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天外金球
  第一部:一群逃亡者的要求
  第二部:研究神宮地圖
  第三部:會見大人物
  第四部:改變主意神宮涉險
  第五部:暗道迷蹤神秘莫測
  第六部:功成身退金球百變
  第七部:金球神異力量消失
  第八部:金球內部怪異莫名
  第九部:神靈感應請求幫助
  第十部:不可能完成的事
  第十一部:最後的爭鬥
第一部:一群逃亡者的要求
  這一件事情,若是要係統地敘述起來,應該分為前、後兩部分,前一部份,是白素在歐洲到亞洲的冒險經歷,麯折動人。而在她以為事情已經完畢,從冒險地區回來之際,我有機會知道白素冒險的經過,卻給我發現了一點小小的破綻。
  而這點小小的破綻,在經過了仔細的推敲之後,竟愈來愈擴大,最後,完全推翻了白素已然得出的結論,我們兩人,再一起到那個充滿神秘氣氛的地方去,纔算有了真正的結果。
  所以,在敘述這一件事的時候,整整上半部,我——衛斯理,是不在場的,那時,我正忙着別的事情。主人翁是白素。
  這件事情的上半部分,不是第一人稱,而是第三人稱——她——為主的。請看慣了我幾次敘述的朋友原諒。
  巴黎的雨夜。巴黎迷人,再加上雨夜,自然更使人迷戀,白素駕着車,卻絶不留意雨中的巴黎景色。
  她和她父親一起到歐洲來,可是她的父親白老大一來,就被幾個舊朋友拖住,去研究縮短新釀的酒變陳的辦法,他們計畫如果實現,那麽纔釀好一個月的酒,品嚐起來,就像是已在地窖中藏了一百五十年一樣。別以為這個研究課題簡單,它卻包括了化學、物理學、生物學、微生物、酉每學等等的專門學問在內,所以幾個專傢夜以繼日地將自己關在實驗中,再不見人。
  那個雨夜是她决定在歐洲逗留的最後一夜,她準備回酒店去,略為收拾一下就直赴機場,可是,當她的車子,纔一來到酒店門口停下,酒店的侍者,替她拉開車門的時候,兩個穿着相當陳舊的西服的中年人,卻搶先一步,迎了上來。
  白素剛下車,那兩個中年人便已到了她的身前,其中的一個,說的是生硬的中國語:“白小姐?”白素嚮兩人略打量了一下,從這兩人的衣着來看,他們無疑窮途落魄。
  他們有可能是中國人,但也有幾分像蒙古人。別人遇到這種不速之客攔住了去路,一定會十分不高興,但是白素衹是略一奇怪:“是的。”不料她的話纔出口,那男子就突然踏前一步,將抓在手中的一條藍色的緞帶子,挂在白素的頸上。
  白素在那一剎那之間,陡地想起,那種緞帶子,那中年人的動作,都像是一個素有神秘地區之稱的地方的一種禮節。那中年人在做這個怪動作的時候,面上的神情十分虔誠。
  白素低頭,望了一望頸際的緞帶子:“兩位有事情找我?”
  那中年人道:“是。”
  白素微笑道:“那我們進酒店去再說如何?外面風大,也不適宜於講話。”
  白素心中疑惑,因為她雖然肯定這兩個人沒有惡意,而且是有求於自己。但是這兩個人的行動,身分,都十分神秘,而且,也們究竟要求自己做甚麽事情呢?
  白素住在酒店的三樓,那是很大的套房,有三間臥室和一個客廳,如今衹是白素一個人住着,她將兩人讓進了會客室,兩人坐了下來,樣子十分拘謹。
  白素脫下了皮大衣,在他們的對面坐下:“我不喜歡人傢講話轉彎抹角,兩位有甚麽事情,不妨盡快地告訴我,我還準備趁夜班航機離去。”
  那兩個中年人忙道:“是,是,白小姐,我們請你看一張地圖。”
  白素更加愕然:“一張地圖?”
