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电王
  楔子
  第一章 神秘的红头老爹
  第二章 失踪的产科名医
  第三章 白老大有苦难言
  第四章 身世成谜的文依来
  第五章 来到医院的神秘访客
  第六章 双生子的异常感应
  第七章 与杀手对决
  第八章 非人协会的意图
  第九章 探测师的奇怪遭遇
  第十章 真相大白的震撼
  第十一章 最后的决战
第0章 楔子
  电,是如今人类绝不能缺少的一种能量。人类科学技术得以飞速发展,自人类开始懂得利用电能起才能成功。不懂利用电能,人类只好回到没有电能可利用的那个时代,而且,一定停滞不前,不能再有什么突破。
  电是一直存在着的,人类也早已知道电的存在,真难想像,在人类发展的悠长历史中,人类早已懂得如何建立一个专制的王朝,早已懂得如何用美丽的词藻去掩饰丑恶的行径,早已懂得设计出一整套有系列的规章制度去限制或扼杀人性,早已会把另一些人当奴隶来役使,甚至早已会造出像金字塔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建筑来,但是,一直到不到两百年前,人类之中,才有一个杰出的人物,富尔克林,把电从一个虚无缥缈的现象,转变为实实在在的一种能量,一种为人类前途开辟了新途径的能量。
  在此之前,人类在忙什么呢?那几十年,翻翻历史,好像人类最热中的是各种各样的战争。
  到今天,人类生活已离不开电能。可是普通人对电的认识,实在十分不足。“在正常情况下,同一个原子中真正电量相等。当它们由于某种原因而失去一部份电子时,就带正电;获得额外电子时,就带负电……”这样的词句,不是专家,也只好瞠目不明所以。
  而绝不加考虑,就可以说出什么是“正极”、什么是“负极”的人,只怕也在人口比例之中,占极少数。反正大家都在用电,都知道电有用就是了。
  电能可以由很多方法产生,自然产生和人工产生。自然产生的电,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是雷雨时天空中的闪电。而几乎所有物体,都有一定的带电能力,生物在活动时产生的微量的生物电,也已经有科学家肯定了人脑部的活动,会产生电波或类似电波的微能量。
  有几种生物,竟然是会利用本身的器官来发出电能的,如着名的八目鳗,就是一种电鳗,在它放射出电能之际,可以使别的生物致死。
  从科学上解释“电”,比较枯躁,但是从文学上来解释“电”,却十分有趣。
  长久以来,“电”就被用在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上,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关系。例如,一男一女,虽然熟稔,但在他们之间,并不产生交情,就称之为“不来电”,或“没有电”。
  在粤语中,“电”更被广泛应用,且大多数用在女性身上。女性主动,或明示,或暗示她对男性有意的言语行动,就称为“放电”或“放生电”。
  善于“放电”的女性,被戏称为“电王”,这种称呼,十分有趣。
  这个故事叫“电王”,自然不是上述的那种意思,而是另有所指。
  说了许多,故事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还是照老样子,慢慢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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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秘的红头老爹
  居住在世界第一大岛——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马尔加什人,由公元十世纪之后,来自太平洋印度尼西亚地区的大批移民和岛上的原居民结合而成,所以他们的语言,接近印度尼西亚语族。由于会遭受过法国的长期殖民统治,马尔加什人信奉天主教的相当多,但更多的,还是信奉他们自己的拜物教——那是原始社会中的一种宗教信仰形式,几乎任何物体,都可以成为神,成为崇拜的对象。拜物教在他们的祖先,印度尼西亚各岛屿中,也十分盛行。
  马尔加什人大体上来说,气性相当温和,并不贪嗜什么,乐天知命,岛上气候又好,物产丰富,面积将近六十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八百多万,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也可减到相当低的程度的。
  尤其,在山区的一些村落中,居民几乎世世代代,不离开居住的范围五十公里之外,对他们来说,生活之中,根本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可言,所以,二十年前,红头老爹一家突然出现在一个小村落的时候,就被当作是一件大到无可再大的大事了。
  红头老爹出现的那个村落,位于岛中心部份的山区,大约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生活十分贫困,完全是原始社会式的自给自足,和外界不相往来,一则由于山途畸岖,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二则,在山区生活,虽然贫困,但也不虞衣食,到了外面,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虽然也有一些青年人,离开过村落,但大都一去不回,山区之外的生活情形究竟如何,对这个村落的居民来说,等于是地球人无法想像外星人的生活情形一样。
  像这种小村落中,简陋的屋子距离相当近,半夜里,村头的什么人大声咳嗽一下,村尾的人也可以听得到,所以。村民的生活,几乎是连成一体的,互相之间,对于对方的一切,了解得再彻底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有一家陌生人侵入来,那自然耍成为整个村落中的头等大事了。
  “侵入”的那一家,就是红头老爹的一家。红头老爹自然有他的正式名字,但这无关紧要。他被称为红头老爹的原因是,“老爹”是士语中对人的一种尊称,而他的额上,有一片相当大的,几乎延续到整个头顶的红色胎记。所以,他被村民称为“红头老爹”,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红头老爹的一家,其实也只是三个人:红头老爹、红头老爹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子。
