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马荣成 Ma Rongche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1年)
再见无名
  作者:马荣成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第七节
  第八节
  第九节
  第十节
  第十一节
  第十二节
  第十三节
  第十四节
  第十五节
  第十六节
  第十七节
  第十八节
  第十九节
  第二十节
第一节
  天下会,仿佛是一切情愁恨怨的“终站”。
  步惊云聂风,孔慈断浪,一千人等经过无数兜兜转转、曲曲折折、寻寻觅觅、凶凶险险,到了最后最后,还不是要回来这个地方?
  天下会,又仿佛是一个墓。
  所有痴情儿女的墓。
  因为天下会是一个只许斗争、不容有情的地方。
  无论是男是女,于天下会内生情,就如同自掘坟墓。
  如今,便有四名男女,正一步一步再次接近这个痴情坟墓。
  这四名男女是
  断浪。
  孔慈。
  聂风。
  与及自身原是坟墓、已不用再畏惧任何坟墓的死神步惊云!
  是的!步惊云确像是一座坟墓!
  这是聂风与他一同赶路数天后的感觉!
  日夜兼程,已经赶了五日五夜,距离天下会还有三天的路程,聂风用心一算,纵使三日后回到天下会,还有充裕时间以解药救回幽若,总算暂时放下心头大石。
  一直昏迷的孔慈,却仍没在马车内苏醒过来,而中了蓉婆“失心渡”的断浪,还是呆若木鸡,然而聂风并没为二人担忧。
  他曾仔细探视孔慈经脉,知道她并无大碍,她迄今犹不醒人事,或许全在她的脑海多年来皆惯于与黑瞳的精神并存,目下黑瞳复仇的精神已离她而去,她需要一段日子休养生息,所以苏醒是迟早的事。
  至于断浪,更是不用操心,蓉婆曾对聂风提及,失心渡只会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断浪就会安然无恙。
  反而,聂风最担忧的……
  是步惊云!
  步惊云已经五天没有张口与他说话了。
  骤眼看去,他真的己成为一座令人无限畏惧、不敢接近的坟墓!
  从前,聂风也曾尝过与步惊云一起上路的滋味,步惊云尽管冰冷,惟在聂风三番四次、“苦心经营”地逗他说话之下,他亦会爱理不理地、微微作出一些简单回应。
  毕竟,死神虽然看来冷酷,但对聂风,总像暗暗流露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步惊云对他惺惺相惜,可能只聂风身上,有一些他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那种令人看上去感到无限温暖的笑容。
  和聂风的眼泪。
  可是,在这五天日以继夜的赶路途中,步惊云却一反常态,无论聂风如何千方百计、出尽“九牛二虎之力”逗他说话,他居然连平素最简单的回答也欠奉!
  他仅是直视着前方,直视着回天下会的茫茫前路,神情如同铁铸,五日来也没有变换表情。
  是什么令本已沉默的他更趋沉默?
  是什么令本已像死人的他更变本加厉,进而像一个坟墓,心的坟墓?
  聂风暗暗推详,发觉自从黑瞳终于得偿生平夙愿、雪尽如山血债之后,步惊云便已开始如此,难道……
  眼前这个他从不知道其身世、从不知道其出处、从不知道他为何成为难霸弟子的云师兄,他如迷般的背后,也有一段不为人知像黑瞳那样深仇血恨?
  故此他这数天才会暗有所感的,把自己葬在自己心里的坟墓?
  再不想再与任何人说半句话,那管是聂风……
  聂风自想,便愈是不敢再想下去,他其实早已感到怀疑,在西湖那一次步惊云由阿铁回复死神的身后,雄霸本认为他已死去多时,步惊云其实不用回去受雄霸的劳役,他为何毫不考虑,便再次踏上回天下会的漫漫征途?
  更何况,似步惊云一个如此桀骜难驯,冰冷不屈的死神,亦绝不应会驯服于雄霸之下,甘心当雄霸的二弟子,为其效命,步惊云总是忙着赶回天下,那在天下会内,是否……
  有一些他很想得到的东西,例如……
  仇人的头颅?
