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Ni Kuang   China   现代中国   (May 30, 1935 AD)
手套
  第01節
  第02節
  第03節
  第04節
  第05節
  第06節
01
  有根多種職業的人,戴手套並不是為了天冷要保護手,而是他們職業的必需,不過也有一些戴手套的人,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來,例如,交通警察為什麽要戴上手套呢?就費解得很。
  自從發現每一個人的指紋相同的可能性極少,因而發明了指紋偵探術之後,作好犯科的人,為了避免留下指紋,也喜歡在作姦犯科之際,戴上手套。不過手套不論用多麽薄的質地來製造,戴在手上,總使一雙靈巧的手,在感覺上打了極大的折扣,人的皮膚,天生極其敏銳,對手所觸摸到的一切,都可以有直接的瞭解,然而,戴上手套的話,就差得遠了。
  據偷竊的老手稱:真正有資格的賊,是不戴手套的,但也有的偷竊老手稱:戴上手套行事,可以確保事後不被追查。
  和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樣.總是有不同的意見的,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以下的一則故事,和手套有極大的關係,和這兩種相反的意見,也有極大的關係。
   ※  ※ ※
  “這種保險箱,沒有人可以打得開——除了它的主人,它有着復雜的電子密碼裝置,它的主人可以自己選定密碼,並且可以隨時更換,一組七位數字組成的密碼,沒有人可以慢慢地去試,因為轉錯了一個號碼、配在保險箱內的警鐘,就會通過傳聲器而響起來。”
  講這番話的人,是一個頭頂半禿的中年人,他的一隻手,按在一隻四尺高,深灰色的保險箱上——按在保險箱上的手指,在不斷地敲打着,通常來說,這是一個人感到躊躇滿志時的自然動作。
  他的另一隻手,在他講話的時候,不斷揮動着,在加強他講話的語氣。
  在他面前的有三四十個人,有的手裏拿着照相機,一望而知是記者,還有很多是保險箱的代理商,那個頭頂半禿的中年人,是這種新型保險箱製造廠的老闆,蘇振民。
  蘇振民吸了一口氣,嚮每個人笑了一笑,有些人在私議,蘇振民又道:“這種保險箱,還可以選擇時間掣,也就是普通保險庫纔有的那種,選擇了時間掣是有它的好處,就算知道密碼,不到時間,也打不開來,它絶對防火,防水,防止一切酸性液體的侵蝕,各位,對這具保險箱的安全,是不是還有什麽疑問?”
  那是毫無疑問的事,這具保險箱,無疑是世上最堅固的,最保險的了。
  座位上的人在低聲交頭接耳,在衆多的人之中,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坐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好像對保險箱的介紹人蘇振民並沒有興趣,而一直盯着那具保險箱在望着,而且他們的臉上,也始終帶着微笑——兩個人的微笑,稍有不同者,老的那個,微笑是鎮定、智慧的,而少的那個,他的微笑,則顯示了他那種毫不在乎的性格。
  老的那個,大約有六十歲,頭髮有點花白了,鬍子剃得很光滑,穿着全套西裝,質地高貴,剪裁合體,看起來像是位高貴的紳士。而少的那個,約莫二十五六歲,衣着很隨便,頭髮很長,可是一點也不蓬鬆,一眼就看得出經過小心的修剪,同樣整齊剪過的,是他上層的鬍須,他交叉着手,好像不論發生什麽事,他都可以維持這個舒服的姿態不變。
  老的那個略側了側身,低聲道:“你聽,這是世界上最堅固的保險箱!”
  少的那個笑了一下,伸手在上唇的小鬍子上,摸了一下,道:“自從有保險箱起,每一個保險箱的製造商,都說他自己的出品,是世界上最牢固可靠的。”
  老的挺了挺身,使他的背嚮後靠了靠,道:“但是事實上——”
  少的那個,提高了聲音,接着那老的話,道:“事實上,沒有一具保險箱是真正牢靠的。”
  蘇振民正被七八個記者包圍着,打開了保險箱的門,指着厚厚的門,在解釋着保險箱的奇妙的構造部份。因為那少的這句話的聲音十分高,所以蘇振民也聽到了,他立時擡起頭來。
  蘇振民一擡起頭,就擺出一副接受挑戰的武士的姿態,說道:“剛纔我聽到一位先生的話,是那一位先生有這樣的看法?”
  少的那個作了一個滑稽的神情,像小學生一樣,舉起手來,道:“我!”
  蘇振民皺了皺眉,出現了這樣的情形,那是意外,但是他立即知道,這種情形對他來說,是有好處的。
  他製造保險箱已經有很多年了,早年,每當推出一款新的保險箱,在宣傳之際,最通常的辦法,就是公開懸賞,徵求能將之打開的人。
  不過這個辦法已經很久沒有人用了,因為事實上,近二十年來,各廠出品的保險箱,大都是十分堅固,構造復雜,絶不是側起耳朵,聽聽數字鍵盤轉動的聲音就可以打開來的了。
  蘇振民禮貌地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像是個舞臺明星一樣,指着那具保險箱,用誇張的聲音道:“先生,那麽,這具保險箱,可以改變你的觀念了。”
  那個少的聳了聳肩,好像不想再辯論下去,蘇振民略呆了一呆,道:“各位還有什麽問題沒有?”
  那少的又舉起了手來,蘇振民笑一笑,道:“請隨便提出來!”
  那少的道:“剛纔你說,七位數字的號碼,可以隨意選擇,是不是?”
  蘇振民道:“不錯!”
  這時,有幾個新聞記者,對着那少的拍起照來,有幾個記者,已經打好了腹稿:“世上最堅固的保險箱,有人表示不信。”這當然是能夠引起讀者興趣的花邊新聞。
  在拍照的時候,那少的又現出微笑來,可是那老的卻轉過頭去。這時,說話的是那個少的,所以並沒有什麽人註意那個老的。
  那少的指着自己的頭,道:“要是一個記性不好的人,忘記了自己選擇的那個號碼,那麽,有什麽辦法?”
