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手套
  第01节
  第02节
  第03节
  第04节
  第05节
  第06节
01
  有根多种职业的人,戴手套并不是为了天冷要保护手,而是他们职业的必需,不过也有一些戴手套的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来,例如,交通警察为什么要戴上手套呢?就费解得很。
  自从发现每一个人的指纹相同的可能性极少,因而发明了指纹侦探术之后,作好犯科的人,为了避免留下指纹,也喜欢在作奸犯科之际,戴上手套。不过手套不论用多么薄的质地来制造,戴在手上,总使一双灵巧的手,在感觉上打了极大的折扣,人的皮肤,天生极其敏锐,对手所触摸到的一切,都可以有直接的了解,然而,戴上手套的话,就差得远了。
  据偷窃的老手称:真正有资格的贼,是不戴手套的,但也有的偷窃老手称:戴上手套行事,可以确保事后不被追查。
  和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样.总是有不同的意见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以下的一则故事,和手套有极大的关系,和这两种相反的意见,也有极大的关系。
   ※  ※ ※
  “这种保险箱,没有人可以打得开——除了它的主人,它有着复杂的电子密码装置,它的主人可以自己选定密码,并且可以随时更换,一组七位数字组成的密码,没有人可以慢慢地去试,因为转错了一个号码、配在保险箱内的警钟,就会通过传声器而响起来。”
  讲这番话的人,是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他的一只手,按在一只四尺高,深灰色的保险箱上——按在保险箱上的手指,在不断地敲打着,通常来说,这是一个人感到踌躇满志时的自然动作。
  他的另一只手,在他讲话的时候,不断挥动着,在加强他讲话的语气。
  在他面前的有三四十个人,有的手里拿着照相机,一望而知是记者,还有很多是保险箱的代理商,那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是这种新型保险箱制造厂的老板,苏振民。
  苏振民吸了一口气,向每个人笑了一笑,有些人在私议,苏振民又道:“这种保险箱,还可以选择时间掣,也就是普通保险库才有的那种,选择了时间掣是有它的好处,就算知道密码,不到时间,也打不开来,它绝对防火,防水,防止一切酸性液体的侵蚀,各位,对这具保险箱的安全,是不是还有什么疑问?”
  那是毫无疑问的事,这具保险箱,无疑是世上最坚固的,最保险的了。
  座位上的人在低声交头接耳,在众多的人之中,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坐在一起,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好像对保险箱的介绍人苏振民并没有兴趣,而一直盯着那具保险箱在望着,而且他们的脸上,也始终带着微笑——两个人的微笑,稍有不同者,老的那个,微笑是镇定、智慧的,而少的那个,他的微笑,则显示了他那种毫不在乎的性格。
  老的那个,大约有六十岁,头发有点花白了,胡子剃得很光滑,穿着全套西装,质地高贵,剪裁合体,看起来像是位高贵的绅士。而少的那个,约莫二十五六岁,衣着很随便,头发很长,可是一点也不蓬松,一眼就看得出经过小心的修剪,同样整齐剪过的,是他上层的胡须,他交叉着手,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维持这个舒服的姿态不变。
  老的那个略侧了侧身,低声道:“你听,这是世界上最坚固的保险箱!”
  少的那个笑了一下,伸手在上唇的小胡子上,摸了一下,道:“自从有保险箱起,每一个保险箱的制造商,都说他自己的出品,是世界上最牢固可靠的。”
  老的挺了挺身,使他的背向后靠了靠,道:“但是事实上——”
  少的那个,提高了声音,接着那老的话,道:“事实上,没有一具保险箱是真正牢靠的。”
  苏振民正被七八个记者包围着,打开了保险箱的门,指着厚厚的门,在解释着保险箱的奇妙的构造部份。因为那少的这句话的声音十分高,所以苏振民也听到了,他立时抬起头来。
  苏振民一抬起头,就摆出一副接受挑战的武士的姿态,说道:“刚才我听到一位先生的话,是那一位先生有这样的看法?”
  少的那个作了一个滑稽的神情,像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来,道:“我!”
  苏振民皱了皱眉,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那是意外,但是他立即知道,这种情形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
  他制造保险箱已经有很多年了,早年,每当推出一款新的保险箱,在宣传之际,最通常的办法,就是公开悬赏,征求能将之打开的人。
  不过这个办法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因为事实上,近二十年来,各厂出品的保险箱,大都是十分坚固,构造复杂,绝不是侧起耳朵,听听数字键盘转动的声音就可以打开来的了。
  苏振民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像是个舞台明星一样,指着那具保险箱,用夸张的声音道:“先生,那么,这具保险箱,可以改变你的观念了。”
  那个少的耸了耸肩,好像不想再辩论下去,苏振民略呆了一呆,道:“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那少的又举起了手来,苏振民笑一笑,道:“请随便提出来!”
  那少的道:“刚才你说,七位数字的号码,可以随意选择,是不是?”
  苏振民道:“不错!”
  这时,有几个新闻记者,对着那少的拍起照来,有几个记者,已经打好了腹稿:“世上最坚固的保险箱,有人表示不信。”这当然是能够引起读者兴趣的花边新闻。
  在拍照的时候,那少的又现出微笑来,可是那老的却转过头去。这时,说话的是那个少的,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注意那个老的。
  那少的指着自己的头,道:“要是一个记性不好的人,忘记了自己选择的那个号码,那么,有什么办法?”
  苏振民听了,“呵呵”笑了起来,道:“没有办法,先生,就算将保险箱抬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让保险箱中的东西,永远留在里面。”
  苏振民的这几句话,相当有戏剧效果,引起了一阵赞叹之声。
  那少的搔了搔头,像是因为难不倒对方,而在伤脑筋,他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七位数字是相当难记的,忘记的可能性相当大,你不认为这是这种保险箱的缺点?”