  一個中年人道:“是的!是的!”他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油紙包來,解開那個油紙包,出乎白素意料之外的,包內的竟是一個金盒子,那不但是一隻金盒子,而且盒子上,還鑲滿了各種寶石,鑲工極其精緻,砌成一隻獅子的圖案。
  白素是珠寶鑒定的大行傢,她一看到這衹盒子,便沒有法子不發怔,因為那上面一顆大紅寶石和一塊大翡翠,都是國際珠寶市場上最吃香的東西,時價是縱不會在五十萬英鎊之下,在兩個衣着如此之差的神秘客身上,卻有着那麽價值鉅萬的寶石金盒,真是太不可思議?
  那中年人,用手指按下了一粒貓兒眼,盒蓋便自動彈了起來。
  從那衹金盒上的花紋和盒上的機關來看,這衹盒子,無疑是出自中古時代,波斯着名的金匠的傑作。那就是說,這衹盒子是古董,它的價值,遠在它所包含的金質、寶石之上!
  而這一顆東西,不是收藏在各國的帝王之傢,便是在幾傢着名的博物院中,何以竟會在這樣兩個人的身上出現,而且這兩個人又輕??地將之在陌生人面前展露?
  金盒的盒蓋彈開,那中年人小心地,從盒子中,拈出一疊折得十分整齊的紙來——紙已經發黃,而且邊緣還相當殘破,一望而知,年代十分久遠。
  一個中年人道:“白小姐,我們是一群逃難的人。”
  白素反問:“逃難的人?這是甚麽意思?”
  那中年人用低沉而緩緩的聲調道:“我們的亡命,是轟動世界的大新聞,我們是歷盡了艱辛纔逃出來的,白小姐不知道麽?”
  白素知道了,但是白素也驚愕之極。
  她在一見到那兩人的時候,曾經估計他們是蒙古人,但他們不是,白素不禁暗駡自己糊塗,因為在一下車,他們將緞帶子挂在自己頸上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們是甚麽人,那是他們特有的禮節!
  他們自稱是逃難的人,而他們的那次逃亡,舉世轟動,是政冶和宗教的雙重逃亡。
  白素呆了半晌之後纔道:“原來你們是受盡了苦難的人。”
  那兩個中年人道:“我們本來想找令尊幫忙,令尊曾經在我們的地方,做過我們的貴賓。”
  白素忙道:“是,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他還是津津樂道,他說你們的地方,是世界上靈學研究的中心,是世界上唯一以精神凌駕於一切之上的神秘地區,我和我哥哥,都給他說得心嚮往之。”
  那中年人忙道:“白小姐如果見到如今我們的地方所遭受的摧殘,那你一定不會再心嚮往之了,你想想,如果可以忍受的話,我們怎會背井離鄉跑出來,去寄人籬下呢?”
  白素也不禁給他講得慘然,長嘆了一聲。
  三個人靜默了好一會,那中年人才道:“可是令尊說他沒有空,並且說他老了,也不能再做甚麽事了,他要我們來找白小姐,說白小姐的身手、本領,還在他自己之上,所以我們纔冒昧來求的。”
  白素苦笑了一下:“那麽,你們究竟想要我作甚麽呢?”
  那兩個人道:“我們這次逃難十分倉皇,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也就是生死存亡的關頭,而我們還得躲避騎兵、飛機的追襲,幸虧沿述有人幫忙,纔算逃出了虎口,但是,由於出走時的倉猝,有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忘記攜帶了!”
  白素皺了皺眉頭,並不出聲。
  那兩個人頓了一頓:“所以,我們想請白小妲代我們去將那件東西取出來。”
  這一個要求,是白素萬萬意料不到的!
  那中年人說着,把那張紙在幾上攤了開來,從它不規則的形狀看來,白素知道那不是一張紙,而是一張羊皮。
  白素連忙嚮那張羊皮看去,衹見羊皮上,有許多藍色和紅色的綫條,乍一看不知是甚麽東西,看得久了,勉強像一張地圖。
  這時,另一個自袋中取出了一隻小小的金盒子來,揭開了盒蓋,將小盒子放在幾上。
  盒子中是四顆鑽石,每一顆鑽石,都在十剋拉以上,而且顔色極純,在燈光下發出眩目的光彩。
  那中年人道:“這四顆鑽石,是我們送??白小姐的。請你把我們遺下的東西取出來。”白素呆了一會,苦笑着,道:“我有那麽大的神通?你們不是不知道那地方的情形。”
  那中年人嘆了一口氣:“白小姐,我們是請你勉為其難。”
  白素攤了攤手,道:“我實在無能為力,你想,你們那地方,現在有多少武裝部隊在?我一個人,就算帶一顆原子彈進去也不行!”
