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5年五月30日)
地圖
  “燒掉屋中一切”的怪遺囑
  一幅探險地圖
  大玩笑
  危險記號全是真的!
  桌上的兩個手印
  日記簿中的怪事
  挖掘地面上的金色地區
  一場怪火
  地底深洞
  洞底所見
  尾聲
“燒掉屋中一切”的怪遺囑
  作者:天樹徵丸
  譯者:陳惠莉。
  地圖上的各種顔色,都有它的代表性。藍色表示河流、湖泊和海洋。藍色淺表示水淺,藍色深,表示水深。緑色表示平原,棕色表示高原或山脈,棕色越深,海拔越高。地圖上的白色,則表示這一地區的情況未明,還有待地理學家、探險傢的探索。
  然而,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麽呢?地圖上不會有金色的,有人會那樣說。
  自然,普通的地圖上,是不會有金色的,但是,那一幅地圖上有,我所稱的“那一幅地圖”,就是探險傢羅洛的那一幅。
  探險傢羅洛的喪禮,顯得很冷清,也難怪,羅洛是一個性格孤癖得幾乎不近人倩的怪人。他又是個獨身主義者,根本沒有親人,衹有幾個朋友—那個朋友都是長期能忍受他那種古怪脾氣的人,他的喪禮,也衹有那幾個朋友參加。
  那天的天氣相當冷,又下若靠罪細雨,所以整個喪禮的過程,更顯得凄清。
  羅洛在心髒病猝發之際,恰好和一位朋友在一起,那位朋友,也是一位偉大的探險傢,曾經深入剛果腹地,也和與新畿內亞的吃人部落打過交道,曾根據傳說,去探索過洪都拉斯叢林中的“象墳”。
  羅洛病發的時候,幸虧和怕在一起—我是指樂生博士,所以纔有人將他送進特院。
  而當羅洛進了醫院之後,他好像知道自己沒有生望了,在昏迷之後,略為清醒之際,他說了第一句話:“將我所有朋友找來。”對普通人而言,這是一種很難辦得到的事情,但是對羅洛而言,卻輕而易舉,因為他的朋友,總共衹有那麽幾個人。樂生博士於是分別電告那幾個人,最遲到達的是我,但也不過是在羅洛吩咐了那句話之後的二十五分鐘。一共是四個人,在羅洛的病榻之前,望看羅洛那蒼白的臉,每一個人都感到,生命已漸漸在遠離羅洛,他快要死了。
  羅洛一聲不響地望看我們,若他的樣子,他像是根本已不能說話了,他足足望了我們有好幾分鐘,纔又開了口,而他最後的那幾句話,和他一頁的不近人情作風,倒是很付合的。
  他作出了一個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古怪的遺囑。他講話的時候,相當鎮定,他道:“四位,我的喪事,要你們來負責料理了。”
  羅洛僅有的四位朋友,和羅洛也不知曾吵過多少次,其中有兩個(包括我在內)甚至還和他打過架,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尊敬他在探險上的成就,尊敬他對待工作的態度,他也是我們的老朋友。
  聽到老朋友講出這種話來,任何人的心中,都不免會有難過感覺的。我先聞“羅洛,先別說這種話,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自然是言不由衷的安慰話,因為我早已看出羅洛快要死了。
  而羅洛也老實不客氣地道:“衛斯理,我真後悔和你這種虛偽小人做朋友,我要死了,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而你還說這種話!”
  我苦笑着,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自然不能和他爭論,可是我的心中,也不免有口氣,我衹好道:“好了,你快死了,有甚麽話,你說吧!”
  羅洛喘着氣,又道:“我要火葬。”
  我們都點看頭,火葬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由死者自己提出來,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羅洛繼續喘着氣,然後又道:“我的所有東西,全部要燒成灰燼,我說所有的東西,是一切,我所住屋子中的一切,全部替我燒掉!”
  我們四個人互望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纔好。
  因為這個“遺囑”,實在太古怪了!
  燒掉他屋子中一切的東西,衹有我們這幾個老朋友,纔知道羅洛的屋子中的東西,是多麽地有價值。
  羅洛在近兩年來,一直在他那間屋子中,整理看他過去三十年來探險所獲得的資料,一本劃時代的巨着,已經完成了五分之四!
  如果我們遵照他的吩咐,將他屋子中的一切全都燒掉的話,那自然也包括這都未完成的巨着的原稿在內!
