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kuāng Ni Kua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35niánwǔyuè30rì)
第二種人
  第01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
  第02部:機場上的怪遭遇
  第03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
  第04部:白素的離奇經歷
  第05部:站在那裏像一株樹
  第06部:無聲而又恐怖絶頂
  第07部:他們不是人!
  第08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
  第09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
  第10部:他們回到哪裏去了?
  第11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
  第12部:桃花水泉開始處
  第13部:浩劫
第一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
  先說一個笑話:
  美國太空人登陸月球的那天,有一個暴發戶,為了炫耀他的財力,斥鉅資買了一具倍數極高的天文望遠鏡,準備人傢在電視上看太空人登陸月球,而他,可以與衆不同,在望遠鏡中看。當晚,還廣邀親朋,準備炫耀一番。
  結果,當然甚麽也看不到。
  沒有一具望遠鏡可以使人看到月球表面上的人,因為人太小了,可以清楚看到月球表面,絶不等於可以看到月球表面上的人。
  在理論上說,如果有一具望遠鏡,可以將距離拉近二十三億倍,那應該可以看到人在月球。在拉近了二十三億倍之後,等於看一公裏以外的人,怎麽會看不見?
  可是事實上的情形是,如果有這樣的望遠鏡,自這樣的望遠鏡中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定衹是月球表面的極小部分,要在月球表面搜尋幾個人,也沒有可能。
  看得到整個月球,看不到人。
  衹看到月球表面的一小部分,根本找不到人。
  在地球上,要用肉眼看到月球上的人,不可能。地球上人那麽多,有四十多億,在月球上,同樣也無法用肉眼看到地球上的人。
  人雖然多,但是和整個地球相比,實在所占的體積甚小。
  所以,在理論上,如果有人,有一批人,生活在地球上,而一直未被人發現,是大有可能的事。
  再問一個問題:人有多少種呢?
  這問題很難回答,要看如何分類。男人,女人,是一種分法;白種人,黃種人,又是另一種分法;愚人和聰明人,再是一種分法。不同的分類法可以有不同的答案,從兩三種人到幾百種人不等。
  但實際上,人衹有一種。
  所有的分類法,衹是一種表面的現象。猶如一張桌子,不論它是方的圓的,紅的白的,高的矮的,始終是桌子,不可能是別的東西。
  從已獲得的資料來看,從猿人進化到原人再進化而成的一種高級生物,就是人。世界上衹有一種人,每一個人,都循這個進化方式而來,所以,每一個人,也有着共同的生物特性。
  然而,世上真的衹有一種人嗎?馬基機長是一個兩鬢已經略見斑白的中年人。
  馬基機長的一次飛行,就像是普通人的一次散步。雖然在他面前,是普通人看了會感到頭昏腦脹的各種儀表,可是馬基機長卻熟悉每一根指針的性能,也清楚地知道它們指示着甚麽情況。
  馬基機長生性豪爽開朗,他嘹亮的笑聲,在公司着名,新加入服務的人,都一致說,不論情況多麽壞,衹要聽到馬基機長的笑聲,就會覺得任何睏難,都可以剋服,心裏不會再恐慌。
  恐怕沒有人知道,這個身形高大,面目佼朗,精神旺盛,事業成功,看來快樂無比的單身漢,也有着憂慮。而我,認識他的時候,正是他憂慮一面之時。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樣人,衹知道他是一個醉漢。
  馬基機長是德國和土耳其的混血兒,所以他有西方人高大的身形,卻又有着很接近東方人的臉譜。那天晚上,我參加了一個喜宴歸來,近是初秋,夜風很涼,在經過了整整一季的暑熱之後,讓清涼的秋風包圍着,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所以我不急於回傢,衹是無目的地在街頭漫步。
  於是,我看到了馬基機長。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穿着一件襯衫,敞着胸,露出壯厚的胸肌,顯然是喝醉了。本來,在深夜街頭,遇到一個醉漢,絶引不起我的註意,可是,他的行動,卻相當古怪。
  他站在一傢商店的櫥窗前,那櫥窗的一邊,是一個狹長條的鏡子。他就對着鏡子,湊得極近,眼睜得極大,盯着鏡子中他自己的影子。
  我在他的身後經過,聽得他在喃喃地不斷重複着說一句話:“我做甚麽纔好?我做甚麽纔好?”
  他語調和神情之中,有一種深切的悲哀,看來已到了人生的窮途末路。
  我十分好管閑事,一個醉漢在自怨自艾,本來和我一點也不相幹,但是當我嚮他望了一眼之後,我看到他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而居然在這樣子徨無依,那使我十分生氣,認為那是極沒有出息的行為。所以,我十分不客氣地在他的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朋友,做甚麽都比午夜在街頭上喝醉酒好!”他轉過身來,盯着我。
  當他望着我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犯了錯誤。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十分沒有出息的醉漢。可是這時,我發覺,盡避他醉意未消,但是有神的雙眼,堅強的臉部輪廓,都使人直覺:這是一個事業成功的典型。
  我改變了印象,立時攤了攤手:“對不起,或許你衹是遭到了暫時的睏難?”
  他神情有點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又說道:“請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忙?”
  他突然笑了起來:“可以的,衹要你有力量可以改變那個制度。”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麽意思,衹好自然而然道:“甚麽制度?”
  他盯着我,一字一頓道:“退休制度!我要退休了!我該做甚麽纔好?”