  蘇振民聽了,“呵呵”笑了起來,道:“沒有辦法,先生,就算將保險箱擡到我們這裏來,我們也沒有辦法,衹好讓保險箱中的東西,永遠留在裏面。”
  蘇振民的這幾句話,相當有戲劇效果,引起了一陣贊嘆之聲。
  那少的搔了搔頭,像是因為難不倒對方,而在傷腦筋,他忽然又笑了起來,道:“七位數字是相當難記的,忘記的可能性相當大,你不認為這是這種保險箱的缺點?”
  蘇振民斬釘截鐵地道:“不,這不是這種保險箱的缺點,是優點!”他頓了一頓,又強調着道:“這保險箱,是用最堅固的金屬製造的,要用鋸、燒的方法弄開它的話,要有第一流的高級工業配備,還得花很長很長的時間,這正是這種保險箱的優點——”
  蘇振民笑了笑,又道:“當然,它的銷售對象,也不會是普通人,一定是有着極貴重物件需要貯放的入,例如某一位中東的酋長,就訂造了一具十二尺高的。”
  那少的笑起來,道:“要放什麽?放他的妃子?”
  這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蘇振民也高興地搓着手,這個介紹會,顯然很成功,那少的走嚮前來,很多人都走過來看,老的也走了過來,蘇振民指着門裏面的數字鍵盤,繼續解釋着保險箱的構造。
  那少的伸手在保險箱的內壁敲着,發出堅硬的金屬聲,他又去轉着門內的數字鍵盤,問道:“裏面是什麽號碼,外面就要轉什麽號碼,對不對?”
  蘇振民心裏在想: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個買保險箱的人,不過他還是道:“是的。”
  他一面說着,一面將門內的鍵盤上的數字,轉成了“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後,用力關上了門,道:“各位,請看,現在,衹有這個號碼,才能打開保險箱!”
  保險箱的門外,也有可以轉動的七列數字鍵,蘇振民故意將第一列數字鍵轉到“二”字停下來,一陣刺耳的聲響,立時響了起來。
  蘇振民攤手道:“看、它會自動報警!這是世界上最牢靠的保險箱!”
  那少的像是發現了什麽似地,興奮地高聲叫了起來,說道:“看,這保險箱最大的毛病,是轉錯了號碼,就會發出警號聲來。”
  蘇振民望着那少的,微笑着,完全是一副準備接受挑戰的姿態,說道:“為什麽?”
  那少的道:“轉錯號碼、就會發出聲音來,這等於告訴人,這個號碼不對!”
  這時,自保險箱中發出來的警號聲,連續不斷,十分刺耳,任何人講話,如果希望對方聽到的話,都必須提高聲音來叫嚷。
  而周圍的人,對那少的和蘇振民的爭論,都感到十分有趣,為了要聽清楚他們在講些什麽,都擠近來聽着,反倒是那個老的,悄悄地退了開去;坐了下來。
  蘇振民的態度很鎮定,他道:“是,那又怎樣?”
  那少的道:“每一組數字鍵盤,衹有十個數字,九個會發出聲響來,是不正確的號碼,這就等於告訴人傢,剩下的那個,是正確的號碼了。”
  旁邊的人,發出了一陣竊竊私議聲,那少的神情自滿,他感到已擊中了這具保險箱的要害。
  可是蘇振民卻仍然笑着,道:“你是知道第一個數字是什麽的。”
  那少的道:“當然!”
  蘇振民作出了一個“請”的姿勢,說道:“請將第一組數字鍵轉在正確的數字上。”
  那少的立時動手:將第一組的數字鍵,轉在“一”上。剛纔那組的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第一個數字是“一”。可是,他呆了一呆。
  那少的剛提出了這樣的指責,他自然是認為選擇了正確的數字之後,警號聲就會停止了。
  可是,當他將第一組的數字鍵,轉到了“一”字停下來的時候,警號還在繼續着,“鳴鳴”地響着,聽起來極其刺耳。不過,比起蘇振民陡然爆發出來的大笑聲來,警號聲似乎還要好聽一些。
  蘇振民一面笑,一面伸手拍着那少的肩頭,道:“先生,你想到過的,你想我們的設計師會想不到麽?在七組數字中,任何一個數字錯了,警號聲就會響起來,而一直要等到全部號碼撥對了,它纔停止!”
  蘇振民說着,迅速地撥着數字鍵盤,一直到出現了七組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列,警號聲纔戛然而止,蘇振民一拉,門也打了開來。
  四周圍爆發出一陣駑嘆聲,自然是贊嘆這具保險箱設計之精妙。
  而蘇振民也像是對那少的發生了興趣,他問道:“先生,你還有什麽想像中的方法,可以使這具保險箱失敗的,不妨提出來!”
  那少的臉上神情,多少有點尷尬,他回頭,翹首望着,像是想嚮那老的求助,不過在他身邊的人很多,他看不到那老的在什麽地方,而當他回過頭來時,卻對準了蘇振民笑嘻嘻地,等候答覆的臉。
  那少的咳嗽了一聲,道:“有,譬如說,我想,警號聲一定是通過電源發出來的,如果在電源斷絶的時候,那麽就有機會——”
  蘇振民一揮手,就打斷了那少的話頭,他道:“先生,請你註意,第一,不知道密碼,打不開保險箱;第二,電源估計至少可以使用十年,強力的水銀蓄電池,可以供應長壽電源,因為轉錯號碼,引起警號發出的事,究竟不會每一天都有的!而十年之後,先生,我們當然會有更新的保險箱供應了!”
