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阴差阳错
  自序
  这个故事,和“从阴间来”、“到阴间去”有很密切的关系——是围绕“阴间”这个题
  材而订的写作计划。在卫斯理故事之中,灵魂曾是被经常使用的题材。但并没有计划去地探
  讨“阴间”这个现象,这一连串故事,可补这方面的不足。
  在书名“阴差阳错”上,弄了一些小花样,算是文字游戏,这是我一贯作风,目的是好
  玩,以往已有许多先例。
  “差”字有几个不同的读者,也有几种不同的用法,在这里,并非普通的“差错”、
  “差别”之“差”。而是“差使”、“信差”之“差”——是不是很有趣。
  笔事中出现的一些人物,还会有一些故事在他们的身上发生,请保持留意。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七日
  香港,好个艳阳天
  第一章 盛极一时的古酒大会
  第二章 亚洲之鹰带给卫斯理来自阴间的东西
  第三章 认真讨论“阴间是甚么”
  第四章 大个子
  第五章 血海深仇
  第六章 “苦主来了!”
  第七章 黄鹤楼头吟啸
  第八章 情义难两全
  第九章 绝色美女
  第十章 阴差的阴谋
  第十一章 阴谋逐步发动
  第十二章 阴风惨惨拘魂夺魄
  第十三章 何处觅仇人
第一章 盛极一时的古酒大会
  人是群居性的生物,所以就有了人类社会,方便人类进行群体活动。只有极少数的非常人,才能离开群体社会而独自生活,这种人,通常被称为隐士。人类历史上,隐士少之又少,自然,也有不少故事发生在隐士的身上,但凭猜度,也可以想像,发生在个别隐士身上的故事,必然不如发生在群体社会中的故事那样精采纷呈——单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够曲折离奇,复杂无比了。
  所以,故事的记述者,都记述群体社会中所发生的一些事。
  人类社会是一个大组织,在这个大组织之内,还有无数小组织,花样繁多,没有人可以尽述。有的简直匪夷所思——有一个协会,是由一批喜欢用力在头皮搔痒的人士组成的。这个协会的会员,为了达到头皮发痒之目的,都拒绝洗头。
  所以,相形之下,“爱酒人协会”就很大路,不属于古灵精怪一类。不过,它的会章也有特别声明:本协会定名为“爱酒人协会”,并非“品酒人协会”。所以它的口号是:不论好酒坏酒,陈酒新酒,本会会员咸认为,最好的储存所在,就是人的身体之内!
  语句看来很文雅,但含意倒是简单明了:酒,是要来喝的,不论是甚么酒,都应该喝下肚去,在身体之内,循血液而流!
  爱酒人协会的会员不多,在全世界各地,大约三百馀人。可是它入会的资格极严,不是已在人类大社会中巳闯出了一定名堂,休想人会,所以这个会也成了一些人追求的身分象徵。每年一度的聚会,也成了世界性的盛会。
  章规定,由五大洲的会员轮流主办盛会,聚会必要条件是:必须有大多数与会者未曾喝过的酒供应,在事先,要向各会员详细介绍这种酒的来历,由会员决定参加与否——自然,这一年的参加者是多是少,也就决定了主办者的荣誉与否。
  去年,由南美洲主办,以巴西大豪富里加度为首的一批南美人士,提出供应的酒,据称是来自早已在世界上消失了的玛亚人金字塔底部深藏着的古酿,酒味如何,不必品评,这来历就够神秘的了。
  参加者超过一百人,南美洲的豪富,都感到大有面子。
  今年,轮到亚洲作主办人,亚洲组的召集人,是大豪富陶启泉。
  镑位看到这里,一定恍然大悟,何以一个卫斯理故事竟然会有看来毫不相干的开头了!
  是的,在卫斯理的经历之中,陶启泉这个大豪富,出场不多,可是却有不少古怪的故事,是由他开始的。
  卫斯理不是“爱酒人协会”的会员,他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协会——他熟知的种种协会之中,最突出的自然是“非人协会”,连卫斯理也没有资格当会员。
  那天,是为了甚么事,卫斯理在陶启泉的书房中闲谈,已经并不重要。谈话之间,陶启泉忽然提起:“再过十个月,我要主持一次聚会,很为它伤脑筋,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帮我一下!”