  红头老爹年纪相当大,而且十分丑陋,可是他的妻子,却是一个相当娇小的少女,年纪很轻,以致村落里的人,一开始,以为那是老爹的女儿,但是带他们来的骡贩子,却说他们是夫妻。
  不管是红头老爹也好,他的妻子也好,肤色都相当黑,和当地土人差不多,并不是很碍眼,令村民感到讶异莫名的是他们的儿子,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可是肤色却是雪白的。
  那婴儿十分可爱,非但肤色雪白,而且有着一头红发,看起来极其惹人喜爱,村民从来也未曾见过白皮肤的人,当他们看到婴儿那张可爱的、雪白的小脸之际,很引起了一阵骚动。
  要不是骡贩子大盘斥责了一阵,告诉村民,世上有的是白色的人时,村民几乎要把那可爱的婴儿,当作了什么怪物来排斥了。
  骡贩子是山区各村落中的权威人物,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小商人,赶着一头骤,负责一些村民亟需的日用品,来往各山区之间,用他的商品,向村民交换山中的特产,多半是一些相当罕见的香料植物的种籽之类——到了香料的集散地,罕见的香料,可以卖得相当好的价钱。
  对于一生不离开村庄的村民来说,经年来往各地,见过世面的骡贩子,自然是一个权威人物了,他的话,村民自然深信不疑。不过对这个婴孩,村民总觉得有点古怪。而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随着孩子的长大在增长着。
  当骡贩子代红头老爹宣布,他们一家,将在这里定居时,村民都一声不出,因为这对他们平静的生活来说,几乎是一种不能接受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但是当骡贩子又进一步宣布,这次他带来的货物,全是红头老爹致赠村民的礼物,单是扎实的厚布,几乎每人都可以单分到一大幅,村民心满意足之余,自然而然,把”老爹”这个尊敬的称呼,赠给了陌生人。
  红头老爹一家所住的屋子,是村民协助盖搭起来的,远离村落其他的屋子,位于一处峭壁的一个突出部份,面临着山崖。
  红头老爹在开始的时候,对当地的语言不是很熟悉——这种情形,一直没有多大的改变,因为他根本不和村民交谈,不但是他,他的妻子也一样,绝不和村民交谈,也没有其他的接触,他们一家,就这样住在一条与世隔绝的村庄附近,而且,和这个村庄的村民之间,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牢不可破的墙。
  只有当骡贩子来的时候,红头老爹才会和骡贩子用村民所听不懂的话,交谈几句,而骡贩子每次都会给红头老爹带来不少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村民也不知道,因为全是放在一只一只木箱子之中的。
  有一些好奇的村民,曾经偷偷接近过红头老爹的屋子去窥伺过。可是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形来。由于村民本性十分善良,虽然心中总觉得古怪,但倒也相安无事。
  红头老爹对他的孩子,看守得更严,绝不许孩子和村民接近,夫妻两人,无时无刻不在孩子的附近。孩子大得相当快,红头老爹来了不到一年,就已经会走了,样子更可爱,红头老爹教孩子讲一种村民听不懂的话,等到孩子更大了些,村中的孩子好几次想接近这个白色的孩子,可是都被红头老爹阻止。
  到了红头老爹通过骤贩子,向全村的人发出警告,说他的孩子有着可怕的疾病,任何人只要手指碰到他,甚至向他多看一眼,就会得到传染,带来极大的灾祸。
  由于骡贩子在村民之中,有着相当程度的权威,而且,村民毕竟十分愚昧,怕大祸临头,所以大都相信了那孩子是十分不祥的,是不能接近的。
  红头老爹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是不要有任何人接近他们,尤其是那个孩子。于是,他们一家人,几乎是在和任何人不发生关系的情形之下生活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已经成了少年人,村民经常可以看到那身形高挑,相貌俊美的少年,一个人独自在山崖之前,愣愣地站着,不是凝视着天上的白云,就是俯瞰着山脚下的山峦河流,一看就是好久。
  而其余的时间,这少年就躲在简陋的屋子之中——他在屋子中干什么呢?村子中的人自然好奇。有一个大胆的少女,曾经接近过屋子,去偷看少年在干什么,可是根据她偷看得来的情形,在村民面前重复出来之际。村民却也无法明白他是在干什么。
  直到有一次,那个骡贩子又来到村子里,那个少女将她捕捉到的一只会发出十分洪亮的吼叫声的小猴子,和骡贩子交换了一点日用品。
  骡贩子知道这种猴子,是岛上特有的罕见品种,叫作“吼猴”,身子虽然小,可是当它吼叫时,声音可以传出好几里之外,是动物园中的珍品,可以卖得相当好的价钱,所以着实说了几句好话,那大胆的少女,也乘机把她看到的那个少年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并且把少年全在手中,盯着它一动不动好久,才“揭开一层皮”来的东西,形容了一遍,十分正经地问骡贩子:少年是在干什么?他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骡贩子在乍一听之下,也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只是略微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打着那少女的头,道:“他在看书,他手里的东西是书,什么揭开一张皮,他是揭过了一页书。”
  由于山区的居民,生活是如此之闭塞,什么是“书”,他们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看书或是读书了。
  而且,就算经过骡贩子的说明,那少女还是不明白,又问:“什么是书?那上面的许多小黑点是什么?看书?傻瓜一样坐着不动,看书,有什么用?”
  骡贩子虽然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书”,也知道人类的行为之中有一种叫“看书”,可是他本身也不是一个什么有知识的人,对少女那一连串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就沉声道:“你不会自已去问他!”