  而我們又都知道,他那本巨着,雖然還未全都完成,可是卻一定會對人類歷史文明,有極大的影響,那簡直是一本人文學、地理學、甚至是文學上的大傑作!
  當我們四個人面面相觀,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羅洛的聲音,已變得十分凄厲。
  他似乎是在運用他生命之中最後的一分氣力,在作凄厲無比的呼叫,他叫道:“你們在猶豫甚麽?照我的話去做,答應我!”
  他不斷喘看氣:“這是我最後一個要求,將我屋子中的一切全燒掉,在我死後,立即進行,答應我!”
  當他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可怕到了極點!
  那種可怕的獰厲的神色,實在很難用文宇形容,我衹能說出我當時的感覺。我當時的感覺是,如果我們四個人不照他吩咐去做的話,那麽,他死了之後,化為厲鬼,也一定會來找我們算賬的。
  顯然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其餘三個人也是一樣的。
  是以,我們四個人,幾乎是同時出聲的,我們齊聲道:“好,將你屋子中的一切,所有的東西全燒掉!”
  羅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是他一生之中,呼出的最後一口氣,他就在那剎間,死了。
  羅洛雖然已經死了,可是怕仍然瞪大看眼,仍然像是在望看我們,要看我們是不是真的會照他的遺言去做。
  被一個已經死了的人,那樣瞪眼望看,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是以找輕撫着他的眼皮,使他的蛙眼合攏,然後,我嘆了一聲:“我們失去了一位老朋友!”
  其他三位都難過地搖看頭,默不作聲。
  羅洛的死,衹不過是這件事的開始,這件事以後的發展,是當時在場的幾個人,誰也料不到的,而又和在場的四個人,有極大的關係。
  所以,我應該將羅洛臨死之際,在他病床前的四個人,作一個簡單的介紹。
  那四個人是:(一)榮生博士,人探險傢,世界上幾傢大學的高級顧問。別的探險傢最感頭痛的是探險的經費,但他不必為此擔心,有好幾個大規模的科學基金機構,隨便樂生博士提出甚麽條件來,都可以接受。樂生博士五十歲,身體粗壯如牛,學識淵博如海。
  (二)唐月海先生,人類學家,他的專題研究是亞洲人在地球上的遷移過程。他的一篇美洲人由北嚮南移的論文,被視作權威着作,四十九歲,瀟 、隨和、愛好裝飾,看來像個花花公子。
  (三)阮耀先生,收藏傢。這位先生是一個怪人,收藏一切東西,從玻璃瓶到珠寶,從礦石標本到郵票,凡是一樣東西,有許多不同種類的,全在他收藏的範圍之內。他享受了一筆豐盛到他這一生無論怎樣化也化不完的遺産之後,就成了這樣的一個收藏傢。他住的地方我們稱之為“方舟”,因為就像是諾亞方舟一樣,幾乎甚麽都有,而他自己,則為它的住所定名為“芥子居”。那是取“須彌納於芥子”之意,意思就是它的屋子中,須擁世界中所有的一切,他全有,阮耀,四十二歲。
  (四)我,衛斯理,似乎最不值得介紹了,表面上是一間入口分公司的經理,實際上無所是事,對一切古怪的事情全有興趣,並且有寫作興趣,如此而已。
  我們四個人,在眼看看羅洛的靈灰,裝在一隻瓷瓶之中,瓷瓶又被放進一隻精緻的盒子,盒子再被埋進土中之後,各自又在石碑前站了好一會。
  四個人之中,樂生博士最先開口,他道:“好了,我們該遵照羅洛的吩咐,去處理他的近物了!”
  樂生博士在那樣說的時候,我們都可以看得出,他的真正意思,是在嚮我們探詢,是不是要真的照羅洛的吩咐去做。
  事實上,羅洛已經死了,就算我們完全違反他的意思,他也無從反對的,他不能像生前那樣,用最刻毒的話來對我們咆哮,也不能像生前那樣,用他的拳頭,在我們的臉前晃看。
  可是,羅洛畢竟纔死不久,在他未死之前,我們都曾親口答應了他的,而最主要的是,他臨死之前的那種獰厲的神情,在我們每個人的腦海之中,印象猶新,沒有人敢在想起他那種神情之後,再敢不照他的話去做的。
  是以,我們一起嘆了一聲:“好吧!”