  我略呆一呆:“別開玩笑了,你可以進鬥牛學校去學做鬥牛士。”
  他舉了舉雙臂:“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可是有甚麽法子?我年齡到了……”他又作了一個手勢:“不能通融,制度是這樣。”
  直到這時,我纔註意到他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也不少,肌肉也有鬆弛的現象。的確,他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了。
  我衹好嘆了一口氣,對,制度是這樣,到了一定年紀,就得退休,好讓年輕人有更多的機會,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衹好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的職業是……”
  馬基機長到這時,纔說出了他的職業來:“我是一個機長,飛行員。”
  我“哦”地一聲,在其他行業,或者還有商量,機長,不容許年老的人逗留。我衹好聳了聳肩,很同情他,一個活動慣的人,忽然退休,而體力又實在十分好,實在相當痛苦。
  我一面仍然拍着他的肩,一面道:“我提議我們再去喝點酒。”
  馬基機長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他很有醉意,搭住了我的肩。我們兩人,勾肩搭背,像是老朋友,走進了一傢酒吧。雖然我們在若幹杯酒下肚之後纔互相請教姓名,但當凌晨時分,我和他走出酒吧,我們簡直已經是老朋友了,互相交換了對方的簡單歷史,我也知道了他還是一個單身漢,等等。
  衹不過有一點,當晚我絶不知情,如果知情,我不會讓他喝得醉到這種程度。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因為馬基機長沒有告訴我。
  我不知道,就是當天,他還要作退休前的最後一次飛行,飛行時間是早上九點四十分,而當他酩酊大醉,我送他回酒店房間,將他推嚮床上,我還未曾退出房間,他已經鼾聲大作時,已經是凌晨二時五十分了。
  我回到傢裏,白素還在聽音樂,看到我,瞪了我一眼,我衹好賊忒兮兮地作了一個鬼臉:“遇到了一個失意的飛機師,陪他喝了幾杯酒,希望替他解點悶。”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誰嚮你問這些。”
  我坐了下來,陪白素聽音樂,那是瑪勒的第九交響樂,有些片段,悶得人懨懨欲睡,我打着呵欠,回到臥室,就躺下來睡着了。
  像這樣,深夜街頭,遇到了一個陌生人,和他去喝幾杯酒,在生活上是極小的小事,過了之後,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第二天下午,在收音機中,聽到了有一架七四七大型客機失事的消息。我也絶未將這樁飛機失事和馬基機長聯繫在一起。飛機失事,已不再是新聞了。每天至少超過三萬次的大小飛機飛行,失事率,比起汽車,低了許多。
  第三天,有進一步的飛機失事報導,比較詳細,報上的電訊,刊出了機長馬基的名字。我一看到“馬基機長”的名字,就愣了一愣,心中“啊”地叫了一聲:“是他!”
  同時,我迅速地計算着失事飛機的起飛時間,立刻算出,馬基機長負責駕駛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離他醉得人事不省,衹不過五六個小時。我不禁嘆了一口氣,為這次飛機失事死難的三十多個搭客,表示難過。
  照馬基機長那天晚上醉酒的程度看來,他實在無法在五六個小時之後,就回覆清醒。
  馬基機長是生還者之一,又看失事的經過情形,飛機是在飛越馬來半島之後,突然發出緊急降落的要求,當時,接獲要求的是沙巴的科塔基那波羅機場。
  機場方面立即作好緊急降落的準備,跑道清理出來之後不久,就看到客機,像是喝醉了酒,歪歪斜斜的衝下來,着陸得糟到不能再糟,以致一隻機輪,在着陸時斷折,整個機身傾斜之後,立時引起爆炸着火,如果不是機上人員處理得當,衹怕全機二百多人,無一能幸免。
  新聞報導也指出,這架失事飛機的駕駛員,是退休前的最後一次飛行,不過,還沒有提及他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控製航機。
  第四天,新聞報導約略提到了這一點,文內並且提及,有關方面對失事飛機的機長,决定進行刑事控訴。
  第五天,有一個衣冠楚楚的西方紳士,登門求見,我根本未曾見過他,他進來之後,嚮我遞了一張名片。我一看名片上的銜頭是“航空公司副總裁”,就“啊”地叫了一聲。
  航空公司,就是馬基機長服務的那一傢,這位副總裁先生的名字是祁士域。
  我拿着這名片,望着祁士域,祁士域道:“我是從馬基那裏,知道你的地址,他叫我來找你。”
  我請祁士域坐下:“他惹了麻煩!我實在不知道他和我喝酒的幾小時後,還有任務!”
  祁士域苦笑着:“是的,對馬基的控罪十分嚴重,而事實上,他也不否認曾喝酒。我們實在無法可以幫助他,唉,可憐的馬基。”
  我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祁士域先生,據我所知,飛機上除了駕駛員之外,還有副駕駛員,而且,高空飛行,大都自動操作,如果是機件有毛病,機長醉不醉酒,都不能改變事實!我不明白馬基機長除了內部處分之外,何以還要負刑事責任!”
  祁士域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如果是機械故障,馬基喝醉了酒,當然要受處罰,但情形不會那樣嚴重,可是……可是實際情形是……”
  我聽得他講到這裏,不由得陡地跳了起來:“甚麽?你的意思是,飛機本身一點毛病也沒有?”
  祁士域伸手取出一塊絲質手帕來,在額上輕輕抹了一下:“是的!”
  我揮着手:“可是,航機要求緊急降落。”
  祁士域望着我,半晌,纔道:“衛先生,直到如今為止,我要對你說起的情形,是公司內部的極度秘密。雖然……日後法庭審判馬基機長時,一定會逐點披露,但是現在……”
  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的話頭:“你將飛機失事的經過說給我聽。”
  祁士域又看了我半晌,纔道:“好的,我知道的情形,也衹是聽有關人員講的,再復述一遍,可能有錯漏……”
  我性急:“你的意思是……”
  祁士域道:“失事之後,我們組成了一個調查小組,有專傢,也有公司的行政人員,小組由我負責,我們會晤了機員、機上職員,衹有一個空中侍應受了傷,傷得並不嚴重,還有一個飛行工程師受了傷,他……卻是被……被……”
  他猶豫不說出來,我忍不住他那種“君子風度”,陡然大喝道:“說出來,別吞吞吐吐!”
  我陡然的一下大喝,將這位副總裁先生,嚇得震動了一下。然後,他望了我一眼,長長地籲一口氣:“好傢夥,自從四十年前,應徵當低級職員,還沒有被人這樣大聲呼喝過!”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不論甚麽情形,你都可以直說。”
  祁士域點頭道:“是……”他一面說着“是”,一面還是頓了一頓,纔又道:“那位飛行工程師,是叫馬基機長打傷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在不知道怎樣纔好。
  祁士域道:“現在,你知道事情嚴重了?我們想盡一切力量幫助他,我個人對馬基的感情更好,他曾經支持我的一項改革計畫,其他機師認為我的計畫根本行不通,馬基力排衆議,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極成功。這項計畫的實現,是我開始成為公司行政人員的一個起點。”
  我連連點頭,表示明白,祁士域說得十分坦白,也簡單明了地說明了他和馬基之間的感情。使我可以相信,不論在甚麽情形下,他總會站在馬基這一邊。
  祁士域又道:“馬基的飛行技術,世界一流,就算他喝醉了,駕駛七四七,也不會有任何睏難!”
