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透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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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一章
  在从某国太空基地回来之后,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在家中过的,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生活。没有人知道我在家中,都只当我还在外地。
  我除了几个最亲近的人之外,也不和任何人发生联络,所以能够过着没有人打扰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不能长期维持的,它因为一个朋友,远自埃及寄来的信而打破
  了。
  我的那位朋友姓王,是一位有着极高深造诣水利工程师。他是应埃及政府之聘,从荷兰
  到那里,参加一项极其宏伟的水利建设工程的。
  这项工程,据他形容,可以称的上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之一,有一座古庙,甚至要
  整个地迁移。
  而他就是在迁移那座古庙的时候,发现那只箱子,而将之交给我的。
  这是一只十分神秘的箱子,我有必要先将它的外形,形容一番。
  箱子是黄铜铸成的。箱盖和箱子的合缝处,刚好是整个箱子高度的一半,而要打开这只
  箱子,却绝不是容易的事。
  因为那箱子的锁,是属于十分精巧而且奥妙的一种古锁。我敢断言,如今虽然科学昌
  明,但是要造出那样的锁来,却不容易。、那锁的情形是这样的:在箱子面上,共分出上百
  格小格子,而有九十九块小铜片,被嵌在那一百格小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动。当然,推动的
  小格子只有一个空格,可缈为转圈的余地。
  而在九十九小铜片上,都浮雕着一些图案,如果小铜片是按着准确的次序排列起来,那
  么这些小铜片上凌乱的图案,是可以成为一整幅图画的。
  我的那位朋友,他也相信,如果有耐心地推动那些铜片使他们得到原来的次序,那么,
  整幅图画重现,那箱子也就可以被打开来了。
  他知道我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不远万里,将这只箱子寄到了我的手中。
  当这只沉重的铜箱子,到达我手中的时候,我的确大感兴趣,在这箱子上沉缅了几天,
  但是我随即放弃了,因为我发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第一,原来的整幅浮雕,究竟是什么,我
  根本不知道,使我在拼凑之际,绝无依据。
  第二,那九十九块铜片,并不是可以自由取出来,而是只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为转
  圜的余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拼凑在一起,便要经过极其繁复的手续。
  而铜片一共有九十九片之多,我有什么法子使它们一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我在放弃拼凑那些铜片之后,对这只铜箱子,曾作过细心的观察。
  在那只铜箱子的其它五面,都有着浮雕,人像、兽像都有,线条浑厚拙朴,但是却都不
  是属于古埃及的艺术范畴的,而是另具风格的一种,看来有些像是印地安人的艺术作品。
  在两侧,有两只铜环。铜环上还铸着一些文字,那些文字,更不是埃及古代的文字。
  我打了一封长长的电报,给那位朋友,告诉他我对这只箱子,感到极大的兴趣,但是我
  却没有法子将之打开来,是否可以用机械的力量,将之打开,以看一看这只不应该属于埃
  及,但是却在埃及的古庙之中所发现的铜箱里,究竟有些什么,我并且请他叙述那只箱子发
  现的经过。
  我的电报是上午打出的,傍晚,我就收到了他的回电,他的回电如此道:“卫,我反对
  将箱子用机械的力量打开,这只箱子,可能造成已经有几千年了,难道我们的智力还不及古
  人?你可以将这只箱子给我的弟弟,他是学数学的,或许他算得出我们可以打开这只箱子的
  或然率是多少。他的电话是……。至于这只箱子发现的经过,那是一个过于曲折的故事了,
  容后再叙。王浚”王俊就是我这位朋友的名字,他是出名慢性子的人,我给他那封电报的最
  后一句话,弄得心中痒痒的,因为连他都说是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那么这件事的经
  过,一定十分动人了。
  而事情又是发生在古国埃及,这就使人更觉得它的神秘了。
  我急于想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只箱子的愿望,竟超过了打开那只箱子的兴趣。我立即又
  请他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我。并且告诉他,我正闷得发慌,希望他的故事,能使我解闷。
  同时,我和王俊的弟弟王彦,通了一个电话,王彦是在一间高等学校中工作的,他接到
  了我的电话之后,答应有空就来。
  晚上九点钟,我正在查阅埃及古代铸铜艺术成就的资料,发觉我的料断不错,那铜箱上
  的浮雕,和埃及艺术绝无共通之点的时候,接着,老蔡带着王彦进来了。