  想到这里,聂风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徐徐回望正于他身畔策马的步惊云。
  如果步惊云真如聂风假设,是为了一段深仇,才会回到天下的话,那未,步惊云这个男死神,便较黑瞳那个女死神,倍为可怕……
  黑瞳纵然仇深似海,她的人却其实早已死了,不死的,只有她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然而,步惊云还没有死,他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任他拥有不哭死神那个令人惧怕外号,任他曾拥有摩诃无量的盖世无敌,始终……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人有人的弱点,人有人的痛苦,人的心时会有内伤,如果他真的背负血仇,却又能不向任何人泄瞩,默默背负其复仇使命,那未,他的心所承受的悲痛,肯定比黑瞳更甚!
  至少,黑瞳还有她的主人、雪达魔与及魔娘,会明白她的痛苦。
  能够默默承担所有人留给他的痛苦,到头来仍是城府极深、不动声息、不哼一声的,那这个人,必需具备钢铁一般坚定的心、不能不报的仇,这个人确实相当可怕……
  可敬!
  与可怜!
  甚至比老父失踪、娘亲弃他而去的聂风,更可怜!
  聂风已不忍再想下去!也不想再忖恻步惊云的过去与及将来的莫恻动机!
  步惊云至今既然不想说话,聂风也不想再骚扰他!二人就这样默默的驱策着马车前行,一路之上亦再没任何交谈。
  直至……
  直至黄昏,当二人的马车飞驰至一条清澈的小河边时,步惊云突然勒马!
  聂风一怔,不明白步惊云何以速地勒马,唯有也一同勒马!
  他愣愣问:“云……师兄,我们还要走一段不短路程才能投栈,你为何不走了?”
  步惊云并没作声,只是静静盯着清澈的河水,眉头深皱,似是有所发现。
  聂风不期然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河面并无异样,不禁又问:“云师兄,你在看些什么?”
  这一次,一直不但说话的步惊云终于张口,吐出一句令聂风极度莫名其妙的活,但听他缓缓道:“我,在看”
  “水的感觉!”
  水的感觉?
  连水,也会有感觉?
  聂风闻言当场失笑,心想他这个云师兄定是闷得发慌了,居然说水有感觉,惟不消刹那,聂风再也笑不出来,缘于此时……
  就连他也感到,河水之中,有一股特别的感觉幽幽传来!
  那是一股很特殊的感觉,一股似有似无、疑幻疑真的高手感觉!
  神话感觉!
  神有神的感觉,魔有魔的感觉,在聂风与步惊云所遇的神魔之中,都给人一种霸道无匹,唯我独尊的盖世感觉。
  然而,此刻从水里散发而出的感觉,却恍如一个神话传奇一般,虽绝顶而不霸,虽豪情而不烈,一切恰如其分,不温不火,淡然,完美,一如神话。
  神话,本就不是真正的存在。
  神话,本就因世人的渴望与景仰而生……
  但,河水原是清澈见底,一眼便能看出河下并无任何人或别物,甚至亦无鱼虾,感觉何来?惟聂风不愧是聂风!他很快便明白过来,河内虽空无一人一物,那股神话般的感觉却是真的存在,因为那是一股残留下来的气息!
  习武的人大都明白,不同的人,身上都蕴含不同的“气”、不同的感觉,尤其是内力深湛的高手,他们的“气”更是无法掩藏。
  不过,亦有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便是不仅人有人“气”,就连世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花、一水一潭,亦有它们独特的“气”。
  故此,若一个拥有“神话”级气势的人路经这条小河,更曾于河边洗脸的话,那么,河水的气,便会拥有神话的气,甚至在此人离去之后,仍历久不散。
  可见此人气势之无两,功力何深不可测!
  当然!寻常人家,又怎会瞧出河水留有特殊感觉!纵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亦未必能一眼看出留在河水内的气息,但,超级高手使不同了!
  步惊云与聂风已能看出残留在河内的神话感觉,是否表示,他俩,已是超级高手?
  神魔一般的超级高手?
  也许是的!尽管步惊云与聂风在对付紫衣老大时大耗元气,如今仅各余半成的摩诃无量,惟半成摩诃无毕竟仍是摩诃无量,毕竟仍是只应神魔拥有的超级力量!