  我們一起離開了墳場,登上了阮耀的車子。
  汽車也是同一類東西而有許多不同種類的物件,是以也是阮耀的收集目標之一,這一天,他開來的是一輛羅洛出生那年出廠的老爺車。
  當我們四個人穿看喪服,乘坐看那樣的一輛老爺車,到羅洛傢中的時候,沿途看到我們的人,都以為我們是在拍一部古裝片。
  羅洛住在郊外,是一幢很不錯的平房,羅洛將原來的格式改變了一下,成為一間很大的工作室,和一間很小的臥室。
  原來的花園,羅洛全鋪上了水泥,變成了一大片光禿禿的平地,看來實在不順眼,但這時,對我們的焚毀工作,倒多少有點幫助。
  我們四個人到了羅洛的傢中,先用磚頭,在水泥地上,因成了一個圓圈,然後,將椅子、桌子等易燃的東西,先取出來,堆在那個圓圈的中心,然後出我生起了火,火舌一下子就冒得老高。
  烈火一直在磚圈內燒看,我們不斷將東西從屋中搬出來,拋進火堆之中。
  我們四個人,在事先並沒有經過任何商量,但這時,我們卻不約而同地,先將無關緊要的東西往火堆中拋,例如衣櫥下床、椅子、廚房中的東西,等等。
  一小時之後,我們開始焚燒羅洛的藏書,整個書櫃搬出來,推進火圈之中,燒看了的書,發出“拍拍”的聲響,紙灰隨着火焰,升嚮半空,在半空中打看轉,隨風飛舞着。
  羅洛的藏書十分多,足足燒了兩小時,磚圈之中,已經積下了厚厚的灰燼,屋子中的一切,幾乎全燒完了,剩下來的,衹是羅洛工作室中一張巨大的書桌,和另一個文件櫥。
  我們都知道,在桌子和文件樹中,全是羅洛三十年探險工作獲得的原始資料,和他那部巨着的原稿,我們四個人一起聚集在已顯得很空洞的工作室中,又是樂生博士最先開口。
  或許因為樂生博士也是探險傢的緣故,是以他也最知道羅洛那一批近物的價值。
  他一隻手按住了桌子的一角:“怎麽辦?”
  我們三個人,沉默了好一會,阮耀嘆了一口氣:“我贊成根本不要打開抽屜,整張桌子擡出去燒掉,那麽,大傢的心裏都不會難過。”
  阮耀的提議,唐月海立時表示同意,我也點了點頭,榮生博士長嘆了一聲。
  我們四個人合力,將那張大桌子擡了出去,推近火堆,那張桌子實在太大了,大得比我們先前堆好的磚圈還要大得多。
  而且,以我們四人的力量,也是無法將桌子擡起來,拋推火堆去的。
  是以,我們衹是將桌子推近轉圈,將轉圈碰倒了一小半,燒紅的炭、灰,一起傾瀉下來,火舌立時舐着了桌子,不一會,整張桌子都燒了趕來。
  我們看了一會,又合力推出了那衹文件櫥,采取的仍然是同樣的方法,根本不打開櫥門來。
  我們將那衹文件櫥推到了外面,用力一堆,文件櫥嚮正熾烈燃燒看的桌子,“拉”然倒了下去。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微妙不過,一點點的差異,可以使以後的事,發生完全不同的變化。
  這時候,我們將那衹文件櫥,推嚮燃燒看的桌子,在推倒文件櫥的時候,我們完全未曾想到,應該櫥面嚮下,還是櫥背嚮下,而櫥衹有兩面,在倒下去的時候,不是面嚮下,就是背嚮下,那是五十五十的機會。
  如果那時,是櫥面嚮下,壓嚮燃燒看的桌於的話,那麽,就甚麽事也不會發生的。
  可是,櫥在倒下去的時候,卻是櫥面嚮上!在“轟”地一下,櫥倒下去的時候,烈火幾乎立時燒着了櫥角,但是也就在這時侯,由於震動,櫥門卻被震得打了開來。
  四周圍全是人,熱空氣是上升的,櫥門一被震開,就有一大批紙張,一起飛了的,不論是甚麽紙,都看也不看,團成一團,就着火中拋。
  出來一就在這時候,阮耀忽然道:“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麽?”
  我們四個人,一起搶拾着自櫥門中飛出來的紙張,而且,不約而同,手中抓着樂生博士順口答道:“地圖上不會有金色的!”
  阮耀的手中,抓看一至紙,他揚了一揚:“你看,這地圖上,有一塊是金色的!”