  苏振民斩钉截铁地道:“不,这不是这种保险箱的缺点,是优点!”他顿了一顿,又强调着道:“这保险箱,是用最坚固的金属制造的,要用锯、烧的方法弄开它的话,要有第一流的高级工业配备,还得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正是这种保险箱的优点——”
  苏振民笑了笑,又道:“当然,它的销售对象,也不会是普通人,一定是有着极贵重物件需要贮放的入,例如某一位中东的酋长,就订造了一具十二尺高的。”
  那少的笑起来,道:“要放什么?放他的妃子?”
  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苏振民也高兴地搓着手,这个介绍会,显然很成功,那少的走向前来,很多人都走过来看,老的也走了过来,苏振民指着门里面的数字键盘,继续解释着保险箱的构造。
  那少的伸手在保险箱的内壁敲着,发出坚硬的金属声,他又去转着门内的数字键盘,问道:“里面是什么号码,外面就要转什么号码,对不对?”
  苏振民心里在想: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买保险箱的人,不过他还是道:“是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门内的键盘上的数字,转成了“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后,用力关上了门,道:“各位,请看,现在,只有这个号码,才能打开保险箱!”
  保险箱的门外,也有可以转动的七列数字键,苏振民故意将第一列数字键转到“二”字停下来,一阵刺耳的声响,立时响了起来。
  苏振民摊手道:“看、它会自动报警!这是世界上最牢靠的保险箱!”
  那少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兴奋地高声叫了起来,说道:“看,这保险箱最大的毛病,是转错了号码,就会发出警号声来。”
  苏振民望着那少的,微笑着,完全是一副准备接受挑战的姿态,说道:“为什么?”
  那少的道:“转错号码、就会发出声音来,这等于告诉人,这个号码不对!”
  这时,自保险箱中发出来的警号声,连续不断,十分刺耳,任何人讲话,如果希望对方听到的话,都必须提高声音来叫嚷。
  而周围的人,对那少的和苏振民的争论,都感到十分有趣,为了要听清楚他们在讲些什么,都挤近来听着,反倒是那个老的,悄悄地退了开去;坐了下来。
  苏振民的态度很镇定,他道:“是,那又怎样?”
  那少的道:“每一组数字键盘,只有十个数字,九个会发出声响来,是不正确的号码,这就等于告诉人家,剩下的那个,是正确的号码了。”
  旁边的人,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议声,那少的神情自满,他感到已击中了这具保险箱的要害。
  可是苏振民却仍然笑着,道:“你是知道第一个数字是什么的。”
  那少的道:“当然!”
  苏振民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将第一组数字键转在正确的数字上。”
  那少的立时动手:将第一组的数字键,转在“一”上。刚才那组的密码,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第一个数字是“一”。可是,他呆了一呆。
  那少的刚提出了这样的指责,他自然是认为选择了正确的数字之后,警号声就会停止了。
  可是,当他将第一组的数字键,转到了“一”字停下来的时候,警号还在继续着,“鸣鸣”地响着,听起来极其刺耳。不过,比起苏振民陡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来,警号声似乎还要好听一些。
  苏振民一面笑,一面伸手拍着那少的肩头,道:“先生,你想到过的,你想我们的设计师会想不到么?在七组数字中,任何一个数字错了,警号声就会响起来,而一直要等到全部号码拨对了,它才停止!”
  苏振民说着,迅速地拨着数字键盘,一直到出现了七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列,警号声才戛然而止,苏振民一拉,门也打了开来。
  四周围爆发出一阵驽叹声,自然是赞叹这具保险箱设计之精妙。
  而苏振民也像是对那少的发生了兴趣,他问道:“先生,你还有什么想像中的方法,可以使这具保险箱失败的,不妨提出来!”
  那少的脸上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他回头,翘首望着,像是想向那老的求助,不过在他身边的人很多,他看不到那老的在什么地方,而当他回过头来时,却对准了苏振民笑嘻嘻地,等候答覆的脸。
  那少的咳嗽了一声,道:“有,譬如说,我想,警号声一定是通过电源发出来的,如果在电源断绝的时候,那么就有机会——”
  苏振民一挥手,就打断了那少的话头,他道:“先生,请你注意,第一,不知道密码,打不开保险箱;第二,电源估计至少可以使用十年,强力的水银蓄电池,可以供应长寿电源,因为转错号码,引起警号发出的事,究竟不会每一天都有的!而十年之后,先生,我们当然会有更新的保险箱供应了!”
  少的神情更尴尬了,他抓着头,又向保险箱指了一指,道:“如果事先在里面放一具电视摄影机,那么,就可以将门内的号码,传到外面的电视机上。”
  苏振民笑得更轻松,他立即说道:“先生,要照你说的那样做,先得打开保险箱来,而你别忘记,你是打不开保险箱的。而且,我们也有了预防。”
  苏振民伸手,在保险箱门内的数字键盘上,拨了一拨,一块金属片移下来,遮住了数字的键盘。
  那少的看来有点手足无措了。
  苏振民又笑着,再关上了保险箱的门,用手指敲着,道:“而且,这部门的主要结构部份,是有着防止X光透视设备的,这是一具完美无疵的保险箱,敢向任何职业性的窃贼挑战,没有人可以不知密码而将它打开。”
  苏振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伸手拍着那少的肩膀道:“不过,你说得对,先生,这保险箱的唯一缺点是,如果你忘记了密码,那么,你放在这保险箱中的东西,可能永远取不出来。”
  苏振民的话,引来了一阵鼓掌声,连那少的,也自然而然地鼓着掌,接着,他挤出了人丛,离开了。
  苏振民代表的这家保险箱制造公司的这次公开招待会,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第二天,报上都有详细的记载,报导这种最新的,完全无法攻破的保险箱。
  而保险箱制造公司的广告,更是别出心裁,那是一句警告语:“小心!放在本保险箱内的珍藏,可能永远也取不出来!”