  卫斯理呆了一下,把陶启泉的话又想了一遍,才笑着道:“有甚么聚会可以难倒你的?有钱可使鬼推磨,我能帮得上甚么忙。”
  陶启泉有点不快:“富有并不是罪恶,你不用一有机会就讽刺我,而且,再富有,还是有些事做不到的!”
  卫斯理摇手:“好了,不讨论这些,你说说,今你伤脑筋的是甚么样的聚会。”
  于是,陶启泉就说了每年一度,爱酒人协会聚会的事。卫斯理笑:“世上无聊的人真多——我不知道你是一个爱酒人!”
  陶启泉皱眉:“这样的聚会,已经成为一些人一年一度见面文际应酬之处,许多大事,都是在这种聚会之中商量议定的。”
  卫斯理站了起来:“爱酒,爱酒,多少罪恶借汝之名而行!”
  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像这样的委托,卫斯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一转头就忘记了,也根本不能成为一个故事的开始。
  可是,陈长青也是“爱酒人协会”的会员,这就大不相同了。倒不是因为陈长青这个人风风火火,有化小事为大事的本事.而是他行事很是认真,任何事,到了他的手上,若是没有一个了断,他可以十年八年,锲而不舍地追查下去,不会气馁。
  陈长青是会员,陶启泉不知甚么时候,向他说了一句“已经请卫斯理帮忙了”,所以他三天两头,函电交驰,甚至于亲身上门:“为时无多了,你有甚么奇谋妙计?”
  在婉拒了几次无效,坚拒了几次也无效之后,卫斯理不胜其烦:“有了,去年南美洲主办人不是用玛亚人的古酒吗?那有甚么了不起,你可以用中国的古酒自仪狄造酒起,到如今已有超过四千年的历史!法国人动不动把拿破仑时期的酒当宝贝,和中国一比,相差太远了!”
  陈长青听得连连点头,频频眨眼,他这个人一点也不笨:“好主意,可是上哪儿去找千年以上的中国古酒?”
  卫斯理伸手向前一指:“你去找一个人,找到了他,必然有着落!”
  陈长青连忙作了一个手势,阻止卫斯理再说下去:“待我猜上一猜!”
  于是他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辞,状如中邪,实乃沉思。过了一会,他站定身子,却又背对着卫斯理,神情大是得意:“我想到了,待我们把此人之名,写在手心,同时展示!”
  陈长青很醉心在行为上仿效古人,刚才他的提议,古人就常做,最着名的一次,自然是诸葛亮和周瑜,商量怎么对付曹操,结果各在手心之中写了一个“火”字的那一次了。
  卫斯理微笑应诺,十秒钟之后,两人各自伸出手,摊开手来,两个人的手心上都是两个字,两个字相同:齐白。
  陈长青大是高兴,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此人一出,何忧大事不成!”
  齐白这个人,在卫斯理故事之中,出现的次数也不少。他是盗墓专家,专门出入古墓,越古越好,要找古代的东西,他自然是最佳人选了。陈长青第一个就想到了齐白,可知他是有点脑筋的。
  然而,陈长青高兴了不到半分钟,又飞快眨起眼晴来:“这个人,不知道钻在哪一个角落的古墓之中,怎么能把他找出来?”
  卫斯理自然不会再把找人的责任拉到自己身上来,所以,他拍着陈长青的肩头:“你那么有办法,不论他钻在甚么坟墓里,你总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的!”
  曾有人说,要给甚么人添麻烦,最好先给高帽子他戴,令得他真以为自己能干,自然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陈长青挺了挺胸,当仁不让:“说得是,上天入地,把他找出来。”
  陈长青走了之后,白素走进书房:“不该戏弄他,要找齐白,比找甚么人都难!”
  卫斯理笑:“反正他是无事忙,弄点事给他做做,有益身心。”
  当日,卫斯理提出经由盗墓专家齐白,去寻找中国古代的酒,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成份在内,也志在把陈长青支开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又发生了许多事,卫斯理并不知道陈长青真的在全世界范围之内,用尽一切可能找寻齐白。而且,居然在三个月之后,给他找到了齐白在中国西北高原的一个穷乡僻壤走出来,齐白先和陈长青会面,然后一起找卫斯理。
  卫斯理见了两人,呆了片刻。齐白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把卫斯理的玩笑,认真处理,他道:“曾听说过,大画家张大千在敦煌石窟之中,临摹壁画,曾发现过一只匣子,打开之后,是许多乾果,他吃了些,果香犹存。可知在古墓之中有酒,很有可能,古人用酒殉葬,也应该是很普通的事!”
