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纵鹤擒龙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古井起波园叟传绝技 名山访异扁舟赋长征
  第二章 满口酒话深宵戏老大 腾霄剑气竭泽得奇珍
  第三章 雾锁云封玉箫名古峡 出生入死银匕渡危崖
  第四章 不负侬心丹炉幸犹在 苦参妙谛图解喜双修
  第五章 雁唳长空柔情萦别绪 剑演奇景薄雾隐金花
  第六章 点点扇影无心构大怨 茫茫孽海负气创玄阴
  第七章 飞觞流泉座上惊豪客 画龙贾祸林边斗镖师
  第八章 月黑星稀因风传鬼哨 天惊石被无意惹游丝
  第九章 瘴雨蛮烟双骑求异草 斜阳古道一意护檀郎
  第十章 软玉温香罗襦慵自解 寻幽选胜抱膝作长吟
  第十一章 俪影空山白驹惊过隙 同门陌路碧焰施阴谋
  第十二章 玉露回天滴滴通造化 阴风贯顶寸寸碎侬心
  第十三章 死生存一线灵药倾樽 拳杖已无功片言驱毒
  第十四章 屡成疑窦冤仇缘底事 相互剪屠主客不知名
  第十五章 洑水三回仇仇惊夜泊 风帆一叶巾帼收孤儿
  第十六章 巧笑现芳踪仙孤玉面 长虹寒敌胆狮子摇头
  第十七章 清音转宫商玉箫初弄 一堂集恩仇墨螫同惊
  第十八章 一士出玄门奇功辟暑 阴雷传碧落纯技擒龙
  第十九章 辣手摧娇花鼠蛇亡命 无心泄暗器梅花有踪
  第二十章 乍展春云仙狐戏少侠 安排陷阱红线释群枭
  第二十一章 芒雨尖风一箫已无敌 疏星淡月双剑若有神
  第二十二章 莲藕本同根隙因双匕 影音浑莫辨练飞长空
  第二十三章 百折太盘回云横层岫 一灯何黯淡夜逅双尸
  第二十四章 天外来麴香针贻小友 林中多伏莽鬼赚群英
  第二十五章 危索驾长空燕飞星落 神龙起绝壑石破天惊
  第二十六章 亦险亦夷空山谁为援 疑真疑幻胡镜本非台
  第二十七章 旧侣逢西台锦云出岫 双娇困铁壁玉匕藏玄
  第二十八章 气驭八方一剑悟绝学 砂飞七返片言结深仇
  第二十九章 玉管起商音风火失色 阴风凛鬼爪黑白扬威
  第三十章 振臂护花一搏酬红粉 香唾调药双泪落君前
  第三十一章 玉树琼花五音惊赤发 怒焰仇火双剑折青钢
  第三十二章 血仇在天涯义赠良马 人剑堕绝壑令返神龙
  第三十三章 汪洋万顷横空飞匹练 风麈千里何处觅芳踪
  第三十四章 巫峡云横深宵来一少 星河斗转折柳会高人
  第三十五章 师门多恩怨难为姐弟 岭上践旧约巧遘神魅
  第三十六章 挥手出神功少侠排难 仰天作长笑老魇缔交
  第三十七章 千里追踪隔室囚红线 两番说亲限时下迷香
  第三十八章 五行寓生克阵以匕破 一冠重道统令出法随
  第三十九章 盛名口之争碧落宫起衅 隔空施术红线女成擒
  第四十章 窥穴岂无因似真实幻 问心原有愧接木移花
  第四十一章 月黑风高千里缉双寇 林深野旷狭路遘夙嫌
  第四十二章 传说各纷纷三湘多事 所约何迟迟五通截人
  第四十三章 群英集三湘恩仇未了 片帆济苍海碧落同登
  第四十四章 此情难已一少躬碧落 化身无数五岳闹魇宫
  第四十五章 浩劫五百年赤衣创教 孤行数十载碧海长吟
  第四十六章 正义在人间名湖生色 单骑上少室古刹蒙尘
  第四十七章 水面有文章一杯丧志 春雷慑匪酋双眼无功
  第四十八章 飞天小妹绝技戏同门 万妙仙枯屈身附异教
  第四十九章 良驹来千里灵药在怀 英名满天下亲仇何处
  第五十章 暗号双悬佳宾来水上 轻弹一指赤祸遏江南
  第五十一章 缀笔岂无因往事已矣 侧身原有侍来者可追
  第五十二章 山前来黑煞堂主失意 临歧遘异士侠女投罗
  第五十三章 圣水如烟只身探虎穴 明珠委地双剑闯魔宫
  第五十四章 身手通神铁壁幽人语 云罗高帜画堂双燕飞
  第五十五章 设伏何重重稚龙脱困 闻名亦尔尔么凤来仪
  第五十六章 二十载师恩饮水思变 两三年奇耻挟杖寻仇
  第五十七章 狐媚巧言令色鲜矣仁 靠拢老而不死谓之贼
  第五十八章 十爪逞尖威双尸寒敌 一剑慑群丑八表雄风
  第五十九章 一台之隔东西分泾渭 各有所逞正邪不并存
  第六十章 奴役武林赤衣成幻梦 犁庭漠外碧焰竟全功
第一章 古井起波园叟传绝技 名山访异扁舟赋长征
  夜——笼罩着大地,一切都已沉睡了,只有一轮皓月,悬挂在清澈如洗的天空,更显得皎洁晶莹,清辉千里。一道整齐的清水砖墙,围不住参差葱郁的树影,这是一座精致的花园,占地虽然不算太广,但亭台假山,池沼花木,却也应有尽有,布置得宜!
  在月光之下,夜凉如水,玉露无声,树影婆娑,花枝扶疏。
  中秋的晚上,是如此静谧、安详。一阵阵浓馥的桂花香气,从一株枝干茂盛,繁花千簇的老桂树上,散发出来,使整座花园,都笼罩在九霄香雾之中,风送清芬,沁人肺俯。
  这时有个十一二岁光景的小孩,一蹦一跳,正向着那株老桂树跑来,他毫不停留的手脚并用,很快就揉升了上去。看他他树的身手,活泼俐落,敢情他时常以爬树为嬉。
  这小孩上树之后,两手攀着横出的枝干,身子渐渐向外移动,两只小眼睛,不停的四周打量,他要挑选一枝枝干古雅,树叶整齐,而又花苞茂盛的桂花,去送给他唯一的小伴侣——她。终于用小手费劲的折下一枝来,这是位挑了好久,认为比较理想的一枝。
  他左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刚才折下来的一枝桂花,右手攀着横干,双足慢慢的移动,爬回了树丫枝,再熟练的爬下树去。
  江南的八月,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可是他爬下树来之后,禁不住额上沁出汗来,他用手背抹了抹汗水,端详着手中的桂花,从小心灵上泛出兴奋的笑容。心想:“我把这枝桂花去送给她的时候,不知道她会如何高兴呢?”
  “哦!不,我偷偷地插在她案头,那只深红色的古瓷花瓶里,她更会惊喜得跳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想,有点出神。
  “咚隆!”
  “咚隆!”
  好像是拿吊桶打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他底耳膜,使他停下步来。仰着头向四周望了望。
  “这时大家都在前面,还有谁打水来?”
  好奇心促使他循着声音,一步一步的寻去。打水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从“咚隆”“咚隆”的响声中、还夹杂着奔腾澎湃之声。穿过狭长的树林,是一条小河曲折的围绕着假山,石桥朱栏,流水潺潺。
  他知道园中唯一的一口八角井,是在假山背后,他不暇思索地走近假山,又穿过了假山中逼仄得仅可通人的山洞。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芊芊草地,八角亭子已轰然映入眼帘。打水的声音,正从那口井中发出。另到中天,分外皎洁,清光泻地,照耀得如同白昼。远远望去,在那井栏杆旁,盘膝跌坐着一个身着黑色短衣裤的瘦小老者。
  小孩“咦”了一声,心想:“那不是园里种花的田伯伯吗?”他并没有叫出声来,心想:“我倒要瞧瞧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一会,只见田伯伯缓缓的伸出右手,五个手指朝着井中慢慢地向上抓起。奇怪!井里面的水,跟着田伯伯的手势,呼的窜了起来,宛似一条白色的匹练。接着他手中又慢慢的向下一放,白色的匹练就退了下去,便发出“豁拉”“咚隆!”的水声。井水渐渐的越涌越高,一上一下,冲出井口,变成了一条水柱,因为冲得越高,声音也就越响,直如湖水一般,响起了一片奔腾澎湃之声。
  小孩屏着呼吸,看了好一会,心想:“原来田伯伯还会法术呢!这可好玩得紧,快去恳求他教我。”
  他一想到学新鲜法术,就忍不住气了,一闪身跳跳蹦蹦的跑过去,口中叫道:“田伯伯,你这个法术真好,教给我罢!”
  田伯伯被小孩一叫,慢慢地站起身来,道:“岳少爷,你来了好一会,是吗?我那会什么法术,这是一种功夫。说到练功夫,要朝夕不懈,痛下苦功,才能练得好,你要我教不难,我先要问你,你有恒心有毅力吗?”
  被叫做岳少爷的小孩,连忙点头道:“田伯伯,我一定有恒心,有毅力,你教我罢!”
  田伯伯微微领首,自言自语的道:“田伯伯自然要教你,如果不是为了十年后一场武林杀劫,田伯伯还不到这里来做灌园叟呢?”
  岳少爷被他说得似懂非懂,一双小眼,紧望着田伯伯,只觉得面前的田伯伯,在皱纹满布的笑容中,有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接着又听他说道:“资质果然不错,只是杀孽重一点。”
  岳少爷听田伯伯的口气,好像答应了自己,心中一阵高兴,暗想:“教我学功夫,大概是要拜师傅的呢?我应该给他叩几个头才对!”