  苏振民能够想出这样精采的语句来做广告,当然是因为那少的所讲的话,给他的灵感。
  这种保险箱的销路相当好——以它定价之高昂而言,应该说是销路极好。这世界上.富翁究竟很少,而且,所有的富翁,总有点需要珍藏的东西,自然也都希望有一具没有人可以攻得破的保险箱。
  而保险箱的广告,也继续刊登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杂志和报纸上。
  一年过去了。
  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杂志上,又出现了大幅的广告,广告是和这种保险箱有关的,除了说明这种保险箱仍然是目前最可靠的保险箱之外,而且还列举了一连串在过去一年中,购买这种保险箱的顾客的名单,其中有好几个国家的元首,着名的世界大富翁,钻石商,中东部落的酋长,以及不少国家的机密机构,并且指出,过去一年来,世界盗窃集团,违碰都不敢碰这种保险箱一下,最后,还幽默地称,还好,过去一年来,保险箱的主人,都能记得他们自己选择的密码,所以至今为止,远未曾发现有东西放在保险箱里面无法取出来云云。
  这个广告一发表,有钱人之间,又起了一阵轰动,彷佛自己要是没有一具这样的保险箱,就不够资格,据称,美国某大富翁的酒会上,最熟门的话题,就是该富翁新置的这一类型保险箱。
   ※  ※ ※
  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有许多新型的建筑,但是也还保存着很多古老的建筑——石板铺成的狭窄的街道,两旁全是白垩剥落的古老的房屋。小孩子在成梯级的街道上奔逐嬉戏,卖熟食的摊子摇着断续的铃声,灰色的白鸽飞起又落下,看来恬静,宁谧。
  在一幢外表看来,和其它几百幢旧房子完全一样的旧房子的三楼,这时,正有几个人,围着一张圆形的桃花心木桌子在聚议。
  这间黝暗的房间中的一切,或者说,任何一件东西,叫一个识货的古董商人看到了,可能会立时昏过去。就说那张直径五尺半的圆桌,桌旁的那种雕花,内行人一看就可以看出来,那是法国瓦罗亚朝代的官廷精品。而如果是对考古学有知识的人看见了,一定也可以知道,这张桌子,是西班牙海军的全盛时期,由法国赠送给西班牙皇室的礼物。
  要是一个警务人员,尤其是国际刑警或是查古董失窃的警探看到了这张桌子,他一定可以知道,那是六年前,在博物馆神秘失踪的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之一,这全然是一个谜,一张直径五尺半的大圆桌,如何可以通过森严的警卫而被人偷走的。这张桌子虽然有着这样的来历,但是坐在桌子旁的五个人,却完全将这张桌子当作普通的桌子一样,那个坐在近窗口的胖子,双手捏着掌,甚至在桌上“碰砰”地敲着,每敲上一次,他满脸的胖肉,就颤动一下,神情十分激动,房间内的光线虽然黑暗,但是随着他双手的移动,还是发出了好几股夺目的光彩。
  那种光彩,全是他手上所戴的戒指所镶的钻石和宝石发出来的。
  那胖子的双手,一共戴了七只戒指,右手三只,左手四只,在他对面的一个衣着十分整齐,留着整齐小胡子的汉子,双眼一直盯在那胖子的手上。
  那瘦个子是着名的珠宾鉴赏家,也是世界出名的珠宝窃贼——忘了说一句,在这的五个人,任何有资格的警务人员看到他们其中的一个,只伯也会昏过去——来自意大利的齐泰维伯爵。
  齐泰维伯爵是真正的伯爵,一点不假,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区,他还有一幢十分宏伟的古堡,每年在在维修这座古堡上的费用,就得使他不时去偷一点珠宝回来,变换了原来的形状去出售。
  齐泰维伯爵望着那胖子的双手,心中叹了一口气。
  齐泰维伯爵之所以暗自叹气的原因,倒绝不是因为看上了胖子手上的那些钻石和宝石,他只不过是在叹气,随着时间的过去,人会改变得叫人认不出来。
  胖子的手指,又短又臃肿,看来笨拙不堪,看了这样的手,谁能想得到,就是这双手,在二十年前,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还是世上最灵巧的一双手,曾经被全世界的窃贼,公认为无可比拟的伟大的手?有谁能想到,这个胖子,有着这样臃肿笨拙一双手的人,有一个“玲珑手”的外号?
  齐泰维伯爵又叹了一声,以他对珠宝的丰富知识,他自然可以一一叫出玲珑手手上那些钻石和宝石的名称。玲珑手右手中指上那一颗略微带点粉绿色的钻石,是世界上同类钻石的三颗中,列第二大的一颗,正确的份量是七点二四卡拉。右手无名指上的那一颗红宝石,叫埃及美人,历史可以溯到公元七百年之前。右手小指上那颗粉红色的钻石,是着名的“粉红之星”姊妹钻,虽然小得多,但一样是稀世奇珍。
  左手食指上是一枚样子古怪的翡翠戒指,齐泰维伯爵当然知道,这枚绿得,完整得用显微镜也找不出任何瑕疵来的翡翠,并不是真正的戒指,而是应该戴在大拇指上的,是中国人最早用来扳弓弦的,这枚戒指的来源,可以上溯到乾隆皇帝的一个佞臣和坤。如果要列举自古以来,世界上拥有珍宝最多的十个人的话,这位深得乾隆皇宠信的钮钴禄先生,无疑可以位居榜首。
  玲珑手左手中指上是一块蓝宝石,无名指上,是一颗长条形的青色珍珠,在他小指上的,又是一颗钻石,那颗钻石,在在座的几个人的眼中看来,应该算是次等货了。
  斋泰维伯爵又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玲珑手的境况,已大不如前了、不然,以他的身份,是不应该配戴这样的次货的。玲珑手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动作,在有意无意之间,听要掩饰一下他左手的小指。
  玲珑手用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的声音在吼叫,双拳在桌上拍着,道:“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一种无可饶恕的侮辱!这种情形,绝不能再继续下去!”