  王彦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面色很白,但身体还是健康的,他年纪虽然还轻,但是却有
  着科学家的风度,他和我是初次见面,十分客气,而且显得有些拘谨。
  我将那只铜箱子的事情和他说了,他谦虚地笑了上一笑,道:“我只怕也打不开。”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打不开也不要紧,你只当是业余的消遣好了。”
  王彦和我两入,将这只铜箱子抬上了他的车子,他和我挥手告别而去。
  以后的七八天中,王彦也没有和我通电话,我因为等不到王俊的来信,渐渐地也将这件
  事情淡忘了。
  那一天晚上,大约是在给王彦将箱子取走之后的第十天,那是一个回南天,空气湿得反
  常,使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中午,我正在假寐,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说起来十分奇怪,电话的铃响声,次次都是一样的。但是有时候,人会直觉地觉出,电
  话铃响得十分急,像是在预告有要紧的事情一样。
  我立即拿起了话筒。
  从电话中传来的,是王彦的声音。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道:“是卫斯理先生么?我……我是王彦。”
  我道:“是的,有什么事,不妨慢慢他说。”
  我听得出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将那箱子面上的丸十九块铜片,排列
  成了一幅浮雕画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道:“祝你成功,那你已经打开箱子了。”
  王彦道:“还没有打开,但是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觉得打开箱子,会对我不利。”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大概受了埃及古代咒语会灵验的影响,我可以告诉
  你,这箱子虽然在埃及古庙中被发现,但是绝不是埃及的东西。”
  王彦又问道:“其他古民族,难道就没有咒语么?”
  我又笑了起来,道:“我以为学数学的人,多是枯燥乏味的,但是你却有着丰富的想象
  力!”
  王彦在那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好,我打开箱子之后,再和你通电话。”
  我放下了话筒,将枕头拉高些,垫住了背部,舒服地躺了下来。我想,大约等上十分钟。
  就可以得到王彦的电话了。
  可是,我抽了七八支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王彦仍然没有打电话来。
  我忍不住拨了他的电话号码,可是那边却没有人接听,电话公司又说王彦的电话并没有
  损坏。
  我党出事情有些不妙;但是我却绝不相信王彦会遇到什么意外,因为他只不过是打开一
  只古代的铜箱子而已!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早已从床上跳了起来,在室中来回地踱着步,主彦为什
  么隔了那么久时间,仍然不打电话来通知我箱子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呢?如果他打不开那
  只箱子的诸,也可以给我一个电话的,在我的印象之中。
  王彦绝不是做事有头无尾的人!
  然而,当我第十几次地又忍不住再打的话给他,而他那方面,仍然没有人接听电话之
  际,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从王彦打电话通知我,说他已成功地拼凑起了那铜箱子面上的图画起,到如今已有将近
  五个小时了!这五个小时之中,音讯全无,王彦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虽然我想来想去,王彦没有遭到什么意外的可能,但是我却不能不为他耽心。
  他的哥哥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而上次王彦来的时候,他也未曾告诉我他的地址,所
  以,当我等得实在不耐烦时,我又拿起了电话,请我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帮忙。
  那位朋友和他的助手,曾经以极长的时间,自己编了一本电话簿,是从电话号码来查那
  个电话的地址的。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得到了我所要的地址,王彦住在碧仙道三号四楼。
  我知道碧仙道是高尚的住宅,正适合王彦的身份,我放下了话筒,已准备按址去找他。
  但是,我刚到门口,电话铃声,这然大作。
  我连忙跳到了电话之旁,一把拿起了话筒。一拿起话筒来,我便听到了王彦浓重的喘息
  声。
  我更加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我连忙问:“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
  王彦的喘气声,越来越是浓重,像是他的身上,正负着千斤重压一样。我一连问了七八
  声,才听得他的讲话声音,道,“我……我遭到了一些麻烦,我可以来看你吗,立即来!”