  少女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再说什么。可是这少女十分机伶聪明,骡贩子那句负气的话,更使她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己去问他。
  为什么不可以呢?自己可以问他。
  那少女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可是机会一直没有出现,时间却又过去了三年。
  三年之后,少年长得更高、更俊,那大胆的少女也成熟发育成为全村最动人的少女。村中的男女,都在这个年龄已经成婚了,追求那少女的年轻人自然也不少,可是那少女却一概拒绝。
  这个在山中长大的女孩子。不至于不懂得爱情。她爱上了那个外来的青年,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的人。
  她一直在等机会,可是青年躲在屋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每当她企图接近对方的屋子时。红头老爹和他的妻子,几乎毫无例外地必然会出现,用十分严厉的眼光。把她逼退。
  那少女的名字叫琴亚,琴亚的父母,对于她一再拒绝村中青年的求婚,已经很不耐烦了,琴亚也下了决心,决定要问一问那外来的青年,是不是要自己,如果遭到了拒绝,那么,她就决定离开村子,到山区以外去,像村中有些青年男女一样,再也不回来。
  琴亚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那一天白天,骡贩子又来了,替红头老爹带来了一只大木箱——这十多年来,由于骡贩子每来一次,都有木箱子带来,红头老爹多盖了很多间茅屋,来放置那些木箱子。只有琴亚曾经偷看到过,那些木箱子中放的,全是那种叫作“书”的怪东西。
  当骡贩子把木箱在红头老爹的屋子交卸下来之际,首先迫不及待从屋子中出来的。是那个青年。琴亚是一有机会,就在人家屋子前徘徊的,所以,当青年人出来的时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二十步左右。琴亚立时发出了一下口哨声。
  那青年抬头向她望来,他的肤色极白,红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珠,在未曾见过外人的村民来说,这样相貌的人,应该十分怪异才是。可是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这时,在琴亚的眼中看出去,却觉得那青年俊美无比。
  (那青年自然十分俊美的,不过连琴亚也觉得他俊美,那就爱情在起作用了。)青年抬头,看到了琴亚,神情像是也愣了愣,两人目光的接触,已使得琴亚心头狂跳了起来。可是就在这时,红头老爹已经走出来了,狠狠瞪了琴亚一眼,琴亚不得不半转身去,而当她转回身来时,红头老爹、骡贩子和青年,都已进了屋子。
  琴亚十分焦急,不知怎么才好,她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几步,更接近屋子,就在这时,她听到屋子中传来红头老爹的声音,红头老爹像是在生气。声音相当大,讲的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话。而同时,也有骡贩子的声音传出来,像是在辩解什么。
  不一会,骡贩子就走了出来,神情不是很高兴,继续和村民做交易,琴亚一直在附近徘徊。
  等到骡贩子要离去的时候,村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红头老爹手中提着一只袋子,竟然跨上了那头骡子,和骡贩子一起离开了村子。
  十多年了,自从红头老爹一家来到这村子之后,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件事,自然是这一天剩下来的时间中,村民交谈的资料了。
  而到了黄昏时分,一直在屋子边的琴亚,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她看到那青年自屋子中走了出来,缓缓来到山崖之前,伫立着,望着漫天的红霞和夕阳。
  由于琴亚知道红头老爹离开了村子,所以她的胆子大了许多,她想了一想,就轻轻地走近那青年,一直等到她来到了距那青年身边只有三五步时,那青年陡然转过头来望向她。
  琴亚的心情,本来就极度紧张,自己的心上人再一转过头来,更使得她心头狂跳,不由自主,伸手按向她自己的心口。
  她本来就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个动作,又更增她少女的妩媚,虽然青年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琴亚敏锐的少女心灵,已经可以肯定,青年一看到了她之后,碧蓝的眼睛之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辉,这种情形,和村中那些钦慕她的年轻人看到她的时候,眼中发出来的光芒是一样的。
  那更使得琴亚勇气陡然增加,把她在心中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话,一下子讲了出来:“我要做你的妻子,你要娶我,你要我的话,就吻我的额角。”
  村中,当一双青年男女,互相吻对方的额角时,那是一项十分庄严的互相之间的婚姻的承诺。通常,自然是青年先吻少女,但也有少女先吻青年的。
  琴亚在急速地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后,等着青年亲吻她的额角,可是青年却仍然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行动。
  琴亚心跳得剧烈无比,青年绝不是不喜欢她,这一点。她可以在青年望着她的眼神之中得到肯定,那么,他为什么还不亲吻她的额角呢?
  琴亚的心情,又乱又焦急,以致她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一想,她只是想到,自己可以先亲吻他,为什么不可以?所以,她就勇敢地跨前了一步,略踮起脚来,把自己丰满的嘴唇,印向青年的额角。
  当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尽管她可以听到自己像雷动一样的心跳声,但是她同时也听到了在她身后,传来了一些人发出的惊呼声。
  她知道,她的行动,已经有村中的人看到了。不过,她绝不在意有人看到,因为只要青年回吻她。那么,他们两人之问的关系,就算确定了,很快,全村的人都会知道,让人看到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亲吻了青年的额角之后,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胸脯起伏着,用少女的、充满了深情的目光,望着青年,等待他的回吻。
  可是青年却仍然只是怔然站着,一点也没有回吻她的意思,只是伸手,抚摸着被琴亚吻过的额角。虽然他双眼之中的神采更浓,可是他并没有回吻琴亚的额角。
  刹那之间,琴亚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一个少女,吻了一个青年的额角,而青年居然并不回吻,那在习俗上,是对一个少女最大的侮辱,琴亚的脸色在那时一定变得十分苍白,那青年有点犹豫地伸出手来,想去抚摸她苍白的脸。
  也就在这时,在琴亚的身后,有人叫了起来:“琴亚,他不要你,你不要脸去勾引他,他不要你。”
  琴亚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但是她还是努力自她已一点血色也没有的双层之中,吐出了一句话来:“你真的不要我?”