  我道:“可是睏難發生了,經過情形是……”
  祁士域又嘆了一聲,嚮我簡略說了一下失事的經過。聽了祁士域講述了經過之後,我目瞪口呆,根本不相信那是事實。
  祁士域又道:“詳細的經過情形,你還是要和失事飛機的機員見一下面,由他們嚮你講述,而且,紀錄箱中記錄下來的一切,也可以讓你聽。”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祁士域再道:“調查小組的成員,和失事飛機上的機員,全在本市。”
  我道:“我想請我的妻子一起去參加。她嗯,可以說是我處理事務的最佳助手。”
  祁士域忽然笑了起來:“衛先生,我認為你這樣說,絶不公平,太擡高你自己了,事實上,尊夫人的能力,在許多事件上,在你之上。”
  我吃了一驚:“你……在見我之前,已經對我作過調查?”
  祁士域攤開了手:“馬基被拘留之後,我單獨會見了他三次,每次他都堅持要我來找你,他不怕受任何懲罰,可是一定要我來見你。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當然要對你作適當的調查。”
  我衹好悶哼了一聲,心中暗駡供給祁士域資料的人。雖然實際上我心中很明白,在很多事情上,白素的理解、分析、處理事務的才能,的確在我之上。
  我道:“好,一小時之後,你召集所有人員,我和她準時來到。”
  祁士域答應,告訴了我酒店的名稱,會議會在酒店的會議室中舉行。
  祁士域告別離去不久,我找到白素,我一面轉述經過,一面趕去酒店。各位請註意,在這時,我和白素,已經知道了飛機失事的大概經過。但是經過的情形如何,我還未曾敘述。
  由於經過的情形,十分離奇,祁士域說了之後,我根本不相信。簡略的敘述,也難以生動地重現當時的情形,不如在我見到了有關人員,瞭解了全部經過之後,再詳細敘述來得好。
  我會將所有有關人員形容這次飛機失事經過時所講的每一句話,都記述下來。
  全部經過情形,全在祁士域特別安排的會面中知悉。要聲明一下的是:會面的全部時間極長,一共拖了兩天,這兩天之中,除了休息、進食,所有有關人員,全部參與其事。
  為了方便瞭解,總共有多少人曾和我與白素會面,要作一個簡單的介紹,我把這些人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公司的調查小組的成員,有以下六人:``
  祁士域公司副總裁。
  奧昆公司另一個副總裁,地位在祁士域之下,野心勃勃。
  梅殷土空難專傢。
  原安空難專傢。
  朗立卡空難專傢。
  姬莉秘書。``
  第二部分是機上人員,有以下四人:``
  白遼士副駕駛員。
  達寶飛行工程師。
  文斯通訊員。
  連能侍應長。``
  機員當然不止這些,還有七八個,但他們的話,都不很直接,所以將他們的姓名從略。
  一開始,氣氛極不愉快,我和白素纔一推開會議室的門,所有人全在,我們聽到奧昆正在十分激動地發言,他揮着手:“根本不必要,調查已經結束,為甚麽還要為了兩個不相幹的人……”
  當他講到這裏的時候,我和白素剛好推門進去,我們在門外略停了一會,所以聽到了他在我們還未推開門時的幾句話。
  他看到了我們,略停了一停,然後立即又道:“為了兩個全然不相幹的人,再來浪費時間!”
  奧昆是一個有着火一樣紅的頭髮的中年人,精力旺盛,我皺了皺眉,想回敬幾句,被白素使了一個眼色製止。
  祁士域嚮我們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我主持調查小組,我認為應該請衛先生和衛夫人參加調查,一切由我負責!”
  奧昆大聲道:“好,可是請將我的反對記錄下來。當然,我還會嚮董事局直接報告這件事。”
  祁士域的神情,十分難看:因為如果邀請我調查,沒有作用,就是他的嚴重失責。
  可是祁士域顯然已經下定了决心要這樣做,他坐在主席位上:“為了節省時間,請每一個人,最多以一分鐘的時間介紹自己。”
  奧昆首先大聲道:“奧昆,公司的副總裁,這次會議的竭力反對者。”
  我實在忍不住:“如果你真是那麽反對,大可以退出,我給你一個地址,那裏有各種類型的美女,我想你會有興趣。”
  奧昆憤怒地望着我,其餘各人不理會,一個個站起來作簡單的介紹,歷時甚短。我立時看到,飛行工程師達寶的頭上,還紮着綳帶。
  祁士域拉下了一幅幕來,一個空中侍應生放映幻燈片,第一幅,是駕駛艙中的情形。
  祁士域道:“這是機長位置,那是副駕駛員,這裏是飛行工程師,這是通訊員,還有兩個座位,通常沒有人,事情發生的時間,是當地時間,上午十時二十二分……”他講到這裏,吸了一口氣,望嚮副駕駛員白遼士。
  白遼士手中不斷轉着一枝筆,他大約三十出頭,高瘦,有着十分剛強的臉型,說話也果斷、爽快,不拖泥帶水。
  他道:“當時,航機的飛行高度,是四萬二千米,正由自動駕駛係統操縱,我恰回過頭去,和達寶、文斯在說話。馬基機長忽然驚叫了起來,隨着他的叫聲,我轉回頭,看到他正在迅速地按鈕,放棄自動駕駛係統的操縱,而改用人力,同時,航機飛行的高度,由於馬基機長的操縱,正在以極高的速度降低……”
  奧昆插了一句:“這是極危險的動作!”
  祁士域道:“作為機長,如果判斷有此需要,有權這樣做。”
  奧昆道:“他是一個醉鬼!”
  祁士域臉色鐵青:“你衹能說,在這以前八小時,他喝過酒。”
  奧昆道:“那有甚麽不同?”
  在以後的談話中,奧昆和祁士域兩人,有過許多次類似的爭執,針鋒相對,我都不再記述。
  當時,白素用她那優雅動人的聲音道:“兩位,不必為馬基機長是否醉酒而爭論,我們想聽事實。”
  白素一面說,一面嚮白遼士作了一個“請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白遼士道:“我一看到這種情形,嚇得呆了,衹是叫:‘機長!機長!’機長也在叫,他叫道:“快發求救訊號,要求在最近的機場,作緊急降落。”文斯立即采取行動,我想文斯是立即采取行動的,是不是,文斯?”