  其馀的人都不出声,一个头上扎着土耳其式的头巾,身形高大,面目庄严的中年人,自他的上衣袋中,取出一个鼻烟壶来,打开盖,用力吸着,发出“嗤嗤”的声响,玲珑手瞪着他,道:“土耳其皇,我不相信你能一直忍受着这样的侮辱!”
  被称为“土耳其皇”的那人,抬起头来,他深目高鼻,双眼炯然有神,显然是正统血裔的突厥人,他小心地放好了那只鼻烟壶——他是要小心,那只用一大块硬度达到九度的篮宝石雕成的鼻烟壶上,雕着十七个维妙维肖的土耳其美女,他曾自夸这一只鼻烟壶,可以及得上伊斯坦堡博物院中的任何一件珍藏。
  不过从他那种过度小心的神情和动作来看,他的境况可能也大不如前了,他是不应该如此小心的,土耳其皇当然不是真正有权位的皇帝,但要不是土耳其出了一个叫凯未尔的人,而这个人居然又在一九二O年,将土耳其皇自宝座上赶了下来,那么,现在坐在这间房间里的士耳其皇,就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士耳其皇了——当然,即使从他自己陈述的皇族系统来看,他要真正当上土耳其皇,还得下一番功夫,例如,先得杀掉他的几个堂兄弟之类。
  土耳其皇有骄人的专长,他精通各种古代文字,对回教文化有极其深刻的研究,自然,对回教范围内的一切古物,也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回教世界包括了目前的石油世界,是一个最富有,从地上直接生产黄金的世界,这一点不可不知。
  土耳其皇放好了鼻烟壶,又有点不放心地伸手在口袋上拍了拍,他像是并不是在回答玲珑手的问题,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道:“是啊,真是侮辱,阿德巴酋长,弄了一个最大的。”
  没有人知道阿德巴酋长是何许人,中东的阿拉伯地区,有许多小部落,一个小部落的酋长,可能只有几百个人归化统治,也可能有十口以上的油井,那就够了,西方的石油公司看到了他,就得将他当祖宗一样。
  土耳其皇又咕噜了几句,向另一个风仪丽都的西方美男子望了一眼,道:“哥耶,你应该最没有损失了,不会有人将画放在保险箱里的!”
  被叫着“哥耶”的美男子,陡地激动了起来,挥着手,想说什么,可是他却只是叹了一声,道:“本来是没有一个傻瓜会这样做的,可是现在不同了,自从有那种保险箱,唉,别提了!”美男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六尺二寸的高度和真正的艺术家风度,土耳其皇叫他“哥耶”,其实他的正式名字,应该是“哥耶四世”,据他自称,他是大画家哥耶和被哥耶作过裸体画的那位绝色美人的私生子,是以,他的体内,充满艺术,浪漫,高贵;神秘的血液云云,哥耶四世,的的确确是一位艺术家。
  扮耶四世对艺术品,尤其是油画的鉴赏能力之高,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十六岁那年,就会撰文驳斥大英博物馆中三位专家的鉴定,而举世公认他是油画鉴别的天才,他能在一个最细微之处,来判断一幅名家油画的真假,而令人叹服。自然,有一些所谓“为人忽略的细微之处”,经他指出之后,才为全世界的艺术鉴赏家所注意,根本原来是不存在的,而只是他的杰作。
  扮耶四世的杰作,一直是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珍品,不过有一点令他悲哀的是,他不能在作品上签上他自己的名字,而要签上别人的,说穿了,他专卖假画。
  他不但卖假画,也卖真画,而他的真画的来源,在于他巧妙的手段,世界各地收藏名画的博物院,对哥耶四世的态度,真是又敬又怕。敬的是他对艺术品的鉴赏能力上,怕的是他巧妙的手法,说不定什么时候,经他鉴定过的真画,变成了假画,而要命的是,假画也没有人看得出来,因为判别这幅画真假的权威,就是哥耶四世。
  扮耶四世在阿根廷有一个规模庞大的画廊,当任何一个博物馆有失窃的消息传出来之际,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就自然而然,会集中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等候哥耶四世开出价钱,公开或暗中进行交易。
  扮那四世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好,不过这时看来,他也不免有点垂头丧气,因为在他的口中,竟然讲出了“别提了”这样的话来。
  只有老头子才会说这种泄气的话,而哥耶四世只不过才四十岁,而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齐泰维伯爵又叹了一声,这一次,他不是暗中叹息,而是大声叹出了声音来的。他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是这次聚议的召集人,他们这几个人,全是最顶尖的人物,不过这一年来,显然每一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连自己在内,他向看来又要发作的玲珑手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且慢说话,然后向将椅子倾向后,看来神态很优闲的第五个人望去。
  
  扫瞄、校对:SOFA
02
  那是一个中国人,年纪很轻。
  这个年轻的中国人,齐泰维伯爵、玲珑手、土耳其皇和哥耶四世,对他都很陌生——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却偏偏是事实。
  然而,我们对这个年轻人却并不陌生,他就是一年之前,那种新型的保险箱才推出时,在记者招待会上,一老一少两个中那少的。
  当齐泰维伯爵望向他的时候,他放平椅子,坐直。
  齐泰维伯爵有点不满地摇着头,道:“像这样重要的聚议,中国人不应该不来的!”