  卫斯理问:“你以前可曾发现过?”
  齐白用力挥手:“早两年,进入一个汉墓,曾发现一对大匣子,足有一人高,两人合抱,形制和酒樽相类,上面还压着长条形的大石条,由于太巨大了,所以并没打算动它们!”
  陈长青狂喜:“要是樽中有酒,那可在全世界人前露脸了!唉,你怎么当时不弄开来看看?”
  齐白盗墓成了精,十分自负。他常说:“我盗墓和普通人大不相同,普通的盗墓贼,总是千方百计把物件从古墓中弄出来,换取金钱。我不是,我目的是在发现古墓,进入古墓,至于古墓中的东西,高兴就带点出来,不高兴,就让它们留在古墓中,反正我随时可以进去欣赏,就像是我的私人收藏室一样!”
  有人不服气:“你的‘私人收藏室’若是被别人发现了,你的‘收藏品’也就不见了!”
  齐白狂笑:“要是我的‘私人收藏室’会被旁人发现、进入,那还有甚么价值?我早已不屑一顾,弃如败缕!”
  齐白在说这番狂言时,卫斯理在场,目睹那个不服者被齐白的狂态气得双眼翻白。
  人必须有高度自信心——在他人的眼中看来,不免就是狂傲,但卫斯理倒很欣赏齐白。因为他知道齐白确有真材实料,不是空壳子来狂傲的,和世上多的是的那种狂徒,大不相同。
  齐白当时对陈长青道:“那是西汉初年的一所古墓,超过两千年了。”
  陈长青有点犯愁:“那两只杯子,本身已是罕见的古物,如何运得出来?”
  齐白一拍心口:“放心,只要有钱,整座博物院都能运出来——你以为世界古物市场上堆积如山那么多的古物,是哪里来的?”
  陈长青大是高兴,一面摸着齐白的手背,一面大笑,看齐白的神情,像是给陈长青摸得很不自在,但是齐白几次缩手,都没能逃得过去。后来陈长青解释,这也是古人常有的行为,叫着“抚掌大笑”云云。
  当下,陈长青道:“我和你一起去!”
  齐白点头:“好,虽然你和我都不是拿不出,但是一应费用,还是要出在陶启泉的身上。”
  陈长青同意:“言之有理!”
  齐白靠盗墓所积聚的财富,数字极其惊人,使他可以跻身世界豪富的行列。陈长青则有十分神秘的上一代,遗产极多。但当然,和陶启泉相比,还是不如,这就叫作一山还有一山高!
  陶启泉当然一口应承,而且还在人事关系上出了力,所以两只大杯,顺顺当当运了出来,消息轰动全世界。齐白主持其事,为了增加悬疑性,他先不把杯子的泥封打开。在杯子的泥封上,有着五六颗印泥,那是真正的西汉封泥!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发给“爱酒人协会”会员的信中则称:“经考证,可以确定,超过两千年的大,是储酒之用,但其内是否美酒尚存,不得而知。待各位齐聚之日。当众开启,各自痛饮,岂不快哉!”
  信发出之后,寄了回条来,肯定会参加聚会的会员,超过三百人,是历年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届,陶启泉自然面子十足了。
  有好事的记者,携带了小型X光机,来检查这两只大杯,发现杯中,约有一半液体,估计如果那是酒的话,也超过一千公升,足够与会者谋数日之醉的了!
  卫斯理不是“爱酒人协会”的会员,可是主意是他出的,他也就参加了第一日聚会的“开极大典”——陶启泉一拍开封泥,面积超过五百平方公尺的酒店大堂之中,立时酒香四溢,中人欲醉。
  爱酒之人,未必有好酒量,当时就有不少人面红目赤,薰然欲醉。
  那酒香之浓,简直如同实质一样.把人全都裹在缭绕的浓香之中,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目定口呆,忘了叫好,是卫斯理首先发出了一下呼叫:“好酒!”