  白遼士面嚮通訊員文斯,文斯點頭道:“是,機長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我當然要立即執行,緊急要求在十時二十三分發出。飛機在急速下降,我很難想像當時機艙中的情形,駕駛艙中,我和達寶,都不免俯衝嚮前,達寶幾乎壓在馬基機長的身上……”
  達寶的語調比較緩慢:“我根本已壓在機長的座椅背上,我的頭竭力昂嚮上,去註意所有的儀表板,我的直覺是,機長作了這樣的决定,一定甚麽地方出了毛病。我是飛行工程師,熟悉,一切儀表的指示,我衹看到除了我們在迅速降低之外,其餘的儀表,沒有顯示航機的各係統有任何毛病。我叫了起來:‘機長,你在幹甚麽?’那時候……機長……他……”
  文斯接了上去:“機長轉過頭來,天,他的神情可怕極了,他的樣子可怕極了!那時,達寶不知道又講了一句甚麽話,機長突然順手拿起杯子,嚮他的前額敲了下去”
  達寶道:“我講了一句:‘機長,你瘋了?你在幹甚麽?’他就這樣對待我,杯子裏還有半杯咖啡!”
  白遼士道:“機長接着又轉回頭去,仍在降低飛行高度,超過了規定降速的時間限製,一直降到了兩萬米,他纔維持這個高度飛行,侍應長立時衝進來,滿頭是汗,叫道:‘天,怎麽啦?’他的額上已腫了一塊……”
  我嚮連能望去,他的額上,紅腫還沒有退,他苦笑道:“那……不到三分鐘時間,真是可怕極了,整個機艙,簡直就像是地獄,我實在沒有法子形容那種混亂。”
  我苦笑了一下:“不必形容,航機在事先完全沒有警告的情形下,急速下降了兩萬,那簡直是俯衝下去的,混亂的情形,任何人都可以想像。”
  連能喘了一口氣,纔又道:“我一進來,叫了一聲之後,就聽到機長簡直是在嘶叫:‘聯絡上最近的機場沒有?我們要作最緊急降落!’”
  文斯接上去道:“我已經收到了科塔基那勃羅機場的回答,我道:‘聯絡上了。’那時,副機長纔問了一個我們都想問的問題:‘老天,馬基機長,我們為甚麽要緊急降落?’”
  文斯又嚮白遼士望去,白遼士苦笑了一下,揮了一下手,站起來,又坐下,可以看得出,直到這時候,他的情緒,仍然十分激動。
  白遼士再坐下之後,喝了一大口水:“是的,當時我是這樣問馬基機長,因為在他突如其來地下達緊急降落的命令之前,航機完全在正常情形之下飛行,沒有任何不對勁。誰知道我這樣一問,馬基機長他……他……”
  白遼士伸手抹了抹臉,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纔好,侍應長連能接下去說道:“副機長纔發出了他的問題,馬基機長就像是瘋了一樣……”
  我一揮手,打斷了連能的話:“對不起,你們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在法庭上被引用來作證供,我建議你在使用形容詞之際,最好小心一點。”
  連能的年紀很輕,貌相也很英俊,他被我搶白了幾句之後,脹紅了臉,不知道如何應付,他的神情十分倔強,在呆了片刻之後,他直視着我:“對不起,除了說他好像瘋子,我想不出用甚麽來形容他。”
  我悶哼了一聲:“至少,你可以衹說他當時的行動,而不加任何主觀上的判斷。”
  奧昆在這時候插了一句:“看來,再好的辯護律師,都不會有用。”
  我沒有理睬奧昆,衹是等着連能繼續講下去,連能道:“機長……他突然從駕駛位上站了起來,一轉身,雙手抓住了副機長的衣襟,用力搖着,神情十分可怕,雙眼突出,用嘶叫的聲音嚷道:‘為甚麽要緊急降落?你們全是瞎子?你們沒有看到?’由於這時,航機已改由人力操縱,機長的這種行動,等於是放棄了操作,整個航機,變得極不穩定……”
  連能講到這裏,不由自主喘起氣來,奧見又冷冷地說道:“衹是這一點,馬基機長已經失職到了極點。”
  在奧昆的話後,又有幾個人爭着講了幾句,由於各人搶着講話,所以聽不清楚是在講些甚麽。白素舉了舉手,等各人靜下來之後,她才望嚮連能:“連能先生,機長這樣說,是在表示,他是看到了甚麽奇特的東西,所以纔發出緊急降落的命令。”
  連能道:“是,我們都一致同意這一點。”
  白素皺了皺眉,又嚮祁士域望去:“我很不明白,衹要弄明白他看到的是甚麽,就可以知道航機是不是該緊急着陸。”
  奧見又冷冷地道:“他看到的是飛碟和站在飛碟上的緑色小人!”
  祁士域狠狠瞪了奧昆一眼:“馬基機長究竟看到了甚麽,我們還不知道,他不肯說,旁人完全沒有看到,雷達上也沒有任何紀錄。”
  奧昆像是感到了極度不耐煩,他站了起來,大聲道:“真是無聊透了!馬基是個酒鬼,看到的衹是他的幻覺,他以為看到了甚麽可怕的怪物,纔這樣胡闹。”
  我和白素决定不理睬奧昆,而先弄清楚當時在航機中發生的事情再說。
  當時,我心中的疑問是,在機艙中,由於每一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到外面情形的角度,也可能不同,馬基機長看到的東西,其他人,有可能完全看不到。但是,不論馬基機長看到的是甚麽,航機一定應該有紀錄。
  如果航機的雷達探測設備沒有紀錄,那麽,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衹說明一點:馬基機長根本沒有看到甚麽。
  我一面迅速地轉着念,一面嚮白遼士道:“在這樣的情形下,你身為副機長,一定要采取行動?”
  白遼士道:“是的,我用力掙紮着,想推開他,可是他將我抓得極緊,而且繼續在搖我,我衹好叫道:‘快弄開他,抱住他,他瘋了。’我叫着,連能、文斯一起過來,將他拉了開來,我坐上了駕駛位,控製了飛機。文斯忙着要接收機場的指示,本來,我們準備一直按着他……”
  我悶哼了一聲:“這合法麽?”