  那兩個中年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現出了極其難過的神色來。
  他們沒有再說甚麽,衹是每一個人都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收拾好了東西,就默默地離開。白素也感到十分不舒服,她在兩人走了之後,在房間中踱了幾步,走到寬大的陽臺上。
  她站在陽臺上,嚮下看去,衹見那兩個人剛好從酒店的大門口走了出去。
  白素想起未能給他們兩人以任何幫助,心中正在十分難過,忽然之間,衹見對面街,又有兩個人,嚮這兩個中年人迎了上來。
  那兩個人,到了中年人的面前——他們的出現,並未引起白素多大的疑惑,因為白素估計,那四個人可能是同伴,可是,自對面街迎上來的兩個卻來得太近了,而且,那兩個中年人略停了一停,然後又嚮後退了一步,像是突然之間,受了震驚。
  但是他們衹退了半步,便停了下來。
  白素自上面望下去,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四個人的動作,但是卻看不到他們面上神色的變化。
  然而,白素卻下意識地感到,在那兩個中年人後退半步的時候,他們的面上,一定現出了十分吃驚的神色來。
  那兩??人再逼前半步,便分了開來,一邊一個,站到了那兩個中年人的身旁,然後,一齊嚮前走去。
  這一切,衹不過是大半分鐘的事情,他們四人,迅即轉過了街角,看不見了。
  然而,就在那大半分鐘的時間內,白素已足可以看得到,那兩個中年人,是受了自對面街迎上來的人的要挾而離開去的!
  白素沒有多作考慮,立時轉過身,衝出了房間,她來下及用升降機,從樓梯衝下去。她未能答應那兩個中年人的要求,心中已感到一股說不出來的歉意,而今那兩個中年人又分明遭到了危險,她絶沒有坐視不救的道理。
  白素的動作十分快,她轉過了街角,便看到一輛大型的汽車,恰好狻動,而車中,那兩個中年人正被另外兩個橫眉怒目的漢子,夾在當中。
  出乎白素意料之外的,那兩個人,竟也是黃種人!
  白素呆了一呆,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弄錯了,但是,她還是在那輛汽車剛一開始滑動的時候,便射出了兩枚小小的飛鏢。
  那種飛鏢是由她自己設計的一種特殊裝置撥出來的,鋒銳的尖端,可以射穿一分厚的鋼板!那兩枚鋼鏢,射穿了汽車的兩個後胎,便那輛車子,猛地震動了起來。
  白素連忙趕了過去,可是她纔踏前一步,自汽車中便有一柄手槍從窗口伸了出來,緊接着便傳來了“拍拍”兩聲響。
  白素早在槍口揚出車窗之際,便突然一個打滾,滾嚮前去。
  那兩槍並未曾射中她,子彈直嵌入對面街的墻中。
  白素??出了幾??,立時跳了起來。這時,汽車的車門打開。
  被打開的車門,是在和白素滾嚮前去相反的一面,坐在司機位上的一個人,以及夾着那兩個中年人的兩個人,自打開的門中,嚮外跳了出來。
  等到他們跳出來時,白素已然撲到了車邊,那三個人並沒有甚麽動作,他們衹是迅速地嚮前,奔了出去,白素本來是想嚮前追過去的。
  可是,當她看到車廂中那兩個中年人時,她便站定了腳步。
  車廂中的兩個中年人,面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着,他們顯然是在忍受着極度的痛苦!
  而他們的胸口,各有一個子彈孔,鮮血就在子彈孔中流了下來。
  白素的頭剛一探進窗口,一個中年人頭一側,喘着氣:“他們沒有得到,所有的東西,我們……仍然放在你的房中……的椅墊下,白小姐,你要幫助……我們……”
  白素實在沒有勇氣去拒絶一個臨死的人的要求,她急忙點了點頭。
  那人的面上,竟現出了微笑來,然後死去。
  這時候,有一個法國男子來到白素的身後,放肆地伸手抱住了白素的纖腰:“小姐,有甚麽要我幫忙的?”
  白素身子一轉,便已轉到了那男子的背後,伸手一推,將那男子的頭,推進了車窗:“有的,你去通知警察吧!”