  我听出王彦虽然还在说“遭到了一些麻烦”但实质上,他却一定遭受到了极大的困扰!
  他给我的印象,是十分镇定和有条理的人,但这时:从电话中听来,他的镇定和有条理,似
  乎都破坏无遗了。
  我不加考虑,道:“好,你立即就来。”
  王彦并没有多说什么。“拍”地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我手拿着听筒,呆了一会,才放
  了下去,我感到,一个十分巨大的变故,正在王彦的身上发生,那种变故是因什么而起的呢?
  难道就是固为那只不应该属于埃及,但是却在埃及古庙中发现的箱子么?
  碧仙道离我的住处,并不十分远,在我算来,至多有十分钟,王彦便可以来了,但是我
  却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听到门铃声。
  一听到门铃声,我立即奔下楼去,同时也听得老蔡在粗声粗气地问道:“什么人?你找
  谁?”
  我连忙道:“老蔡,他就是上次来过的王先生,你快开门让他进来。”老蔡的眼睛,一
  直凑在大门上的望人镜上,听得我这样说法,他转过头来,面上现出奇怪的神色,道:“他
  就是上次来过的王先生?”
  老蔡平时绝不是这样罗嗦的人,我不禁不耐烦起来,道:“你快开门吧。”
  老蔡不敢多出声,将门打了开来,一个人自门外,向内跨了一步,我抬头看去,也不禁
  一呆!
  这是王彦么?
  难怪老蔡刚才向我望来之际,面上充满着犹豫的神色了,因为连我也不敢肯定,这时出
  现在我家门口的人,是不是王彦!
  那人的身材,和王彦相同,但是由于他穿着大衣,一对大衣领高高地竖起,手上戴着手
  套,头上戴着帽子,将一条围巾,裹住了他整个脸,而且,还戴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镜!
  他这身打扮,即使到爱斯基摩人家中去作客,也不必害怕冻死了,更何况今天还是一个
  因南天,天气懊湿,我只不过穿着一件衬衫而已:我呆了一呆间,已听得王彦的声音,透过
  了包在他脸上的围巾中而传了出来,声音虽然显得不清楚,但是我仍然可以肯定,那正是王
  彦的声音,也就是说,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王彦。
  王彦的声音很急促,道:“你……等了我很久了么?”
  我向前连跨了几步,道:“你可是不舒服么?”王彦发出了一声音笑,道:“不舒服,
  不,不,我很好。”
  他显然是在说谎,绝对不会有一个“很好”的人,作出这种打扮来的。我望着他,道:
  “刚才你在电话中说你有麻烦,那是什么?”
  王彦打横走开了几步,他像是有意要离得我远一些一样,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却并
  不出声。
  我越来越觉得事情十分怪异,向他走近了几步,追问道:“什么事使你心中不安?你是
  怕冷么?为什么不将帽子,眼镜除下来?”
  王彦立即站了起来,颤声道:“除下来?
  不!不!”他一面说,一面乱摇手。
  我和王彦,并不能算是很熟的朋友,所以他不肯除下帽子,眼镜以及一切他遮掩脸面身
  子的东西,我也不便过份勉强他。我只是道:“你来找我,当然是想得到我的帮助了?”
  王彦道:“是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好,那你就说吧!”王彦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道:“那只……那只黄铜箱子……是怎么得来的?”
  事情果然和那只箱子有关——我心中迅速地想着,而同时,我也立即口答王彦:“那是
  你哥哥从埃及寄来给我的。”
  王彦神经质地挥着手,道:“不!不!我的意思是问,我哥哥是从什么地方,怎样得到
  这只箱子的,那箱子的来历,究竟怎样?”