  我已經眼明手快,將文件櫥的門關上,兩火舌也已經捲上了門,我相信這時侯,櫥中一切珍貴的東西,都開始變成灰燼了。
  而我們拾起的那些紙,我們全連看也沒有看,就拋進了火堆之中,衹有阮耀,他手中拿看那份地圖。那份地圖,自然也是文件櫥的門打開的時候,被熱空氣捲出來的。
  前面我說過,世事真是奇妙了,如果文件櫥倒下去的時候,是櫥面嚮下的話,甚麽事都不會有。而就算櫥面打開,櫥中的紙張飛出來,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拾,那份地圖,如果不是阮耀拾到的話,也早已投入火中,成為幾片灰燼了。
  我在介紹阮耀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他是一個異乎尋常的收藏傢,一般而言,收藏傢在許多時候,都要鑒定他的收藏品,有些收藏品之間的差別是極微的,所以收藏傢的觀察力,也特別敏銳。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這樣解釋,目的是想說明,這份地圖,如果是旁人拾到了,根本不會加以特別的註意,但是阮耀卻不同,他立即註意到,那幅地圖上,有一小塊地方,是用金色來表示的。
  兩地出上通常是沒有金色的,所以他使問了一句。他可能是隨便問問的,但是他既然問了,那就不能不引起了我們的註意。
  更巧的是,這時,羅洛屋子中,所有能燒毀的東西,已全部都在火堆中燃燒看,我們都空下來了,所以,在阮耀和樂生博士的一問一答之後,我和唐月海,也一起嚮阮璀手中的地圖看去。
  地圖摺成好幾份,在最面上,可以看到那一小塊金色,那一小塊金色的形狀,像是一條捲在一起的毛蟲。如果不是金色的旁邊,有細而工整的黑邊着,可能叫人以為那是不小心沾上去的一點金色,但現在那樣的情形,金色顯然是故意塗上去的。
  唐月海道:“真古怪,羅洛的怪事也太多了,誰在地圖上塗上金色?”榮生博士道:“這是一張探險地圖,你看,上面有看好幾個危險的記號。”
  樂生博士一面說,一面指看那地圖。
  危險記號是一個佑樓和交叉約兩根入骨,和毒藥的記號一樣。
  這樣的記號,在普通的地固上,也是看不到的,但在探險地圖中,卻很普通。
  在探險地圖上的危險記號,有很多意義,可能是表示這地方,有一個泥沼,也可能是這地方,聚居看一群獵頭族人,也有可能,是表示這地方的積雪,隨時有看雪崩的可能。
  而在那地圖上,在那一小塊金色之旁,竟有着七八個危險記號之多!
  唐月海已然道:“那是甚麽地方的地固,怎麽有那麽多的危險記號。”
  我道:“打開來看看!”
  阮耀已經將整張地圖,打了開來,蹲下身,將地圖攤在地上。
  我拾了幾塊碎磚,將地圖的四角,壓了起來。
  這是我們四個人,第一次看那幅地圖。
  那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但是火光仍然很高,所以我們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毫無疑問,榮生博士的說法是對的,那是一幅探險傢用的地圖。地圖上有藍色,有棕色,有緑色,還有那一小塊金色。有藍的綫,表示是河流,也有圓圈,自然那表示是城鎮,可是卻一個文字也沒有。
  那也就是說,若了這幅地圖之後,不能知道那是甚度地方的地圖。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道:“這是甚麽地方,羅洛為甚麽不在地圖上,註上地名?”
  阮耀道:“或許是為了保守秘密。”
  榮生博士搖頭道:“地圖有甚麽值得保守秘密的,算了,甚麽都燒掉了。將它也燒了吧!”
  阮耀又將地圖摺了起來,當他將地圖摺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地圖的比例尺,是四萬份之一。
  四萬份之一的地圖,是極其詳細的地圖了,作為軍事用途的地圖,其比例也通常是五萬份之一,自然有更詳細的,但是四萬份之一的地圖,總是很不平常的了,在這樣的地圖上,一條小路也可以找得到。
  這一次,是我開了口:“等一等,這份地圖,我想保留來作紀念,這是羅洛的唯一遺物了!”
  唐月海立時道:“讓羅洛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吧,我不想違反他的遺言。”
  阮耀邦支持我:“有甚麽關係,他已經死了,何況那衹是一幅沒有文字,根本不知道是有甚麽用途的地圖,怕甚麽?”