  少的神情更尷尬了,他抓着頭,又嚮保險箱指了一指,道:“如果事先在裏面放一具電視攝影機,那麽,就可以將門內的號碼,傳到外面的電視機上。”
  蘇振民笑得更輕鬆,他立即說道:“先生,要照你說的那樣做,先得打開保險箱來,而你別忘記,你是打不開保險箱的。而且,我們也有了預防。”
  蘇振民伸手,在保險箱門內的數字鍵盤上,撥了一撥,一塊金屬片移下來,遮住了數字的鍵盤。
  那少的看來有點手足無措了。
  蘇振民又笑着,再關上了保險箱的門,用手指敲着,道:“而且,這部門的主要結構部份,是有着防止X光透視設備的,這是一具完美無疵的保險箱,敢嚮任何職業性的竊賊挑戰,沒有人可以不知密碼而將它打開。”
  蘇振民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又伸手拍着那少的肩膀道:“不過,你說得對,先生,這保險箱的唯一缺點是,如果你忘記了密碼,那麽,你放在這保險箱中的東西,可能永遠取不出來。”
  蘇振民的話,引來了一陣鼓掌聲,連那少的,也自然而然地鼓着掌,接着,他擠出了人叢,離開了。
  蘇振民代表的這傢保險箱製造公司的這次公開招待會,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第二天,報上都有詳細的記載,報導這種最新的,完全無法攻破的保險箱。
  而保險箱製造公司的廣告,更是別出心裁,那是一句警告語:“小心!放在本保險箱內的珍藏,可能永遠也取不出來!”
  蘇振民能夠想出這樣精采的語句來做廣告,當然是因為那少的所講的話,給他的靈感。
  這種保險箱的銷路相當好——以它定價之高昂而言,應該說是銷路極好。這世界上.富翁究竟很少,而且,所有的富翁,總有點需要珍藏的東西,自然也都希望有一具沒有人可以攻得破的保險箱。
  而保險箱的廣告,也繼續刊登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雜志和報紙上。
  一年過去了。
  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雜志上,又出現了大幅的廣告,廣告是和這種保險箱有關的,除了說明這種保險箱仍然是目前最可靠的保險箱之外,而且還列舉了一連串在過去一年中,購買這種保險箱的顧客的名單,其中有好幾個國傢的元首,着名的世界大富翁,鑽石商,中東部落的酋長,以及不少國傢的機密機構,並且指出,過去一年來,世界盜竊集團,違碰都不敢碰這種保險箱一下,最後,還幽默地稱,還好,過去一年來,保險箱的主人,都能記得他們自己選擇的密碼,所以至今為止,遠未曾發現有東西放在保險箱裏面無法取出來雲雲。
  這個廣告一發表,有錢人之間,又起了一陣轟動,彷佛自己要是沒有一具這樣的保險箱,就不夠資格,據稱,美國某大富翁的酒會上,最熟門的話題,就是該富翁新置的這一類型保險箱。
   ※  ※ ※
  西班牙的首都馬德裏,有許多新型的建築,但是也還保存着很多古老的建築——石板鋪成的狹窄的街道,兩旁全是白堊剝落的古老的房屋。小孩子在成梯級的街道上奔逐嬉戲,賣熟食的攤子搖着斷續的鈴聲,灰色的白鴿飛起又落下,看來恬靜,寧謐。
  在一幢外表看來,和其它幾百幢舊房子完全一樣的舊房子的三樓,這時,正有幾個人,圍着一張圓形的桃花心木桌子在聚議。
  這間黝暗的房間中的一切,或者說,任何一件東西,叫一個識貨的古董商人看到了,可能會立時昏過去。就說那張直徑五尺半的圓桌,桌旁的那種雕花,內行人一看就可以看出來,那是法國瓦羅亞朝代的官廷精品。而如果是對考古學有知識的人看見了,一定也可以知道,這張桌子,是西班牙海軍的全盛時期,由法國贈送給西班牙皇室的禮物。
  要是一個警務人員,尤其是國際刑警或是查古董失竊的警探看到了這張桌子,他一定可以知道,那是六年前,在博物館神秘失蹤的幾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之一,這全然是一個謎,一張直徑五尺半的大圓桌,如何可以通過森嚴的警衛而被人偷走的。這張桌子雖然有着這樣的來歷,但是坐在桌子旁的五個人,卻完全將這張桌子當作普通的桌子一樣,那個坐在近窗口的胖子,雙手捏着掌,甚至在桌上“碰砰”地敲着,每敲上一次,他滿臉的胖肉,就顫動一下,神情十分激動,房間內的光綫雖然黑暗,但是隨着他雙手的移動,還是發出了好幾股奪目的光彩。
  那種光彩,全是他手上所戴的戒指所鑲的鑽石和寶石發出來的。
  那胖子的雙手,一共戴了七衹戒指,右手三衹,左手四衹,在他對面的一個衣着十分整齊,留着整齊小鬍子的漢子,雙眼一直盯在那胖子的手上。
  那瘦個子是着名的珠賓鑒賞傢,也是世界出名的珠寶竊賊——忘了說一句,在這的五個人,任何有資格的警務人員看到他們其中的一個,衹伯也會昏過去——來自意大利的齊泰維伯爵。
  齊泰維伯爵是真正的伯爵,一點不假,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區,他還有一幢十分宏偉的古堡,每年在在維修這座古堡上的費用,就得使他不時去偷一點珠寶回來,變換了原來的形狀去出售。
  齊泰維伯爵望着那胖子的雙手,心中嘆了一口氣。
  齊泰維伯爵之所以暗自嘆氣的原因,倒絶不是因為看上了胖子手上的那些鑽石和寶石,他衹不過是在嘆氣,隨着時間的過去,人會改變得叫人認不出來。
  胖子的手指,又短又臃腫,看來笨拙不堪,看了這樣的手,誰能想得到,就是這雙手,在二十年前,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還是世上最靈巧的一雙手,曾經被全世界的竊賊,公認為無可比擬的偉大的手?有誰能想到,這個胖子,有着這樣臃腫笨拙一雙手的人,有一個“玲瓏手”的外號?