  我虽然没有法子看到王彦的脸面,也无从知道他面上的神色如何?
  但是从他的行动、言语之中,我却可以看出他的神经,是处在极度紧张,近乎失常的状
  态之中,我顾不得答他的问题,只是追问道:“那只箱子怎么样?你不是打开了它么?它给
  了你什么困扰?”
  王彦并不回答我,他只是尖声地,带着哭音地叫道:“告诉我,告诉我那箱子的来源!”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法子告诉你,你哥哥只说,他得到那只箱子,有一个十分
  曲折的故事,我打了两封长电去询问,但是他却并没有口答给我!”
  王彦刚才,在急切地向我询问之际,身子前俯,半站半坐,这时,听到了我给他这样的
  回答,他又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之上,喃喃地道、”那么……我……我……”他一面在喃喃自
  语,一面身子竟在激烈地发着颤。我连忙道:“王彦,你身子一定不舒服,你可要我召唤医
  生么?”
  王彦霍地站了起来,道:“不,不用了。我……我该告辞了。”
  他一面说,一面面对着我,向门口退去,我自然不肯就这样让他离去。因为我心中的疑
  团,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解释,而且还因王彦的怪举动而更甚了。
  我向他迎了上去,王彦双手乱摇,道:“你……你不必送了,我自己会走的。”
  他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在那样暖和的天气,他为什么要戴手套呢?
  我一面想着,一面道:“你到我这里来,不见得就是为了要问我这样几句话吧。”
  王彦道:“不是……不是……是的……就是问这几句话。”他显然已到了语无伦次的程
  度,我更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去!
  王彦仍在不断地后退,在他将要退到门口之际,我猛地一跃,向前跃出了三四步,到了
  他的身前,一伸手。已经握住了他右手的手套,道:“这么热的天,你为什么将自己装在
  ‘套子’里?”
  王彦这时的袋束,和契坷夫笔下的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十分相似,所以我才这样说
  法;的。由此可见,我在那样说法之际,虽然觉得事情十分费疑猜,但却还不以为事情是十
  分严重的,要不然我也不会那样轻松了。
  我的行动,显然是完全出于王彦的意料之外的,我一握住他右手手套,立即一拉,将他
  右手的手套拉脱,而王彦在那时候,双手仍在乱遥要阻止我接近他。
  然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和王彦两入,都僵住了不动。
  在刹那间,我如同遭受雷击一样!
  我看到王彦的双手,仍然在摆出挡驾的姿势,他的左手,还戴着手套,但是右手的手
  套,已被我除了下来,他的右手,在被我除下了手套之后……唉,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只手——当然那是一只手,但是却是没有血,没有肉的,只不过是
  五根指骨头。
  我所看到的,是一副手骨!
第二章
  老蔡抬起头来,道:“我……眼花了?”
  我没有时间和他多说,立即奔出了门外,出了门,我才知道外面正在下着毛毛细雨。当
  然我不及再去取雨具,我奔出了几码,到了我车子的旁边,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子,
  “嘭”地一声,使得车子一个急转弯,转出了马路,向前疾冲而出。
  我实在将车子驶得太急骤了,所以令得许多途人,对我驻足而观。我并不去理会途人对
  我的观感如何,我只是要再见王彦一面。
  值到我驾着车子,迅速地向碧仙道的方向驶去之际,我心中仍然不相信我刚才所看到的
  事实,虽然老蔡也看到了和我见到的同样恐怖的情形。
  如果王彦是一个化学家,那么他手上的肌肉,可能会因为实验时的不小心而腐蚀了,但
  是,他却是一个数学家!
  而且,就算他手上的肌肉全被蚀了,他又怎能使得手指骨不断跌下来,而且还运用自如?