  她講完了這句話,連忙退了開去,至於那男子見了車中的那兩個死人之後,是如何地驚異以及他如何答覆警方的盤詰,白素都不理會了,這也可以作為他輕薄的一種懲罰。
  白素在人群中穿出去,到了酒店之中,在椅墊下找到了那幾件東西:一隻鑲有寶石的金盒、羊皮圖,那放有四顆鑽石的小盒子和一封信。
  事情的變化來得太突然,她既然已嚮那個垂死的中年人點過頭,那麽她非捲入這個漩渦之中不可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而將那兩個中年人留下的東西,藏在身上,又由樓梯下樓,避免被人察覺,上了自己的車子。
  她絶不想被法國警方找到,是以她鎮靜地,以正常的速度,嚮機場駛去。
  到了機場,她纔和白老大通了一個電話。
  白素知道她目前的處境十分惡劣,她希望在她的父親處得到幫助!
  可是,白老大的回答是甚麽呢?
  白老大的回答是:“別來打擾我,我正在替全世界的酒鬼作服務,在作驚人的研究!”
  白素嘆了一口氣。放下了電話,當她一轉身,準備走出電話間時,卻看到在不遠處站着的兩個人,正迅速舉起了他們手中的報紙!
  這兩個人分明是在監視她的!她離去得如此之快,但居然已經受了監視!
  她嚮機場敖設的餐廳走去,坐了下來。她剛一坐下,立時便發覺那兩個笨拙的跟蹤者,也跟了進來。
  白素並不理會他們,咖啡來了之後,她慢慢地呷着,她想起那兩個中年人遺下的東西中,有一封信在,那封信不知是甚麽意思?
  照說,在公衆場所,去看一封明知有着十分重要關係的信,十分不智。
  但是也正因為在公衆場所,監視她的人可能認為她在看的是一封無關重要的信,而不加註意。
  白素打開了信,信是用英語寫的,可能是在白素答應他們所請之後,纔交給白素的。信中寫着:
  一、請立即動身,到加爾各答甘地路十九號的住宅中,和宗贊博士接洽,他會轉告你詳細的一切。
  二、請小心,佛會保佑你,你若是成功了,那你替我們做了一件無上的功德。
  三、四顆鑽石,阿姆斯特丹方面的專傢估價是八十萬英鎊,如果要出售,請和阿姆斯特丹的晨光珠寶店店主接洽。
  白素看完了之後,將第一條上提及的那個地址記住,然後,將那信撕成了極碎的碎片,離開了餐廳,上了飛機。
  等到她在飛機上坐定之後,她纔覺得真正安全了,她在考慮,飛機在下一站停下的時候,她便要轉機,直飛到加爾各答去。飛機的搭客陸續上來了,在白素旁邊坐下的是一個中國人。
  那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風度十分好。空中小姐將他引到座位上的時候,稱他是“周法常博士”。這個名字令得白素肅然起敬。
  因為誰都知道周博士是一位着名的科學家。
  周博士似乎不怎麽喜歡講話,一上飛機就在閉目養神,一直等到飛機上升,空中小姐也忙過了一陣子之後,周博士纔睜開眼來,將他手中的一本書,放在白素的膝蓋之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得白素陡地吃了一驚。
  白素首先嚮這本書看去,一看之下,她更是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那本書的封面之上,用中國字潦草地寫着:白小姐,我們要談一些話,請別吃驚!
第二部:研究神宮地圖
  白素在極度的驚愕之中,反倒顯得十分鎮定,她將那本書放回在周博士的身上。然後纔道:“好吧,由你先開始好了。”
  周法常道:“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將得到的東西拿出來。”
  白素伸了一個懶腰,放低了坐椅的背,轉頭朝着窗外,不去理睬周法常。
  從表面上來看,白素十分鎮定,像是根本不將事情放在心上。
  然而,她的內心,卻異常焦急。她知道,對方已張開了一張大而嚴密的網,自己已經置身在這張網中。在網邊未曾收緊的時候,自己或者還可以左衝右突一陣。
  但是,一等網收緊了之後,就衹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該如何衝出這張網呢?
  而且,使人懷疑的是,何以對方對那兩個人交給自己的東西如此重視?那兩個人所說的,有一件極重要的東西留在他們的地方,忘了帶出來,那又究竟是甚麽東西呢?