  他越想越有理,身不由己的向田伯伯跪了下去,口中叫道:“田伯伯,你老人家教我学功夫,我应该拜你做师傅。”
  田伯伯笑道:“岳少爷,我不是你的师傅,我只授你基本功夫,将来你会另有遇合,快不要如此。”
  岳少爷身向前扑,正要跪下,突觉前面好似有一堵无形的气墙,把自己挡住,竟然跪不下去。
  田伯伯拉着岳少爷的手道:“你且坐下来,我好传你入门口诀。”
  说着就传了他入门口诀,教他盘膝跌坐。
  岳少爷天资聪敏,居然一点就透。
  田伯伯非常高兴,叫他明天晚上,俟人静之后再来,一面叮嘱他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学功夫的事。
  岳少爷自然唯唯应命。
  田伯伯又道:“时光已经不早,你折了桂花,不是要去送人吗?早点回去,免得大家疑心。”
  岳少爷看自己心事,竟被田伯伯轻轻揭穿,不由小脸胀得通红,这时都听田伯伯轻轻的叹息:“一身情孽,要引出多少事来?”
  他又听不懂,也就不去管他,依着田伯伯吩咐,一手拿起桂花,一蹦一跳的回转上房去了。原来这岳少爷的父亲,名叫岳敦儒,原籍浙江绍兴,因屡试不售,改习刑名之学。
  岳敦儒中年丧偶,只生一子,取名天敏,不但生得粉妆玉琢,而且聪慧过人。敦儒夫妇情深,况且已有麟儿,足慰晚景,也就不再续娶。凑巧自己同窗好友上官靖,放了江苏高淄知县,再三相邀,这就带着天敏,来就莲幕。
  上官靖见老友一身兼任严父慈母,男人家照顾孩子总嫌不便,劝他纳个小星,岳敦儒又坚持不肯,便要他把天敏交给自己妻子照顾。那上官靖的元配程氏孺人,系出名门,极为贤淑,因自己身边没有男孩,看到岳天敏聪慧可人,和自己女儿锦云站在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心中尤为喜爱,对待岳天敏直如己出。
  岳天敏幼失母爱,有程氏孺人的慈爱关切,自然依依膝下,更博得程氏孺人的无限怜惜。
  上官锦云,比岳天敏只小一岁,平日孤零零的无伴无侣,自从来了岳哥哥,她可有了淘伴,手牵着手,亲热非常,平日的刁蛮娇纵,对岳哥哥竟然完全收起,变得极为柔顺,岳天敏也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这一双小女儿,给程氏孺人带来了无限慰藉。
  这天是中秋佳节,岳天敏看大家还在庭前赏月,他想起后园的桂花,已经盛开,才偷偷地溜出来,准备折上一枝,送给他的锦云妹妹,不料遇上一个亘世无俦的江湖异人,从此却引出一番曲折离奇,缠绵悱恻的武林故事,这且表过不提。
  岳天敏只知田伯伯是专门管理花园的,平日很少外出,大家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对人和蔼,年岁又大了,大家叫他“田伯伯”。
  岳天敏自从中秋晚上有了奇遇之后,每天除读书以外,一到晚上,就偷偷的到后园去跟田伯伯练习功夫,时间易过,晃眼已是一年,这一年当中,田伯伯只是指点他跌坐运气之法,根本没有提起那抓井水的功夫。
  岳天敏小孩心情,眼巴巴的望了一年,未免有点不耐。
  田伯伯倒反而说他进步神速,面有喜色,这才开始教个怎样运气于腕,怎样向井中悬空虚抓,讲解得十分详尽。
  岳天敏初学之时,那有半点反应,他知道这种功夫,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奏功,就一心一意照着田伯伯指点,勤练不懈。
  田伯伯看他小小年纪,居然能移刻苦自励,也自暗暗点头,高兴自己老眼没有昏花。像这样又过了一年,岳天敏已练到向井中一抓一放之际,井水渐渐地起了晕纹。又是几个月之后,他掌风起处,井水竟然起了小小波浪,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
  这天晚上,岳天敏又悄悄的来到八角井畔,田伯伯已经先在,他一见岳天敏,忙用枯干的老手,向阶上拍了拍道:“岳少爷,今天暂时不要练了,老朽有话要和你说,你也坐下来,好谈。”
  岳天敏依言坐下,只见田伯伯脸色一整道:“岳少爷,这两年多来,亏你耐心苦练,锲而不舍,没有辜负老朽一片心意,殊为可喜!目前你对‘纵鹤擒龙’这门绝技,不但在短短的期间内,已有了几分火候,即内家心法也已扎下良好基础,只要勤练不辍,接近成功,为期也在不远。老朽因有事他往,不能再为你多有耽搁。老朽的出身来历说来话长,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的。不过,老朽看你面隐晦纹,目前已经逐渐显露,在一两年内若有危难,届时可到九华山去定有奇遇。这里有老朽昔年的信物一件,你好好收藏,到时自有用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三寸来长一寸来宽的竹简,递了过来。
  岳天敏听他口气,好像立刻要离此而去,不禁面露依依,双手接过竹简之后,正想问话,只听田伯伯一声“好自为之,后会有期”。微风飒然,眼前的田伯伯,已经没了踪迹。
  这时的岳天敏,年龄渐长,心知田伯伯是位异人,连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向空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一看手中竹简,通体红润发光,正面雕刻一个非常精细的龙头,全身却隐在层层云雾之中,仅露出一二个龙爪,栩栩如生,反面刻着“神龙辟邪”四个古篆,笔法苍劲。一时也识不透有何用处,不过听田伯伯说得极为郑重,料想定有用意,也就揣入怀中,好好收起。
  岳天敏面对着空蒙夜色,思潮起伏。他这时才知道自己苦练两年有奇的功夫,原来叫做“纵鹤擒龙”,只可惜田伯伯没有说起这功夫究竟有何用处?自己晦纹渐显,应在一两年内,不知将有何种危难?届时叫自己去九华山,说自有奇遇,这茫茫人海又去找谁呢?这一连串的疑问都得不到答案。
  “玉露无声做夜凉,”他渐渐感到微有寒意,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管他呢!”
  看看时光不早,赶紧回转房中。
  第二天大家都在奇怪田伯伯的不辞而别,议论纷纷。岳天敏二年多师徒之情,也不免惘然若失。自从田伯伯走后,岳天敏对“纵鹤擒龙”更是苦练不辍,果然有志者专竟成,他自己也觉得进步神速,心灵澄清,耳目敏捷。
  这年,岳天敏已是十六岁了,长得丰神俊秀,风度翩翩,屈指和田伯伯一别,也将近两载,一切都在平静中过去,对田伯伯临去所说的危难,因并无朕兆,也就有点淡忘。这天晚上,岳天敏等人静之后,照例又到花园后面的八角井畔,去练那“纵鹤擒龙”。月到下弦,正是月黑星稀的时候,整座花园,被黑沉沉地夜气所吞没。
  岳天敏苦练,“纵鹤擒龙”,四年来目光渐渐凝聚,虽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到数丈以外,他还不如道自己所练的正是内家心法的练气功夫。
  岳天敏面对井栏,盘膝跌坐,神返太虚,气纳丹田,缓缓的伸出右手,一口真气,连集掌心,猛的向井中抓去,只听隆然作声,一股井水,被内家真力吸引,凝成水柱,竟涌出二尺来高。
  他气定神闲,紧接着轻轻一拍,水柱倏的往下回转,却似千斤巨石,投向井内,猛的发出豁啦啦击撞之声。他轻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功力,又精进不少,不禁心中狂喜。当下不敢怠慢,两手循环交替一抓一拍,猛练不息,掌声呼呼,直激得水花四溅,声若怒潮。他越练越有劲,正觉收发由心,领悟无穷的时候。猛听远远的一声呼哨!声才入耳,心中一愣,不自觉的停下手来,再侧耳一听,又并无异样,正怀疑自己耳朵错觉。一看时间也着实不早,就缓缓的站起身来,正想回转。却听到前面突然人声鼎沸,隐隐传来哭声。
  岳天敏心情紧张,不知出了什么乱子,赶紧穿过假山,直向前院奔去。一路上只听到哭声越来越大。岳天敏跨进上房,猛的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砰!”那人被自己撞出一丈开外,摔倒地上。
  岳天敏赶紧过去,把那人扶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上房的丫环春梅,连忙问道:“你这样匆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春梅被岳天敏无意一撞,正跌得头昏眼花,这时听出是岳少爷的声音,不由哭道:“岳少爷,不好了,老爷、太太、岳老爷,都被强盗杀死了,小姐也失了踪,呜呜……”
  春梅连哭带说,只听岳天敏头上轰的一声,眼中金星乱冒,不由一把抓住春梅手臂,口中叫道:春梅!你说什么?”
  春梅那里禁得起他用力一抓,只觉骨痛饮裂,连声“啊哟!”急叫:“岳少爷快放手!痛死婢子了。”
  岳天敏自己不知他练了四年“纵鹤擒龙”,内力已有相当火候,这小婢子如何禁受得起?闻言连忙把手一松。
  春梅向前冲了一步,跌跌撞撞的站稳身体,哭道:“刚才,小姐还要看书,叫婢子不要伺候了,婢子才回到房里,还没坐定,突然,听到小姐的惊呼,就只那么一声,等婢子赶去,小姐不见了,再跑到太太房中,太太已经被强盗杀死……”
  岳天敏不待她说完,忙问道:“老爷和岳老爷呢?”
  春梅连哭带说的道:“听他们前面的人说,老爷和岳老爷正在签押房议事,就被强盗杀害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岳天敏头脑昏迷,急痛攻心,急匆匆地往楼上直闯。
  程氏孺人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血水还在从胸口中流渗出来。
  岳天敏幼年丧母,这几年程氏孺人体贴爱护,视为己出,这一眼看到平日对自己有无限慈爱的伯母,身遭惨死,猛的跪倒床前,泪如雨下。接着用手一抹眼泪,立起身来,奔向前厅。花厅内外,人影幢幢,高淄县署中的三班六房,进出频繁。
  钱谷师爷舒其谁舒老爷,手捧水烟袋,戴着一付老花镜,义不容辞的指挥全局。
  岳天敏排开众人,眼看自己父亲和上官伯伯两具尸体,挺在花厅正中,他那里还忍得住,一声干号,扑倒他父亲身边,昏了过去。下人们连忙七手八脚的替他掐人中,灌姜汤,才慢慢的苏醒过来,他骤遭大故,那得不越哭越伤心。
  舒师爷等他哭了一阵,才慢慢地把他劝住,说道:“岳贤侄,你新遭大故,为人子的,昊天罔极,哀毁逾恒,自是常情,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父仇不共戴天,你应当节哀顺变,发奋图强才对!”