  齊泰維伯爵又嘆了一聲,以他對珠寶的豐富知識,他自然可以一一叫出玲瓏手手上那些鑽石和寶石的名稱。玲瓏手右手中指上那一顆略微帶點粉緑色的鑽石,是世界上同類鑽石的三顆中,列第二大的一顆,正確的份量是七點二四卡拉。右手無名指上的那一顆紅寶石,叫埃及美人,歷史可以溯到公元七百年之前。右手小指上那顆粉紅色的鑽石,是着名的“粉紅之星”姊妹鑽,雖然小得多,但一樣是稀世奇珍。
  左手食指上是一枚樣子古怪的翡翠戒指,齊泰維伯爵當然知道,這枚緑得,完整得用顯微鏡也找不出任何瑕疵來的翡翠,並不是真正的戒指,而是應該戴在大拇指上的,是中國人最早用來扳弓弦的,這枚戒指的來源,可以上溯到乾隆皇帝的一個佞臣和坤。如果要列舉自古以來,世界上擁有珍寶最多的十個人的話,這位深得乾隆皇寵信的鈕鈷祿先生,無疑可以位居榜首。
  玲瓏手左手中指上是一塊藍寶石,無名指上,是一顆長條形的青色珍珠,在他小指上的,又是一顆鑽石,那顆鑽石,在在座的幾個人的眼中看來,應該算是次等貨了。
  齋泰維伯爵又暗自嘆了一口氣,看來玲瓏手的境況,已大不如前了、不然,以他的身份,是不應該配戴這樣的次貨的。玲瓏手自己,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的動作,在有意無意之間,聽要掩飾一下他左手的小指。
  玲瓏手用帶着濃重的法國口音的聲音在吼叫,雙拳在桌上拍着,道:“這簡直是一種侮辱,一種無可饒恕的侮辱!這種情形,絶不能再繼續下去!”
  其餘的人都不出聲,一個頭上紮着土耳其式的頭巾,身形高大,面目莊嚴的中年人,自他的上衣袋中,取出一個鼻煙壺來,打開蓋,用力吸着,發出“嗤嗤”的聲響,玲瓏手瞪着他,道:“土耳其皇,我不相信你能一直忍受着這樣的侮辱!”
  被稱為“土耳其皇”的那人,擡起頭來,他深目高鼻,雙眼炯然有神,顯然是正統血裔的突厥人,他小心地放好了那衹鼻煙壺——他是要小心,那衹用一大塊硬度達到九度的籃寶石雕成的鼻煙壺上,雕着十七個維妙維肖的土耳其美女,他曾自誇這一隻鼻煙壺,可以及得上伊斯坦堡博物院中的任何一件珍藏。
  不過從他那種過度小心的神情和動作來看,他的境況可能也大不如前了,他是不應該如此小心的,土耳其皇當然不是真正有權位的皇帝,但要不是土耳其出了一個叫凱未爾的人,而這個人居然又在一九二O年,將土耳其皇自寶座上趕了下來,那麽,現在坐在這間房間裏的士耳其皇,就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士耳其皇了——當然,即使從他自己陳述的皇族係統來看,他要真正當上土耳其皇,還得下一番功夫,例如,先得殺掉他的幾個堂兄弟之類。
  土耳其皇有驕人的專長,他精通各種古代文字,對回教文化有極其深刻的研究,自然,對回教範圍內的一切古物,也有極其豐富的知識。回教世界包括了目前的石油世界,是一個最富有,從地上直接生産黃金的世界,這一點不可不知。
  土耳其皇放好了鼻煙壺,又有點不放心地伸手在口袋上拍了拍,他像是並不是在回答玲瓏手的問題,像是在自言自語,他道:“是啊,真是侮辱,阿德巴酋長,弄了一個最大的。”
  沒有人知道阿德巴酋長是何許人,中東的阿拉伯地區,有許多小部落,一個小部落的酋長,可能衹有幾百個人歸化統治,也可能有十口以上的油井,那就夠了,西方的石油公司看到了他,就得將他當祖宗一樣。
  土耳其皇又咕嚕了幾句,嚮另一個風儀麗都的西方美男子望了一眼,道:“哥耶,你應該最沒有損失了,不會有人將畫放在保險箱裏的!”
  被叫着“哥耶”的美男子,陡地激動了起來,揮着手,想說什麽,可是他卻衹是嘆了一聲,道:“本來是沒有一個傻瓜會這樣做的,可是現在不同了,自從有那種保險箱,唉,別提了!”美男子有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六尺二寸的高度和真正的藝術傢風度,土耳其皇叫他“哥耶”,其實他的正式名字,應該是“哥耶四世”,據他自稱,他是大畫傢哥耶和被哥耶作過裸體畫的那位絶色美人的私生子,是以,他的體內,充滿藝術,浪漫,高貴;神秘的血液雲雲,哥耶四世,的的確確是一位藝術傢。
  扮耶四世對藝術品,尤其是油畫的鑒賞能力之高,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他十六歲那年,就會撰文駁斥大英博物館中三位專傢的鑒定,而舉世公認他是油畫鑒別的天才,他能在一個最細微之處,來判斷一幅名傢油畫的真假,而令人嘆服。自然,有一些所謂“為人忽略的細微之處”,經他指出之後,纔為全世界的藝術鑒賞傢所註意,根本原來是不存在的,而衹是他的傑作。
  扮耶四世的傑作,一直是收藏傢夢寐以求的珍品,不過有一點令他悲哀的是,他不能在作品上簽上他自己的名字,而要簽上別人的,說穿了,他專賣假畫。
  他不但賣假畫,也賣真畫,而他的真畫的來源,在於他巧妙的手段,世界各地收藏名畫的博物院,對哥耶四世的態度,真是又敬又怕。敬的是他對藝術品的鑒賞能力上,怕的是他巧妙的手法,說不定什麽時候,經他鑒定過的真畫,變成了假畫,而要命的是,假畫也沒有人看得出來,因為判別這幅畫真假的權威,就是哥耶四世。
  扮耶四世在阿根廷有一個規模龐大的畫廊,當任何一個博物館有失竊的消息傳出來之際,世界各地的收藏傢,就自然而然,會集中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來,等候哥耶四世開出價錢,公開或暗中進行交易。
  扮那四世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好,不過這時看來,他也不免有點垂頭喪氣,因為在他的口中,竟然講出了“別提了”這樣的話來。
  衹有老頭子纔會說這種泄氣的話,而哥耶四世衹不過纔四十歲,而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齊泰維伯爵又嘆了一聲,這一次,他不是暗中嘆息,而是大聲嘆出了聲音來的。他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也是這次聚議的召集人,他們這幾個人,全是最頂尖的人物,不過這一年來,顯然每一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連自己在內,他嚮看來又要發作的玲瓏手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且慢說話,然後嚮將椅子傾嚮後,看來神態很優閑的第五個人望去。
  
  掃瞄、校對:SOFA
02
  那是一個中國人,年紀很輕。
  這個年輕的中國人,齊泰維伯爵、玲瓏手、土耳其皇和哥耶四世,對他都很陌生——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但卻偏偏是事實。
  然而,我們對這個年輕人卻並不陌生,他就是一年之前,那種新型的保險箱纔推出時,在記者招待會上,一老一少兩個中那少的。
  當齊泰維伯爵望嚮他的時候,他放平椅子,坐直。
  齊泰維伯爵有點不滿地搖着頭,道:“像這樣重要的聚議,中國人不應該不來的!”