  那青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而在琴亚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恶意的轰笑声,和她父母的厉声的呼喝声。也就在这时,红头老爹的妻子,那青年的母亲,也从屋子之中走了出来。
  那女人这时已不再年轻,可是在黝黑的反肤上,仍然有着美丽的轮廓,而且,一头乌密的浓发,像是黑色的瀑布披散在她的头上一样。
  她一走出来,可能是由于做为母亲的本能,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严厉的眼光把琴亚逼退,只是讲了一句听来相当简单,但是琴亚却全然听不懂的话。
  由于当时,正是琴亚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也是最绝望的时刻,心情在极度的异常状态之中,对于一切都显得异常的敏锐,所以,这句话,她虽然一点也不懂,可是整句的音节,她却深深地印入脑中。
  在以后的日子中,她随时可以将那一句话重复出来。
  (这一句话的本身,并不重要,可是,“琴亚记住了那一句话,随时可以将之重复出来”这件事,却十分重要,请各位注意。)
  当时,那女人讲完了这句话,就来到了她儿子的身前,她和她儿子讲了些什么,琴亚已经无法再听得清楚了,因为,当青年和他的母亲,一起转身,走进屋子去之后,琴亚身后的嘲笑声,父母的呼喝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琴亚的视线模糊了,那是她泪水泉涌的结果,她全身发僵,除了僵立在那里流泪之外,什么也不能做。而当有小石块自她身后抛过来,抛中了她的身子之际,她也不知道疼痛。
  她是被她父母拉回自己的屋子去的,嘲笑她的村民,无情地围着她的屋子,发出轰笑声。和那种充满了侮辱性的言语,连她的父母也冷酷地对她不加半句安慰的言语。
  在这样的情形下,琴亚自然无法再在这个小山村中生活下去了,她默默地为自己准备了一些干粮,连夜就离开了她出生之地。
  琴亚以她山村少女灼热而淳朴的心灵献爱不成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极大的创伤,一直到了将近两年之后,她才在一个机会中,知道自己当时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两年多来,她的生活,已经起了大大的变化。以致她虽然想补救过失,也变得没有什么可能了。
  其实,两年多来,琴亚生活上的变化,也不能说是太大,不过对一个一直只生活在山村中的少女来说,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天翻地覆的了。
  琴亚在离开山村之后,运气并不算太坏,她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山区,只是固执地,每天向着同一个方向走着,几天之后,她就遇上了那个骡贩子。
  骡贩子的心地很好,给了琴亚相当大的帮助,把琴亚带到了自己的家中,交给了他的妻子,这以后,琴亚的生活变化,可以长话短说,虽然她这个人物,在整个故事中,相当重要,但那一段经历,却无关紧要。骡贩子没有儿女,所以琴亚受到相当好的照顾,她人又聪明,不到半年,已经看不出她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山村的少女了。
  骡贩子的家在山脚下的一个镇上,半年之后,琴亚离开了那个镇,到了另一处更大的地方,在那里接受政府学校主办的成人教育,又过了一年,她又来到了首都塔拉拉利夫,那是岛上最大的城市,有超过四十万人口,有着数百年历史,琴亚已完全可以独立适应城市生活了,她在一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烹调精美,极受当地上层人士和外来游客欣赏的餐室中做女侍。
  叙述到这里,可以把琴亚的事,暂时搁置一下,也可以把红头老爹和他一家的事,暂且不表。
  却说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英生,他真是姓英,又恰好在英国出生,所以就顺理成章,叫作英生,和什么王英生、陈英生不同,英生就是英生。
  英生是一个地质学家,十分相信地壳分裂说——也就是地球上的陆地,本来是连成一块的,后来因为地壳的变动,才分裂了开来,成为如今的五大洲。
  他而且相信,马达加斯加岛,如今虽然在非洲大陆的东面,离非洲大陆十分近,但是在地壳未曾分裂之前,却应该在印度的东部,也就是如今印度洋的位置上。
  他的这项假设,如果被证实了的话,将会十分重要,因为那么大的一块陆地,漂移得离原来的位置如此之远,这将可以进一步推断为在印度洋的海底,有着造成这种漂移的因素在。例如那里的地层特别薄,有着巨大的断层,等等。
  既然在喜马拉雅山的顶上,可发现海洋生物菊石的化石,证明喜马拉雅山顶,原来是海底,是被印度次大陆向亚洲大陆漂移的过程中“挤”出来的,英生就更加坚信印度洋深处,一定还有着为人类所未知的地壳变动因素在,他就是要把这种因素找出来。
  所以,他先在印度居住了一年,然后,又到马达加斯加岛去,研究两地之间生物的类同、岩石结构的类同,以证明他的理论。
  英生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我和他认识,是他在印度东岸居住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到印度去有事。
  (我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人。)
  (这句话,听起来很滑稽,但当时的历程,却极其曲折,整个过程,记述在名为”连锁”的那个故事之中。)
  我是在新德里遇到他的,谈得可算投机,后来,他到了马达加斯加岛,曾经和我通过信。有一次,他十分高兴地告诉我,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发现的一种猴子,“狐猴”,就和印度大陆上的眼镜猴,全然是近亲。
  而接下来的几封信,他表示他自己完全迷上了马达加斯加岛,大有留恋不愿离去之势。在他陆续寄来的信件中。可以知道他足迹几乎遍及全岛。
  自然,他也到过骡贩子居住的那个镇市。