  车子在因为细雨而发光的路面之上,迅速地滑过,我的脑中也混乱到了极点,我甚至想
  起了“吸血僵尸”、“科学怪人”这一类恐怖片来。
  车子在王彦住所之前,停了下来,在附近我没有发现王彦的车子,我在大门口略停了一
  停,直冲上了楼梯,王彦所住的并不是大厦,而只是四层高,一梯两伙的旧房子,我冲到了
  门口,只见大门闭着,我按电铃,一下又一下,却没有人应门。
  我取出了百合钥匙来,他的门锁只是很普通的那种,所以我很轻易地便打开了门,走了
  进起。
  屋中并没有着灯,但是街灯却可以照进屋中来,我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凌乱!客厅中凌乱
  到了极点,我着了灯,又冲进了其它的两间房内,一间是书室,一间是卧室,两间房间中,
  都乱到了极点。
  而王彦显然不在这间屋子中。
  在他的书房内,我发现了那只黄铜箱子,正打开着盖子,王彦不在这里,我当然要到别
  的地方去找他。因此,我只是在那只已空了的箱子之旁经过,顺手将箱盖重重地关上。
  王彦的确将那九十九块铜片,拼成了一幅图画,那是一幅浮雕画,线条十分古拙,是一
  幅艺术精品,但是画的内容,却十分怪异。
  一大群人,和许多动物,围住了一个似火堆不像火堆,发出光芒的物事,而所有的人、
  兽,却全是骨骼,令我惊异的是,人、兽的骨骼,竟十分传真,这只黄铜箱子,至少有一二
  千年的历史了。一二千年以前的艺术家,对于人体骨骼和兽类骨骼的结构,便有如此精密的
  了解,这的确是使人惊异的。
  而在地上,有着许多饰物。
  本来,我不能肯定这只箱于是属于什么民族的。
  但这时,我一看到了那只箱子盖上浮雕画中所出现的那些饰物,我便可以肯定,那是印
  地安民族的艺术精品!
  而且,我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肯定,这只黄铜箱子,是使历代史学家头痛,突然而神秘地
  消失的印加帝国的遗物,囵为印地安民族,只有在印加帝国时期,才能产生这样的艺术品!
  在那片刻间,我心中只想到了一点:为什么古印加帝国的艺术品,会在埃及的古庙之中
  的呢?
  在历史学家有关古印加帝国的探索中,从来也没有提到过印加帝国和埃及之间有什么关
  系,当然,这时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是绝不能去深思一层的,我只是略呆了一呆,第二点
  我所想到的,便是王彦的遭遇,和这只箱子,一定有直接的关系。
  我重又打开箱子盖,箱子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想弄清楚箱子之中原来放的是什
  么,但是我化了约摸两分钟的时间,却得不到任何结果,因为箱子内部,十分干净,绝没有
  什么线索留下来。
  我知道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再找到王彦,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遭遇到了什
  么样可怖的事情。
  我熄了书房中的灯,退到客厅中。正当我熄去了客厅中的电灯之际,我听得楼梯上,有
  一阵胸步声,传了上来。那像是一个女子的脚步声——因为高跟鞋的后跟,敲打在水门汀
  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声音来的,这是每个对脚步声稍有研究的人,都可以分辨出来的。
  本来,我已经立即要推门走出去了,但是由于这阵脚步声,我在门旁,停了下来。
  我当然不能肯定来的女子,是来找王彦的卜但是我却不想和人在梯间相遇,囵为目前的
  事情,看来正是一个极大的神秘的开始,我也不知道我将在这件事情之中,扮演什么角色。
  所以,在那样情形之中,我将尽量不与外人接触,以减少事情的麻烦,基于这个原因,
  所以我才在门旁停下来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了,那高跟鞋的脚步声,竟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
  便是门铃声,骤然地响了起来。
  我不禁大是踌躇起来!
  王彦不在,却有人来找他了,我是不是应该开门延客呢?我迟疑了片刻,还未曾决定是
  不是应该开门,门铃声便已停止了,而锁匙孔中,却传来了“克勒”一声响。原来来人竟是
  有钥匙的!
  我连忙身子一退,退到了大门之后,我恰好在门背后的位置。
  我才退后,门便打了开来,开门的人,固为里面一片黑暗,推门的动作,停了一停,接
  着,便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彦,你刚才还亮着灯,为什么忽然之间,全部熄了?”