  故此,步惊云与聂风能发觉那股似有似无的神话感觉,原亦不足为奇,最奇的是,正当二人思忖之间,平静的河面……
  骤起奇变!
  蓦听“蓬”的一声!平静的河面霍地暴起一道尺粗水柱,如剑朝天激射,直射上三丈高的半空,方才复再“碰”的一声,如烟花一般爆开、飞散、淹灭,好个一时之奇观!
  好精彩!如果那个人只是于河边洗脸,即又能把自己的气息留于河水之内,待上若干时候,河水内的气息竟会化为实质的力量,宛如山洪暴发,这个可能曾在河边洗脸的人,想必是一个神话一般精彩的绝世高手。
  然而,这个神话般的高手,何以故意在河内留下会突然爆发的力量?此人究竟有何目的?是否……
  他故意以此惊人气势,警告所有已注意或想找他的人,快快收手,绕道而行,别再近他半步,别再阻他归隐,否则……?
  刚才留在河内的神话感觉,其实只是一种温柔警告?
  聂风看着逐渐回归平静的河水,不由惊叹道:“云师兄,虽然我们还有三天路程便会回到天下,但,如我们不绕路而行的话,相信在这三天的路程之中,一定还会遇上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三天的路途,一定不会寂寞了……”
  步惊云闻言,依旧木无反应,倏地,他手中马鞭一拍,便已再次策马起行!
  聂风唯有也挥动马鞭起行,惟其脸上,却不期然泛起一丝会心微笑。
  只因为,步惊云此刻策马所行的路,并没有绕道!
  是他害怕路途寂寞?故才会刻意不改道?们要赴上一场热闹?还是因为,他从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自己的路?
  纵使明明知道是错,他还是会一意孤行的走自己决定的路?
  一直的错下去……聂风当然不会了解,步惊云此刻的心究竟在盘算什么!
  只有步惊云自己知道,他不绕道而行,全因为他很想再见一个人,一个他已没见多年的人,一个他很想再见的人黑衣叔叔!
  黑衣叔叔,是当年仅得十岁的步惊云,毕生首次遇见最强的一个超级高手!也是最令步惊云猜不透、也下知其过去的高手!
  黑衣叔叔的超级风范,与及他的谜样功力,绝对与黑瞳主人那种过于“明目张胆”
  的无敌功力背道而驰,他,永远含蓄、内敛、沧桑、沉默,永远像一个哀伤的神话,一个早已在江湖淹没、却又不死的神话……
  适才,也是那股淹于河内的神话感觉,令对任何大小事默不关心的步惊云倏然顿足,因为那种泰山崩于前也不为所惊所动的感觉,他实在太熟悉了,他肯定河内那股感觉,确是黑衣叔叔留下!
  也只有他,才配称为神话!也只有他,才会在不哭死神的心内,留下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与步惊云复仇路上各持己见,到后来各走各路,相信今天,他已是步惊云最敬佩、最口服心服的恩师!
  然而无论二人能否成为师徒,他,仍是步惊云今生今世……
  最敬重的一个人!
  他很想再见他,他很想告诉他,当年矢志要独自报仇的霍家最后一名幼子霍惊觉,还没有死!
  他要黑衣叔叔知道他还没有死,并非要向他炫耀自己当年矢志复仇的信念绝对正确,而是……
  他想他安心!
  他知道以黑衣叔叔的性情,当年尽管让步惊云自行离去,也一定会为他将要面对的遭遇而耿耿不安。
  所以,他只想尽快再见他,让黑衣叔叔看见当年冥顽不灵的步惊觉……
  如今己平安长大成人。
  可惜的是,黑衣叔叔的行踪,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步惊云与聂风尽管并没绕道而行,唯一路之上,却再无任何不可思议的发现。
  聂风但见步惊云横冷的一字眉几已皱为一团,神情虽仍冰冷如昔,惟目光之中,竟似有点焦躁,不禁奇道:“云师兄,我总感到……一路之上,你像在寻找一些什么对你异常重要的物事似的,你,到底在找寻什么?”