  兩個贊成,一個反對,所以我們三個人,一起都嚮榮生博士看去。
  這時,天色已經更黑了,是以在火光的照耀下,榮生博士的臉色,看來也顯得很古怪。我道:“怎麽,博士,你在想甚麽?”這句話,我連說了兩遍,樂生博士纔陡地震了一震:“我是在想,羅洛的事情,我是全知道的,何以他有這樣一張探險地圖,我從來也不知道?”
  唐月海用手抹了抹面,打了一個呵欠:“那是很普通的事,不見得羅洛這樣的怪人,會每一件事,都講給你聽的!”
  樂生博士搖看頭:“不,這是一張探險地圖,剛纔我看到上面至少有一百個危險記號,如果不是親身到過這個地方,那是不會有這些記號加上去的,而且,我看得出,這是羅洛親筆書的,羅洛應該嚮我說起那是甚麽地方,不該瞞看我的。”
  我忙問道:“這是甚麽地方?”
  樂生博士道:“不知道,一個地名提示也沒有。我怎知道這是甚麽地方?”
  阮耀還是念念不忘那一塊金色,道:“地圖上有一塊地方,是用金色來表示的,那真太古怪了!”
  我直跳了起來:“如果羅洛到過那地方,那麽,在他的記載中,一定可以找出那是甚麽地方,和那一小塊金色地區,究竟是甚麽意思來的!”
  唐月海叫道:“對!”
一幅探險地圖
  我們四個人一起轉過身去。
  可是,我的話已經說得太遲了,當我們一起轉過身去看火堆時,文件櫥已經衹剩下一小半,櫥中的紙張,也早已變成了灰!
  我苦笑看,搔了搔頭,道:“博士,你可知道,探險地圖上的金色,表示甚麽?”
  樂生博士搖頭道:“不知道,地圖上,根本就不應該出現金色的!”
  阮耀道:“或許是一個金礦!”“唐月海道:“或者,那地方,遍地都是純金!”
  我聳了聳肩:“你們都不是沒飯吃的人,怎麽那樣財迷心竅?”
  樂生博士皺着眉:“是啊,探險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麽呢?”
  這時,火頭已漸漸弱了下來。那天的天氣,本來就很冷,長期站在火堆邊,自然不覺得冷,但這時天黑了,人弱了,我們都感到了寒冷。
  那幅地圖在我的手上,我望看越來越弱的火頭,和那一大堆灰燼,道:“羅洛臨死的時候,要我們將他屋子中的一切全燒掉,是不是?”
  樂生博士點頭道:“是,所以這幅地圖也要燒去年”我在他說那半句話之際,以最快的手法,將地圖摺了起來,放進了口袋之中,樂生博士睜大了眼,望看我,充滿了驚訝的神色,我則盡量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神情,道:“我們都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他並沒有要求我們在一天之內,將他所有的東西,全部燒掉,我保證這幅地圖,一定會變為灰燼,在若幹時日之後!”
  阮耀對一切事情,都看得並不認真,所以,在三個人之中,他最先接受我的狡辯,他“哈”地一聲:“你是一個滑頭,和你做朋友,以後要千萬小心纔好!”
  我嚮其餘兩個人望去,榮生博士皺着眉,唐月海道:“你要那幅地圖作甚麽?”