  接着,自然是各种各样的赞美词,有几个贪心的人,来到酒杯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竟立时摇摇晃,站立不稳。有一个美妇人,不知是真是假,竟致于娇躯不胜,就要跌倒。幸而身边有一英伟绅士。美妇人的娇躯,才算是跌进了绅士的怀中。
  一时之间,纷乱的情形,真是难以形容。单是那么多人,争先恐后想挤进来,也是够混乱的了。直到卫斯理大喝一声:“别乱,有的是酒,人人有份!”那才算是静了下来。
  陈长青已经取了量酒的器具在手——由于饮的是古酒,那量酒的器具,自然也是古器,比酒更古,竟是一只“秦斗”,在秦代制造的一只青铜酒杓。
  而各种各样的酒杯,也早已每三十个一组,放在可以推动的酒车上,由十位美女推动。那三百多只酒杯,全是古董,投保险的金额,是一千万英镑。那全是陈长青那间大屋中的收藏品。
  先记一件后来发生的事,陈长青对齐白说:“我房子里很有一些古物。我不是很懂,请你来指点一下!”
  齐白眼高于顶,当时“哼”地一声冷笑:“真要能称上‘很有一些古物’,我才会去看。”
  对这一点,陈长青倒很有信心,死活把齐白拽了去。齐白在看完之后,对卫斯理叹:“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陈长青的大宅之中,古物岂止很多,简直是极多,你可知道单是各种材料的‘如意’有多少柄?”
  卫斯理摇头,齐白提高了声音:“竟超过了三千柄——他的上代,简直是搜集狂!”
  连齐白也赞叹,可知收藏之丰富。这时那三百几只酒杯,也全是精品。从青铜酒爵算起,甚么犀角杯,象牙杯,各式水晶杯、翠玉杯、白玉杯、琉璃杯、金杯、银杯、竹杯、木杯、陶杯、瓷杯……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也看得人眼花撩乱了。
  陶启泉把酒杓伸进杯中,略一揽动,酒香更是如同火山岩浆一样,扑扑地自酒之中喷将出来。
  及至第一杓酒一打出来,各人凝神观看,那酒透明晶莹,竟像是洁净无比,会活动的冰块一般!
  那酒在杓中闪起一片流转的晶光,把各人都看得呆了。待至陶启泉将酒注入杯中时,那酒荡漾在杓中恋恋不去,玉液琼浆,竟如有生命一般。
  这时,陈长青放声长吟,吟的是李太白的《将进酒》,中国的文学作品之中,以酒为题材的,浩翰如海,但自然以这首为代表。
  镑种语言的翻译,是早已请好了的,陈长青每吟一句,就有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乃至拉丁文的翻译。
  陈长青的做法很聪明,他不是全诗都吟,而是拣其中的佳句,可以通过翻译使人了解的,像“人生得意须尽,莫使金樽空对月”,像“会须一饮三百杯”,像“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这些诗句,一经传译,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对中国传统文化之优美和博大精深,对诗句中人酒合一的浪漫情怀,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痴如醉。
  等到欣赏诗句完毕,三百多只杯子之中,也各已注满了酒,美女推着酒车,与会者根据自己的酒量,或取小杯,或取大杯,一齐举杯,然后轻尝浅酌。那酒一入口,软滑香醇,清洌如泉,竟不须下咽,自然流向喉际,一股酒意,直透丹田,再化为一股暖哄哄的热气,迅即传遍全身,令人全身发酥,舒畅之情,无与伦比。
  一时之间,只听得各种声响,自四面八方发出来,但独独没有一句完整的语言——每一个喝了那酒的人,都感到人类的语言,无法形容那酒的佳妙于万一!
  这样的酒会,自然使每一个人都逸兴飞遄,把每个人的情绪都提到最高的境界。事后,有不少参加盛会的诗人作者,都一致认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难得的一次以酒为主题的聚会。
  那酒虽然容易入口,但是酒性奇烈,虽然齐白,陈长青一再告诫,但是还是陆续有人醉倒,只不过并不恶形恶相。醉倒者,由侍者扶过一边,鼾声大作,醉态可掏,益增聚会的气氛。
  整个聚会,都在欢欣愉快的气氛中进行。唯一的不愉快事件,是由于酒香太浓,不但弥漫整个大堂,而且通过了空气调节系统,传到了这个有八百多问客房的大酒店的每一个角落!