  年轻人向他笑了笑,说道:“我是中国人!”
  玲珑手对年轻人的回答有点发怒,道:“我知道,普通的中国人有几万万,不过我们要见的中国人,只有一个,他应该来!”
  土耳其皇作出检阅军队的姿势,高举着双手,道:“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而我们,要看中国人!”
  扮耶四世潇酒地道:“中国人没有来,可能由这位先生带来了他的意见o”
  扮耶四世称那年轻人为“这仁先生”,好像这年轻人不是中国人。而事实上,在他们几个人的心目中,“中国人”只是独独一个人的代名词,而不指其他人。
  那年轻人又挺了挺身子,道:“我叔叔说——”
  他讲了四个字,顿了一顿,屋子中所有的目光,立时集中在他的身上。
  年轻人低下头去,先摇了摇头,又道:“我叔叔说,事情总有结果的时候,各位,他的忠告是,结束吧,我们完了!”
  那四个人的反应,都不相同,玲珑手脸上的胖肉抖动着,陷在他胖肉之中的那一双小眼睛,瞪得眼珠像是要蹦出眼里来一样,十分恼怒。
  扮耶四世戏剧化地将手拍在他自己的额上,不断发出“拍拍”的声响。
  齐泰维伯爵“哦”地一声,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然后又站了起来,看他的神情,像是要说话,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又坐了下去。
  土耳其皇“哼”地一声,无目的地挥着手,看来他陷入了极度的失望之中了。
  那年轻人略等了半分钟,继续说道:“当这种保险箱初次公开介绍之际,我叔叔和我就曾经仔细地研究过,而我们获得的结论是,我们无法战胜这种保险箱,所以,这一年来,我叔叔完全处在退休状态之中。”
  那年轻人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补充一句,道:“我也是!”
  玲珑手举起拳,“砰”地一声,在桌上敲了一拳,极不客气地瞪着那年轻人道:“小伙子,我们不知道你有过什么辉煌的记录,虽然我们不怀疑你有参加我们会议的资格,但是千万别在老前辈面前提什么退休!”
  玲珑手的话很不客气,可是那年轻人并没有生气的表示,他只是微笑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那年轻人一直来到门口,才道:“各位,本来,我们的工作是不值得夸耀什么的,不过玲珑手先生怀疑我不能提到退休两个字,我倒希望知道,三年之前,东方最大的贩毒党,因为保险库里,失去了大批库存的现金而互相猜疑,几个大头子之间,终于双相火并收场,这件事,是由什么人造成的?”
  年轻人讲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很悠闲,好像他在说的事,只是三年之前,他曾经看过一场脱衣舞一样的轻松。
  可是,当他说完之后,原来坐着的四个人,却一起站了起来,其中,玲珑手因为身子太胖,而且又站得急了一些,所以在他站起来之际,他坐的那张椅子,“砰”地倒了下来。
  不过,并没有人注意那张椅子,四个人的目光,盯住了那年轻人。他们都知道那件事,自从五十年代起,一切黑勾当的组织,比起二十年代、三十年代来,聪明了不知道多少,现代的经济学理论,给了他们极大的帮助,他们学会了公司组织法,懂得如何运用,分配他们所掌握的天文数字的资金。所以,阿尔卡邦时代一去不返了,黑组织中的头子,在严密的现代化组织中,绝少再有火拼的事情发生了,组织和组织之间的磨擦,也减少到了最低限度,可以说,黑组织已经进人黄金时代了。
  不过,在黑组织的太平岁月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例外的,远东最大的黑组织,在三年前的那次火并,导致这个组织七个大头子丧生,两个被同党出卖给警方,一个吞枪自杀,整个组织分崩离析,这件事,却是震动了全世界所有的黑组织的了。
  在这间房间中的四个人,当然不是什么黑组织的人,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多不少,有着若干手下,而且他们所做的事,也未必见得合法——事实上,没有任何地方有一条可以容许他们这种人公开活动的法律,所以他们对于这件发生在远东的事,来龙去脉,也都根清楚。
  他们全知道,导致这件火并的直接原因,是这个黑组织的保险库中,所有的现金、珍藏,包括两箱西班牙金币在内,突然不翼而飞,因而引起了大头子之间互相猜忌而造成的。
  这件事之引人入胜,还不单在于黑组织自己人的大火并,而是那一大笔钱——专家估计在一亿美金左右,似乎并没有落在任何人手中,而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如今,这年轻人陡然提出了这件事来,他们当然无法不震动。
  四个人在站了起来后,玲珑手首先喃喃地道:“中国人!我早就怀疑这件事是中国人干的,只有他,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
  那年轻人转过了身来,道:“如果你所说的中国人,是指我叔叔而言,那你错了!”
  玲珑手又瞪大了眼睛,齐泰维伯爵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陡地叫了起来,道:“不见得是你吧,年轻人!”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道:“你的估计很正确,伯爵!”
  土耳其皇在喘气,声音很急促,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是怎么做的?”
  那年轻人仍然微笑着,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可能或者不可能,根本不应该再作讨论,至于我是怎么做的,那是我的业务秘密,我不会说,就像你不会告诉我如何用假货换出了伊斯坦堡博物馆中那块真绿玉的经过,对不对,皇帝陛下?”