  白素的腦中,敲成了一片,飛機飛得如此平穩,但是她卻像是處身在驚濤駭浪之中一樣,難以平伏心中的思潮。過了許久,她偷偷轉過頭去,卻看到周法常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白素一面在迅速地轉念,一面緊緊地抓着手袋。
  她知道對方要的東西,並不是那四顆鑽石,而是那一張地圖!
  那張地圖,自己該放在甚麽地方纔好呢?
  她突然站了起來,嚮洗手間走去。當她在窄窄的飛機走廊中穿過的時候,她發現至少有六七雙眼睛,在註意着她。
  對方在飛機上佈置了那麽多人,這本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她到了洗手間,將那衹寶盒,打了開來,將那張地圖,盡量地捲小,摺成了一團,塞進了她的發髻之中,藏了起來。
  當她自覺得沒有甚麽破綻的時候,她纔走了出來,回到了座位上。
  周法常有禮貌地讓開了些,給她通過,甚至他的臉上,還帶着十分客氣的微笑!
  白素的心中,仍然十分亂,她藏起地圖,然而那絶不是根本應付的辦法!
  因為如果她落到了他們的手中,地圖就在她的頭髮中,焉有找不出來的道理?
  白素在思索着,下了飛機之後,在羅馬,他們將如何對付自己呢?
  白素甚至希望飛機永遠在飛行中,永遠也不會到達羅馬。
  但是那究竟是十分幼稚的想法,飛機還是依時到達了羅馬機場!
  她可以有六個小時的休息,然後再搭乘另一班飛機到土耳其的安卡拉去。在安卡拉,再轉飛印度的加爾各答,去找她要找的人。
  白素在巨大的飛機滑行在跑道上的時候,纔再度開口:“你甚至不知道你嚮我要的是甚麽東西,是不是?”
  周法常道:“那倒不至於,我知道那是放在一隻寶盒之中的一張地圖,根據這張地圖,就可找到一種東西。”
  白素冷然道:“那是甚麽?”
  她在問的時候,雖然充滿了毫不在乎的神氣,但是她心中着實想知道那究竟是甚麽。
  周常法道:“那我真的不知道了。”
  飛機停下,機門打開,白素慢慢地嚮前走着,當她來到了閘口的時候,前面並排在走着的三個人,轉過頭來,對她發出了不懷好意的陰險笑容,令得白素陡地站住了腳步。
  也由於她是突然之間站住的,一輛行李車駛了過來,幾乎將她撞中!
  行李車的司機高叫一聲:“小姐,小心!”
  白素轉過頭去,也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心中,陡地亮了一亮!
  她猛地嚮前衝去,手中的皮包,用力嚮上,摔了過去,打在那司機的面上,那司機絶對防不到如此美麗的一位東方小姐,在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行動,他的身子突然嚮後一仰。
  白素再嚮他的胸口頂了一肘,司機便從座位上直跌了下來,白素跳上了行李車,嚮前一直駛了出來。剎那之間,機場之中,大亂而特亂了起來。
  白素駕着行李車,橫衝直撞,當然,她不可能衝出機場去,警車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她立即被帶上了一輛警車,直駛警局。
  白素絶不反抗,十分合作。到了警局之後,她纔提出了要求:“我要見米蘇警長。”
  她堅持她的要求,直到她見到了羅馬市警局的局長,也是意大利警政上極有地位的米蘇局長。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局長先生,我是衛斯理的未婚妻。”
  米蘇局長愕然,看來他不知是應該緻歉好,還是表示驚異的好。
  衛斯理當然不是甚麽要人,但是卻曾在年前,替意大利警方,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使得縱橫歐洲的黑手黨精銳損失殆盡。
  這件事,使衛斯理在意大利警方的檔案中成為一個特殊人物,意大利警察總監督曾下過一項特別的命令,那就是衛斯理以後就算在意大利境內犯事,也要受特別的處理。
  這些事,白素是全知道的。所以,那個機場行李車的司機纔會捱了打(事後,在警局中,白素在那位司機的臉頰上吻了一下,表示歉意,那位司機說願意每天都捱上十次打),白素纔會來到了警局,纔會堅持要求見米蘇局長。
  因為唯有這樣,纔是擺脫追蹤的最好也最簡單的方法!