  嗜酒的人自然得其所哉,但总也有人不喝酒,甚至滴酒不沾的,都深以为苦,大提抗议。
  陶启泉接到了投诉,“哈哈”大笑:“愿意留在本酒店的,费用全免。不愿意留的,本人名下,还有三座同级的酒店,可任凭选择,也全由我请客!”
  大豪富的豪举,自然也令得唯一的不愉快,变成了一片欢呼声。
  这个盛会,热闹奇趣,兼而有之,自然值得大记特记,这里的记述,简单又简单,是因为酒会和这个故事,没有直接的关系——至于后来,由古酒盛会而衍生出来的离奇故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这个故事而言,这个盛会,只是一个“引子”。
第二章 亚洲之鹰带给卫斯理来自阴间的东西
  却说盛会一连举行了三天。
  常言说得好:“越赌越远,越喝越近。”——一些人在一起聚赌,久了必有纠纷,不欢而散的情形居多。但是,一些人聚在一起喝酒,却越喝越亲近。三天下来,由不相识可以变成朋友。
  卫斯理当然没有一连三天都泡在酒会之中。第一天他离去之后,对这样的盛会,心向往之,对白素一说,白素咋舌:“你的坏习惯已经太多了,可千万别上了酒瘾!”
  卫斯理笑:“放心,这样的好酒,普天之下,再也不会有第三杯了,哪里容得我上瘾!”
  卫斯理一面回答,一面也长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念到得意处,趁着酒兴,哈哈大笑,把白素抱了起来,大声酣呼,连抛了三下,抛得白素几乎要使一式“倒拔垂杨柳”,把他直摔下楼梯去!
  那酒的酒力,十分持久——一点也不觉得酒醉的难过,只觉得酒逗留在体内的那种舒适,而肝脏似乎也不急于把那酒的酒力化去,真是神奇之极。
  到了第三天,才感到酒力的影响完全消退,倒也神清气爽,并不特别怀念酒后的乐趣,可知不会增多一项坏习惯,白素不必担心。
  第三天接近午夜时分,卫斯理才想:古酒盛会三天结束的时间快到了,在这三天之中,不断在喝那好酒的不知有多少人?他总共喝了不过一几杯,已维持了两天酒意。若是一直喝下去,只怕酒量再好的人,也烂醉如泥了。古人记录之中。有一醉经年的,喝的大约就是这种酒了。
  卫斯理想像力丰富,思绪如天马行空,全然不受羁绊,他正待想开去——在无穷无尽的想像力天地之中驰骋,对他来说,是一种无穷的乐趣,可是电话钤忽然响起。
  那是他书桌中间抽屉中的电话,只有和他很熟的人才知道号码,所以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拉开抽屉,按下了一个钮。
  他立时听到了陈长青的声音,即使事实上绝无可能,但卫斯理还是感到,似乎有一阵酒味,透过电话,扑面而至!陈长青有点“大舌头”,可是话还说得很清楚。和所有有了酒意的人一样,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卫斯理,快来,酒快喝完了。”
  接着,又是齐白的声音,情形相仿:“卫斯理,快来,你猜,到最后,还剩下几个人是清醒的?”
  卫斯理没好气:“一个也没有!”
  他的意思是,连你齐白和陈长青都醉了,哪里还有甚么人清醒?
  齐白却认真否认:“错,还有六个人,我们六个人,正在喝最后一杯,慢慢地喝。这一生,只怕再也难以遇到这样的好酒了。”
  卫斯理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来!”
  接下来,又是陈长青的声音:“你要来!我们在一起的几个人,有趣极了。其中有一个是代替罗开来喝酒的,亚洲之鹰!酒怎么能替代呢?可是他坚持说可以,经过“他心通”,他喝了酒之后有甚么感觉,罗开在万里之外,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你说这是甚么道理?”
  卫斯理笑:“道理太简单了,他喝醉了,所以胡言乱语!”
  陈长青叹:“唉!卫,一个人要是丧失了好奇心,生命就等于丧失了一半!”
  卫斯理不受诱惑:“我宁愿只有一半生命,只要那一半生命是清醒的。”
  说到这里,卫斯理已准备不再交谈下去了,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卫先生,鹰有一样东西给你,那东西,据他说,是从阴间来的!”