  我搖看頭:“不作甚麽,我衹不過想弄清楚,那是甚麽地方的地圖。”
  樂生博士道:“你無法弄清楚那是甚麽地方的地圖,這上面一個字也沒有,而世界是那麽大。”
  我道:“我有辦法的。”
  唐月海和樂生博士兩人,也沒有再說甚麽,這幅地圖,暫時,就算我的了。
  老實說,在事後,我回想起來,也有點不明白自己何以要將這幅地圖留了下。
  我曾仔細地想過,但是想來想去,唯一的原因,就是一股衝動。我喜歡解難題,越是難以弄明白的事,我就越喜歡研究。在那幅地圖上,一個字也沒有、要弄清楚那是甚麽地方的詳細地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就引起了我的興趣。
  而如果在那幅地圖上,像普通的地圖一樣,每一個山頭,每一條河流,都註有詳細的地名,使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甚麽地方的話,那麽,就算地圖上有看一塊奇異的金色,也不致於引起我的興趣。
  如果情形是那樣的話,那麽,這幅地圖,可能早已被我拋進了火中,那麽,以後,也不會生出那麽多事來了。
  當天,我們在將灰燼徹底淋熄之後,將羅洛的屋子上了鎖,然後離開,在阮耀的傢中。又敘了一會,他們三人。因為同意了我收起了那幅地圖,好像都有一種犯罪的感覺,是以他們竭力避免提及那幅地圖。
  而我本來是最多話的,這時因為在想,用甚麽方法,才能找出那地方是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所以也很少講話。不入,我們就散了。
  在歸傢途中,我已經想到了辦法。
  第二天,我先將那幅地圖拍了照,然後,翻印在透明的膠片上,大大小小,印成了十幾張,每張的比例都不同。這化了我一整天的時間,我所得到的,是許多張透明的地圖縮影。然後,我又找來了許多册詳盡的各國地圖,有了這些地圖,再有了那些印在透明膠片上的地圖縮影,我要找出那地圖究竟繪的是甚麽地方,就不過是一件麻煩的事,而不是一件睏難的事了。
  因為那地圖上,雖然沒有字,但是山川河流,卻是十分詳盡的,我衹要揀到和地圖同樣大小比例的膠片,將膠片放在地圖上移動看,一找到麯綫吻合的一幅地圖,就可以知道羅洛繪的是甚麽地方了。
  我於是開始工作,雖然,我對有幾個國傢的地形,極其熟悉,明知不會是那地方,但是為了萬一起見,我還是一律將比例尺相同的膠片,在那些地方的地圖上,移動看、比對看。
  這些工作,化了我五天時間。
  如果說化了五天時間,而有了結果的話,那我也决不會在五天之後,叫苦連天了!
  足足五天,伏在桌子,將膠片在地圖上移動看,想找出相同的麯綫來,這實在是件很乏味的事情,更何況五天之後,我對完了全世界的地圖,竟然仍找不到那個地方!
  我弄來的各國詳細地圖,足有七八十本,這些地圖,堆在地上,堆起來比我還高全世界所有的地方全在了,連南太平洋諸小島,我也有許多的地圖可以對照,卻可是我找不到羅洛所繪的那幅地圖是甚麽地方!
  在我對完了所有的地圖之後半小時,那已是我得到羅洛那幅地圖之後,第六天的晚上了,我打電話給樂生博士:“博士,我找不到那地方,你還記得羅洛的那幅地圖?我找不出他繪的是何處。”
  樂生博士道:“我早已說過了,你沒有法子知道那是甚麽地方的。”
  我有點不服氣:“或許你想不到我用的是甚麽方法,等我告訴你!”
  我將我用的方法,在電話中,詳細地告訴了樂生博士,他果了好一會,纔道:“你的辦法很聰明,照說,用你的法子,應該可以找得出那是甚麽地方的,除非,你用來作對照的地圖,漏了甚麽地方。”
  我肯定地道:“不,全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地田,我全弄來了!”
  樂生博士提高了聲音:“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那地方,不在地球上!”
  我苦笑了起來:“別對我說這地圖不是地球上的地方,對於地球之外的另外星球,我也厭煩了,我想,可能是我找來的地固不夠詳盡。”
  樂生博士道:“是很容易補救的,我可以替你和地理博物院接頭,他們藏有全世界最詳盡的地圖,你可以藉他們的地方工作。”
  我嘆了一口氣:“好的,我再去試試。”
  第二天,我先和樂生博士會了面,然後,拿了他的介紹信,去見地理博物院的負責人。等到我走進了博物院收藏世界各地詳盡地圖的專室,我纔知道,我藉來的那七八十本地圖,實在算不了甚麽。
  博物院中的地圖是如此之多,如此之詳細,舉一個例來說,中國地固,就詳細到“縣圖”,就是每一個縣,都有單獨的、普通挂圖大小的地圖!試想想,中國有三千多縣,單是中國地圖部分,已經有近四幹幅地圖之多了。如果我不是一個一開始就一定要有結果,否則决不肯住手的人,一定會縮手了。
  我在地理博物館的地圖收藏室中,工作了足足一個月,為了適應各種地圖不同的比例尺,我又添印了許多透明的膠片。
  在這一個月之中,博物院方面,還派了兩個職員,來協助我工作。
  我昏天黑地地工作了足足一個月,如果有結果的話,那也算了。
  一個月之後,博物院中所有的地圖,都對照完了,可是一樣沒有結果。
  我長嘆看,在昏暗、寒冷的天色中,走出博物院的門口,走下石階之際,我發出了一下使我身旁十步遠近的人,都轉過頭來望我的長嘆聲。
  那一天晚上,在阮耀的傢裏,我們四個人又作了一次敘會。
  阮耀的傢,占地足有二十英畝,他傢的大客廳,自然也大得出奇。我們都不到那個大客廳,通常都在較小的起居室中生活。
  天很冷,起居室中生看壁爐,我們喝看香醇的酒,儘管外面寒風呼號,室內卻是溫暖如春。
  我們先談了一些別的,然後,我將羅洛的那幅地圖,取了出來,將之完全攤開,我道:“各位,我承認失敗,我想,世界上,衹有羅洛一個人知道他繪的是甚麽地方,而他已經死了!”