  他已经学会了一口当地言语,那天,他在镇市唯一的一家书店之中,询问有没有新到的一本地质学杂志,书店的职员正在整理一大堆书,抬起头来,告诉他:“没有,我们这种小地方,从来也没有人会看这种专门的书。”
  得到了这种很合理的回答,英生本来已准备离去的了,可是他却多看了一眼,一眼瞥见店员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书名赫然是:“门电路(脉冲电路)研究”。
  那是相当专门的学术性着作,和这种小地方,显然不是十分相合的。
  这使得英生感到了一丝好奇,他接着又看店员正在整理的另一些书,越看越是奇怪,因为那全是一些专门之极的书,而且包括的范围十分广泛,有相当多数量,是电学方面的书,如“电磁学”,也有不少最新的专门性的杂志。也有物理学方面十分高深的着作,有极厚的一册,是近十年来,诺贝尔物理学奖金获得者的得奖论文。
  这已经使英生惊讶得连口都合不拢来了,而当他又看到了一本地质学的书,那是他和另一位地质学家合着的,专论澳洲山脉形成和性质的专门着作,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那店员道:“怎么一回事?哪一家着名的大学在这里设立了研究所,所以才需要那么多各门的高级参考书?”
  那店员摇着头:“当然不是,这些书,全是卡利先生订的,多年来,他订了不知道多少书,加起来,怕比我们整个店的书,还要多好几倍。”
  英生大为咋舌:“全是这样的书?”
  那店员道:“开始没有那么专门,但是后来,却越来越专门,这些书,我真怀疑是不是真有人看得懂,售价本来就不便宜,再加上运装费——”
  店员用力摇着头,像是觉得把大量的金钱花在买这些书上,是一种罪过一样。
  英生这时,对于买那些书的那位卡利先生,简直敬佩得有点五体投地了,他用十分恭敬的声调问:“那位卡利先生,一定是一位大学者了?”
  店员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英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只好等他解释。店员笑了好一会,才道:“或许他真是大学者,那真是真人不露相了,不过,镇上的人,都只知道他当了二十年的骡贩子。”
  英生在马达加斯加岛上住了那么久,当然知道“骡贩子”是怎样的一种职业,他听得店员这样说,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店员在这时,已向外一指:“看,卡利先生来了。”
  英生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正向着书店走过来。
  这个名字叫卡利的骡贩子,当然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把红头老爹一家人,带进了那个山村的那个骡贩子,在故事之中,他已经出现过好多次了,可是他是什么样子的,却一直没有形容过,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看他一下吧。
  和所有的骡贩子一样。由于长年累月在山路中跋涉的缘故,身体中积累脂肪的机会较少,所以相当瘦削,而且,一股风尘仆仆的样子。
  卡利有着一双小眼睛,目光也混浊不清,大约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了,皮肤黝黑,走起路来,有点跳跃的动作,衣服虽然不旧,但总给人以一种不干净的感觉,花白的头发已开始稀疏。
  虽然一个人是不是有学问,绝不会在额头上凿着字,但是卡利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道道地地的骡贩子,没有半分像是大学问家。
  英生一直盯着他看,甚至顾不得礼貌了,卡利一进店堂,也发现了有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绅士在紧盯着他,所以他也显得十分不自在,向英生望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好,还是不理会对方的瞪视好。
  英生在这时候,却想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武侠小说之中,武功绝顶的高手,不是大都看起来是一个糟老头子吗?所以,他十分恭敬地问:“卡利先生?”
  卡利陡然之问,受到了一位绅士的如此礼遇,不禁受宠若惊,大是手足无措,点头哈腰,连声道:“是,是,先生怎知道我的名字。真是——”
  看着卡利这副神情,英生不禁苦笑,外表自然不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但是在行动上,多少可以判别出一点来的。一个有资格看那么高深学问的书籍的人,是绝不会有这种神态的。他心中暗叹了一声,指着那些书:“卡利先生,这些书,全是你订的?”
  卡利的神色更是仓皇:“是……也不能说是……那是照红头老爹给我的单子订的,到现在,才陆绩来到,我会给他送去……”
  卡利说到这里,英生已经完全明自了,那些书,不是卡利看的,卡利只不过是一个骡贩子,他的任务,是运送那些书,给一个叫“红头老爹”的人。
  这时候,英生的好寄心更炽。第一,“红头老爹”,却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名字。第二,要骡贩运送这批书,那“红头老爹”,显然是住在偏僻的山区之中,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偏僻山区之中,居然有人会如此如饥如渴地在追求着各方面的学问,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立时问道:“那位……红头老爹……是——”
  卡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一直要我带书给他,每次一箱,甚至两箱,十多年了,他和他的孩子,十分喜欢看书。”
  英生吸了一口气,又向那堆书望了一眼,单是眼前的那堆书,别说内容了,单是书本所用的文字,已有英文、德文、日文、法文、俄文和中文。
  (中文的是一部“本草纲目”,那是明朝药物学家李时珍的一部惊世巨着。)
  红头老爹要懂得多少国的文字,还要有多少丰富的专门知识,才能看得懂那些书?