  白遼士道:“馬基機長的行動,已對整個航機的安全構成了威脅,我們可以這樣做。”
  文斯接着道:“我接到了機場的指示之後,副機長已準備降落,可是這時,馬基機長好像已正常了許多,他喘着氣,推開了連能:‘白遼士,看老天份上,由我來駕駛,你無法應付的!’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
  白遼士道:“我當時,真不該聽他的話,可是他那幾句話,講得又十分誠懇,何況,那時,究竟發生了甚麽緊急情況,我一無所知。我所能信賴的,衹是馬基機長的豐富飛行經驗。雖然他剛纔表現得如此不正常,我還是將航機的駕駛工作交還了給他。”
第二部:機場上的怪遭遇
  白遼士嘆了一聲:“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內,十分正常,機場跑道已然在望,飛機正在迅速地降落,機場的地勤人員也已在視綫中,本來,已經是一點事情也沒有了,可是突然之間,馬基機長又驚叫了起來:“老天……他……那麽快!”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明白馬基機長的這一下叫喚是甚麽意思,白遼士接着道:“那時,機輪已經放下,航機正在俯衝,正是着陸之前最重要的一剎那,任何飛行員都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中,一定要全神貫註,保持鎮定,才能使航機安全着陸。可是馬基機長在叫了一聲之後,卻伸手指着前面,顯出極度驚惶的神情,在這最重要的一刻,完全放棄了對航機的控製!”
  我“嗯”地一聲:“不論情形多麽危險,你們至少應該註意一下,馬基機長究竟是對甚麽産生了那種不應有的驚惶。”
  白遼士苦笑了一下:“我、文斯、達寶三人都註意到,馬基機長所指的,不過是機場上的人員,這時,正有一輛車子,迅速橫過跑道,車上有一個人,張開雙臂,嚮我們做着手勢,那是地勤人員在示意我們,我們的航機,已脫出了跑道的範圍之外。”
  飛行工程師達寶苦笑着:“我首先叫了起來:‘小心!場,小心’副機長也立刻着手控製航機,可是已經慢了一步,航機由於短暫地失去了控製,機身嚮一旁傾側,一輪先碰到跑道的邊緣,立時折斷,要不是副機長控製得宜……”
  達寶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航機的着陸情形和結果如何,人盡皆知,不必再說。
  白遼士補充了一句:“奇怪的是,馬基機長一直到明知航機已經出了事的時候,還一直在指着那輛車上的那個人,目瞪口呆,不知是為了甚麽。”
  在白遼士之後,會議室中靜了好一會,祁士域纔說道:“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衛先生,你的意見是……”
  奧昆不等祁士域講完,就大聲道:“我們應該聽專傢的意見。”
  當時,我的思緒十分混亂。白遼士他們,機上人員的敘述,已經夠詳細,但是我卻無法得出結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麽事。
  從經過的事實看來,馬基機長作出了一連串怪誕的行動,導致航機失事,馬基機長顯然要負全部責任。
  但是,馬基機長為甚麽突然有這種怪誕的行動?是宿醉未醒?這是最簡單的解釋,不過我卻不相信這樣的推論,馬基機長有豐富飛行經驗,就算有幾分酒意,也不應該如此。
  那麽,是為了甚麽?
  我沉默着,沒有發表意見,白素也不出聲,接着,便是幾位空難專傢,就航機的損壞程度,來敘述航機失事的原因。這些敘述,涉及許多數字和航空工程學、飛行學上的名詞,聽起來相當沉悶,我也不準備復述。等到專傢發表意見完了之後,奧昆道:“好了,我們浪費時間的行動,到此已極,可以停止了。”
  我必須說明一點,我將這兩天來,會議室中的經過,極度簡化,奧昆一開始就反對,居然也兩天都參加了會議,也算是不容易。
  祈士域嘆了一聲:“全部經過的情形,就是這樣,衛先生……”
  他迫切想聽我的意見,可是我實在沒有甚麽意見可以發表,衹好報以苦笑。白素在這時候打破了沉默:“奧昆先生說得很對,我們的確是浪費了時間,從一開始起,就在浪費時間。”我和祁士域,聽得白素忽然如此說,不禁大是愕然,奧昆則顯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神采。白素在略頓了一頓之後,接着道:“我們討論、敘述了足足兩天,最重要的一個人,馬基機長完全不在場,我們不聽他講當時的情形,其餘人所講的一切,全沒有作用。”
  我一聽,立時鼓起掌來,奧昆的臉脹得通紅,我忙道:“對啊,馬基機長當時那樣表現,一定有他的道理,不聽他的解釋,無法作任何决定。”
  祁士域嚮我和白素望過來,神情苦澀,白素道:“請問,是不是整個調查工作,從頭到尾,都沒有馬基機長解釋辯白的機會?”
  奧昆叫了起來:“當然不是,衹是他完全不合作,他……他……”
  祁士域接了上去:“馬基機長堅持說他做得對,為了輓救航機而作了最大的努力,他不能做得再好了。”
  奧昆哼地一聲:“包括在最重要的時刻,放棄控製航機!”
  祁士域沒有說甚麽,而我,已經有了下一步行動的主意,我站了起來:“我們再在這裏討論,不會有結論,我要見馬基機長。”
  祁士域道:“他已被我國司法當局扣留,你要見他,我可以安排。”
  我伸手指嚮他:“請盡快。”
  我衹說了一句話,就嚮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白素也立時站了起來:“祁士域先生,講和我們保持聯絡。”
  我和白素一起離開,在回傢途中,我們兩人都不說話,各自在思索着。
  一直到回到傢裏,我纔道:“馬基看到了甚麽,纔要緊急降落?”
  白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在三萬二千公尺的高空,有甚麽可以看到?難道真的是飛碟和緑色小人?”