  岳天敏给他当头一喝,矍然而醒,一时止住悲切,泪眼模糊的道:“舒老伯金石之言,小侄自当遵命,但不知家父和上官伯伯如何遇害,老伯兄告吗?”
  舒师爷摇头叹息面现凄楚的道:“说来话长,这还走去年的事,城西石家村,发生了一件盗案,苦主一家五口,全被杀死。靖翁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验尸回来,赫然震怒,严叱捕头差役,克日破案。不料四个狗强盗,天网恢恢,竟会在娼寮中酒后失言,走漏风声,被捕头们包围,结果两个当场就被格杀,逮捕了一个,还有一个竟被脱逃,等一问口供,居然直认不讳,这就问了死罪,只等秋后待决。那知昨晚正是那个被逃脱的狗强盗,带着凶神恶煞般的贼人,打开死囚监牢,把死犯悉数放走,再到县署中来寻仇。那时靖翁和敦儒兄,因商议要公,所以签押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据值班差役说,他听到一个粗暴的声音大喝:“狗官纳命。”接着‘咕咚’好像有人倒地,接着又听那人喝道:‘你专和太爷们做对,今日也饶你不得!’接着听到惨呼之声,值班差役入内一看,靖翁倒在离公案不远的地上,刀从胸口扎进,敦儒兄侧身倒卧在通后面的小门边,大概当时想出来叫喊,被强盗从后腰刺了两刀。”
  舒师爷顿了顿又道:“这几处差不多同时发动,显见得狗盗是有计划的行动,可能和石臼湖有点关连。”
  “石臼湖?”岳天敏有点惊讶。
  舒师爷点点头道:“这不过是我的揣测,说起石臼湖,它横跨苏皖两省,里面有个‘黑龙帮’,他们的龙头叫做黑水龙王,武功卓绝声势浩大,苏皖两省的官府,都不敢正眼去瞧一瞧石臼湖,所以邻近几省的地痞土豪,都以加入‘黑龙帮’为荣。但据说他们帮规极严,决不准在附近做案的,所以也只是猜想而已。”
  岳天敏这时想起了田伯伯临行时所说,目前已然应验,他想起青梅竹马的锦云妹子,生死未卜,自己血仇待报,他只有远去九华,拜师学艺,才有手刃亲仇的一天。
  一阵沉思,猛的抬起头来,向舒师爷问道:“舒老伯,那被捕和逃走的两个强盗,叫什么名字,你老还记得吗?”
  舒师爷笑道:“这件血案,去年轰动一时,那会忘记,被捕的叫做水蛇何成蛟,在逃的据何成蛟供出,好像叫双头鼠王三元。”
  岳天敏血仇如海,自然牢牢记住“石臼湖”“黑龙帮”和这两个强盗的名字,这是后话不表。半个月过去,两家丧事,都由舒师爷妥善安排,三口灵柩,暂时停放在白云庵中。
  岳天敏等诸事停当,就收拾了一个简单行囊走到白云庵右庑,在三口灵柩前祭拜一番,暗暗祝告。
  谁知越想越伤心,不由失声痛哭,一恸几绝。昏迷中只觉有人用冷面巾掩在自己的面上,他渐渐清醒过来,睁眼一瞧,面前站着一个缟衣少女,正在低头拭泪。
  岳天敏仔细一瞧,原来却是春梅,不由咦了一声,问道:“春梅,你什么时候来的?”
  春梅哭得像胡桃般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婢子幼遭不幸,蒙老爷太太收留,待如家人,恩深德厚,此次惨祸横来,小姐失踪,老爷太太的灵柩,停放在这里,没人守护,小姐待人温婉,吉人自有天相,终有一天会安然回来,所以婢子求得老当家心如师太的怜悯,容我留在庵中,一面可以照料灵柩,一面也可以等候小姐。”
  说到这里,泪又流了下来,她用手绢轻轻一拭,瞥了他的包裹一眼,问道:“岳少爷,你带着包裹,究竟上那里去呀?”
  岳天敏听春梅讲完,不由肃然起敬,兜头一揖道:“春梅姐姐,你义重如山,实为难得,我岳天敏父仇不共戴天,上官伯伯伯母两位老人家,待我胜如己出,我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不满你春梅姐姐说,我这次出门,要遍访名山,拜师学艺,他日才能手诛仇人,雪此血海深仇。春梅姐姐,我远行在即,先父灵柩,也要拜托你多多照料。”
  春梅见他向自己兜头一揖,连忙侧身避过,听他侃侃而言,星目放光,不由问道:“岳少爷,那你几时回来?”
  岳天敏毅然回道:“这也难说,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我岳天敏一定要扫荡魔窟,手刃亲仇,那时再来看你,并谢大德。”
  春梅红着脸幽幽的道:“岳少爷,你尽管放心,这里自有婢子照料,一直等你回来。”接着又道:“岳少爷,请你稍等!”
  她翩然入内,不大一会,手中提着一个小小包裹,递到岳天敏手上道:“岳少爷,你单身远行,在在需钱,这里是老爷太太房中的细软,婢子给小姐留了一半,这一半你且带在身上,作个不时之需。”
  岳天敏只觉小包裹极为沉甸,正要推辞。
  春梅脸色一整,又道:“岳少爷,我们太太在世之日,待你犹如己出,你此去五载十载,行踪不定,如不多带点盘川,万一流落他乡,三位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够安宁吗?”
  说着打开天敏包裹,把小包裹包在里面。
  岳天敏见她义正词严,不好推辞,忙道:“既然如此我收下就是,时光不早,春梅姐姐,你请回去,我也要即刻上路。”
  春梅拭着眼泪道:“岳少爷你多保重,婢子就在庵中等侯你的好消息。”
  岳天敏也心中一阵凄楚,连忙低头疾走。
  春梅直望着他人影去远,才悄悄回转。
  岳天敏虽然从未出门,但他到九华山的路程,早向县署中人打听清楚。
  当时的交通,没有现在发达,大江南北,水道盘错,是出名的鱼米之乡,大家出门,全靠水上交通,岳天敏雇了一艘民船,船上掌舵老大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和两个伙计,看上去极为老成,讲好船价,就直放芜湖。这天船到了固城湖,船老大上岸去添了点柴米油盐,正要开船。船埠头踅来一个年约六十岁的老头,身上装束,比叫化子还要脏,一手握着旱烟管,一手提着酒葫芦,向船老大要求搭船。
  船老大望了他一眼,厌恶地喝道:“我这船,早已有客人包了,你趁早走开,不要噜苏。”
  那脏老头发横道:“喂!船老大,你船上有人包了,我早已知道,他只有一个人,也住不了偌大一条船,为什么不准我搭?快些让我老人家上船,大家合字上的朋友,我到了地头自然安安静静的下去,不然的话,我老人家喊了出来,也坏了你的生意啊!”
  岳天敏听到人声,也踱了出来,忙向船老大问道:“老板,你们是怎么回事?”
  船老大真怕脏老头喊将出来,要想答话。不料那脏老头却抢先说道:“啊!少爷我正和船老板商量,搭个顺船,可是船老板却嫌我穷,付不出船金,不!付不出船钱,倒还事小,他怕我坏了他的生意。”
  他顿了顿,向船老大支牙一笑。
  船老大恨得牙痒痒的,却听他又道:“因为船是少爷你包了,他嫌我太脏,怕少爷一不高兴,不要坐他的船,他岂不是没了生意。”
  船老大紧张得稍舒了口气。听脏老头继续道:“其实我老头子最是识相,只要有块地方蹲就行了,一到地头,自然下船,决不会坏了他的好买卖。少爷!你嫌不嫌我老头子脏?”
  岳天敏见这老头,说话唠叨,但继而一想,出门人何不行个方便,看他样子,真也付不出船金,不由笑道:“老丈说那里话来,出门人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你尽管上船就是。”
  那老头连连点头,自言自语地道:“对、对、对,出门人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说着回头对船老大道:“怎么样?这位少爷,不是答应了吗,你快给我搭上跳板,我老人家好上船。”
  船老大一看客人已经答应,只好皱皱眉头,叫伙计放好跳板。
  脏老头颤巍巍的走上船梢,踅到船老大身边,低声的道:“船老板,你这次买卖,可真肥,我老人家随便蹲蹲就成,决不碍你手脚,也用不着你招呼吃饭,反正有点酒喝,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瞧一瞧。”
  船老大知他言中有刺,只好忍者怒火,叫他在船尾坐下道:“好了,你就在这里坐吧!安份守己一点,看你脏到这个样子,人家公子哥儿,看了会恶心,不要到前舱去,知道吗?”
  脏老头缩着头,直对他谄笑。船老大这才放了心。
  舟行非止一日,岳天敏镇天困居在小舱之中,甚觉无聊,信步跨出船舱,在船头站了一会。这时船正从石臼湖的支流,穿入丹阳湖,欸乃一声山水绿,远山隐隐,水天一色。
  他面对石臼湖,从心头泛起满怀悲愤,前途茫茫,血仇待复,禁不住泪流满脸。
  “青年人,哭哭啼啼,真没出息!”
  他分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回头四顾,船头上除了自己,那有半个人影?
  船老大正在看风驶舵,两个伙计,拼命的摇着橹,自然不会开腔。
  那个脏老头,蜷伏在舱尾,老棉袄蒙着头,好梦方酣。船上,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他们四个,这在耳边说话的更是何人?他迟疑了一会,不由哑然失笑,自己神经过敏。他虽然没有出门经验,但这次的巨变,使他领悟了世道崎岖,并不是承平世界,自己只身远行,正不知要历尽多少艰险?翌日船又转入了小港,两边芦荻丛生,水流湍急。
  船老大紧把着舵,两个年轻伙计,搁起橹,手把着槁,东一撑,西一撑,避免搁浅。天色逐渐的接近黄昏。
  岳天敏忍不住向船老大问道:“老大,今晚我们泊到那里去?”