  在白素會見了米蘇局長的兩小時後,她化裝成一個女警。
  然後,她登上例行的巡邏車,並不是嚮機場,而是直到那不勒斯。在那不勒斯坐上船,去的地方更妙了,她回到了法國,在馬賽登陸。
  然後,她再從馬賽到巴黎。這是在捉迷藏?的確是在捉迷藏,衹不過那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而是殘酷的生死之鬥!
  在白素又回到巴黎的時候,某方人員在嚮印度猛撲,撒下了天羅地網,等候白素鑽進網中去。可是白素在他們萬萬想不到的地方,她仍然在巴黎。
  白素在巴黎郊外的一幢洋房深居簡出,她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便是研究那幅地圖。
  當她在酒店中,第一次看到這幅地圖時,覺得上面衹是許多交叉的綫條,紅色藍色,看來令人莫名其妙。然而當她再度展開地圖時,她看到的地圖上,有着一行她所不認識的文字。
  她不得不去打擾她的父親,由於要研究使新酒在短時期內變得香醇的辦法,白老大和幾個志同道臺的同志,正終日在醉鄉之中過日子。
  但白老大還是認出了那行字來,那行字是:神宮第七層簡圖。
  (“神宮”是筆者杜撰的一個名詞,那純粹是為了行文的方便之故,但事實上,將那座宮稱之為“神宮”,也十分恰當。)
  雖然說是“略圖”,但也看得人頭昏腦脹。在地圖的右上角,一個紅色的小方框中,有金色的一點。那一點金色,可能是真用金粉點上去的,因為它金光燦然,十分搶眼。
  而在那個小方框之旁,又另有一行小字,白老大看了半天,總算也將之認出來了,那是:神賜的金球,天賜給的最高權力的象徵,藏在這裏。
  這兩行字經白老大翻譯出來了之後,白素除了苦笑之外,實在不知道做甚麽好!
  她當然明白,那兩個人要她潛入去取的,就是那個所謂“神賜的、天賜的最高權力的象徵”的金球了。那本來就是宗教氣氛濃於一切的地方。宗教領袖被迫逃亡,如果竟沒有“神賜的權力象徵”的話,那麽在他的流亡生涯中,對本土的影響自然要減少。相反地,如果逼走宗教領袖的對頭,得到了“天賜的權力象徵”的話,自然也易於收拾局面。
  這一件東西,關係的確極之重大!
  白素在那幢不受人打擾的洋房中,專心一致地研究那地圖。半個月下來,她已經初步看懂了那地圖上的一些奇怪符號。
  那地圖上的紅綫,白素假定是明的通道,而藍綫則是暗道,因為藍綫錯綜復雜得多,幾乎連着每一小方框(小方框,白素假定那是房間)。而圈形的符號特多,大大小小都有。
  因為那是神宮,所以白素假定那是神像。而小方框的缺口,當然表示那是門了。
  在衆多的藍色的綫條中,有一條之旁,有一個箭頭,白素假定那是起點。而那是在兩個大圓點之中的。也就是說,白素的假定成立,那麽白素在進入神宮的第七層之後,從兩個大神像當中,便可以找到暗道的入口處。
  白素仍然不免苦笑,因為問題是在於,她幾乎沒有可能進入神宮!
  神宮建??在那個地方的一座山上,這座神宮,稱之為“神的奇跡”是絶不為過的,它的宏偉壯麗,比埃及的金字塔不遑多讓。
  而那地方,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區之一,全是險峻的山路,而且那地方是一個戰場,想進入這個地方,到達神宮,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雖然她絶不是輕諾的人,而她也的確曾經在那個人臨死之際答應過人傢,但是她仍然不準備履行諾言,她自覺是有權利這樣做的,因為這??本是不可能做的事情。
  她衹是準備在到了加爾各答,見到了那封信上要自己去見的那人之後,將地圖和鑽石交給那人之後,便算結束了這件事。
  二十天後,白素幾乎不帶甚麽行李,她衹是利用了兩個假的小腿肚,將那張地圖,和四顆鑽石,分別藏了起來,而將兩衹盒子,留在巴黎一傢銀行的保險箱中。
  那種假的小腿肚,和人的膚色完全一樣,貼在小腿上,令得她原來綫條美麗的小骯看來稍為肥胖一些,可說天衣無縫。
  白素坐夜班飛機離開巴黎,她仍然采取那條航綫,這一次,在整個飛往羅馬的航途中,絶沒有人來騷擾她,因為她不但曾經化裝,而且使用了一個新的護照,連名字也改了。
  從羅馬到安卡拉的途中,也安然無事。
  一直到了加爾各答,白素相信自己已成功地擺脫了跟蹤。
  但她在步出加爾各答機場之際,仍然有點提心吊膽。她知道在印度,和她此行敵對的一方,勢力更大,她若不小心提防,衹怕每跨出一步,便可能跨進一個陷阱之中。
  加爾各答對白素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城??,她召來一輛出租汽車,要司機駛嚮在巴黎的時候,那男子留下的信中所告訴她的地址。
  白素在上了車子之後,心情輕鬆,因為她一見到那個要找的人之後,衹消簡單地說明自己的來意、身份,再將那地圖交給那人,就再沒有責任了!