  土耳其皇略呆了一呆,满面笑容,十分高兴地向那年轻人走了过去,伸手在那年轻人的肩头上拍了拍,道:“对,你说得对!”
  玲珑手仍然瞪着眼,道:“我不信,我不信!”
  扮耶四世也扬着手,道:“各位请注意,我们这位年轻朋友,有着极丰富的想像力,或者是他的精神状态不健全,有着一种特别幻想,把曾经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想成是在自己身上!”
  那年轻人并没有答辩;他只是平静地道:“我叔叔接到了四位的通知之后,就决定派我来参加会议,和四位见面,在我临走时,他除了叫我将他的意见转达给各位之外,远叫我提一提那件事,他也料到各位可能不相信,所以叫我带了一件东西来!”
  齐泰维伯爵道:“什么东西?”
  年轻人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当年,那黑组织的保险库中,最着名的一件东西是什么?”
  听得那年轻人这样问,四个人都快乐地笑了起来,他们笑得简直极其纯真,好像他们已看到了那东西,而且那是属于他们的一样。
  玲珑手笑眯眯地道:“年轻人,你来考我们了,谁都知道那是一张瑞士银行在一九四九年发出的一张面额一千万瑞士法郎,不限年期,随时都可提取的本票。”
  那年轻人点点头,说道:“是,我临走的时候,我叔叔对我说:孩子,为了使他们相信你曾做过那件事,把这张本票带去吧!”
  四个人的笑容凝止,玲珑手的双眼重又睁大,他们都看着那年轻人,随随便便地从上衣里面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纸来,看他取那张纸出来时,那种不在乎的神情就好像他在取一张洗衣服的单子一样。
  他取出了那张纸,将之抖了开来,顺手递给了哥耶四世。那年轻人将这张本票递给了哥耶四世,而不是递给其他人,这证明他对在座的四个人的特长,有着深切的了解。哥耶四世是一个艺术家,对所有艺术品真伪的鉴定,对所有名人签名的鉴定,是世界权威性的。
  扮耶四世接过了那张支票,先拉了两拉,使纸张发出“拍拍”的声响,以鉴定纸张的质地,然后,他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角,藉着日光来看本票印刷的颜色,虽然房间里的灯光很明亮,但是专家知道,只有在阳光之下鉴别颜色,才是最可靠的。
  然后,哥耶四世戴上钟表匠用的那只嵌在眼中的放大镜,审视着本票上的签字。三分钟后,哥耶四世抬起头,道:“各位,这是真的,用这张本票,加上三小时的飞机航程,瑞士银行绝不会问你这张本票的来历,就会将一千万瑞士法郎,完全照你的意意处理。”
  扮耶四世一面说,一面将那张本票递给了齐泰维伯爵,伯爵看了一下,又递给了玲珑手,然后,又转回那年轻人的手中,而那年轻人,又毫不在乎地,将那张本票,随便放进了衣袋之中。
  那年轻人道:“现在,各相位信了,而且,也不怀疑我可以提到退休这个名称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点着头。
  那年轻人又道:“请相信我,我曾经打开过那黑组织几乎不可能打开的保险库了,但那保险库只不过是『几乎不能开』,并不是『绝对不能打开』,现在我们面对的保险箱是『绝对不能打开』的,所以,我完全同感我叔叔的见解,我们完了!”
  四个人互望着,慢慢走到那张桃花木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谁也不出声。
  年轻人望着他们,充满了同情,他又道:“而且,我们也得正视事实,请问,这一年来,四位自己出手,凭四位的经验,还能逃走,但是四位的手下,和我们的同业,有多少人因此进了监狱?”
  四个人全不出声,哥耶四世双手掩着脸,齐泰维伯爵、土耳其皇都故意转过头去。
  玲珑手苦笑了一下,道:“好,我们接受你和你叔叔的意见,不过我还想问你一句话。”
  那年轻人扬了扬眉,道:“随便!”
  玲珑手伸手,向那年轻人指了一指,道:“你为什么一直放着那张本票,不去兑现呢?”
  年轻人笑了起来,道:“四位,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哀,玲珑手先生,你手上的每一枚戒指,如果变卖了,都可以使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可是你不能将它们脱手,因为它们太有名了,而我们又不是小毛贼,小毛贼可以将宝石剖碎来贱售,而我们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我们要保持艺术品的完整,你不能脱售你手中的珠宝,哥耶先生不能脱售他的名画,伯爵不能脱售他的古董,理由只有一个,它们太出名了,我们只能留着观赏,不能将它变钱!”
  年轻人的这一番话,显然像针一样,直刺进了在座四个人心底深处的悲哀,使他们心中的悲哀,立即在脸上,流露了出来。
  玲珑手喃哺地道:“可是你的情形不同,没有人会追究那张本票的来历的。”
  那年轻人道:“是的,表面上看来这样,但是,那黑组织有十二个大头子,其中两个,下落不明,要是这张本票兑现的消息一传开去,他们就会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人做的,我不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有机会活上三天!”
  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点着头,他们全都干不法的勾当,是如此之巧妙和充满了艺术和机智,比起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凶狠匪徒来是完全不同的。
  那年轻人又道:“而我将这样一个和我生命有关的秘密,毫不保留地告诉你们,那是基于我叔叔和四位的交情,和对四位的看重,也希望四位因此接受我叔叔和我的意见。虽然我知道四位现在的情况不很好,可能银行户头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但还是别再动那类保险箱的脑筋,以免身败名裂的好。”
  年轻人的这番话,讲得极其恳切,四个人都现出激动的神情来,齐泰维伯爵站了起来,高举双手道:“你远道而来,我还不致于不能招待你,你喜欢怎么渡过你的日子,只管告诉我。”
  年轻人有礼地鞠了一躬,道:“我想去碰碰运气。”
  伯爵他们显然都知道“碰碰运气”是什么意思,玲珑手苦笑了起来道:“你知道么?本来,我们也要到蒙地卡罗去,要是我们能对付得了这种保险箱,我们就可以得到那个臭名昭彰的逃亡政客刮到的财产的一部份!”