  来的女子,显然是王彦的熟人,十分可能是他的蜜友,因为她不但有王彦住所的门匙,
  而且以那样亲蜜的称呼来叫王彦。
  我一声不出,打横跨出了两步,躲在一只沙发的背后,我刚一躲起,“拍”地一声,电
  灯便亮了。我从沙发之后,向前看去,我看到了一张虽然在惊惶之中,也十分美丽的脸庞。
  那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束腰的净色雨衣,十分矫捷、英挺,有着合乎她年纪
  的一股特殊的朝气,她眼中的神色虽然惊惶,但是她紧紧地抿着的双唇,却说明她并未被眼
  前混乱的情形吓倒。
  那少女呆了一呆,又叫道:“彦,彦,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她一面叫,一面向王彦的书房中奔去。
  我不等她奔到书房的门口,便从沙发背后。
  站了起来,道,“小姐,你以为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那女郎陡地一停,迅速地转过身来。
  她的反应是如此迅速和如此坚定,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转过身来之后,既
  不尖叫,也不张惶,只是望着我。
  我绕过了沙发,向前走去,又道:“你以为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走到了她的
  面前,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左臂,将我的身子一抖一带,我在
  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整个身于“呼”地一声,在她的头上,飞了过去!
  那女郎原来是学过柔术的,我竞一下子给她摔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阴沟里翻船”
  了。我的身子,飞过了她的头顶,到了她的背后。
  如果我只是寻常的一条大汉,那么这一下子,一定可以摔得我七昏八晕,半晌起不了身。
  但是我却也不是寻常的人!
  当我的身子还在半空之际,我已经有了应付之法,我双腿一屈,身子迅速地向下沉去,
  接着,整个人又弹了起来,弹出了五六尺,又躲到了一张沙发后面。
  那女郎十分自信,她在将我摔出之后,并没有立即转过身来,只是手岔着腰,显然,她
  是在等着我落地时的“蓬”一声。
  然而,她却等不到这一下声响,她连忙又转过身来,在这一耽搁间,我早已悄没声地又
  躲到沙发后面去了,在沙发的后面,我见到了一个由十分美丽的脸所作出的最惊愕的表情,
  她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我“哈哈”一笑,又站了起来,道:“小姐,我在这里!”
  那女郎一步向前跨来,我连忙摇手道:“小姐,我们不必捉迷藏了,如果你是王彦的朋
  友,那么我也是!”那女郎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道:“我不知道他有你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立即道:“你现在知道还不迟,你是偶然来到的,还是他叫你来的?”
  那女郎对我的怀疑,显然未曾消除,但是她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了,她道:“王彦在傍
  晚时分,和我通了一个电话,说他遭到了一些困扰,但是我没有空,直到现在,才赶了来
  的。”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不平凡的事。”
  那女郎急忙道:“什么事?究竟是什么
  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我也难以断定那是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一切事情,可能
  都是由那只神秘的黄铜箱子而起的。”
  那女郎失声道:“那只黄铜箱子——”
  她讲了半句,便向我望来。
  接着,我看到她面上怀疑的神色消失,很大方地向我走了过来,伸出了手:“那么,你
  就是卫斯理先生了?我姓燕,燕芬,王彦的朋友。”
  我和她握了握手,道“燕小姐,你的柔道很高明啊!”
  燕芬一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什么人的话,那我是绝不敢出手的——”她的笑容
  敛去,面上又回复了焦急的神色,道:“王彦他因为那只印加帝国遗下的黄铜箱子而发生了
  什么麻烦?”
  我一听得燕芬这样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道:“印加帝国?你也肯定这只箱于是古印
  加帝国的遗物?”
  燕芬点了点头,道:“是啊,这并不稀奇,印加帝国虽然神秘地消失,有着高度文明的
  民族,在南美平原上失踪,但是这古国的遗物,却是十分多的,不但在南美洲有发现,甚至
  在墨西哥也有。”
  这时,轮到我以怀疑的目光,来望着这位美丽的小姐了,我怀疑这样的一位小姐,何以
  对古印加帝国知道得这样熟?