  步惊云并没即时回应,良久,方才缓缓答道:“我,”
  “在找一个”
  “神话。”
  “一个”
  “传奇。”
  神话?传奇?聂风一脸惑然!步惊云今日怎地总是神秘兮兮似的?总是话中有话?
  令他也摸不着头脑?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刻步惊云所说的话,却是聂风至今所听的“步惊云语录”当中,最接近人的一句“人”话。
  皆因步惊云向来说话,语调都是冷冷的,惟此刻步惊云的语调,有生以来第一次听来并不冰冷,且还有点若有所失似的,可以说是有点“人”味,就像他已失去了一个他仅存在世、唯一一个至爱亲人的踪影……
  谁是连不哭死神步惊云也要念念不忘的亲人?
  恩人?
  聂风向来都不清楚步惊云在未加入天下会前的过去,此刻更是好生纳罕,正欲相问,惟就在此时……
  步惊云蓦地斜眼一扫他俩所策马车左边的草从,吐出三个字:“有”
  “杀气!”
  聂风也同时感觉到了!他连随一个鲤鱼翻身,便跃上马车之顶,反应之快,绝不让步惊云专美。
  甫上车顶,聂风再朝步惊云目光扫射的左边草丛望去,由于居高临下,聂风的视野较坐于马上的步惊云远阔不少,可是极目眺去,聂风仍没发现左边草业内无任何可疑高手,而刚才那股杀气,亦已一纵即逝。
  只是,穿过这个草丛的百丈开儿却有一间简陋的茶室。
  有人在卖茶。
  也有人在喝茶。
  如果步惊云与聂风适才所感到的杀气真的存在的话,那未,杀气的主人,如今可能已身在……
  那个茶室亦未可料。
  聂风忽地回望仍泰山般坐于马上的步惊云,温然笑问:“云师兄,长路遥遥,你”
  “要不要喝碗茶?”
  步惊云与聂风终于把马车停在那个茶室之外,一起喝茶。
  那是一间极为简陋,不!应该说极为破旧的茶室!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茶室日久失修,再看茶室的老板及伙计们也是衣衫不整,便不能苛求这间茶室会给客人什么“绝世好茶!”
  还有,那些茶客,亦尽是风尘仆仆的商旅,显见也仅是藉喝茶稍作歇息,并不会讲究什么极品好茶。
  幸而聂风与步惊云,也不是什么嗜茶的人,二人甫一坐下,伙计们就自行为他俩端上两碗清茶,二人也毫不计较,一口一口的照喝。
  然而喝罢茶后,二人仍没有立即离去的意思,只因二人斗地发现了一件事。
  那股杀气!
  刚才那股杀气复再涌现!步惊云与聂风清楚辨出杀气来源的方向,二人不期然暗暗朝杀气来源一望,只见茶室内其中一桌,正坐着四名商旅!
  不!应该说,四名作商旅打扮的江湖汉子!杀气,正是来自此四人身上!适才杀气稍瞩即逝,是因为此名年约四十的汉子,功力看来亦相当不弱,是一等一的高手,更已能把杀气收放自如,惟是,如今步惊云与聂风再次感到杀气汹现,却因四人似乎已在全神戒备,蓄势待发,所以杀气才会在四人如箭在弦之间,不自觉地表露无疑。
  到底四人在戒备什么人?他们身上所被发的杀气既是杀气,那显见他们正想杀人,他们想杀的人,又是何方神圣?会否,也是一个……神话?
  聂风与步惊云见状,仍没造声,聂风随即以“冰心诀”凝神一听,竟给他听得四人的密话:“二弟,你真的肯定,‘他’,一定会来?”
  “错不了的!大哥,据探子回报,他每天都会前来这个茶室,风雨不改!”
  “但,二哥,三弟实在很不明白,当年……‘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仍会未死,再者,以他当年一世英豪,怎会甘心蛰伏于这个穷乡僻壤?”
  “三哥,这次四弟倒比你聪明了!像他这种神话一般的无敌高手,当年怎会,如此轻易便死,他定必为着一些特别原因,才会借机遁隐,至于他为何会躲于这种穷乡僻壤,嘿!可能大多数的绝世高手总是天生犯贱,有什么不如意的憾事,总是找个没人到的地方折磨自己,顾影自怜……”
  “嘿!四弟所言非虚!不过无论他如何借死遁隐,今日既结我们‘陇山四君子’找至这里,除非他不出现,只要他甫一现现身,便势难逃出我们的‘君子剑阵’!”