  船老大望了望天色,漫不意的回应道:“早啦,离开乌溪,还有十五里,那里也只有几家渔户,这条九里滩,可真难撑。”
  “喳喳”!船打了侧,船底发出响声,船身都震动了。
  船老大惊呼:“不好!船搁浅了,小三,小六,你们赶快下水去推推看,能推得动,今天还来得及赶到乌溪。”
  船老大这么一说,小三和小六真个脱了上衣,跳下水去。
  岳天敏看看天色,心中也有说不出的焦急。他立近船头,看两个下水的伙计,背贴着船弦,好像在用力齐挤。船,就被沙滩粘住了,那里推得动分毫?两伙计水淋淋的跳上船来。
  船老大表示无可奈何的神气,宣布只好等明天再说,船就在这荒郊过夜了。
  脏老头被船身震动,大梦初觉,伸着懒腰,慢慢地站起来,搔着一头乱发。自言自语的道:“哈!这真是个好地方,荒僻得紧!晚上宰头肥羊,大家喝杯老酒,该是多痛快?”
  脏老头慢慢凑近船老大身边,龇着几粒黄板牙,谀笑着道:“可惜我老人家前天上岸沽的一大葫芦好酒,今朝全部喝光了,这里又沽不到酒,晚上酒瘾发起来,睡不着觉,这却如何是好呢?”
  船老大听这脏老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中听的,心中简直恨得发火,但他经验老到,尽管怒气难遏,也还勉强的装出笑容,说道:“你何不早说呢?那里用得上岸去沽,不瞒你说,我也喜欢来两杯,所以船上还有一两坛上好高梁,尽你有多大地酒量,足够喝的。”
  脏老头闻言喜道:“船老板,这话可当真?”
  船老大正色道:“咱们一把年纪的人,谁还骗你不成。”
  脏老头拍手道:“我早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够朋友,否则那会赚大把银子。”
  船老大真讨厌他噜苏,皱着眉道:“出门人,烟酒不分家,你把酒葫芦给我,我就给你去装好啦!可别噜苏?”
  脏老头随手将酒葫芦递了过去,一面笑道:“这就好极啦,我老人家只要有酒喝,什么都不管,事大如天醉亦休,而且我的酒德最好,喝醉了就睡觉,今天晚上,保证不醒,决碍不了人家的事,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死到临头,我老人家也要喝个痛快再说。”
  船老大接过酒葫芦,笑道:“你这样说来,真要成酒仙啦!”
  脏老头道:“许多熟朋友,当面确实叫我一声仙酒,可是背地里,谁不骂我是老酒鬼,糊涂虫。”
  岳天敏独自站在船头,面对着苍茫夜色,听船尾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想:“这个老头,恁地爱酒,真是个老酒鬼。”
  心中也不禁暗暗好笑。
  “青年人,今晚可有好戏看啦!”耳边分明又有人在说话,这可不是神经过敏。
  岳天敏机警的向脏老头望去,他不是在跟船老大闲磕牙?一手把酒葫芦递了过去。他想不出这声音的来路,听口气,对自己并无恶意,难道这船有什么蹊跷不成?不对!这船老大看上去挺老实的。
  岳天敏想不透道理,反正有好戏看,不妨看了再说,如果落到自己头上,这荒郊孤舟,只好听天由命,他想到这里,也就坦然处之。
  “啊啊!少爷,你也喜欢赏览夜色?”那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踅到船头,站在自己身傍。
  岳天敏忙笑道:“小可因为船舱里面坐得太久了,才到船头来活动活动,老丈酒兴可真不浅!”
  脏老头笑道:“我老人家可想穿啦!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这样,人家背后才叫我老酒鬼呢。”说着他猛的一回头,手指着后舱道:“好啦!好啦!船老板给我装了酒来啦!”
  他忙不迭的向船尾走去。
  再说那船老大提着酒葫芦,钻进后舱,要替脏老头装酒,他心里可恨透这糟老头,疯疯癫癫,冷言冷语地刺个不停,看他像内行罢,又似不像,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给他做个酒鬼也罢!暗暗取出蒙汗药来,他还不放心,比寻常多放了好几倍,急忙把酒冲入,看看酒葫芦已经装满,正要塞上盖子。
  “还得多放点嗄!少了没有力量。”
  他仿佛听到耳朵边有人说话,声音虽低,字字清晰。
  船老大吃了一惊,赶紧回头一瞧,只见那脏老头正和那客人在船头指手划脚地在讲话。
  两个伙计,蹲在船尾,疑心生暗鬼,我给那脏老头缠昏了头,那里有人说话。
  船老大这样一想,就放了心,提着酒葫芦出来。
  脏老头一看船老大装了酒出来,好比遇上了亲人,早就一踅一踅地跑了过来。
  船老大把酒葫芦拿给脏老头,笑道:“你尝尝,这酒,保管比你在岸上沽来的好多啦!”
  脏老头接过酒葫芦,嘻着嘴道:“你泡的药酒,那有不好的?不过,呛不呛喉,要喝起来才知道呢!”
  他一边说,一边拔开盖子,凑近酒葫芦闻了又闻,不住地摇头道:“你这酒,用什么药泡的,太刺鼻了些。”
  船老大笑道:“这是上好高梁,那有什么药?高梁酒,自然有些刺鼻,不信,你喝口试试看,就知道啦。”
  那脏老头双手捧起酒葫芦,正要去喝,忽地又停了下来,向船老大道:“我老人家喝了这酒,倒也无所谓。可是,可是,那个年轻人又怎么办呢?”
  船老大猛的吃了一惊,他极力装出镇定,笑道:“你真唠叨,你喜欢喝酒,才有酒瘾,人家读书相公,不会喝酒,那有怎么办?”
  脏老头两肩一缩,连连点头,道:“对!对!我老人家只要有酒喝,管他个屁,人家叫我老酒鬼,可真没错,我是有酒即是娘。”说着,举起酒葫芦,对着口,咕碌咕碌喝了几大口,砸着嘴道:“果然好酒!味浓得紧。”
  脏老头举起酒葫芦,一阵猛喝,差不多快喝了半酒葫芦,回头道:“哦!船老板,这酒厉害得紧,嗨、嗨!不对!一喝下肚就有点头晕,哎呀!这怎么回事?你……你看,沙……沙滩动了,哎……哟!好酒,好……好大的劲,我老人家要……倒了。”
  脏老头腿软头昏,在船尾倒了下来,酒葫芦也掼在一边。
  船老大笑道:“你还夸说酒量好,喝了这末半葫芦酒,就醉成这个样子。”
  回头对伙计道:“小六,你快把他扶到后舱去睡罢!”
  小六走过来,把脏老头拖进了后舱,看他就像死了一样,一点知觉也没有。
  船老大提着酒葫芦,跟到后舱,用手摸了摸脏老头额角,知道已经昏迷过去。这才低声向小六道:“这老东西实在可恶,方才险些把我急死了,要说他是内行,我问问他,一问三不懂,全答不上来,要说他不懂罢!他又似乎门门在行,我给他装酒的时候,他闻了又闻,说我给他的是药酒,不肯喝,我正急得不知要如何对付他才好,他却又咕碌咕碌喝了下去。我因为怕他有点鬼门道,才比平常多放了几倍药进去,他喝上一口,也得醉个一晚,这半葫芦酒喝了下去,就是给他解药,也不见得可以醒回来,这老东西可真活该。”
  船老大担心了大半天,这时心可安啦!他滔滔不绝的刚把话说完。
  “你药放少了,恐怕没有力量。”
  耳朵边又有人在低声说话。
  船老大心里蓦地一惊,连忙问小六道:“小六,可是你在我耳朵边说话?”
  小六望着船老大愕然的道:“我正在听你说话,那有人在你耳朵边讲话?”
  船老大望了望脏老头,他还是方才那样睡法,一动也不动。不由低头暗想:“这真是怪事,方才装酒的时候,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说话,那时后舱里除了我,并没有第二个人,我还道自己疑心生暗鬼,这次,明明听得说话的人,和先前就是一个人的口音,难道碰到了狐仙不成?这真是白日见鬼。”接着又问小六道:“你刚才确实没有和我讲话,也没听到有人和我讲话?”
  小六矢口否认道:“我方才就在听你讲,我确实没有讲话,这后舱就是我和你站在一块,如果有人在你身边说话,我那里会看不到?”
  船老大不作一声,跑过去看看脏老头,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孔,对小六道:“天色还早,咱们且去吃了晚饭再说!”
  两个人走出舱去。
  岳天敏晚饭过后,看了一会书,也就熄灯就寝,那知思潮起伏,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觉。看看已经二更过去,江风吹浪浪打船,一阵阵清晰可闻。蓦的,肩头上似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神志似醒非醒,似睡未睡,只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被人抱起,走了一段路,又被放下,耳朵边仿佛有人轻声在道:“年轻人,你好好的睡一觉罢!”
  立时觉得一阵模糊,安然入睡。
  三更时分,船老大结束停当,精神抖擞,一面吩咐两个伙计,到后梢替自己把风。
  他手上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单刀,悄悄地从船后舱向前面走去。
  月黑星稀,万籁俱寂,只有芦荻秋风,飒飒有声。
  船老大刚踏上甲板,朦胧中,看到有一个人影,蹲在船旁沿上,伸出屁股,似在向江面上大解。
第二章 满口酒话深宵戏老大 腾霄剑气竭泽得奇珍
  船老大心里有点吃惊,暗想:“莫非是前舱的客人,起来大解?怎的我们在后舱竟没听到一点儿响动呢!”
  两个伙计,自己刚才还吩咐他们,到后梢去望风,决不会出来,就是出来,也没这么快?
  脏老头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那末除了前舱的客人还有谁来?
  他既然在船边上大解,可省了我不少手脚,何妨趁他冷不防,给他一刀,不就完了吗?
  船老大想得停当,就把单刀藏到身后,装出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看看那人还蹲着一动不动,他恐怕砍了自己人,慢慢的凑近过去,定睛一看,不禁使他惊得目瞪口呆!船边上,那有什么人?连仿佛像一个人影子的东西都没有。
  船老大揉揉眼睛,心中打愣,方才清清楚楚看到一个人蹲在这里,那会眼花?今天真是活见了鬼。
  “别管他,办正经事要紧。”
  他蹑手蹑脚地踅近前舱,摸到舱门,习惯地把门闩拨开,这是他自己的船,当然不会费事。那知等他用手轻轻一推,两扇板门却分毫不动,心中又是一愣,细心一摸,原来横闩并没有拨开。不禁暗骂自己糊涂,何以今天做事,竟会如此颠三倒四?