  當出租汽車停下來的時候,她擡頭嚮外看,那是一幢很殘舊的房子,門關着,在門旁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下,有一個老人,正垂着頭在打瞌睡。
  白素下了車,走到門前敲門,敲了沒有幾下,並沒有人來開門,門卻“呀”地一聲打開了。
  外面的陽光十分強烈,門內黑暗,以致在一剎那間,她幾乎甚麽也看不見。白素連忙機警地退出了一步。
  這時,她眼睛已漸漸能適應比較黑暗的光綫了,她看到,門內像是一個皮匠的作坊,有許多皮匠使用的工具。有一個樓梯,通嚮樓上,而另有一道樓梯,則通嚮下面的地窖。
  白素慢慢地走了進去,沉着聲音道:“有人麽?”
  她的聲音,在空洞的房屋中,聽來有一種異樣的味道。她連問了幾遍,並沒有人回答她。白素來到了樓梯口,嚮上望去。
  上面靜悄悄地,也沒有人聲。白素略為猶豫了一下,便嚮上走去。她到了樓梯的盡頭,發現一扇房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那竟是一扇十分堅實的橡木門。
  白素又在門上,敲了幾下,裏面沒有人回答,她輕輕地握着門把轉了一轉,門又應手而開,白素將門推開,嚮室內望去。
  那房門的底層,是如此陳舊凌亂,但是那扇橡木門之後,卻是一個相當華麗,堪稱極之舒適的一間房間,所有的傢??,都是第一流的。房間中沒有人。
  白素退了出來,回到了底層,然後,她嚮地窖走去,纔走了幾步,她就覺得陰暗無比,不得不在墻上摸索着嚮下走去,居然給她摸到了一個電燈開關,將燈亮着了。
  地窖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在正中,有一塊五??見方的空地。那空地上有一張椅子,椅子上有一個年輕人坐着。
  那年輕人立時道:“我知道了,你是白素小妲,我叫薩仁,在巴黎求你的三個人中,有一個是我的叔父。”
  白素的神情,顯然不太相信那年輕人的話。
  薩仁急道:“白小姐,我帶你去見我的伯父,由我伯父的引見,你可以見到我們的領袖。”
  白素仍然不出聲。
  薩仁嘆了一口氣:“白小妲,你已答應了幫忙我們,我是領你走進去的嚮導,因為幾乎所有的道路全被封鎖了,有一條小徑,衹有極少數人知道,所以要我帶你進去,你還不信我麽?”
  白素並沒有想了多久,便點了點頭,薩仁先嚮地窖走了下去,白素連忙跟在他的後面。
  在兩大堆麻袋之中穿了過去,那地方衹不過??許來寬,兩旁的麻袋堆得老高,像是隨時可以倒下來。
  他們兩人斜側着身子,穿出了十來??,前面便是一隻大箱子。
  薩仁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那個大箱子的蓋,跳了進去。白素也跟了進去。
  原來那是暗道的出入口,箱子沒有底,有一道石級,一直嚮下通去,通到了後來,下面是一潭污水。白素呆了一呆:“這是甚麽地方?”