  英生第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是:这个“红头老爹”,住在什么地方?他忙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卡利一直是十分恭敬地在回答着他的问题的,可是一听得英生这样问,却眨着眼睛,不肯回答,迟疑了半晌,才道:“这……这……红头老爹……我不能说出他住在什么地方来!他像是预知会有人来找他,所以。绝不允许我……透露他住在何处。”
  英生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事情有点神秘,那“红头老爹”绝非寻常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了,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见人呢?是不是怕有什么人对他不利?还是他有什么极厉害的仇人?他想了一想,道:“我只是想见一见他。如果你肯带路的话——”
  卡利不等他说完。就用力摇着头。从那一刻开始,英生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包括了把卡利带到他的住所,飨以极品白尔地一瓶,卡利因为酒醉而话多得拦也拦不住之后,一提到要去见红头老爹,卡利仍然摇头:“不可以,绝不可以,我起过毒誓。不把他住的地方告诉任何人的。”
  英生看着没有办法了,只好道:“那么,在你见到他的时候,请告诉他,我是一个地质学家,名字是英生,在这批书中,就有一本是我和人合着的,我很想见他,如果他愿意见我,你不是就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卡利十分高兴,像是解决了一个极难的难题一样,连声道:“好,好,我一定对他说,原来你是一个大人物,真是,请我喝那么好的酒。”
  英生摇头:“我不是大人物,那位红头老爹,他才是大人物。”
  卡利瞪大了眼,一脸不信的神色:“他是大人物?我看……看不出来,不过他人很怪,不和任何人接近,更不让人接近他的孩子,那孩子也怪,皮肤白得完全是白种人,而且红发蓝眼。他们两夫妻都不是白人,他妻子更怪,从来也没有听她讲过话……”
  看来,卡利只对不能透露红头老爹住在什么地方起过毒誓,并没有对不能透露有关红头老爹的其他一切,有过什么承诺。
  所以这时,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有关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一切事情来。
  当两小时之前,英生打开那瓶好酒之际,他还有点不舍得,可是这时,他却觉得再值得也没有,因为他听到的事,是那么奇异。
  他听到的,大部分已经叙述过,需要补充的,只是他们一家第一次遇到卡利的情形。
  卡利在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在一个山路的岔口处,遇上了红头老爹的一家人。他们在岔路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这时,天色已快黑下来了。
  卡利经过时,红头老爹叫住了他,要他把他们的一家,带到一个最偏僻,最深山,最不和外界接触的一个山村去,他们一家,要在那个山村中落户。
  卡利的心地十分善良,也乐于助人,虽然红头老爹的要求奇特之极,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答应了之后,红头老爹给予他的报酬,丰富到令他咋舌,同时,红头老爹又取出了一尊怪异的石像来。
  那尊石像并不是十分大,由于那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卡利也看不清那是什么,看来像是一个身形十分臃肿的人。
  红头老爹要卡利对那尊神像起誓,绝不能泄漏他们一家的行踪,不然就会有极可怕的灾祸。卡利崇奉拜物教,对各种各样的神像,倒是可以接受的,他就起了誓,带着他们的一家,走了七天,才到了那个小村。
  英生在卡利的叙述之中,不断提出问题,详细询问红头老爹和他妻子的样子,问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孩子的样子。他开始有了一点概念:红头老爹夫妇,要这样躲起来,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那孩子。
  那孩子,看来不像是他们的孩子,那又是什么来历呢?照叙述看来,红头老拳不断在对那孩子进行教育,那孩子虽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中长大,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比在任何着名的学府之中更好。
  而红头老爹本身,自然也极有资格,不然,也不能负起教育的责任。
  英生曾考虑过,红头老爹可能是拐带了那孩子的,可是谁会干这样的傻事,拐了一个孩子,尽心尽意地去教育他,在荒僻的山村过了近二十年。
  而且,那孩子还非得有过人的资质才行,不然,再逼他,他也学不会什么。
  英生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一再拜托卡利见到红头老爹,一定要代他致意。
  卡利并未负英生所托,在那次送书时,一进了红头老爹的屋子,他就转告了英生的话,谁知红头老爹一听之后,又惊又怒,大声斥责起卡利来。
  这就是那次,琴亚在屋外听到的争执。
  后来,红头老爹和卡利一起离开,也就是那一天,是琴亚生活中最大的转捩点——她示爱不成,羞愤交集,不得不离开了她的家乡。
  也就在那一天,英生有事,离开了镇市,到了首都,在首都一个多月。在忙碌的研究工作中,他一直没有忘记在卡利口中听来的有关红头老爹一家的奇异的故事,也曾和几个与他一起进行研究工作的朋友提起过。
  其中有一个,想像力比较丰富,道:“看来,那孩子——现在应该是青年人了,一定有一个十分隐秘的身世。会不会是欧洲哪一个国家的王子?”
  英生讶然道:“为什么是欧洲国家的王子?”
  那朋友道:“即使在你的复述中,这个青年也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人,就算不是王子,一定也是一个地位极重要的人,所以才有人将他从小掳了来,加以精心的教育,等他长大了,好利用他。”
  英生苦笑:“若是真有人在进行一个这样的计画,那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那朋友摊了摊手:“谁知道,世上什么样的怪事,都有人在做。你说,那个什么红头老爹,如果真是青年的父亲,哪有做父亲的这样对待儿子的?”