  阮耀瞪看眼望走了我,我是很少承認失敗的,是以他感到奇怪。
  可是怕一開口,我纔知道我會錯意了!
  他望了我好一會,纔道:“衛斯理,是不是你已經找到了那是甚麽地方,也知道那一塊金色是甚麽意思,卻不肯說給我們聽?”
  當阮耀那樣說的時候,唐月海和樂生博士兩個人,居然也同樣用疑惑的眼光望看我!
  我感到生氣,想要大聲分辨,但是在一轉念間,我卻想到,這實在是一件滑稽的事,我衹是聳着背:“不,我說的是實話。”
  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搭腔,我又自嘲似地道:“那或許是我用狡辯違背了對羅洛的允諾,所以報應到了,連幾個最好的朋友都不相信我了!”
  阮耀倒最先笑了起來:“算了!”
  我道:“當然衹好算了,不管羅洛晝的是甚麽地方,也不管他畫這地圖的目的是甚麽,我都不會再理這件事了,將它燒了吧!”
  我一面說,一面將那幅地圖,揚嚮壁爐。
  那幅地圖,落在燃燒看的爐火之上,幾乎是立即看火燃燒了起來。
  而也在那一剎間,我們四個人,不約而同,一起叫了起來!
  我們全都看到,在整幅地圖,被火烘到焦黃,起火之前,不到十分之一秒鐘的時間內,在地圖的中間,出現了一行字,那一行字是:“比例尺:一比四零零”。
  一比四百:那行字,是用隱形墨水為的,就是那種最普通的,一經火烘就會現出字跡來的隱形墨水!
  而羅洛在那幅地圖上明寫着的比例,則是一比四萬,差了一百倍之多!
  那相差得實在太遠了,一比四百的地圖,和一比四萬的地圖,相差實在太遠了,後者的一片藍色,就算不是海,也一定是個大湖泊,但是在前者,那可能衹是一個小小的池塘!
  我的反應最快,我立時撲嚮前,伸手去抓那幅地固,但是,還是慢了一步,就在那一行用隱形墨水為的字現出來之後的一剎間,整張地圖,已經化為灰燼,我甚麽也沒有抓到。
  阮耀立時叫了起來,道:“原來羅洛玩了花樣!”
  唐月海驚叫道:“地圖已經燒掉了!”
  榮生博士站了起來:“衛斯理,你已經拍了照,而且那些膠片也全在,是不是?”
  我在壁爐前,轉過身來,樂生博士說得對,那幅地圖是不是燒掉了,完全無關緊要的,我有看許多副本。
  而從他們三個人的神情看來,他們三人對於這張地圖,興趣也十分之濃厚。
  我吸了一口氣:“我們已經知道以前為甚麽找不到那地方了,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樂生博士道:“那太簡單了,你將比例弄錯了一百倍,現在,衹要將你那些透明膠片,縮小一百倍,冉在全世界所有的地圖上,詳細對照,就一定可以將地圖上的地方找出來了。”
  我苦笑了一下:“那得花多少時間?”
  阮耀忽然道:“我看,這件事,由我們四個人輪流主持,同時,請上十個助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工作,衹要稍對地圖有點知識的人就可以做,那麽,就可以將時間縮短了!”
  阮耀一面說,唐月海和樂生博士兩人,就不住點頭。
  我望看他們:“奇怪得很,何以你們忽然對這幅地圖,感到興趣了?”
  唐月海笑道:“地圖已經燒掉了,我們算是已照看羅洛的近言去做,不必再心中感到欠他甚麽了!”