  燕芬也望着我,道:“你可以不必多猜,我是学历史的,在汉堡大学中,P教授和W教
  授,都是研究印加帝国的专家。”
  我感到十分兴奋,因为我对于这个神秘的古国,所知本就不多,本来,谁也没有对一个
  消失了数千年的国家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如今王彦身上所发生的事,看来却又和数千年前
  的古国,发生直接的关系!有燕芬在,当然是好得多了。
  我立即道:“王彦已经打开了那只箱子,你可有什么意见么?”
  燕芬道:“箱子中是什么?”
  我和她一起走进了书房,打开箱盖,道:“你看,等我赶到时,箱子已经空了。”
  燕芬俯身,仔细地看着箱面上那幅由小铜片拼成的图画,面上现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过了约摸三分钟,她指着画上放在地上的一只头盔,道:“这是印加帝国君主的头盔,
  其余的饰物,也显示这里的几个人,全是印加帝国中的首脑,但是他们为什么只是骨骼呢?
  他们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
  我一听到燕芬讲出了“他们因为什么而死”那一句话之际,便插言道:“你以为这幅浮
  雕上的那些,全是死人么?”
  我这样一问,自然是有道理的。因为那幅浮雕画上的人兽,虽然全是骨骼,但是却十分
  生动,有的扬臂,有的昂首,绝没有“死”的感觉,造这幅浮雕的艺术家,显然在生气方
  面,下了极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这样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道:“我不以为人的肌肉全消失了,还能活着。”
  我咳嗽了一声,道:“至少王彦的右手是如此。”
  燕芬张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王彦在大约半小时之前来看过我,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无意中脱去了他的
  一只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雕,道:“就像这画上的人一样,只是
  骨骼。”
  燕芬的眼睛睁得更大,仍是不出声。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是很难对人说得明白的。”
  燕芬苦笑着,道:“卫先生,你的神经,是不是曾过度紧张?”
  我摇头道:“当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彦的指骨,竞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来么?”
  我又叹了一口气,道:“非但不跌下来,而且我还亲眼看到他的指骨打开了我的门,冲
  了出去!”
  燕芬一听得我那样说法,忽然向后退出了两步。
  我大声道:“小姐,我的神经十分正常,你不必以为我是一个疯子而避开我的!”燕芬
  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道:“如果你所说的是实话,那么发生在王彦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事
  呢?”
  我摊了摊手,道:“必须找到他,才能知道!”
  燕芬的面上开始失色,道:“他……他上哪里去了?”我道:“我不知道,他离开了我
  家后,可能回来过,可能根本未曾回来过,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什么地方去
  么?”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个交游极少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罗蒙诺教授最熟,因为
  罗蒙诺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导者。”
  我是曾经听得过罗蒙诺教授这个名字的,罗教授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在有世界声誉的
  科学家的圈子中,他也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
  我连忙又问道:“燕小姐,你想,王彦如果遭遇了极度的困惑,他会不会去找罗教授—
  —甚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红,道:“王彦和我的感情很好,今年秋天,我们本来便准备结婚的
  了,我想,如果他遭到了什么极其危急的事情,是应该告诉我的。”
  我道:“可是事实上,他却先找到了我——这或则可能是因为那只黄铜箱子,是从我这
  里取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惊了,心中所受的打击太大……”我话还没有说完,燕芬已
  尖声叫道:“那么他怎么样?就躲起来不再和我见面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燕小姐,你先别激动,我们不妨一齐去看看罗教授。”燕芬点了
  点头。她是个做事极有头脑和极有条理的人,这从以下两点中可以看出来!她先打电话到她
  自己的家里去,得知王彦没有去过,然后,又在当眼的地方留下了字条,告诉王彦我们的去
  踪,并且要王彦,无论如何留在家中,因为我们会再来找他的。
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