  船老大再次小心翼翼地拨开门闩,慢慢跨进脚去。蓦听舱里的客人,正在翻身,他以为客人醒了,怕被他听出声息,立即停脚不动。又过了一会,听客人起了呼声,才敏捷地钻进舱里,算准客人睡觉的地方,右手举起单刀,左手向前伸出,摸索客人的头颅,因为如果一刀砍不中要害,客人起来作个垂死挣扎,岂不要大费手脚?这正是他谋财害命的经验老到。那知他不摸犹可,这一摸,把一个吃了多年黑饭的船老大直吓得缩手不迭。原来他摸着的头颅,一触手,就觉得不像是前舱客人,因为前舱客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头发是结成一条辫子,垂在脑后的,这时他摸着的,却是乱蓬蓬,粘腻腻,尘垢交结的一头短发。
  “咦!这不是后舱里醉死过去的脏老头吗?怎的睡到前舱来了!管他呢!反正你脏老头也好,小伙子也好,老子今天都要送你们到姥姥家去的。”
  船老大念头一转,右手单刀,登时猛砍下去,等单刀收转,他习惯地伸手向刀上一摸。奇怪!刀口上似乎没有粘着血水,敢情这一刀并没有砍中?接着又是一刀劈下去。想不到竟劈了一个空,上身向前微冲,陡觉腰间一麻,全身酸软,心中不由叹息:“到底年纪老了,什么都不中用啦!这劈空了一刀,也会挫起气来!”
  “呛啷”,右手的单刀,也落到舱板上,发出声音。
  船老大心中大急,要想赶快逃跑,可是两条腿,那还听他使唤,竟然和定住了一样动也动不得。四肢百骸,浑身瘫痪。他多年江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遇到了对手。可是舱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觉船身微微摇动,仿佛船已经开了。
  船老大焦灼万状,汗出如沈,他放低声音,苦苦求饶:“那一位老爷子,是小的瞎了眼睛,只求饶我一条狗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做这种勾当了,你老手下留情,饶了我罢!”
  尽算他一遍又一遍地苦苦哀求,就是没人答应,也听不到什么声响,连后舱两个伙计,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夜是如此的沉静悠长,船老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时一刻地挨了过去。晨曦逐渐地透进船舱,他睁眼一看,舱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倒在角落里,浑身无处着力,动弹不得,离身边不远,横着一把明晃晃的单刀,想起昨夜的情形,直似做了一场噩梦。
  后舱里这时有了声息,脏老头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口里含含糊糊地还在说:“好酒!好酒!真是好大的力量。”
  岳天敏经他这一嚷,霍然而醒,翻身坐起,揉着眼睛向四面一瞧,心中十分讶异:“咦!我怎么会睡到这里来了?”
  他细细思索着昨晚的情形,又望了望脏老头,心里有点明白,正想开口。
  却见脏老头伸着脖子从窗缝里向外张了张道:“哦!船已经开啦!我昨天喝了这半葫芦要命的酒,直醉得我老人家一夜不得安宁,尽做着恶梦。起先好像便急得紧,正蹲在船沿上大解,朦胧中看见一个人把刀藏在身后,要想杀我。我一害怕,就躲进你的舱去,那强盗却跟着过来,伸手就拔门闩,我老人家连忙把门拴上,躲到你床上去。那知他跨进舱来,伸手在我头上摸了一把,就是一刀,幸好那一刀,来势还不太重,我有头发挡住了,不曾受伤。那个强盗举起单刀,第二次又将劈下来,我虽然喝醉了酒做梦,可是心里明白,这一下怕受不住了,连忙滚下床来,那强盗好像瞎了眼睛,他并没有瞧到我,空劈了一刀。哈!我恨他太不长眼睛,躲到他身背后,在他腰眼上呵了他一把。那强盗可真没用,竟然就躺了下去,哦老人家头重脚轻,糊糊涂涂地又好像睡在后舱了。哦!这次来了两个强盗,一个说:‘给他一刀,就完了。’一个却说:‘一刀砍死了,太便宜了他,多给他几下罢!’果然,砍了我好几下,可是都砍在棉絮上。我老人家又好气又好笑,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们几下耳光,要他们赶紧开船。哈哈!船真的开了。”
  船老大在前舱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心中不解那脏老头喝了半葫芦药酒,何以这时候不解就醒?我若再不挣扎起来,给两人看到,如何是好?
  他咬着牙,拼命挣扎,无奈力气都是白用,耳听后舱两人,脚步声从船边绕到前舱来了。
  船老大既无法逃走,只好紧闭上眼睛,听凭摆布。
  脏老头走在前面,踅到船老大身边,笑道:“果然有个瞎眼强盗,哦!你是船老板,怎的不好好睡觉,却做起买卖来了?”说着凑近身去,用手拍拍他肩膀,道:“船老板!你为什么还赖在角落里,不肯起来呢?我老人家一上船,便和你说过,有生意,大家做做,咱们是线上的朋友,自己人。你偏要装糊涂,不但不理会我,还要拿药酒来想把我蒙倒。你将‘灵丹子’放进酒葫芦去的时候,我不是在你耳根前说,叫你多放些,少了没力量,你分明听到了又不理会,我真弄不懂你存的什么心?”
  船老大听了这话,才知这脏老头是个大奇人,果然自己瞎了眼睛,只得苦苦哀求。
  岳天敏站在脏老头身后,心中正在高兴,他无意中碰上了风尘异人,看他情形,分明对自己颇有好感,如能恳求他收录,自己血海深仇,当能前湔雪。
  他越想越对。
  这时却听脏老头对船老大道:“我老人家并没捆你,又没难为你,求我作甚?”
  船老大一试手足,果然已经可以活动,赶紧翻身过去,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脏老头怒道:“我老人家最怕人家做磕头虫,你好好的把这年轻人送到地头就是了。”接着用手一指对岸笑道:“啊啊!我老人家到地头啦!”
  他话没说完,脚步歪斜的踅近船边。
  岳天敏几次要想开口,都被脏老头抢先说话,不让自己插嘴,这时听说他到了地头,正想求求他收自己做个徒弟,不料猛见他脚步歪斜的往船边上走去。
  岳天敏心想舟上不比陆地,怕他失足江中,刚想伸手去扶,谁知一把扶空,脏老头已经从船沿上一脚跨向江心。
  岳天敏心中一急,“不好”两字,还没出口。
  再看脏老头足踏水面,并未下沉,却回过头来道:“年轻人,心志不坚,田老三叫你到九华去,难道忘了?你又不会喝酒,跟我老人家学什么?”
  一面说话,一面梯里他拉的踏着水面,往对岸走去。
  船老大认做神仙显灵,直吓得目定口呆,跪在船头上,不停的叩头。
  岳天敏听脏老头口气,似乎知道自己要去九华,而且还和田伯伯认识,一时深悔不曾问他姓名,立在船头,怔怔出神。
  船老大也并不隐瞒,说自己本是江面上的积盗,看岳少爷包裹沉重,起了杀心,只怪自己眼瞎,不知道竟碰上了活神仙,自己从此决心改过向善,做个好人。
  岳天敏也不深究,船老大经此一来,果然兢兢业业,招呼周到。
  船行非止一日,便到了芜湖。这芜湖,清代属太平府,地当鲁江与长江会合之处,江南之茶米,和湘赣的木材,都是到此集中转运,实为南北水陆交通要道,所以商贾云集,屋宇栉比,靠近码头,更是帆樯如林,舟楫似梭。
  岳天敏一肩行李,飘然登陆,只见大街小巷,行人熙攘往来,极为热闹。
  他找了一家比较清静的客栈,安顿下来。
  晚餐之后,因连日舟船困顿,正好及早休息,所以才是上灯时候,他已浑然入梦。
  翌日清晨,岳天敏一觉醒来,只觉衾薄如纸,晓寒正浓,他看看时光已经不早,也就翻身起来。却见半扇板窗,昨晚并未关好,阵阵晓风,正从那襄吹来,不由暗笑自己,出门人太过大意。过了一会,店伙打来脸水。
  岳天敏正要盥洗,猛见临窗桌上,飘下一张信笺,笺上隐约有字,他俯身捡起一看,信笺上字体潦草,写着:“闻擅‘纵鹤擒龙’,特来走访,其奈见面不如闻名,携去神龙令,当于龙官湖中璧还。”
  下面并无其名,岳天敏看着手中这突如其来的信笺,心中十分诧异,暗想:“看他口吻,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可是己自一身孑然,并无熟人,而且所学‘纵鹤擒龙’,到底有何用处?自己亦茫然未解,更从未告诉过人,这人如何如道的呢?”
  “携去神龙令,当于龙官湖璧还,”好像他从自己这里顺手把“神龙令”拿去,要自己前往龙官湖,才能璧还,这“神龙令”是什么呢?龙官湖又在那里?
  他沉思有顷,地无暇洗脸,回身勿匆跑到床边,打开包裹,仔细一检查,不由猛的大吃一惊。原来岳天敏一检点包裹,里面银两衣物,倒并不短少,只单单不见了田伯伯临走时交给他那刻着龙头的竹简。这是他上九华山去的信物,关系着拜师学技,救人复仇的大事,如此重要的东西,突然在半路上遗失,如何叫他不急?他反覆找寻,那有半点影子,分明来人拿去的,就是这“神龙令”。他废然坐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继而一想:“既然这人说‘当于龙官湖中璧还,’我就先上龙官湖去罢!”