  年輕人嚮他笑了笑,說道:“我是中國人!”
  玲瓏手對年輕人的回答有點發怒,道:“我知道,普通的中國人有幾萬萬,不過我們要見的中國人,衹有一個,他應該來!”
  土耳其皇作出檢閱軍隊的姿勢,高舉着雙手,道:“全世界都在看着我們,而我們,要看中國人!”
  扮耶四世瀟酒地道:“中國人沒有來,可能由這位先生帶來了他的意見o”
  扮耶四世稱那年輕人為“這仁先生”,好像這年輕人不是中國人。而事實上,在他們幾個人的心目中,“中國人”衹是獨獨一個人的代名詞,而不指其他人。
  那年輕人又挺了挺身子,道:“我叔叔說——”
  他講了四個字,頓了一頓,屋子中所有的目光,立時集中在他的身上。
  年輕人低下頭去,先搖了搖頭,又道:“我叔叔說,事情總有結果的時候,各位,他的忠告是,結束吧,我們完了!”
  那四個人的反應,都不相同,玲瓏手臉上的胖肉抖動着,陷在他胖肉之中的那一雙小眼睛,瞪得眼珠像是要蹦出眼裏來一樣,十分惱怒。
  扮耶四世戲劇化地將手拍在他自己的額上,不斷發出“拍拍”的聲響。
  齊泰維伯爵“哦”地一聲,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然後又站了起來,看他的神情,像是要說話,可是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又坐了下去。
  土耳其皇“哼”地一聲,無目的地揮着手,看來他陷入了極度的失望之中了。
  那年輕人略等了半分鐘,繼續說道:“當這種保險箱初次公開介紹之際,我叔叔和我就曾經仔細地研究過,而我們獲得的結論是,我們無法戰勝這種保險箱,所以,這一年來,我叔叔完全處在退休狀態之中。”
  那年輕人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纔又補充一句,道:“我也是!”
  玲瓏手舉起拳,“砰”地一聲,在桌上敲了一拳,極不客氣地瞪着那年輕人道:“小夥子,我們不知道你有過什麽輝煌的記錄,雖然我們不懷疑你有參加我們會議的資格,但是千萬別在老前輩面前提什麽退休!”
  玲瓏手的話很不客氣,可是那年輕人並沒有生氣的表示,他衹是微笑着,站了起來,嚮外走去。
  那年輕人一直來到門口,纔道:“各位,本來,我們的工作是不值得誇耀什麽的,不過玲瓏手先生懷疑我不能提到退休兩個字,我倒希望知道,三年之前,東方最大的販毒黨,因為保險庫裏,失去了大批庫存的現金而互相猜疑,幾個大頭子之間,終於雙相火並收場,這件事,是由什麽人造成的?”
  年輕人講這句話的時候,態度很悠閑,好像他在說的事,衹是三年之前,他曾經看過一場脫衣舞一樣的輕鬆。
  可是,當他說完之後,原來坐着的四個人,卻一起站了起來,其中,玲瓏手因為身子太胖,而且又站得急了一些,所以在他站起來之際,他坐的那張椅子,“砰”地倒了下來。
  不過,並沒有人註意那張椅子,四個人的目光,盯住了那年輕人。他們都知道那件事,自從五十年代起,一切黑勾當的組織,比起二十年代、三十年代來,聰明了不知道多少,現代的經濟學理論,給了他們極大的幫助,他們學會了公司組織法,懂得如何運用,分配他們所掌握的天文數字的資金。所以,阿爾卡邦時代一去不返了,黑組織中的頭子,在嚴密的現代化組織中,絶少再有火拼的事情發生了,組織和組織之間的磨擦,也減少到了最低限度,可以說,黑組織已經進人黃金時代了。
  不過,在黑組織的太平歲月中,也不是全然沒有例外的,遠東最大的黑組織,在三年前的那次火並,導致這個組織七個大頭子喪生,兩個被同黨出賣給警方,一個吞槍自殺,整個組織分崩離析,這件事,卻是震動了全世界所有的黑組織的了。
  在這間房間中的四個人,當然不是什麽黑組織的人,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多不少,有着若幹手下,而且他們所做的事,也未必見得合法——事實上,沒有任何地方有一條可以容許他們這種人公開活動的法律,所以他們對於這件發生在遠東的事,來竜去脈,也都根清楚。
  他們全知道,導致這件火並的直接原因,是這個黑組織的保險庫中,所有的現金、珍藏,包括兩箱西班牙金幣在內,突然不翼而飛,因而引起了大頭子之間互相猜忌而造成的。
  這件事之引人入勝,還不單在於黑組織自己人的大火並,而是那一大筆錢——專傢估計在一億美金左右,似乎並沒有落在任何人手中,而像是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如今,這年輕人陡然提出了這件事來,他們當然無法不震動。
  四個人在站了起來後,玲瓏手首先喃喃地道:“中國人!我早就懷疑這件事是中國人幹的,衹有他,有這樣的魄力和勇氣。”
  那年輕人轉過了身來,道:“如果你所說的中國人,是指我叔叔而言,那你錯了!”
  玲瓏手又瞪大了眼睛,齊泰維伯爵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陡地叫了起來,道:“不見得是你吧,年輕人!”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道:“你的估計很正確,伯爵!”
  土耳其皇在喘氣,聲音很急促,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是怎麽做的?”
  那年輕人仍然微笑着,道:“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可能或者不可能,根本不應該再作討論,至於我是怎麽做的,那是我的業務秘密,我不會說,就像你不會告訴我如何用假貨換出了伊斯坦堡博物館中那塊真緑玉的經過,對不對,皇帝陛下?”