  薩仁道:“這是一條下水道,必須從這裏通出去,雖然髒一些,但這是唯一的出路,你怕老鼠麽?這裏有很多大老鼠。”
  白素“哼”地一聲:“當然不怕。”
  他一面說,一面已嚮污水中走了下去,白素也跟了下去,水衹不過??許深,發着一種難聞之極的穢味,走出了三十來碼,又有一道石級通嚮上。
  薩仁和白素走上了石級,頂開了一塊石板走出來,那是一條陋巷。
  陋巷中並沒有人,薩仁和白素急急地嚮前走着,一直轉過好幾條街,薩仁纔停了下來:“白小姐,如今你可相信我了?”
  白素略想了一想:“很難說。”
  薩仁又道:“那地圖,可是在你身上麽?”
  白素一聽得薩仁忽然提起了這個問題,她陡地警惕了起來:“不在。”
  薩仁沒有再問下去:“那麽,你可願跟我到一處地方去?”
  白素道:“那要先看這是甚麽地方。”
  薩仁低聲道:“那地方可以稱作是一個行動委員會,是專為拯救那個金球而設立的。派出六個人到巴黎去,請求令尊的幫助,也是這個委員會的决定。”
  白素望着薩仁坦誠的臉:“好。”
  又走出了幾條街,薩仁打開了停在街邊的一輛車子的車門,駕車嚮前駛去。一直到一幢大洋房面前,停了下來。
  那洋房有一個很大的花園,當兩人還未走到洋房的石階之際,便有人迎了上來。
  白素跟着他們兩人,進入了一個大廳,看到有七八個人坐着,這七八個人,都穿着十分特異的服裝。
  白素本來一直還心存懷疑,可是,當她一看到這七八個人中的一個中年人之後,她的心就定下來了。因為她曾不止一次地在報上看見過這個中年人的相片。這個中年人,是這次政冶性、宗教性的大逃亡中第二號重要人物,在這裏,我們不妨稱之為章摩。
  那位章摩先生趨前來,與白素握手。
  章摩先生道:“白小姐,我與令尊一嚮是很好的朋友,這次他為甚麽不來?”
  白素忙道:“傢父說他的精力不夠,是以不能應你的激請,他是特地叫我來婉辭你的要求,那幅地圖和一切,我現在就還給你。”
  白素一面說着,那幾個人的面色,便一直在轉變着,等她講完,章摩先生驚訝地道:“白小姐,這是甚麽意思,你不是答應我們了麽?”
  白素聽了這話,面上頓時紅了一紅。
  章摩先生道:“你已經答應過的,是不是?”
  白素衹得道:“不錯,但是那時候,我是為了不致使那位朋友在臨死前感到失望的緣故。我根本不打算捲入這個漩渦之中。”
  白素講到這裏,停了一停。
  她發現所有的人,全都以一種十分異樣的眼光在望着她。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話,一定已令得對方十分不高興,甚至對她的人格産生懷疑了。
  但是白素卻仍然不打算改變她自己的主張,她繼續道:“我覺得這件事由我去做是不適合的,你們來自那地方,有的人還曾在神宮之中居住餅,進行起來當然比我方便得多了。我想,我也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白素俯下身,在她被污水弄得十分骯髒的小腿上,取下了那幅藏在假腿肚中的地圖,放在章摩先生坐位旁的茶几之上。
  章摩先生伸出了一隻手,按在地圖上。
  白素在講話,和將地圖交出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聲,人人都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望着她。
  白素取出了地圖之後:“各位,我要告辭了!”
  在她轉過身去的時候,她看到有兩個中年人,似乎張口欲言,但是章摩先生卻舉起了手,阻止了這兩個中年人說話。
  白素不管這一切,毅然嚮門口走去。
  當她來到了門口的時候,纔聽到了章摩先生叫了一聲:“白小姐!”
  白素站住了腳步,由於她根本不準備再逗留下去,是以她衹是停住了身子,並不轉過身來。
  章摩先生的聲音,自她的身後傳來:“白小姐,我們的族人,對於一個講了話而又不算數的人,是十分鄙視的。”
  白素的臉上又紅了起來。她十分鎮定地道:“我可不是你們的族人。”
  章摩先生的話卻十分圓滑,他道:“我相信你們一定也是同樣的,言而無信,這是好事麽?但是,我們沒有責怪白小姐的意思,真的一點也沒有。”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我要謝謝你了。”
  章摩先生嘆了一口氣,白素聽得她的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了過來,同時,薩仁的聲音響了起來:“由我來送你一程。”
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