  主意打定,也就镇静下来,他藏好信笺,洗过了脸,叫进店伙,详细问明去龙官湖的途径?原来他到九华山去,应从芜湖取道南陵、青阳,便可直叩九华。如今要先往龙官湖,却须渡过长江,走舒城,桐城,潜山,才到龙官湖。
  岳天敏吃过早餐,会了店账,就和店中要渡江的客人,做了一路。渡过长江,他在镇上买了一匹健马,用以代步。这天中午,到了一个镇甸,天敏腹中饥饿,一看前面酒旗招展,就策马过去,到酒店门前下马,却见门外系着一匹白马,四蹄如雪,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昂首顾盼,十分神骏。步上酒楼,他找了一个空席坐下,要过饭菜,纵目一瞧,只见南面临窗的座头上,有一位书生,把酒低酌。看他服饰整齐,腰上还挂着一柄鹅黄穗子的长剑,微侧着头,凭窗远眺。从侧面看去,俊逸潇洒,只是身形略嫌纤弱,敢情是位读书的相公。
  岳天敏正在向他打量之际,谁知书生也蓦的回过头来,两道澄澈如水的眼神,正和岳天敏碰个正着。这才看清楚这位书生打扮的少年,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却生得脸若傅粉,唇若涂朱,两条斜飞入鬓的凤眉,一双秋水如神的眼睛,转动之间,黑白分明,一张俏脸,笑容可掬,使人有一种甜蜜可觉之感。
  那少年书生和岳天敏四目相接,敢情有点脸嫩,只见他赧然低头,慢慢地转过脸去。
  这时酒楼上又来了三个商贾打扮的客人,他们身才坐定,忽听门外马蹄之声,在店门前一停,楼梯上登登登又闯上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向三个商贾人横了一眼,就在另一桌上坐下。这两个大汉,清一色的劲装紧扎,背上各负长形包裹,一脸强悍之色。落座之后,拍着桌子,高喊酒保,要酒要菜地忙个不停。
  酒保那会看不出这两个是江湖人物,不好应付,也特别小心的伺候,不一会,酒菜齐上,两个大汉吃得甚是匆忙,真像狼吞虎咽,风扫残云,他们会过银钱,回头又看了三个商贾一眼,匆匆下楼。
  那书生看在眼里,不由从嘴角上微噙冷笑,接着也站起身来,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店伙,回头望着岳天敏露齿一笑,才盈盈地下楼而去。
  岳天敏用罢菜饭,出了酒楼,就上马赶路,走不好远,忽听后面蹄声大起,三个商贾纵马疾驰,三匹马踢起滚滚灰沙,擦着自己身边过去。看看已走了三四十里,天色逐渐地接近黄昏,群鸟投林,牛羊归村,他唯恐错过了宿头,连忙策马疾行,赶了一阵。
  四野慢慢的昏暗起来。转过一道山坡,刚穿出树林,猛听一声吆喝:“停下来,你想找死!”
  岳天敏抬头一瞧,松林前面,停着三匹健马,两个蒙面大汉,一个手持齐眉棍,一个手执明晃晃的单刀,正在大声吆喝。
  三个商贾战战兢兢的掏出珠宝,跪在地上,捣蒜似的叩头求饶。
  “糟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偏偏碰上剪径的强人,这又如何是好?”
  岳天敏心中打鼓,吓得面无人色。
  那大汉单刀一指,狞笑道:“小子,你还不下马,难道要太爷自己动手不成?”
  来路上一声马斯,银铃齐响,一条白影,如飞的窜入场中。
  嗨!那马上不是少年书生是谁?好骏的骑术!
  “嘿,今天真是财星高照,又送上来一头肥羊。”
  手持齐眉棍的大汉话未说完。
  “拍达!”少年书生的白马,业已驰近,刷的一鞭,正抽到他的背上,饶他闪身得快,也着着实实地挨了一下,几乎跌倒。
  连声怒吼,两个蒙面大汉纵身扑了过去。
  少年书生身形陡起,虚飘飘从马背上跃起一丈来高,那马也真灵,低啸一声,。俯身冲出。
  少年书生这才飘然落地,长鞭鞭梢向前一抖,拍达一声,指着两个蒙面大汉喝道:“不开眼的狗强盗,你家少爷在酒楼上就知你们不是好东西,果然在这里拦路打劫,替我赶快夹着尾巴滚回去,还可饶你们不死,否则……”
  两个蒙面大汉,眼看人家从马上露的一手轻功,硬是要得,不禁有点气馁,可走听他越说越难听,那里还按捺得住?
  心想:凭自己两人,难道还会收拾不了一个雏儿?
  “嘿嘿,小娃儿,你有多大道行,敢来破坏太爷好事,你把白马留下,太爷或可放你一条生路。”
  两人一使眼色,刀棍齐上。
  岳天敏看少年书生文弱不堪,着实替他捏把冷汗,三个商贾这时也悄悄地爬起身来,站在一边,口中不住的念佛,要菩萨老爷帮忙。
  只见那书生闪身避开来势,鞭交左手,呛啷宝剑出匣,娇喝:“不长眼的狗强盗,让你们试试少爷的剑锋也好。”
  手挽剑花,一招“金针飞渡”,分刺两人。
  两个蒙脸大汉,那知厉害,同时刀棍齐砸,呛的火花飞溅,剑锋过处,单刀给截了一道缺口,齐眉棍也被直震开去,双臂发麻。
  心中大惊。暗忖:“这少年手底着实扎硬!”
  就在这末念头一转之间,书生的宝剑已疾如狂风暴雨般杀来!
  两个大汉,这时势成骑虎,明知不是人家对手,欲罢不能,只好拼命进招,居然也刀光霍霍,棍影如山。
  书生身法美妙,盘旋进退,有如一团电光,滚来滚去煞是好看!
  两个大汉,被他杀得步步后退。
  “狗强盗,你们不想活命啦!”
  在花雨缤纷地剑光之中,莺语呖呖,这是少年书生微带怒意的声音。突然从剑光中伸出一条黑影,“拍达”一声,齐肩棍被卷着震飞,“呼”的丢出老远。
  两个蒙面大汉一齐跳出圈外,喊声“住手!”
  使棍的空着手向书生抱拳道:“咱们兄弟两人,技不如人,今日承认栽到了家,青山不改,老哥请留个万儿!”
  少年书生娇笑道:“凭你们两个草包,也配问少爷的万儿,若非我手下留情,早叫你们血溅荒原,去罢!”
  两个蒙面大汉一声不作的捡起棍子,恨恨而去。
  三个商人一见强盗已被打跑,慌忙向书生叩谢救命之恩。
  书生只笑了笑,却望着岳天敏笑盈盈地走来。
  岳天敏赶紧迎了上去,向书生兜头一揖道:“若非兄台仗义援手,小弟早作俎上之肉,再生之德,不敢言谢,还望赐示高姓大名,俾使永铭诸心。”
  书生听他说到末句,陡觉脸上一热,幽幽的道:“小弟在酒楼上,早已看出这两个狗强盗不是善类,这才追踪跟来,不想迟了一步,致使兄台饱尝虚惊,反蒙过奖,些许微劳,何足挂齿?大家都是出门人,太客气了,反倒见外。”
  他说出话来之后,又觉不妥,连忙接着道:“小弟姓万名奇,不知兄台大号,如何称呼?”
  岳天敏也说了姓名,万奇又道:“这里离开宿头,还有十来里路,我们不如到了地头,再详谈罢!”
  三个商贾,唯恐强人去而复来,巴不得和他同行,有人保镖,连连称善。
  五人一齐上马,那万奇的白马,是匹良驹,他放缓缰绳,和岳天敏并辔齐驱,两人一路谈得极为投机。不多一会,已至小镇,找到一家客栈。
  万奇似乎不愿和庸俗不堪的商贾住在一起,叫店家另外要了两间上房。
  岳天敏和书生一见投缘,这时已混得很熟,不由笑道:“万兄,我们萍水相逢,叨成知己,古人剪烛西窗,正好联床共话,何必多要房间呢?”
  万奇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小弟在家惯了,不喜与人同宿,岳兄休得见笑。”
  岳天敏不好再说,过了一会,三个商贾因万奇有救命之恩,特地备了丰盛酒席,来邀请两人,两人见人家一番盛意,也就不再客气。酒饭之后,岳天敏回转房中,万奇也跟着进来,店伙替两人沏上香茗。
  万奇问起岳天敏行止,岳天敏毫不隐瞒从自己跟田伯伯学“纵鹤擒龙”,高淄县署劫狱,父亲和上官伯伯等被害,自己本拟到九华访师,一直说到在芜湖客栈中遗失“神龙令”,目今拟往龙官湖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万奇等他细细讲完,眼珠一转,笑道:“说来凑巧,寒舍就在龙官湖边,岳兄不妨屈驾寒舍小住,至遗失‘神龙令’一事,以小弟推想,来人也许并无恶意,容到寒舍之后,再和家父商量,自不难追回原物,不知岳兄意下如何?”
  岳天敏微一沉吟道:“萍水相逢,怎好叨扰?”
  万奇白了他一眼,笑道:“岳兄如此说来,岂不见外?我们一见如故,客气了反落俗套,说起来岳兄还长小弟一岁,小弟应该叫你哥哥才对!”
  说罢,脸色微红,一双秋月似的眼睛,紧瞧着岳天敏,露出期待的神气。
  岳天敏见他说得诚恳,心中十分感动,笑道:“兄弟,既蒙不弃,愚兄遵命就是。”
  万奇乐道,“这才对啦!我们既然做了兄弟,那末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今后可不许再客套啦,哦!从现在起,我叫你敏哥哥,我你就叫奇弟好了。”
  岳天敏见他不脱稚气,只好含笑点头。
  兄弟两人又谈了一会,万奇才回房安寝。
  第二天到了东关,三个商贾已至地头,别过两人不提。
  再说岳天敏凭空有了一位武功高强而又稚气得紧的弟弟,旅途颇不寂寞,一路上谈笑风生,历史掌故,词赋文章,竟似无一不知,直听得万奇津津有味,越发和敏哥哥寸步不离。他们两匹马,缓缓行驶,从东关,含山,经沈湾,高林桥,走了数天,这日中午,已离白石山不远。
  万奇扬鞭一指道:“前面有个小镇,我们吃饱了再走。”
  马驰迅速,片刻之后,便到镇上,在一家酒楼门前下马,店伙接过马去。两人走上楼梯,一看人声嘈杂,座无虚席。等了一会,才空出一张台子,店伙拭抹干净,让两人坐下,问过酒菜,便自下去。
  岳天敏坐下之后,略一打量,只见一般客人,正在喝酒猜拳,高声谈笑,整个酒楼上,都是乱哄哄地一片。惟有离自己不远的一张台上,坐着一个服饰华丽少年,却生得柳眉凤目,粉脸桃腮,看上去像个纨裤公子,但居然腰间也横着一支长剑,粉红色的剑穗,鲜艳夺目。
  那少年自从岳天敏上楼之后,一双水汪汪的俏眼,兀自打量个不休。只见他桃腮含春,梨涡微晕,浅浅地向自己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如果是个娘们,倒真是这般可喜娘罕见!