  土耳其皇略呆了一呆,滿面笑容,十分高興地嚮那年輕人走了過去,伸手在那年輕人的肩頭上拍了拍,道:“對,你說得對!”
  玲瓏手仍然瞪着眼,道:“我不信,我不信!”
  扮耶四世也揚着手,道:“各位請註意,我們這位年輕朋友,有着極豐富的想像力,或者是他的精神狀態不健全,有着一種特別幻想,把曾經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想成是在自己身上!”
  那年輕人並沒有答辯;他衹是平靜地道:“我叔叔接到了四位的通知之後,就决定派我來參加會議,和四位見面,在我臨走時,他除了叫我將他的意見轉達給各位之外,遠叫我提一提那件事,他也料到各位可能不相信,所以叫我帶了一件東西來!”
  齊泰維伯爵道:“什麽東西?”
  年輕人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當年,那黑組織的保險庫中,最着名的一件東西是什麽?”
  聽得那年輕人這樣問,四個人都快樂地笑了起來,他們笑得簡直極其純真,好像他們已看到了那東西,而且那是屬於他們的一樣。
  玲瓏手笑眯眯地道:“年輕人,你來考我們了,誰都知道那是一張瑞士銀行在一九四九年發出的一張面額一千萬瑞士法郎,不限年期,隨時都可提取的本票。”
  那年輕人點點頭,說道:“是,我臨走的時候,我叔叔對我說:孩子,為了使他們相信你曾做過那件事,把這張本票帶去吧!”
  四個人的笑容凝止,玲瓏手的雙眼重又睜大,他們都看着那年輕人,隨隨便便地從上衣裏面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看他取那張紙出來時,那種不在乎的神情就好像他在取一張洗衣服的單子一樣。
  他取出了那張紙,將之抖了開來,順手遞給了哥耶四世。那年輕人將這張本票遞給了哥耶四世,而不是遞給其他人,這證明他對在座的四個人的特長,有着深切的瞭解。哥耶四世是一個藝術傢,對所有藝術品真偽的鑒定,對所有名人簽名的鑒定,是世界權威性的。
  扮耶四世接過了那張支票,先拉了兩拉,使紙張發出“拍拍”的聲響,以鑒定紙張的質地,然後,他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角,藉着日光來看本票印刷的顔色,雖然房間裏的燈光很明亮,但是專傢知道,衹有在陽光之下鑒別顔色,纔是最可靠的。
  然後,哥耶四世戴上鐘錶匠用的那衹嵌在眼中的放大鏡,審視着本票上的簽字。三分鐘後,哥耶四世擡起頭,道:“各位,這是真的,用這張本票,加上三小時的飛機航程,瑞士銀行絶不會問你這張本票的來歷,就會將一千萬瑞士法郎,完全照你的意意處理。”
  扮耶四世一面說,一面將那張本票遞給了齊泰維伯爵,伯爵看了一下,又遞給了玲瓏手,然後,又轉回那年輕人的手中,而那年輕人,又毫不在乎地,將那張本票,隨便放進了衣袋之中。
  那年輕人道:“現在,各相位信了,而且,也不懷疑我可以提到退休這個名稱了?”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點着頭。
  那年輕人又道:“請相信我,我曾經打開過那黑組織幾乎不可能打開的保險庫了,但那保險庫衹不過是『幾乎不能開』,並不是『絶對不能打開』,現在我們面對的保險箱是『絶對不能打開』的,所以,我完全同感我叔叔的見解,我們完了!”
  四個人互望着,慢慢走到那張桃花木的桌子旁,坐了下來,誰也不出聲。
  年輕人望着他們,充滿了同情,他又道:“而且,我們也得正視事實,請問,這一年來,四位自己出手,憑四位的經驗,還能逃走,但是四位的手下,和我們的同業,有多少人因此進了監獄?”
  四個人全不出聲,哥耶四世雙手掩着臉,齊泰維伯爵、土耳其皇都故意轉過頭去。
  玲瓏手苦笑了一下,道:“好,我們接受你和你叔叔的意見,不過我還想問你一句話。”
  那年輕人揚了揚眉,道:“隨便!”
  玲瓏手伸手,嚮那年輕人指了一指,道:“你為什麽一直放着那張本票,不去兌現呢?”
  年輕人笑了起來,道:“四位,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哀,玲瓏手先生,你手上的每一枚戒指,如果變賣了,都可以使你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可是你不能將它們脫手,因為它們太有名了,而我們又不是小毛賊,小毛賊可以將寶石剖碎來賤售,而我們是頂兒尖兒的人物,我們要保持藝術品的完整,你不能脫售你手中的珠寶,哥耶先生不能脫售他的名畫,伯爵不能脫售他的古董,理由衹有一個,它們太出名了,我們衹能留着觀賞,不能將它變錢!”
  年輕人的這一番話,顯然像針一樣,直刺進了在座四個人心底深處的悲哀,使他們心中的悲哀,立即在臉上,流露了出來。
  玲瓏手喃哺地道:“可是你的情形不同,沒有人會追究那張本票的來歷的。”
  那年輕人道:“是的,表面上看來這樣,但是,那黑組織有十二個大頭子,其中兩個,下落不明,要是這張本票兌現的消息一傳開去,他們就會知道這件事,是什麽人做的,我不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還有機會活上三天!”
  四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點着頭,他們全都幹不法的勾當,是如此之巧妙和充滿了藝術和機智,比起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兇狠匪徒來是完全不同的。
  那年輕人又道:“而我將這樣一個和我生命有關的秘密,毫不保留地告訴你們,那是基於我叔叔和四位的交情,和對四位的看重,也希望四位因此接受我叔叔和我的意見。雖然我知道四位現在的情況不很好,可能銀行戶頭裏已經沒有什麽錢,但還是別再動那類保險箱的腦筋,以免身敗名裂的好。”
  年輕人的這番話,講得極其懇切,四個人都現出激動的神情來,齊泰維伯爵站了起來,高舉雙手道:“你遠道而來,我還不致於不能招待你,你喜歡怎麽渡過你的日子,衹管告訴我。”
  年輕人有禮地鞠了一躬,道:“我想去碰碰運氣。”
  伯爵他們顯然都知道“碰碰運氣”是什麽意思,玲瓏手苦笑了起來道:“你知道麽?本來,我們也要到蒙地卡羅去,要是我們能對付得了這種保險箱,我們就可以得到那個臭名昭彰的逃亡政客颳到的財産的一部份!”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我也聽說了,這個逃亡政客在統治了他的國傢十五年後因政變而逃亡,聽說他囊括的財産,光是現金就有二十億美金,而其中的四億,他是親身帶着的。”
  扮耶四世拍着桌子,道:“對,就放在那種可詛咒的保險箱中!”