  年轻人摊了摊手,道:“我也听说了,这个逃亡政客在统治了他的国家十五年后因政变而逃亡,听说他囊括的财产,光是现金就有二十亿美金,而其中的四亿,他是亲身带着的。”
  扮耶四世拍着桌子,道:“对,就放在那种可诅咒的保险箱中!”
  伯爵摇着头,哺喃地道:“发明这种保险箱的人,简直不知道人世间什么是公平的!”
  士耳其皇叹了一声,道:“就算他失去了四亿,他还有十六亿!”
  玲珑手摊着他的肥手,道:“虽然,中国人说绝对不可能,就是绝对不可能,但我们反正全闲着没有事,各位要不要看看我手下拍回来的电影。”
  那年轻人道:“我看不用了吧,看了只不过使人更加伤感。”
  土耳其皇忙道:“看看也好,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说——望梅可以止渴,看看也好的!”
  年轻人没有再坚持他的意见,玲珑手已提起了一只公事包,取出了一大卷电影来,伯爵已经移开了一只小橱,拉出了一具电影放映机来,同时,对面墙上的一张波斯挂毯卷起来,现出了银幕。
  玲珑手熟练地装上了电影片,放映机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银幕上出现了机场。
  玲珑手解释着,道:“这是他到达蒙地卡罗的情形。”
  在银幕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群记者,一架飞机,已经降落,正自跑道的一端,缓缓转了过来,警察在维持着秩序,飞机是一架重型运输机,有着极大机腹的那种。
  玲珑手道:“飞机是他包下来的,经过改装,等一会各位可以见到他下机的情形,这家伙,他真会为他自己和他财产的安全着想!”
  飞机停了下来,可以看到记者和维持秩序的警察,在发生争吵,等到飞机停定,机腹下的一块斜板,打了开来,三辆有着密封车厢的中型卡车,自机腹中缓缓驶了出来,三辆卡车的外型,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三个司机全都肤色黝黑,戴着黑眼镜。
  两辆警方的摩托车开路,三辆中型卡车立时驶了开去。
  在银幕上,可以看到大群记者,目定口呆地望着三辆卡车驶开去。
  扮那四世开口问道:“这算是什么玩意儿?”
  玲珑手道:“一共是九个人,在这三辆卡车中,三个司机是誓死劾忠他的人,别看他们是司机,他们原来都有少将的军衔。那家伙抛下了他的妻子,而带走了他的一个情妇。还有五个,一个是他的女婿,还有一个是他的女儿,另外三个,是神枪手,他的保镖,他们分别在这三辆卡车之中的。”
  土耳其皇问:“保险箱呢?”
  玲珑手道:“别心急,等一会就可以看到了!”
  这时,银幕上看到的,已经是蒙地卡罗的市区,可以看到三辆卡车在行驶,而街道两旁,所有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着这三辆卡车。
  拍摄这段影片,一定花了不少工夫,拍摄得极其清楚,三辆卡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家大酒店的门口,而酒店门口,布满了穿制服的护卫队。
  玲珑手又道:“这家伙,雇用了两百名护卫队来保护他,像其他的富翁一样,他包下了这酒店的顶楼,你们看酒店的顶上!”
  镜头向上移,移到了酒店的顶上,可以看到,在酒店的天台上,至少有三十个武装的护卫员在巡逻着。
  镜头又回到酒店大门口,三辆卡车停下,其馀的人,几乎全被隔离在两百码以外,当中那辆车先打开门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下车,车中伸出一条斜梯,那人是驾着一辆小型的起重车下车来的,而在那小型的起重车上,放的就是那具保险箱。
  一看到了那具保险箱,在房间里的五个人,都齐齐叹了一口气。连那年轻人在内。
  那具保险箱有六尺高,三尺宽,三尺厚,里面放的,是四亿美金现钞。
  镜头突然移近,可以看到保险箱门口,那七组数子盘的,这对在座的五个人来说,是绝不陌生的。事实上,他们每人,也同样拥有这样的一具保险箱,虽然没有那么大,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都曾详细地研究过不用正确密码而打开它的方法,可是结论是:不可能。
  接着下车的,是另一个大汉,再接着下车的,是一个身形魁梧,挺着大肚子,戴着黑眼镜,约莫六十岁左右的人,这就是那流亡政客。
  苞在那流亡政客之后的,是一个极其美丽,至多不过二十五岁的东方美女,几个人一下车,立时在严密的保护下,进了酒店。
  在另外两辆卡车中,也有人下车,政客的女婿、女儿、其他人等。
  影片放映到这里,就结束了,玲珑手还像是意犹未尽,说道:“要不要再看一遍?”
  放映机的声音停了下来,屋子中很静,街上传来断续的孩子叫峻声,和一种小贩的推车上传来的铃声,玲珑手的话,得不到任何反应。
  玲珑手又向各人问道:“要不要再看一遍?”
  屋子里又静了片刻,才听得齐泰维伯爵说道:“事实上,我们都已看过许多遍了。”
  玲珑手像是炸弹爆发一样,突然地吼叫了起来,道:“看过了好几遍又怎么样,这是我三个最好的手下,花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拍摄回来的!”
  扮耶四世发出了一下苦涩的笑容来,道:“我和我的四个最好的手下,为了这件事,所花的工夫,比你更多,可是我也没有埋怨什么!”