  岳天敏被他这一瞧一笑,不由身上一热,赶紧转过头去,心想:“这情形岂不是和奇弟初次相遇时,有点相同吗?只不过奇弟如玉露明珠,霁月光风,这少年虽然也如珠树临风,但终嫌微带媚态,脂粉气息太重,却像个女孩儿家。他想得怔怔出神,却听万奇耳边说道:“敏哥哥,你在想什么呀?”接着又道:“今天我们在这里打尖罢,方才听大家乱哄哄地在说,好像明天要掘什么宝呢!我们瞧个热闹可好?”
  岳天敏和这位奇弟弟几天相处,知道他不脱小孩脾气,有热闹瞧,那里肯走?便道:“既然贤弟想瞧瞧热闹,我们赶路也不在乎这一天半日,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愚兄方才倒并未注意。”
  万奇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没听清楚哩,要不问问小二。”
  正好店伙送来酒菜,万奇那里还忍得住,忙叫道:“喂!伙计,方才大家都在谈论掘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店伙弯着腰笑道:“敢情两位少爷是过路,明天可热闹啦!不少人还专程来瞧掘宝……”
  万奇急道:“谁要你说这些没相干的?你把掘宝这回事说清楚就是了。”
  店伙嗄嗄连声的道:“小的是要讲掘宝这档事了,这话,说起来可长啦!离开小镇三里的地方,叫做褚家潭,庄上为首的一家,叫做金刀褚瑞芳褚老庄主,当年在北京城里开设一家镖局,江湖上只要提起金刀褚老镖头,那个不知,谁人不晓!他老人家十年前金盆洗手,封刀归隐,现今他老人家可七十多啦,江湖上稍有名头的人,只要路过这里,都要到褚家潭去拜访他老人家。说起褚家潭这个名称,因为庄后山下,有个小潭,面积虽然不大,都是深不见底,即使逢到大旱年,附近江水都干涸了,这潭水却不多不少,依然如故,所以这庄子就叫做褚家潭了。这是一年前的话了,庄上的人,时常在半夜过后,发现有一道光芒,从潭里冲起,时隐时现,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潭中有了妖精,也有的说是龙王爷显圣。可是最近几个月,只要一到半夜,这道青中带紫的光芒,就越来越盛,大家站在远处,都可看可看得一清二楚,一直要到天色黎明才隐去。褚老庄主也亲自查看了几次,他老人家说什么这叫做剑气,又说什么‘神物利器,即将出世!’他老人家还请了几位识天文地理的先生再三推算,才拣定日子,要在明日中午,挖潭掘宝。”
  店伙说到这里,邻桌已在高叫伙计,他连忙应着过去。
  万奇笑道:“这倒有趣,我们决定等明天瞧瞧掘宝再走。”
  说看回过头去,却见邻桌一个少年,紧盯着自己两人直瞧,看他风流妖艳的样子,心中生气,就催着敏哥哥赶快用饭。出了酒楼,两人在镇上找到一家客店,安顿下来。下午住店的人,越来越多了,声音嘈杂,两人晚饭之后,就各自入房安歇。
  岳天敏上床之后,思潮起伏,辗转反侧,未能入睡,一听已交二更时分,方觉朦胧之际,仿佛窗前屋瓦,似有细碎之声,他也不以为意。猛听一声娇叱,由近而远。不由心中起疑,连忙翻身起来,打开窗户一看。
  星月交辉,人声静寂,连半点声响也没有,正在怀疑自己听错,陡觉微风扑面,一条黑影,从窗中窜入。
  岳天敏机警地往后退出一步,定睛看时,原来却是万奇。见他一手提着宝剑,气鼓鼓地站着,他看到敏哥哥怔在一旁,粲然一笑,收了长剑,恨恨的道:“这贼子可恶极啦!”
  岳天敏讶道:“奇弟,你半夜三更的又和谁生气,这贼子是谁?”
  万奇白了他一眼道:“是谁!我要是看清楚了,放过他才怪呢?”接着又道:“方才,小弟朦胧中听到屋面上似有夜行人经过,仔细一听,又好像在你窗口前停了下来,我心中一急……随手抄起宝剑,跟了出来,果然有个不开眼的贼子,鬼鬼祟祟的向里张望,似乎不安好心。可是这个贼子,机伶得紧,一看到我,拔脚就跑,我气他不过,追了一阵,叵奈这厮地理极熟,几个转弯,就没了踪迹。我怕你着了人家道儿,才回身转来,不料一看你窗户果然大开,以为出了事情,就赶紧从窗口跳了进来。”
  他笑了笑又问道:“你睡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起来,打开窗户?可把人吓坏了!”
  岳天敏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心中一阵感激,突然握着万奇的双手,笑道:“奇弟,你这样关心愚兄,真是太感激了。”
  那知他一握到奇弟弟的双手,只觉十指纤细,又滑又腻,软绵绵地柔若无骨。
  奇弟弟却玉面通红,似乎不胜娇羞,双手一缩,低声道:“敏哥,时光不早了,你也可以休息啦!”
  说着,身躯微扭,像一缕轻烟似的飞出窗外。
  回头笑道:“明天要去看掘宝呢,早些睡,也早些起来才对!”
  人早已去远了。
  岳天敏暗笑这位奇弟弟,太过稚气得可爱。第二天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盥洗之后,吃过早点。万奇已等得不耐,催着上马,急于前往褚家潭。两人出了客店,一路上行人络绎,都是往褚家潭去的。
  三五里路,何消片刻便到了一个庄院。循着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大路,绕出庄去,又向东行了半里光景,到来一座小山脚下,这时人头拥挤,围着一潭清水,那正是有名的褚家潭。两人略一打量,这潭面积不大,最多不过十丈方圆,一面靠着小山的一座峭壁,所谓峭壁,不过是五丈来高光滑如镜的一堵石壁,却也嶙峋嵯峨,状极古雅。
  两人一齐下马,万奇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到那峭壁上面去罢!”
  说毕牵了马就走,岳天敏跟着爬上山坡,把马系在一株老松之下,走近峭壁崖上,居然也有不少人先已坐在那里了。两人一看地势,居高临下,面对小潭,正是最好不过,就找了一块大石,正要坐下。
  岳天敏一瞥眼,却见昨天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个少年,正站在离自己不远之处,满脸春风的向自己含笑点头。
  岳天敏心想人家先向自己招呼,那好不理,也赶紧领首答礼,却听万奇叫道:“敏哥哥,你怎地不坐下来?”
  岳天敏含笑坐下,纵目一瞧,这时潭边上的掘宝工作,已入了紧张阶段。原来小潭的三面,早已架起了一二十部水车,辘轳之声,不绝于耳。水车,像一条条的长龙,不断地把潭水输出潭外,在小潭边上,临时掘了一道水沟,水就蜿蜒的流向山下。小山下面,盖了一座芦棚,一个白发白须,满脸通红的老者,巍然踞坐,远远望去,极为威武,想来就是名震江湖的金刀褚瑞芳了。在他身边,侍立着两个少年,一个穿红衣的少女,和几个庄丁模样的人。潭中的水位,逐渐下降,这时已接近潭底,不少银鳞闪闪的鲜鱼,在泥浆似的水中,泼剌跳跃。潭底下还在汨汨地冒出几股水源,水车不停地把流出来的泉水,抽出潭外。
  二三十个赤膊的庄稼大汉,手持铁锹锄头,正在潭底掏挖浮泥。时间逐渐地过去,看看已近晌午,潭外边,挖起来的浮泥,已经堆积得像座小丘,水车、锹锄、还在不停地工作。侍立在褚瑞芳身边的两个青年,不时的临潭探看,指挥着挖掘的工人。潭底的浮泥,敢情已渐渐挖尽,铁锹不时地碰到石块,溅出火花。又过了一会,潭底露出一块两三丈见方的大石块,泉水正从这石块的四边冒出。几个工人交头接耳的谈了一会,有一个爬上来向少年请示,少年似乎不能决定,又向褚瑞芳低低的报告。
  褚瑞芳霍的站起身来,踱向潭边,向下看了一回,用手指指点点的说了几句,潭下面十几个工人,轰然应了一声。
  工人们手持铁锹锄头,一齐围着那块巨石,发出“嗨啊”!“嗨啊”!的声音。那块巨石,何止千斤?十几个人只能稍稍地把它移动,要想搬开,谈何容易。旁边站着的十几个挖泥工人,这时又奔了过去,七手八脚的忙了大半天,终算把巨石移开。围在潭边的观众,几千百只眼睛,都集中注视潭心,巨石移开之后,潭中间又露出一个一丈方圆的小潭,一股清泉,从小潭中向四面溢出。
  褚瑞芳褚老庄主,看看这个情形,浓眉微皱,他身边站着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向他说了几句,这青年回身脱去身上长衣,里面原来早已穿好了鱼皮水靠,一面指挥着几个庄丁,扛过预备着的一大盘粗索,看样子这青年要亲自下潭去了。果然青年走近潭边,双足一点,身子凭空直向潭底落下。从岸上下去,少说也有三五丈深浅,那青年飘然下降,这份轻功着实不凡!四面看热闹的,早已彩声暴起。
  岸上的庄丁,这时把大盘粗索,向潭底抛下,青年轻舒猿臂,一手抄住,递给站在身边的挖泥工人,低低的说了几句,几个工人,依言把粗索慢慢地放下潭心,偌大的一盘粗索堪堪放完。青年双足微踪,两手一分,头下脚上,“刺”钻入水中。潭心起了一晕水纹,但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看上去这青年水上功夫,确实漂亮!四面又响起了暴雷也似的彩声,几个双手紧持粗索的工人,自少庄主下潭之后,目注水中,神情极为紧张。过了好一会,那青年还不见上来。
  岳天敏不由替他耽心,自言自语的道:“咦!怎么还不见他上来呢?”
  万奇嗤的笑道:“你看,潭心不是冒起了许多水泡,他正在找寻宝物,也许快上来了。”
  岳天敏依言一看,果然潭心平静的水面,一路冒起不少水泡。这样又过了一会,水面上微微的晕起水纹,一条人影,逐渐冒出水面。那不是青年是谁?他一手援着粗索,揉身疾上,另一手,紧握着一支三尺多长的东西。四面齐口同声的惊呼!