  卫斯理陡然一怔,约有十秒钟之多,不知如何反应。
  镑位,故事到此处,算是正式开始了,以前的叙述,全是“引子”——没有“引子”,故事难以开始,但引子和故事没有直接关系,看故事的朋友,要明白这一点。
  以那陌生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故事就正式开始了呢?因为那人的话中,提到了“阴间”:“有一样东西带给你,他说,是从阴间来的。”
  亚洲之鹰罗开有一样东西给卫斯理,那东西,是从阴间来的。
  卫斯理最近的经历是知道了有“阴间”的存在,他知道有人自阴间来,他和白素,也曾被人带到阴问去过,那是他许多怪异的经历之中,很是奇特的一回。而且,他也感到,整件事,并没有真正了结,还有大多的谜,无法解释。
  他有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可是苦于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忽然罗开有从阴间来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有新的突破呢?
  卫斯理很想对阴间有进一步的探索,因为那和人类生命的终极有关,对人类来说,没有甚么事,比弄清楚自己生命的奥秘更重要的了!
  在那十秒钟之中,卫斯理心念电转,他的结论是:“好,我立刻就来——留一点酒给我!”
  电话中传来了陈长青、齐白,和另外几个人的轰笑声,显然是许多人对终于能请动了卫斯理的大驾而高兴。在轰笑声中,居然有女性的声音在!
  卫斯理在走出书房时,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然而,他立即又想到,来自阴间的使者李宣宣,就是女性,而且还是颠倒众生的大美女。嗯,亚洲之鹰带给自己的,又是甚么东西呢?会不会和那“许愿宝镜”一样?
  (“许愿宝镜”是来自阴间的多功能仪器,其中的功能之一,是可以使人突破空间的限制,到达阴间。)
  (“许愿宝镜”当然并不是那多功能仪器的原来名称。而是那仪器流落人间时被人加上去的名称。)
  (那仪器之所以被称为“许愿宝镜”,是由于它被发现能接收人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而展现有关这人的未来才加上去的!)
  (这是一种难以想像的功能!)
  (而且,这仪器是如何会到人间来的?)
  (在“从阴间来”和“到阴间去”这两个故事之中,只是记述了大美人李宣宣从阴间来,在阳世寻找“许愿宝镜”的经过,还有许多疑问,没有答案。)
  (卫斯理很希望亚洲之鹰给他的东西,有助于解开这些谜团,因为他知道,罗开不会无缘无故带一样东西给他,必然是在看到了他近来有关阴间的记述,所以才有此一行动的。)
  卫斯理刚才懒洋洋地不愿意去,可这时,却心急得可以。把车子开得飞快。
  当他推开酒店厚厚的玻璃门时,他就呆了一呆,因为整个酒店大堂之中,充满了浓郁的酒香——事实上,酒店的任何角落都弥漫着酒香,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才渐渐消退。而敏感的人,甚至在一年之后,还可以闻到酒香。
  酒店大堂显得很冷清,有不少员工,由于不能长期在酒香中工作,而被调走或批准休假。齐白从汉代古墓中弄出来的两大杯酒,竟会弄得一家豪华大酒店天下大乱,当真是始料不及。
  卫斯理走进那个大厅时,当然酒香更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大厅中的情形,不禁发笑。
  大厅中还有过百人,可是个个东倒西歪,醉得一动都不能动,看起来如同一批姿势不同,千奇百怪的人体塑像。
  只有六个人,还坐在一组沙发上,未曾醉倒,有三个人,看到了卫斯理,十分俐落地站了起来,表示欢迎。另外三个,看来也很想站起来,可是经过了一番努力,显然力不从心,所以他们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卫斯理挥手。
  不能站起来的三个人之中,有陈长青,和一个身形魁伟之极的大汉,年纪看来只有二十上下。还有一个,则是一个乾瘦老头,和那大汉相比,更显瘦弱。
  站起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齐白,一个是风姿绰约,满面温柔的女士,只觉得她明艳照人.一时之间,竟无法分别她的年龄——但当然已不是少女,是成熟女性,年纪可以介乎二十八岁和四十八岁之间。
  另外有一个人,样子怪得很,肤色深黑,但又不是黑人,双目深陷,鼻如鹰钓,双颊下陷,额角却又很是凸出,阴森之中,带着神秘。
  三人之中,齐白身子微摇,也到了醉倒的边缘。那美少妇脸泛桃花,天然嫣红,当然酒意也浓,只有那怪人,看来不动声息。
  所有人之中,也是那怪人先开口:“卫先生,尊驾来得好快!”