  榮生博士想了一想:“羅洛從來也不是弄甚麽狡拾的人,可是在這幅地圖上,他不但不寫一個字,而且,還用了隱形墨水,那和他一嚮的行事作風,大不相同,照,和印型的膠片,全部要了去。我沒有問他。他也沒有告訴我,衹是充滿神秘地對我不斷她笑看。我也科他們想不出甚麽更好的辦法來的,他們無非是在走我的老路。而當我一知道羅洛的地圖比例,是一比四百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辦法,是行不通的了,因為羅洛整幅地圖,不過兩 長,一 多寬。那也就是說,整幅地圖,所顯示的土地,不過八百 長,六百 寬,衹是五萬平方 左右的地方。阮耀傢裏的花園,就超過五萬平方 許多許多,試問,在那一份地圖上,可以找到阮耀的住宅?但是他們三個人,顯然都對地圖上的那一小塊金色,表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或許他們懷看某一種他們並沒有說出來的特殊希望。但不管他們如何想,他們一定會失望!我那樣不理他們,在事後想來,實在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因為他們三個人,輪流每人擔任一天主持,真的雇了十個助手,每天不停地工作看,足足叉工作了兩個月。那時侯,天氣早就暖了,我已經開始遊泳,那一天,我興盡回來,正是黃昏分,一進門,就看至唐月海、榮生博士、阮耀三人,坐在我的傢中。我已經有兩個月末和他門見面了,這時,一見他們,用“面無人色”來形容他他門三固人的面色,都蒼白得出奇,一看到我,又一起搖頭嘆息。”
  我忙道:“除了外門的努力沒有結果外,還有甚麽更壤的消息?”
  阮耀忙道:“難道還能有甚麽更壞的消息麽?”
  我笑看,輪流拍看他門的肩頭,我們畢竟是老朋友了,看到他們這種樣子,我心中也不禁很難過:“算了,這是意料中的事,因為羅洛地圖上所繪蚌全部地方,根本還不如阮耀傢裏的花園大,怎麽可能在地圖上找得到它的所在?”
  我這樣講,衹不過是為了安慰他門,可是阮耀邦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高叫了一聲,瞪大了眼,半嚮不出聲,我忙道:“你作甚麽?”
  阮耀道:“花園,我的花園!”
  榮生博士皺着眉:“你的花園怎麽了?”
  唐月海笑道:“別鬍說八道了,我看你,為了那幅地圖,有點發神經了!”
  阮耀自口袋中,摸出了那幅地圖的照片來,指看地圖道:“你看,這是荷花池,這是一條引水道,這是一個魚池。這個圓點是那株大影樹,那個圓點,是一株九裏香,這個六角形,是一張石桌。”
  阮耀說得活竜活現,可是我,唐月海和樂生博士三人,卻仍然不相信他。
  樂生博士道:“那麽,那塊金色呢,是甚麽?”
  唐月海道:“還有那麽多危險記號,代表甚麽?難道在你的花園中,有着危險的陷阱?”
  阮耀對這兩個問題,答不出,他漲紅了臉,看來像是十分氣惱。
  阮耀立時大聲道:“我帶你們去看!”
  阮耀說得如此肯定,我們三個人,倒也有點心動了,雖然,那簡直是說不過去的事—着名的探險傢,為甚麽要用那麽隱秘的態度,去繪阮耀花園呢?
  而且,最難解釋的是,在阮耀的花園中,是不會有看危險的陷阱的,但是在地圖上,卻有着十幾個危險的記號。阮耀的花園,絶無探險價值,為甚麽要用探險地圖將之繪出來呢?
  阮耀開始催促我們啓程,快到它的傢中去看個明白,老實說,我們三個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後,心中都知道其餘的人在想些甚麽,我們其實都不願意去。
  可是,阮耀卻是信心十足,他是將我們三個人,連推帶捉,便弄出門去的。
  我們出了門,上車,一路上,阮耀還不住指看那照片在說那是他花園。
  我駕看車,唐月海和樂生博士兩人,卻全不出聲,阮耀越說越大聲,最後,他幾乎是在叫嚷,道:“你們不相信,根本不信,不是?是?”
  我笑了一笑:“你完全不必生氣,現在,離你的傢,不過十分鐘路程,你大可閉上嘴十分鐘,然後再開口,是不是?”
  阮耀瞪了我好一會,果然聽從了我的話,不再說甚麽了。車在嚮前疾馳看,十分鐘後,就駛近了一扇大鐵門。那大鐵門上,有一個用紫銅鑄成的巨大的“阮”字。
  別以為進了那扇門,就是阮耀的傢了,一個看門人一見有車來,立時推開了門,在門內,仍有一條長長的路,那條路,自然也是阮耀私人的産業。
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5年五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