  伯爵搖着頭,哺喃地道:“發明這種保險箱的人,簡直不知道人世間什麽是公平的!”
  士耳其皇嘆了一聲,道:“就算他失去了四億,他還有十六億!”
  玲瓏手攤着他的肥手,道:“雖然,中國人說絶對不可能,就是絶對不可能,但我們反正全閑着沒有事,各位要不要看看我手下拍回來的電影。”
  那年輕人道:“我看不用了吧,看了衹不過使人更加傷感。”
  土耳其皇忙道:“看看也好,你們中國人有一句話,說——望梅可以止渴,看看也好的!”
  年輕人沒有再堅持他的意見,玲瓏手已提起了一隻公事包,取出了一大捲電影來,伯爵已經移開了一隻小櫥,拉出了一具電影放映機來,同時,對面墻上的一張波斯挂毯捲起來,現出了銀幕。
  玲瓏手熟練地裝上了電影片,放映機發出了輕微的聲響,銀幕上出現了機場。
  玲瓏手解釋着,道:“這是他到達蒙地卡羅的情形。”
  在銀幕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群記者,一架飛機,已經降落,正自跑道的一端,緩緩轉了過來,警察在維持着秩序,飛機是一架重型運輸機,有着極大機腹的那種。
  玲瓏手道:“飛機是他包下來的,經過改裝,等一會各位可以見到他下機的情形,這傢夥,他真會為他自己和他財産的安全着想!”
  飛機停了下來,可以看到記者和維持秩序的警察,在發生爭吵,等到飛機停定,機腹下的一塊斜板,打了開來,三輛有着密封車廂的中型卡車,自機腹中緩緩駛了出來,三輛卡車的外型,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三個司機全都膚色黝黑,戴着黑眼鏡。
  兩輛警方的摩托車開路,三輛中型卡車立時駛了開去。
  在銀幕上,可以看到大群記者,目定口呆地望着三輛卡車駛開去。
  扮那四世開口問道:“這算是什麽玩意兒?”
  玲瓏手道:“一共是九個人,在這三輛卡車中,三個司機是誓死劾忠他的人,別看他們是司機,他們原來都有少將的軍銜。那傢夥拋下了他的妻子,而帶走了他的一個情婦。還有五個,一個是他的女婿,還有一個是他的女兒,另外三個,是神槍手,他的保鏢,他們分別在這三輛卡車之中的。”
  土耳其皇問:“保險箱呢?”
  玲瓏手道:“別心急,等一會就可以看到了!”
  這時,銀幕上看到的,已經是蒙地卡羅的市區,可以看到三輛卡車在行駛,而街道兩旁,所有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着這三輛卡車。
  拍攝這段影片,一定花了不少工夫,拍攝得極其清楚,三輛卡車終於停了下來,停在一傢大酒店的門口,而酒店門口,布滿了穿製服的護衛隊。
  玲瓏手又道:“這傢夥,雇用了兩百名護衛隊來保護他,像其他的富翁一樣,他包下了這酒店的頂樓,你們看酒店的頂上!”
  鏡頭嚮上移,移到了酒店的頂上,可以看到,在酒店的天台上,至少有三十個武裝的護衛員在巡邏着。
  鏡頭又回到酒店大門口,三輛卡車停下,其餘的人,幾乎全被隔離在兩百碼以外,當中那輛車先打開門來,一個身形高大的人下車,車中伸出一條斜梯,那人是駕着一輛小型的起重車下車來的,而在那小型的起重車上,放的就是那具保險箱。
  一看到了那具保險箱,在房間裏的五個人,都齊齊嘆了一口氣。連那年輕人在內。
  那具保險箱有六尺高,三尺寬,三尺厚,裏面放的,是四億美金現鈔。
  鏡頭突然移近,可以看到保險箱門口,那七組數子盤的,這對在座的五個人來說,是絶不陌生的。事實上,他們每人,也同樣擁有這樣的一具保險箱,雖然沒有那麽大,在過去的一年中,他們都曾詳細地研究過不用正確密碼而打開它的方法,可是結論是:不可能。
  接着下車的,是另一個大漢,再接着下車的,是一個身形魁梧,挺着大肚子,戴着黑眼鏡,約莫六十歲左右的人,這就是那流亡政客。
  苞在那流亡政客之後的,是一個極其美麗,至多不過二十五歲的東方美女,幾個人一下車,立時在嚴密的保護下,進了酒店。
  在另外兩輛卡車中,也有人下車,政客的女婿、女兒、其他人等。
  影片放映到這裏,就結束了,玲瓏手還像是意猶未盡,說道:“要不要再看一遍?”
  放映機的聲音停了下來,屋子中很靜,街上傳來斷續的孩子叫峻聲,和一種小販的推車上傳來的鈴聲,玲瓏手的話,得不到任何反應。
  玲瓏手又嚮各人問道:“要不要再看一遍?”
  屋子裏又靜了片刻,纔聽得齊泰維伯爵說道:“事實上,我們都已看過許多遍了。”
  玲瓏手像是炸彈爆發一樣,突然地吼叫了起來,道:“看過了好幾遍又怎麽樣,這是我三個最好的手下,花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拍攝回來的!”
  扮耶四世發出了一下苦澀的笑容來,道:“我和我的四個最好的手下,為了這件事,所花的工夫,比你更多,可是我也沒有埋怨什麽!”