  屋中的电灯亮着,着亮电灯的那个年轻人,他一双锐利的目光,正望定了哥耶四世。
  扮耶四世像是有点局促不安,半侧过身子,避开了那年轻人的目光,喃喃地道:“别这样望着我!”
  那年轻人却仍然紧紧盯着他,说道:“为了这件事,你和你的手下,做了什么了?”
  扮耶四世并没有回答,只是摊了摊手,看他的神情。好像他在说:我所做的事,是不值一提的。
  那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叔叔说——”
  土耳其皇站了起来,伸手直指着那年轻人,道:“不管你叔叔说些什么,我们已经决定了那样做,也做好了一切准备,总不能就此罢手的。”
  年轻人望着那四个人,视线在他们的身上,一个一个扫过,然后才道:“好,我没有意见,曾经有人对我说,他能飞到火星去,只要在手臂上绑上一个纸制的翅膀,我也没有意见。”
  玲珑手涨红了脸,哥耶四世的神情相当沮丧,玲珑手向着哥耶四世大喝道:“给他看!”
  扮耶四世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玲珑手冲了过来,伸手抓住了哥耶四世胸前的衣服,粗鲁地摇着,道:“给他看!”
  扮耶四世的身子摇晃着.推开了神情激动的、喘着气的玲珑手,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大叠大面额的美钞来,用力向那年轻人抛了过来。
  那年轻人的反应十分快,一伸手;就将那叠有一寸来厚的大面额美钞,接在手中,他甚至连看也不看,就道:“精致的伪制品!”
  齐泰维伯爵叫了起来道:“你是猜到的!”
  那年轻人摇头道:“不是!”
  他讲了“不是”两字之后,转过头去看哥耶四世,道:“这里是两百张新纱票,哥那先生,我想你知道它们和真钞之间的分别,它重了多少克?我看,大约是四克到六克之间。”
  扮耶四世喃喃地道:“五点1克!”
  玲珑手摊开手来;道:“那也就是说,如果每一张分开来用,根本不容易有人察觉。”
  那年轻人说道:“也许,但是以各位的用途来说,被别人发现使用伪钞的机会,是百分之1百!”
  土耳其皇连忙说道:“我们不是要使用它,事实上,我们印很多,总数接近三亿!”
  那年轻人吹了一下口哨,将那一大叠美钞,在手中上下抛着。
  齐泰维伯爵走近一步,道:“年轻人,你已经料到了我们的计划,是不是?”
  年轻人点着头,走向哥耶四世,将那叠钞票还给他,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些伪钞,真是艺术品,如果它们是小面额,而总数又不超过一百万的话,只怕在市面上流通,永远也不会有人发觉。”
  扮耶四世耸耸肩,道:“照你的办法,连成本也不够!”他忽然笑了起来,道:“或许你想不到,我们印这些假钞票,每一张成本超过十元美金吧!”
  年轻人呆了一保,道:“那么,你们总共花了多少本钱?”
  齐泰维伯爵道:“超过一千万美金,不过,它的利润很高,全部脱手,可以得回三亿!”
  年轻人又转了转身,视线再度在屋中那四个人的身上扫过,道:“你们原来的计划是,在那逃亡政客的保险箱中,用这批假钞票,将真钞票换出来?”
  齐泰维伯爵、土耳其皇、哥耶四世、玲珑手四个人都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那年轻人也不再出声,坐了下来,用手托着下颚,沉思着。
  那年轻人大约沉思了三分钟之久,忽然笑了起来,道:“这真是世界第一的好计划,你们想想看,当那逃亡政客以使用假美钞的罪名被捕之时,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一面讲,一面忍不住笑着,玲珑手首先跟着大笑了起来,接着是土耳其皇、齐泰维伯爵,最后哥耶四世也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他们五个人一起笑着,要是不明白情由的人,看到了这种情形,一定以为他们五个人全是疯子了!
  笑声弥漫,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那年轻人才一面按着肚子,一面说道:“大笑对健康有益,各位,花一千万美金,不一定可以换到一场大笑,现在已经换到了,也就没有什么损失了,是不是?”
  他讲着,和各人挥着手,又向门口走去,四个人的笑声陡地停止,玲珑手叫道:“你真的要走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是的,能叫那个逃亡政客使用假钞被捕,固然是天下最有趣的事,但是我们,或者说各位,假如因为弄不开那保险箱,在行事的时候被捕,那就是天下最无趣的事了。”
  四个人都眨着眼,那年轻人道:“再见!”
  齐泰维伯爵忙道:“你还是到蒙地卡罗去?”
  那年轻人点头道:“是的,我说过,想去碰碰运气。”
  他说着,拉开门,向外走了出去,又顺手将门关上,当他离去之后,四个人都呆了片刻,然后,他们一同来到窗口,将窗帘掀起少许,向外面张望着,他们看到那年轻人神态悠闲地向下走着,而且,并没有转过身,就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向后挥着手,那使得屋中的四个人,忙不迭将窗帘放了下来。
  土耳其皇首先“哼”地一声,道:“他说要到蒙地卡罗去碰碰运气,那是什么意思?”
  玲陇手嘀咕了一句,道:“别听他的话,东方人全是靠不住的!”他的话一出,土耳其皇立时瞪着玲珑手,玲珑手激动地道:“我敢打赌,这年轻人到蒙地卡确去,一定是和他叔叔会合,中国人在豪地卡罗等他!”
  其馀三个陡地吸了一口气,哥耶四世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齐泰维伯爵搓着手,说道:“我们也去,好让我们的老朋友,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玲珑手哈哈地笑了起来,土耳其皇走过去,拉开窗帘,让已经西斜的金黄色的阳光,照进房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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