  他一开口,卫斯理就听出,他就是亚洲之鹰派来的喝酒代表——喝酒而派代表,这种妙事。自然也只有亚洲之鹰这样的妙人才能做得出。
  卫斯理知道,这人能代表亚洲之鹰,自然不是等闲之人,所以他开门见山:“一听说有东西给我,那恰和我最近的经历有关,能不快些来吗?”
  说话之间,那怪人和卫斯理一起伸出手来相握。卫斯理觉得那怪人的手,奇硬无比,像是全手是骨,并无肌肉。他知道那怪人必在手上下过功夫苦练,练的多半是铁砂掌之类的中国传统武术。可是他迅速地在一些武术大匠的名字中去找,却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个怪人的来历。
  那怪人像是知道卫斯理的心意,咧着嘴,露出了一口焦黄的牙齿,笑道:“不必想我是甚么人了,无名小卒,不值一提,只是个爱酒之人。”
  卫斯理倒是由衷地佩服:“真正高人,才能如阁下那样潇洒,寻常人怎能做得到!”
  这样的恭维,出自卫斯理之口,算是很不害易的了。一时之间,熟悉卫斯理的人,如齐白,陈长青,都面有讶异之色。可是那怪人却神情淡然,当仁不让,像是正该如此,全都接受。
  卫斯理和怪人握完了手,视线便转向那美妇人,美妇人也和卫斯理握手,嫣然而笑,笑容之中,竟大有少女的佻皮,她道:“刚才给卫先生那样一说,我也只好当无名小卒了,贱名何足挂齿,只是一个爱酒的女人而已!”
  卫斯理“哈哈”一笑:“好极!”
  他伸手自陈长青手中接过酒杯来,喝了一大口,心知这时还保持清醒的那几个人,个个都不简单,那美妇人谈吐如此风趣,卫斯理也想不出她是甚么人,又不能旁敲侧击地去问,他只好道:“幸会!幸会!”
  另外两个坐着的陌生人,这时,头一歪,竟不约而同睡着了,也不知他们是真睡还是假睡。卫斯理向齐白望去,齐白缓缓摇了头,看来他们在一起喝了三天酒,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来历!
  卫斯理估计那大个子和枯瘦老头是假装睡着,原因是他们不想说自己的名字身分,但是又不愿仿效那怪人和美妇人,所以就只好装睡了!
  卫斯理的冒险生活之中,常遇到各种各样出色的人物,江湖上高人甚多,但一下子遇上了四个莫测高深的人物,倒也不容易。
  他在陈长青的身边坐了下来,看到沙发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只很大的,容量约有三公升的水晶瓶。
  那水晶瓶,是真正的水晶所制——近年,世间把人工制造的含铅玻璃,统称“水晶”,那是对水晶的一大侮辱。这种人工制品,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水晶玻璃”,和大自然的杰作水晶,不可同日而语,简直一天一地。
  那水晶瓶的形状很奇特,不规则,自然是迁就水晶原来的形状制成的,乍一看,似空无所有,但一用神,就可以知道,瓶中正满储着那古酒。
  那怪人道:“这是准备给鹰带去的!”
  凡是和亚洲之鹰稔熟的人,都简称他一个“鹰”字。卫斯理笑:“不是说,你在这里喝,你有甚么感觉,他也有甚么感觉吗?”
  卫斯理这样说,并没有不相信或是嘲弄的意思,只是想进一步弄明白“他心通”在鹰和那怪人之间,已经灵通到了甚么程度。
  那怪人的回答,一本正经:“是,鹰的回应是:这酒好极了,他要额外多要一些。”
  齐白高举双手:“旁人不行,罗开可以!”
  卫斯理听得有趣——当时,他只当那怪人是想骗酒喝,所以才巧立名目。他随口问:“鹰在哪里?”