  屋中的電燈亮着,着亮電燈的那個年輕人,他一雙銳利的目光,正望定了哥耶四世。
  扮耶四世像是有點局促不安,半側過身子,避開了那年輕人的目光,喃喃地道:“別這樣望着我!”
  那年輕人卻仍然緊緊盯着他,說道:“為了這件事,你和你的手下,做了什麽了?”
  扮耶四世並沒有回答,衹是攤了攤手,看他的神情。好像他在說:我所做的事,是不值一提的。
  那年輕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叔叔說——”
  土耳其皇站了起來,伸手直指着那年輕人,道:“不管你叔叔說些什麽,我們已經决定了那樣做,也做好了一切準備,總不能就此罷手的。”
  年輕人望着那四個人,視綫在他們的身上,一個一個掃過,然後纔道:“好,我沒有意見,曾經有人對我說,他能飛到火星去,衹要在手臂上綁上一個紙製的翅膀,我也沒有意見。”
  玲瓏手漲紅了臉,哥耶四世的神情相當沮喪,玲瓏手嚮着哥耶四世大喝道:“給他看!”
  扮耶四世搖了搖頭,說道:“有什麽好看的?”
  玲瓏手衝了過來,伸手抓住了哥耶四世胸前的衣服,粗魯地搖着,道:“給他看!”
  扮耶四世的身子搖晃着.推開了神情激動的、喘着氣的玲瓏手,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大疊大面額的美鈔來,用力嚮那年輕人拋了過來。
  那年輕人的反應十分快,一伸手;就將那疊有一寸來厚的大面額美鈔,接在手中,他甚至連看也不看,就道:“精緻的偽製品!”
  齊泰維伯爵叫了起來道:“你是猜到的!”
  那年輕人搖頭道:“不是!”
  他講了“不是”兩字之後,轉過頭去看哥耶四世,道:“這裏是兩百張新紗票,哥那先生,我想你知道它們和真鈔之間的分別,它重了多少剋?我看,大約是四剋到六剋之間。”
  扮耶四世喃喃地道:“五點1剋!”
  玲瓏手攤開手來;道:“那也就是說,如果每一張分開來用,根本不容易有人察覺。”
  那年輕人說道:“也許,但是以各位的用途來說,被別人發現使用偽鈔的機會,是百分之1百!”
  土耳其皇連忙說道:“我們不是要使用它,事實上,我們印很多,總數接近三億!”
  那年輕人吹了一下口哨,將那一大疊美鈔,在手中上下拋着。
  齊泰維伯爵走近一步,道:“年輕人,你已經料到了我們的計劃,是不是?”
  年輕人點着頭,走嚮哥耶四世,將那疊鈔票還給他,拍了拍他的肩道:“這些偽鈔,真是藝術品,如果它們是小面額,而總數又不超過一百萬的話,衹怕在市面上流通,永遠也不會有人發覺。”
  扮耶四世聳聳肩,道:“照你的辦法,連成本也不夠!”他忽然笑了起來,道:“或許你想不到,我們印這些假鈔票,每一張成本超過十元美金吧!”
  年輕人呆了一保,道:“那麽,你們總共花了多少本錢?”
  齊泰維伯爵道:“超過一千萬美金,不過,它的利潤很高,全部脫手,可以得回三億!”
  年輕人又轉了轉身,視綫再度在屋中那四個人的身上掃過,道:“你們原來的計劃是,在那逃亡政客的保險箱中,用這批假鈔票,將真鈔票換出來?”
  齊泰維伯爵、土耳其皇、哥耶四世、玲瓏手四個人都不出聲,衹是點了點頭,那年輕人也不再出聲,坐了下來,用手托着下顎,沉思着。
  那年輕人大約沉思了三分鐘之久,忽然笑了起來,道:“這真是世界第一的好計劃,你們想想看,當那逃亡政客以使用假美鈔的罪名被捕之時,那是什麽樣的情景?”
  他一面講,一面忍不住笑着,玲瓏手首先跟着大笑了起來,接着是土耳其皇、齊泰維伯爵,最後哥耶四世也前仰後合地笑了起來。
  他們五個人一起笑着,要是不明白情由的人,看到了這種情形,一定以為他們五個人全是瘋子了!
  笑聲彌漫,足足持續了五分鐘之久,那年輕人才一面按着肚子,一面說道:“大笑對健康有益,各位,花一千萬美金,不一定可以換到一場大笑,現在已經換到了,也就沒有什麽損失了,是不是?”
  他講着,和各人揮着手,又嚮門口走去,四個人的笑聲陡地停止,玲瓏手叫道:“你真的要走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道:“是的,能叫那個逃亡政客使用假鈔被捕,固然是天下最有趣的事,但是我們,或者說各位,假如因為弄不開那保險箱,在行事的時候被捕,那就是天下最無趣的事了。”
  四個人都眨着眼,那年輕人道:“再見!”
  齊泰維伯爵忙道:“你還是到蒙地卡羅去?”
  那年輕人點頭道:“是的,我說過,想去碰碰運氣。”
  他說着,拉開門,嚮外走了出去,又順手將門關上,當他離去之後,四個人都呆了片刻,然後,他們一同來到窗口,將窗簾掀起少許,嚮外面張望着,他們看到那年輕人神態悠閑地嚮下走着,而且,並沒有轉過身,就像是背後長着眼睛一樣,嚮後揮着手,那使得屋中的四個人,忙不迭將窗簾放了下來。
  土耳其皇首先“哼”地一聲,道:“他說要到蒙地卡羅去碰碰運氣,那是什麽意思?”
  玲隴手嘀咕了一句,道:“別聽他的話,東方人全是靠不住的!”他的話一出,土耳其皇立時瞪着玲瓏手,玲瓏手激動地道:“我敢打賭,這年輕人到蒙地卡確去,一定是和他叔叔會合,中國人在豪地卡羅等他!”
  其餘三個陡地吸了一口氣,哥耶四世道:“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齊泰維伯爵搓着手,說道:“我們也去,好讓我們的老朋友,有一個意外的驚喜!”
  玲瓏手哈哈地笑了起來,土耳其皇走過去,拉開窗簾,讓已經西斜的金黃色的陽光,照進房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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