  我搖頭道:“不能排除這個可能,見到飛碟或不明飛行物體的駕駛員,不止他一個。”
  白素道:“我們現在不必亂作推測,等見到他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真相。”
  我表示同意,我們再作一百種推測,也沒有意義,要馬基親口講,才能知道當時他的舉止,為何如此失常。
  過了兩天,晚上,接到了祁士域的長途電話:“請立即動身,已經安排好了,在起訴前,你可以和馬基作短暫的會面。”
  白素自一開始就參與了這件事,本來,她會和我一起去見馬基機長,可是臨時,有一些事,一定要她去處理,我衹好一個人去。
  白素臨時要處理的事,開始時和馬基機長、航機失事等等,全然沒有關係。可是發展到了後來,竟然大有關連。當時絶料不到,但既然看來全然不相幹的事有了幹連,也有必要,先將這件事敘述一下。那天下午,白素先接到了一個電話,她在電話中講了幾句,就放下了電話:“我要出去一下,很快會回來。”
  我順口問了一句:“甚麽事?”
  白素已嚮門口走去:“沒有甚麽,一個遠房親戚叫車子撞傷了。”
  我有點啼笑皆非:“那你去有甚麽用?你又不是急救醫生。”
  白素瞪了我一眼:“人傢受了傷,去看看他,有甚麽不對?”
  我衹好攤了攤手,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白素便走了出去。
  一個人被車撞傷,這種事,在大城市中,無時無刻不發生,當然引不起我的註意的。
  到了白素離去之後約莫一小時,她打電話來:“真對不起,有點意外,我要遲點才能回來,你自己吃晚飯吧。”
  她講得十分急促,我忙道:“喂……”
  我本來是想問她如今在甚麽地方以及究竟發生了一些甚麽意外的,可是我纔“喂”了一聲,她就已經將電話挂上了。
  白素做事,很少這樣匆忙,我衹好等地再打電話給我。
  等了又等,白素的電話沒有來,等到電話鈴響,卻是祁士域打來的,叫我立刻準備啓程,去見馬基機長。
  我十分心急,一放下電話,立刻訂機票,也替白素訂了機票,然後,設法和白素聯絡。
  我想,白素去探視一個被車撞傷了的遠房親戚。有這樣明顯的綫索,以衛斯理的神通廣大,要聯絡她,輕而易舉,太簡單了!
  可是,我一個又一個電話打,先打給一些親戚,沒有人知道誰受了傷,再打電話到各公立醫院去查詢,受傷的人倒不少,可是名字說出來,全然是陌生的名字,也沒有一個像白素那樣的人去探訪過傷者。
  等到我滿頭大汗,發現根本無法和白素聯絡,已經是兩小時之後的事了。必須到機場去報到,我衹好留下了錄音帶,告訴她我的行蹤,請她如果趕得及,直接來機場,不然,就趕下一班飛機。
  我知道,衹要白素一打電話來,她就可以聽到我留下的話。我直赴機場,一直等上了機,仍未見白素。在登機前一分鐘,我打電話回傢,聽到的仍然是自己留下的話,不知道白素究竟到哪裏去了。
  我並不擔心,衹是奇怪。
  飛機起飛,帶我到目的地那是一個相當進步的國傢。不過由於以後事態的發展和種種原因,主要是這個國傢的航空公司堅决不讓我寫出這個國傢的名稱,以免影響航空公司聲譽,所以我衹好含糊地稱之為“這個國傢”!
  飛行時間約十二小時,後來,我和白素會面,知道白素所遇到的意外是甚麽。倒不如趁此機會,先將白素的經歷說一下。因為白素遇到的事,和整件事有密切關係。
  白素當時接到的電話,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據白素後來說,那像是她一個四表嬸的聲音,那老婦人在電話中直呼她的名字:“阿素,你二表弟撞了車,受傷了,你能不能來一下,他在急救中心醫院。”
  白素衹答應了一下,又問了兩句,多半是傷得重不重這樣的話,當時我雖然在一旁,可是也沒有在意。白素放下了電話,就走了出去。
  她駕車離去,當她駕着車,纔轉過街角之際,便看到一個老婦人,急急嚮她走了過來,一面走着,一面揮動雙手,示意她停車。
  白素覺得十分奇怪,她停下了車,那老婦人的身手,十分靈便,和她的外表看來十分不相稱。白素纔一停下車,她已奔到了車旁,而且立刻打開車門,坐到了白素的身邊,望着白素。
  白素怔了一怔,但仍然保持着她的鎮定:“對不起,你是……”
  那老婦人笑了笑,神情顯得十分狡猾:“剛纔那電話,是我打給你的。”
  白素聽了,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曾和不少人打過交道,但對手是一個老婦人,卻並不多見。當時,她“哦”地一聲:“你騙我出來,甚麽目的?”
  那老婦人搖着頭:“我不是騙你出來的,真是有人受了傷,被車子撞傷,他要見你。”
  白素將車子駛到路邊,停了下來:“對不起,我不是急救醫生,也沒有時間見每個被車撞傷的人,請你下車。”
  白素在這樣說的時候,已經準備,那老婦人如果再羅唆的話,就將她推出車去,作為她這種莫名其妙行動的小小懲罰。
  可是,白素的話纔講完,老婦人急急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看看他,他告訴我,一定要見你,他是我的一個侄子,人很好,他一定要見你。”
  白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的侄子,我認識他?”
  老婦人道:“我不知道,不過他說,他認識你。”
  白素悶哼了一聲,實在不想再和那老婦人糾纏不清下去,她道:“對不起……”
  當她在說“對不起”之際,她已經準備欠身,打開車門,使用強硬手段,將那老婦人推下車去,可是就在此際,老婦人忽然欠了欠身子,使她自己的身子,靠近白素。
  老婦人在白素的耳際,又低聲又快地道:“我的侄子是叫一輛怪車子撞傷的,他說,那輛車子中,有一個人,怪極了,怪到了他衹有看到你纔肯說的程度。”
  白素皺了皺眉,那老婦人不但動作利落,而且說話也十分有條理和有力,看來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老婦人。白素想了一想:“你說你侄子認識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甚麽人,也不知道你是甚麽人。”
  老婦人嘆了一聲:“我衹不過是一個老太婆,自從生意破産之後,已經很久沒有見人,說話可能硬了些,你別見怪……”
  白素一揮手:“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說你自己是甚麽人。”
  老婦人說道:“我的侄子叫黃堂,他在警局服務,職位相當高……”
  老婦人才講到這裏,白素已經“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天,你為甚麽不早說!他在哪一傢醫院?我們快去!”