  英生也觉得事情充满了神秘性,简直无法作出任何的假设。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在红头老爹一家人的神秘行动中,一定蕴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所以,当一个多月之后,他在首都的研究工作告了一个段落之后,他一刻也不停留,就再到那个镇市,去找卡利。
  卡利进山区去了,英生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他回来,英生忙问:“我托你带口信,结果怎样?”
  卡利苦笑了一下:“还说,我一提出来,红头老爹就大发脾气,就差没有出拳打我,接着,他又骂我,说我泄漏了他的行踪,不知道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他本来从来也不离开山村的,忽然要和我一起下山,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英生听得傻了半天,他也没有想到,“红头老爹”的行踪,竟然如此之诡秘,连想要求和他见一下面,都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折。
  他问:“他离开山村干什么?”
  卡利摇头:“我不知道,半途我就和他分手,他好像赶着去做什么。”
  卡利只是说了红头老爹的事,并没有告诉英生,他在和红头老爹分手之后不久,就遇上了离开了山村的琴亚,自然也没有告诉英生,琴亚这时正在他的家里。
  (如果卡利说了,以后的事情发展,多少有点不同,英生知道了琴亚来自那个山村,一定会叫黎亚带着他前去见红头老爹的。)
  (卡利是认为琴亚的事,和英生有兴趣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连想都未曾想过要将之告诉英生。)
  当时,英生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要见到这位神秘人物,是没有希望的了。”
  卡利自有他小商人的机警,闻言忙道:“我不知道,再也别问我有关红头老爹的事。”
  英生想了一想:“什么样的条件也不行?”
  卡利用力摇着头:“不行,谁知道他要我对着来起誓的那个是什么神,我日子过得很好,不想倒楣。”
  英生自然地无可奈何,又送了卡利两瓶好酒。自此之后,他虽然时时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由于研究工作已进入决定性的阶段,所以他也无法再追究下去。而且,只要卡利一直忠于他的誓言的话,英生想追究下去,也是没有法子的。
  一晃又过了一年多,英生再到那镇市,遇上了卡利,卡利一见到他。就拉住了他,道:“先生,你知道不?自从我传了你的口信之后,红头老爹不是和我一起离开了山村吗?”
  英生忙道:“是啊,你说过。发生了什么事?”
  卡利忙道:“他到第二天才回山村,一到,一家人就收拾了一些东西离开了。”
  英生“啊”地一声:“他,他到哪里去了?”
  卡利摊着手:“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也在留意他们的行踪。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英生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心想。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卡利和红头老爹合起来说谎,目的是使他不要再追究下去,二是真的离开了,那就更加增加了这一家人的神秘性——单是为了有人想与之见一见面,就立即搬离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山村,行藏的隐密,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英生立时否定了自己设想中的第一项,因为卡利立时提到了琴亚的事,他说:“小山村一直到现在还在谈论,两天走了四个人,真是不多见的。”
  英年讶异道:“红头老爹的一家,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卡利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是名叫琴亚的少女,就在红头老爹离开的那天,她向红头老爹的儿子示爱——”
  卡利当时虽然并不在场,但是他听人提起这件事好多次了,所以他绉声绘影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只怕比当时实际上所发生的,还要“详尽”许多。
  英生听得大感兴趣:“那少女现在哪里?”
  卡利一听到问起了琴亚,大是骄傲,挺直了身子:“这女孩子真争气,现在在首都,到了大地方,一个人过得很好,当然,这是她在我家寄住了一段时间的结果,我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
  他又把自己如何收留琴亚的经过,讲了一遍。
  英生听了,心中一算,就知道上次自已见到卡利的时候,琴亚正在他家里,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英生不禁暗暗顿足,想到那次若见了这个少女,就可以知道红头老爹隐居在哪一个山村中了。而如今,红头老爹当然是离开了那个山村,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可能早已离开了马达加斯加岛,就算未曾离开,那么大的一个岛,有得是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要找三个人。也难过登天了。
  他想了一想,道:“我很快要到首都去,怎么和她联络?请告诉我?”
  卡利大是高兴:“有先生你这样的人,能方便照顾她一下的话,实在太好了……”
  卡利接着,又罗罗唆唆说了一大串的话,无非是拜托英生照顾琴亚之意,又把琴亚工作的餐室和住所的地址电话,告诉了英生。
  英生并不寄望在琴亚身上得知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下落。他只是想,山村中,一直在注意红头老爹一家人的只有琴亚,当然可以在她的口中,多了解一下这神秘的一家人的情形。
  于是,在他又到了首都之后,他就到了那家餐室之中,很快地,他就在几个女侍之中,认出了琴亚来。
  琴亚可以说是一个美丽的女郎,短而鬈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显得她十分伶俐机灵,她显然已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一点地看不出她来自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
  英生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有点发怔,因为英生的外型举止,一望而知,是一个十分有社会地位的人,英生自我介绍:“我是卡利的朋友!”
  琴亚立时“啊”地一声,卡利一定曾向她说起过有关英生的事,她的神情立时变得忧郁不欢:“你就是对红头老爹有兴趣的那位先生!”
  英生道:“是,你要是愿意,我想多听听他们一家在山村中的情形!”