  “嗄!果然是支宝剑。”
  青年刚出水面,人已有点不支,几个庄丁,连忙上前把他扶住,只见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倒,敢情是潭心太过寒冷,不耐久呆。
  岳天敏紧张了半天,见他果然从潭心取出宝剑,也不禁一声欢呼,回头向万奇笑道:“那口宝剑,想是神物!”
  他非常兴奋地用手向前一指,又不自觉地回手一招。
  他四年来苦练“纵鹤擒龙”不知有何用处?这时心中兴奋,不经意的一招,却正暗合了“擒龙”。
  只听“呛啷啷”一声龙吟,那宝剑在青年手上微微一震,脱颖而出,从潭底飞起一道青中透紫的长虹,在空中略一停顿,斜刺里直向岳天敏手边激射而来。变起仓猝,岳天敏不知就里,直吓得一声惊呼,慌忙一手拉着奇弟弟向后疾退。说也奇怪,那道青紫光华,竟似通了灵似的,跟着岳天敏的手低飞,显然来势已缓。
  万奇料不到竟有这般奇事,他被敏哥哥一拉之势,倏的站起,但业已看清这道青紫光华,是柄长剑,口中喊道:“敏哥哥,这飞来的是柄宝剑,我们把它收了。”
  他觑定剑柄,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皓腕轻舒,一把捉住,光华敛处,手上多了一柄长剑。仔细一瞧,这剑长约三尺开外,剑体通黑,光亮如漆,非金非玉,触手异常温润,隐隐的刻着一个龙头,栩栩如生,剑身青紫鳞纹,闪闪生光,剑尖则更是紫芒吞吐,像是一条青紫色的小蛇,耀人眼目,不由喜道:“敏哥哥,这真是一口古代神物呢!”
  说着顺手把剑递了过去。在场的观众,眼看刚由少庄主从潭中取出的长形东西,突然化作一道光华,直向崖上两个英俊少年飞去,不由齐声惊呼,及至万奇伸手把它接住,又变作明晃晃的一口宝剑,大家彩声四起,连说奇事,对这两个少年,顿时交头接耳的互相讯问。
  却说褚老庄主一见神物出世,即投向一个少年手上,不由纵目一望,只见崖上站着三个少年,看年龄和自己孙儿不相上下,却生得俊秀出群,气宇不凡,不由连连点头,暗叹神物识主,连忙吩咐身边站着的少年,快把崖上三位小侠,请来一谈。
  岳天敏从万奇手中接过龙形剑,略一审视,深觉喜爱,但这是人家掘出之物,自应送还与人,当下忙向万奇道:“奇弟,我们下去,把剑送还褚老庄主。”
  万奇还没开口,突闻身边一声清脆的冷笑声:“神物利器,惟有德者居之,金刀老儿,那配使用这等宝剑?”
  岳天敏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方才和自己招呼的那个少年,一双俏眼,正紧瞧着自己。
  万奇这时也接口道:“宝剑是自己飞来的,又不是我们巧取豪夺,敏哥哥——你血仇待报,手上有了这等神物利器,他日仗剑江湖,正好快意仇仇,还他作甚?”
  岳天敏一听,这倒好!你们两人异口同声的要把宝剑留下,这怎么说得过去?而且人家费了九牛二处之力,是不是肯拱手让人呢?
  这时忽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直向自己走来,一面拱手道:“三位兄台请了,小弟褚家麟,奉家祖之命,前来恭迓侠驾,请莅寒庄一叙。”
  岳天敏闻言,知他把酒楼上的少年,也当作自己一路,但这时不好分说,连忙也拱手笑道:“褚兄好说,在下兄弟,方才收得宝剑,正想送还老庄主,既承宠召,自当趋谒。”
  一面说出自己姓名,并介绍和万奇相见。
  身旁的少年,不等岳天敏说完,便抢着对褚家麟道:“在下尹治英,久仰褚氏三英大名,今日真是幸会。”
  褚家麟连说“不敢”!
  当下岳天敏,万奇牵过马匹,和尹治英、褚家麟一齐走下山坡,褚家麟吩咐庄丁接过两人马匹。
  褚瑞芳已在棚下等了多时,一见三人行近,连忙起身迎出,褚家麟上前一步,替三人引见。
  岳天敏一看褚老庄主虽然白发白须,却生得方面大耳,满脸通江,精神饱满,身材高大,两眼开阖之间,神光充足,对人和蔼可亲。
  他身后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和一个红衣少女,那青年正是刚才下潭取剑回来,这时已换了长袍。大家相见之后,才知那取剑的青年名叫家麒,红衣少女名叫家凤。
  褚瑞芳老庄主也仔细打量了三人一阵,呵呵笑道:“三位小侠,人间祥麟,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岳天敏忙道:“老庄主威名远播,在下兄弟,心仪已久,方才在下收得宝剑,正想向老庄主呈献,不图先蒙宠召,实感荣幸。”
  说着双手将龙形剑捧上。
  褚瑞芳含笑接过一瞧,连说好剑,一面回头笑道:“你们兄妹三人,也见识见识这古代的神物。”
  说着把剑递给褚家麒,兄妹三人传观了一阵,褚家麒连同一个黑黝黝的剑匣,一齐呈上。
  老庄主还剑入鞘,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再番紧盯着岳天敏细细打量。只见眼前这位少年,脸若傅粉,唇若涂朱,剑眉带煞,星目放光,英风侠骨,气宇轩昂,和自己的孙儿一比,一个是天上凤凰,一个不过是地下的锦鸡而已。
  他看得暗自点头,不由笑容满脸地向岳天敏道:“老朽自退出江湖,隐迹此地,十有余年,从去岁起,这潭上剑氟忡霄,应在神物出世,如不先期设法挖掘,如被邪魔外道得去,不但助长凶焰,更增杀孽,这就是老朽挖掘宝剑的原意,自古神物利器,惟有德者居之,所以宝物各有其主,不能妄自干求,老朽岂敢贪天之功,据为私有?所好这龙形剑才一出世便自择其主,投向小侠手上,冥冥中似有天意,老朽浪迹江湖,阅人不少,像小侠这样光风霁月,英姿不群,不愧为此剑主人,老朽敬以奉赠,还请万勿推辞。”
  岳天敏闻言一愕,还想推辞。
  褚瑞芳脸色一整又道:“岳小侠如再推辞,便是不屑与老朽论交,况神物识主,老朽只不过仰体天意,转个手罢了!”
  这时尹治英也在旁笑道:“老庄主说得有理,岳兄不必太谦。”
  岳天敏不好再辞,只得双手接过宝剑,猛听人丛中大喝一声“且慢”!
  嗖的窜出一条人影,落到面前,拱手道:“这位兄台,蒙老庄主慨然以剑相赠,想是剑术高手,在下巢湖商泰官,想领教兄台几招绝学,还请不吝赐教。”
  岳天敏一看来人,却是个二十四五的青年,满脸愤愤不平之色,指名要和自己比剑,不由地脸上一红,正想回答。
  万奇听来人自报姓名,心中一楞,暗想:“这姓商的不知和隐居巢湖崂山的黑煞掌商震天有何关系?”
  一面又怕敏哥哥一个回答不好,未出江湖,先结强敌,连忙身形一闪,抢在岳天敏前面,向商泰官抱拳笑道:“兄台既然不吝赐教,还是先由在下奉陪如何?”
  商泰官瞧了万奇一眼,冷冷的道:“你们三位,就是并肩子上,在下自问也勉可应付。”
  尹治英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万奇一按剑柄,呛啷一声,长剑出匣,笑指商泰官道:“兄台话莫说满,且看看在下一人,能否接得下来!”
  接着口中叫了声“请”!自己依然含笑而立。
  商泰官见他并不拉开门户,轻盈地笑视着自己,分明有意轻视,不由怒气难遏,喝道:“呔,你敢小觑于我,莫怪我剑下无情。”
  音落剑到,寒芒疾卷,一朵剑花,点向万奇“心坎”穴。
  万奇原先因对方身后人物,极为难惹,不愿开衅,只想大家点到为此,那料他目空一切,态度狂傲,已是心中有气,一看挺剑急进,急忙举剑相迎。那知才一接触,青光一闪,对方青钢剑突然变点为削,改奔自己左肩“巨骨”穴。
  万奇见他出手二剑,劲沉招险,专指要穴,不由轻哼一声,身形微转,避招进招,手领剑诀,使出昆仑派“少清剑法”。玉臂轻挥,白虹剑带起锐利风声,疾吐急刺,剑气如丝,攻势凌厉。
  商泰官心中一惊,深觉对方年纪虽轻,“少清剑法”却是纯熟无比,蓦然探剑一点,身形腾起,也就展开天下闻名的“猿公剑法”。霎那间一道青光,如星丸跳跃,倏然来去,那种奇突的起落,变幻莫测,教人无可捉摸!原来“猿公剑法”,讲究的似跌而腾,一路跳荡腾越,俟机搏击,的是厉害招数。
  下午的阳光,照耀在这两道剑光之上,呈现出缤纷夺目的奇景,却似万道银蛇,漫天撩闪。一班来看掘宝的人,这时都纷纷围聚拢来,争着看这场龙争虎斗的剑术比赛,霎时显得十分热闹。场中诸人,除了岳天敏不诸武功之外,像尹治英、褚瑞芳、和褚氏三英,均是行家,对江湖上极负盛名的衡山派“猿公剑法”和昆仑派“少清剑法”,都闻名已久,故此两人一施展开来之后,大家都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却说万奇一面展开剑法,一面细看对方剑法,不白心中纳罕,暗想:“咦!这姓商的明明自称巢湖商泰官,那末应该使‘黑煞剑法’才对,怎地反使出衡山派的独门绝技已‘猿公剑法’呢?”
  他银牙暗咬,此刻已用上全身功夫。叵奈对方的‘猿公剑法’,的确非同小可,忽前忽后,迸跳无定,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居然发挥的淋漓尽致。自己的‘少清剑法’,虽称玄门绝学,威力极大,一时竟讨不到半点便宜。看看已斗了将近百招左右,两个人炫奇争胜各不相让。只见森森剑气,漫天光影,一白一青,两团光圈,各裹着一条快若流星的身形,此起彼落,倏分乍合,不时到难分得清谁是万奇?
  谁是商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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