  黃堂,這個名字,白素當然絶不陌生。我聽到了,也不會陌生,他是一個高級警官,職位相當特殊,專處理一些稀奇古怪的疑案。
  白素一面問,一面已發動了車子,同時又道:“要不要衛先生也一起去看他?”
  老婦人搖頭道:“不必了,我侄子說,衛先生做起事來,沒頭沒腦,性子又急,比你差得遠了,他衹是想見一見你。”
  (當白素這樣轉述黃堂對我的評語之際,我實在啼笑皆非。我早知道黃堂的觀察力相當敏銳,但是卻想不到敏銳到了這種程度!)
  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中感到奇怪的是,一個高級警察人員叫車子撞傷了,何以會鬼鬼祟祟,叫姑媽來打電話,叫她出來見他?
  老婦人像是看到了白素的疑惑神情,忙道:“他說事情很怪,所以回來之後,他也根本不在醫院,衹是住在我的傢裏養傷,他不想將事情弄得人人知道,衹是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白素更是疑惑,道:“甚麽叫‘回來以後’?”
  老婦人道:“是,我沒有說明白,他最近出了一次差,目的地是馬來西亞的沙巴,他是在那裏被車子撞傷的。”
  老婦人講到這裏,白素還末曾在意,可是老婦人接着,又補充了一句:“當時,他在機場的附近,被車子撞着。”白素心裏陡然一動,沙巴的機場,那就是馬基機長的航機出事的所在地。
  白素心中略想到了這一點,在當時,她還絶無可能將兩件不相幹的事聯在一起,她衹是覺得事情很怪。
  白素隨口答應着:“那好,府上在哪裏?”
  老婦人說了一個地址,白素駕車,一直嚮前駛去。
  一路上,老婦人說得很少,等到到達了目的地,是一幢又大又古老的洋房。
  白素停了車,在老婦人的帶領下,走進屋子。
  屋子的內部很殘舊,纔進屋子,樓梯上就傳來“踏踏”的聲音,白素擡頭看,就看到了黃堂。黃堂拄着一根拐杖,從樓梯上走下來。樓梯是木樓梯,拐杖點在上面,纔發出了那種怪異的“踏踏”聲。
  白素揚了揚眉:“你受了傷?”
  黃堂一直到下了樓,作了一個手勢,請白素坐下,纔道:“真對不起,為了我的事,不得已請姑媽用這樣的方法請你來。”
  白素道:“其實,你大可以……”
  黃堂道:“我不想讓衛先生知道,他……他……武斷,而我的遭遇,又十分怪異。”
  白素笑了起來:“怪異到甚麽程度?”
  黃堂皺了皺眉:“上個月,奉命到沙巴帶一個犯人回來,這本來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任務,接收了犯人,赴機場,準備上機,可是到了機場,纔知道有一架客機失事了,情形很嚴重,機場封鎖了,航機不能起飛。”
  白素“嗯”地一聲:“就是那一天的事。”
  黃堂像是不知道白素這樣說是甚麽意思,望了白素一眼,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黃堂道:“我衹好帶犯人回去,怎知車行一半,犯人突然打開車門,跳車逃走,我立時追上去,當時已經天黑了,犯人在前面跑,我追着,經過的地方,根本沒有路,衹是一片荒野,我一面追,一面拔出了來,準備射擊。就在這時,忽然有一輛車子,自左側疾駛了過來。”
  白素用心聽着:“一輛甚麽樣的車子?”
  黃堂道:“普通車子,我沒有留意,天色黑,也看不清楚,那車子沒有着燈,衹是嚮我直撞了過來,我立時跳開去,想躲避,以為那是犯人的同黨駕的車子。”白素道:“這樣推測,合乎情理。”
  黃堂苦笑了一下:“我避得雖快,還是叫撞了一下,由於我的身子正在旋轉,所以一撞之下,嚮外跌了開去,手肘先着地,接着腿上一扭,我聽到了自己骨折的聲音。”
  黃堂敘述得十分詳細,而白素到這時為止,還不知道黃堂用這樣的方法請她前去,究竟是為了甚麽。如果換了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定十分不耐煩,要催黃堂快點講正題。
  但是白素的耐性很好,她並不催促,衹是靜靜地聽黃堂講下去。
  他繼續道:“我倒在地上,那車仍然嚮前疾駛而去。這使我十分憤怒,我忍着痛,擡起身來,我那時,還衹不過想看清楚這輛車子的車牌號碼,準備去追查一下,懲罰一下那樣駕車的人。”
  黃堂講到這裏,嚮白素望了過來,神情像是想白素心急地發問,他一看之下的結果如何。
  但是白素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衹是靜靜地聽着,等黃堂講下去。
  我想,黃堂這時,心中一定很後悔,像白素這樣一點也不心急的聽衆,十分無趣,他可能在後悔,應該找我,而不該找白素,換了是我,早已嚮他問了十七、八個問題了。
  黃堂見白素沒有甚麽反應,他衹好又道:“我沒有看到車牌號碼,衹看到車裏面,連司機在內,一共四個人,全都穿着民航機飛行人員的製服。”
  黃堂在請到這裏時,神情激動,白素淡然應了一句:“你在機場敖近,有飛行人員駕車經過,有甚麽奇怪?”
  黃堂用手撫了一下臉:“坐在後座的一個,擡起身嚮我望來,可以看到他的製服肩頭上,有三條橫,是副機長級的人員。”白素皺了皺眉,沒有再表示甚麽意見。
  黃堂續道:“一般來說,飛行人員的知識程度都相當高,一個有一定知識程度的人,在撞到人之後,不應該不顧而去。”
  白素“嗯”地一聲:“在一般的情形下,的確如此。”
  黃堂道:“可是為甚麽他們不停下來看看我?”
  白素作了一個“不知道”的手勢。黃堂略停了片刻,又道:“那時,當然追不到那個犯人了。我立即肯定,那輛車中的四個飛行人員,是假扮的,目的就是為了接應那個犯人逃走。這樣簡單的一件任務,我竟然失敗了,心中難過到極,腿骨斷析的瘀痛,反倒不怎麽覺得,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幾乎不想起來。”
  白素說道:“你斷了骨,如果不立時就醫,十分危險。”
  黃堂苦笑了一下:“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我衹是在想,何以那麽簡單的任務,都會出錯?就在這時,大約前後相隔不到三分鐘,那輛本來已駛得看不見了的車子,突然又駛了回來。就在我不遠處停下,相隔大約衹有……”
  他說着,用手比劃:“大約衹有兩公尺。我裝着閉上眼睛,車門打開,那個副機長級的飛行人員,準備下車,可是,坐在他旁邊的人,卻講了一句話,像是叫他別下車”
  白素怔了一怔:“甚麽叫作‘像是叫他別下車’?”