  敝人却不回答,只是道:“我来的时候,鹰说我有机会见到卫先生,果然如此,幸甚幸甚,早两天见到你,围在你身边的人太多,所以没有主动和你打招呼,不然,这东西早就给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那盒子是镶着银丝的漆器,晶亮乌黑,大小一如旧式的烟盒,看来很是悦目。
  卫斯理一看到是漆器,就心中一动,自然而然,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他立即想到,李宣宣这个阴间派出来的人,自阴间带出来,放那“许愿宝镜”的容器,也是极好的漆器。莫非使用漆器,正是阴间的习惯?
  这种情形,实在很难想像,阴间不应该有人,卫斯理见到的,全是在一册巨大的“书页”上的细小如针尖的“亮点”,哪里有用到甚么器皿的必要?
  可是,李宣宣从阴间来,她又绝不是甚么鬼魂,是人,人在阴间,总要用一些器皿的确,这种古怪的问题,想下去,会令人思绪紊乱。
  卫斯理知道,那是他自己对阴间所知太少,还有太多不明白的事存在之故。
  所有人中,陈长青最好奇,那怪人才一取出这扁平的盒子来,他也想起了李宣宣闺房之中的那件漆器,被祖天开用大环金刀劈了开来的那个,他更肯定:“不假,这东西确然从阴间来!”
  那怪人一翻眼:“你怎么知道?”
  陈长青道:“我见过另一件从阴间来的大漆器。”
  那怪人分明不以陈长青所说的为然,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理由更发噱,他道:“鹰说了,那东西是从阴间来的,所以它就是从阴间来的!”
  陈长青本性好辩,那怪人这样说,他自然不服,但卫斯理不等他开口。就道:“打开来看看是甚么!”
  那怪人把盒子递向卫斯理,卫斯理随手接了过来,却不料那小小的一只盒子,竟然很是沉重,事先没有在意,盒子一到手,向下一沉,几乎脱手跌落!
  卫斯理好奇心大盛,脱口道:“好重!”
  他一面说,一面已在心中迅速地计算——地球上比重最大的物质是铂,俗称白金——比重是二十一点四。这样大小的一块铂,重量应该在三公斤左右——普通烟盒大小,重量超过三公斤,已经很惊人了。可是事实上,这盒子的重量,却在十公斤左右,若不是重量如此之甚,卫斯理怎会闹了个几乎脱手?
  那也就是说,在地球上的已知物质之中,不可能有那么重的东西。
  那么,顺理成章,这东西是从地球以外来的了。阴间,当然可以算是在地球以外的另一空间。
  卫斯理见过“许愿宝镜”,他曾把那东西放在手中,倒不觉得特别重。不然,照体积来算,那宝镜的重量,会超过一百公斤!
  卫斯理一说“好重”,陈长青好奇心大作,伸过手来:“有多重?”
  他一面说,一面也把那盒子一把自卫斯理的手中,抓了过来,可是他一下子没有拿得住——那小子的重量超乎地球人的想像之外。盒子自他的手中滑下,却见坐在他一侧的美妇人一俯身,伸手一抄,已将那只盒子,抄在手中,含笑道:“果然好重!”
  。豪妇人的动作快绝,反应快绝,而更难得的是她举重若轻,在十分之一秒中内完成的动作,却清脆玲珑,叫在旁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怪人喝采:“好俊的身手!”
  卫斯理也看出,这简简单单的一接,若不是身负武术绝学,极难做得到,他自己和白素,是不是能有这样敏捷的行动,也难以肯定。
  这美妇人竟有这样的身手,自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她不肯说,卫斯理竟也想不起她是甚么人,不由得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那怪人所想的,显然和卫斯理一样,他的一双怪眼,瞅着那美妇人,简直已到了不礼貌的程度。卫斯理看得暗自好笑,心想你自己不肯通姓名在先,难怪人家也不肯告诉你来历了。
  那美妇人在怪人的注视之下,若无其事,把盒子交给陈长青,一面道:“真重,那不是地球上的物质,至少,不是阳世间的物质。”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这一次,他不敢怠慢,双手捧了,掂了一掂。才还给了卫斯理。同时,他对那怪人道:“那么重的东西,你放在身边几天,也够了不起的了,看来,所谓无名小卒,全是卧虎藏龙的高人!”
  那怪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还有忽然睡着了的两位呢!”
  卫斯理见的世面多,知道高人也好,低人也罢,各有各的行事方式,最好别去干涉别人。他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随便一揭,就把盒子打了开来。
  那盒子的厚度约是一公分,恰齐中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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