  琴亚垂下了眼睑,声音黯然:“不,我不愿意,我不想再想起在山村中的一切!”
  英生是早已料到这一点的,一个少女,大胆向一个青年示爱而被拒,那是终生的耻辱,没有什么人愿意再提起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来。所以,他也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话。
  他道:“琴亚,那次不愉快的事,其实是你自己不好,犯了错误!”那时,事情已经相隔两年了,可是一提起来,琴亚还是紧咬着口唇,双眼之中,泫然欲泪。她倔强地道:“没有错。我他用喜欢我的眼光,鼓励我那么做,可是他却……他却……”
  英生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了,你想想,他根本未曾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过,他怎知道你们村中的习俗?而且,他是知道你在对他讲话,而你对他讲的是什么,他也根本听不懂,你怎么能够预期他会有什么反应?”
  琴亚一听,“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惹得餐室中人人都向她望来,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想走向前来阻止,可是英生的气派令他不敢有什么干涉。
  琴亚在叫了一下之后,也知道她自己的失态,忙道:“这就是说,他并不是不要我,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他自己的意思?”
  英生微笑着:“本来就是。”
  琴亚一脸喜悦的神色:“谢谢你,真的十分谢谢你,英生先生,现在我要工作,等我下了班,我们再详细谈——你要吃些什么?这里的烤山鸡十分美味。”
  英生也十分愉快地道:“好,就来烤山鸡。”
  琴亚用轻松的脚步,走了开去。英生对于自己三言两语,就能使一个少女的心情由忧郁而变得开朗,也感到十分高兴。
  当天,他就和琴亚有了一次长谈,知道了一些红头老爹一家的生活。由于这一家人,刻意不和村民来往,所以琴亚所知实在也不多。
  琴亚说:“现在,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看书,可是当时,他们所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在那最难堪的时候,他母亲就说了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就把她一直牢记在心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她已在心中,不知把这句话重复过多少遍了。所以,这时说起来,一点困难也没有。
  可是英生一听,却陡然怔了一怔,立时道:“请你再说一遍。”
  琴亚立时又说了一遍,英生又请她说第三次,琴亚在照做了之后,问:“你懂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英生心中的讶异。实在是到了极点,他心想,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再次要求琴亚,把那句话重说一遍。
  而这时,他内心的讶异,自然也反映到他的脸部来了,琴亚再追问:“她说了些什么?”
  英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一面挥着手,一面道:“那句话,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是她所使用的那种语言,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
  他讲到这里,又向琴亚望了一眼,琴亚知道他想什么,再把那句话,重复了三次,每一次,她都听到英生深深的吸气声。
  英生是一个地质学家,不是一个语言学家。虽然做为一个地质学家,他精通英语、法语、德语、日语和拉丁文,但是和一个语言学家的要求,还是相去很远。
  自琴亚口中讲出来的那句话,英生本来是不应该听得懂的。但是他曾花了不少时间在澳洲腹地,研究当地山脉的地质情况,当他在澳洲大狄维亭山脉中进行地质考察之际,曾和聚居在这个山区的一种十分膘悍的土人,叫作刚刚族的,有过相当程度的接触,也学会了一些刚刚族人的语言。
  这个土着民族又所以引起英生的兴趣,是由于土着有着相当丰富的神话传说,语言的变化也相当复杂之故。
  这时。自琴亚口中复述出来的却句话,却正是刚刚族人的语言。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除了刚刚族土人之外,根本没有人使用那种语言,而这就十分怪异了,难道红头老爹的妻子。是澳洲刚刚族的土人?
  就算是的话,一个澳洲腹地的土着,老远走到马达加斯加岛的山区来隐居,又是为了什么?
  当英生心中疑惑无比,想到这里时,他又陡然震了一震,更加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红头老爹的妻子,真可能是刚刚族人,因为琴亚一再描述过,她有一头极长极浓的头发,而那正是刚刚族人的特徵之一。
  刹那之间,英生想到的事情极多,他也想到,就算那孩子的父亲是白种人,只要他母亲是刚刚族人的话,他的外型也绝不可能再是典型的白种人,谁都知道在遗传上,有色人种的遗传是显性的,占压倒性的优势,所以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混血儿,一定多于像有色人种。
  那样说来,那女人,根本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了?
  事情真是越想越复杂,也更加没有头绪了。
  英生在发怔,琴亚等了一会,道:“她……究竟说了什么?”
  英生“哦”地一声:“她用一种很少人用的语言,说的那句话是:孩子,他不能爱你的。”琴亚呆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
  英生苦笑了一下,摊了机手,他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假设的答案太多了,或者是那青年的身分特殊,不会爱上一个山村少女,或者是种种别的原因。
  而英生略感奇怪的是,何以那女人不说“他不会爱你的”,而说“他不能爱你的”呢?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大不同,但多少总有点差别。
  琴亚的神倩也十分疑惑,她道:“至少,他绝不会讨厌我,在他的眼神中,我可以肯定,他……不能爱我,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英生安慰着她:“琴亚,我看以后,你们相见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如忘了这件事算了,你年轻、美丽,一定会有很好的青年爱你的。”
  琴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他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自那次之后,英生只要在首都,就会和琴亚联络,送点礼物给她。
  英生虽然十分喜欢马达加斯加岛。但他毕竟无法在岛上永远住下去的。
  当研究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他就回到了英国,在大学研究所工作,一面担任授课。
  好了,现在,轮到我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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