  黃堂解釋道:“那人講的一句話,我沒有聽懂。衹是那人講了一句之後,那要下車的,就猶豫了一下,也講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他身邊那個,再急促地講了兩句,要下車的伸出車外的一條腿,又縮了回去,接着,車子就又駛走了。”
  白素“嗯”地一聲:“從整個過程來看,像是他們折回來,想看看你怎麽樣了。由於你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其中的一個雖然還想下車來看個仔細,但其餘三個人,認為你已經死了,不必再看,所以,又駕着車駛走了。”
  黃堂道:“是,這正和我的設想一樣。”白素又作了一個請他繼續下去的手勢,黃堂道:“這一來,那個將下車而沒有下車的人的樣子,我看得十分清楚。”
  白素道:“當時的光綫……”
  黃堂知道白素想講甚麽,忙道:“是,當時的光綫很暗,而且我在受了傷之後,滿頭是汗,視綫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受過特殊訓練,對於辨別人的相貌,有超特的能力,任何人給我看過一眼,衹要我留意他,再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可以極肯定地指出他來。”
  白素道:“我並不懷疑你的這種能力,你後來你又在甚麽時候見到了這個人?”
  黃堂卻不立時回答白素的問題,又講了一些他在車子離去之後,如何掙紮着移動自己的身子,到了公路上,終於有了車子經過,救起了他,將他送到了醫院之中的一些經過。
  當黃堂講述這種經過之際,世上也衹有白素一個人有這個耐心靜靜地聽下去。
  黃堂接着,又講了他回來的一些簡單的情形,然後纔道:“我在這裏養傷,雖然上級不斷安慰我,而那個逃犯,在第二天,就被捕獲。但是我仍然心灰意懶,甚至考慮傷好了之後,退出警界。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很無聊,要翻舊報紙來打發時間,今天上午,我就在一份舊報紙上,看到了那個人。”
  白素“哦”地一聲,說道:“那個副機長級的飛行人員?他的相片……”
  黃堂連連點頭:“是的,你看。”
  他直到這時,纔自口袋中,取出了一份摺得整整齊齊的報紙,報紙嚮上的一面,是一幅圖片,圖片中有四五個人,在其中一個人的頭上,用紅筆,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白素甚至是在黃堂一取出報紙來的時候,就已經呆了一呆。
  黃堂指着那個人:“就是他。”
  他說着,將報紙伸嚮白素,要白素仔細看。白素衹是平靜而有禮貌地道:“黃先生,你認錯人了!”
  黃堂在剎那之間,臉脹得通紅。因為白素在幾分鐘之前,還稱贊他認人的本領,如今卻老實不客氣地說他認錯了人。
  黃堂紅着臉,也不解釋,衹是像一個固執的小子那樣,重複地道:“就是他,我不會認錯。”
  大傢都知道,報紙上的圖片,大都不會很清楚,那張圖片,總共不過十公分見方,片上又有四五個人,每一個人的頭部,不會比小手指甲更大。
  黃堂指着那個人的頭部,神情堅决,表示不會認錯。
  白素也像安慰小一樣:“我不是對你認人的能力有懷疑,也不是說你不能憑一個模糊的報上圖片,認出一個人來。”
  黃堂仍然脹紅了臉:“那麽,為甚麽說我錯了?”
  白素道:“因為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黃堂顯出十分驚訝的神情來,但隨即恍然:“當然,你看過報紙。”
  白素道:“單是看過報紙,不能肯定你認錯了人。這個人,叫白遼士,是一架航機的副機長,他那架飛機,在你被撞之前,在機場跑道上失事。你想想,一個失事飛機的副機長,有甚麽可能在一小時後,駕着車,將你撞傷?”黃堂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立時拿起手上的報紙,盯着報上的圖片看。
  白素說他認錯了人,理由再充分也沒有,一架失事飛機的副機長,絶無可能在失事後一小時之內,離開機場。而且白素也知道白遼士副機長在失事之後,决未曾離開過機場。
  黃堂盯着圖片,自言自語:“對,新聞說明說圖片上的四個人,是失事飛機中生還的主要人員。對,就是因為那架飛機失事,所以我纔不得不離開機場,可是……”他講到這裏,擡起頭來,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固執的神情:“可是我肯定,這個白遼士,就是撞倒我的車中的四個人之中的一個!”
  白素道:“可能是他們全穿着副機長級飛行人員的製服……”
  黃堂不等白素講完,就近乎憤怒地叫了起來:“絶不會,一定是他。”
  黃堂的言詞,已經接近無理取鬧。白素的涵養再好,至多不過不發作而已,也不可能再聽下去。所以,她衹是笑了笑,站了起來:“黃先生,祝你早日恢復健康,我要告辭了。”
  黃堂的神情,仍然十分憤怒,他用力以手指戳着報紙:“就是他!一定是他!”
  白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黃先生,沒必要爭論,我不想……”
  黃堂嘆了一聲,喃喃地道:“唉,衛斯理雖然有很多缺點,可是我還是應該找他,不應該找你。”
  白素本來準備離去,一聽得黃堂這樣講,她盯着黃堂,半晌:“你的意思是,他能接受你這種荒謬的說法,我不能?”
  黃堂道:“對不起,我無意的。”
  白素的性格,也有極剛強的一面,黃堂越是這樣輕描淡寫,若無其事,越是使她不快意。她道:“好,我可以再進一步告訴你,何以我可以肯定你認錯了人,因為我對這架飛機失事的經過,再清楚也沒有。”
  當白素决定要嚮黃堂詳細講述白遼士那架飛機失事的經過之際,當然需要時間,而她又怕我久等,所以打電話通知我,有了一點事,要遲點回來。
  當時,我再也想不到她的所謂有事,原來是力圖說服黃堂,要他承認自己是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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