  “是呀!大哥说得对!纵使当年他武功盖世,能以一人之力重挫我们十大门派的围攻,如今亦已时移世易,爹当年纵使不及他利害,却并不表示,我们四个不及他利害!
  我们所创的‘君子剑阵’较诸爹当年的‘君子剑’,威力何止倍增?简直已是天下间无懈可击的剑阵,势必把他手到拿来!爹的大仇,誓可昭雪!”
  原来又是为父报仇的故事!然而聂风以冰心诀听罢,却有点不以为然。
  依这四个自称为“陇山四君子”的兄弟所言,他们的爹当年亦曾参与什么十大门派对那个的围攻,才会致死,既然不顾廉耻以十大派之力,以众凌寡,就是“打死无怨”,死也话该!
  而那个能以一人之力重挫十大派的人,更是何等令人惊叹!
  慢着!聂风想到这里,猝地记起当年在雪地之上、风月门“风清鹰”兄弟一直追捕鬼虎,就是要找出鬼虎叔叔主人的下落,他的主人,也曾以一人之力重创十大门派,令致武林一度萧条。
  难道,眼前这陇山四君子话中的他,正是鬼虎叔叔已经死了的……
  主人?
  当年十大门派的余孽或后代,仍是对他穷追不舍,不放过任何一雪前耻的机会?
  聂风不期然回望步惊云,只见他似亦陷于一片沉思,看来,他虽并没修习聂风独门的“冰心诀”.亦能从陇山四君子的咀的移动大概知他们在说些什么鬼话。
  此时,聂风又听四君子中的老三道:“是了!二哥,那家伙每天前来这爿茶室,究竟干些什么?”
  “他?嘿嘿,据探子给我的消息,他在这茶室所干的事,可真是报应呢!他呀,他其实前来这茶室内是为了……”
  话未说完,就见那老二脸色一变,继而一阵振奋低呼:“啊!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他……”
  “来了!”
  来了!陇山四君子的老二能够知道“他”来了,缘于他已清楚听见远处传来一些声音。
  身怀“冰心诀”的聂风当然也听见了,就连一直沉默的步惊云亦同时听见了!只因为那阵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并不难辨认,那是一阵
  胡琴之音!
  一阵非常苍凉寂寞的胡琴之音!
  难以想象,世上竟有能奏出如此苍凉、如此寂寞的胡琴之音之人,那种苍凉,仿佛天大地大,却空余他一人在饮恨,宛如一个薄命一生的沧浪客在咏嘘遗恨。琴音中的寂寞之意,更令闻者心碎,宛如,“寂寞”,已成为一件令人心碎欲死的武器……
  然而,管琴音苍凉萧索,聂风与步惊云却并没心碎,他俩只是面色陡变!全因为,他俩皆曾听过这胡琴之音!
  还记得,聂风在十一岁之年,也曾在鬼虎叔叔所栖身的蛇穴之内,以冰心诀隐隐听见从漫天风雪中传来的一些胡琴之音,当其时,小小年纪的他,亦一度认为鬼虎叔叔的主人可能未死,可惜到后来,其主人始终没在小聂风的眼前出现。
  不过令聂风始终印象犹新的,还是那些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胡琴之音,当年雪地上所传来的琴音,它的曲调,正好与现下从远处传来茶室的琴音模一样!
  怎么可能?聂风深深纳罕,那种胡琴的苍凉曲调,并不民间的一般乐曲,而是经人悉心编排,故如今奏此乐章的人,定是当年于雪地操琴的人无疑,难道……
  鬼虎叔叔的主人真的未死?
  这个曾叱咤一时、名动江湖的一代豪杰若然未死,那,已借死不问世事多年的他,如今又是何生模样?
  一念至此,聂风的好奇心更是大起,益发想一睹这个曾令鬼虎叔叔忠心不二的主人,霎时之间,聂风的心头充满热切的期待。
  惟聂风的期待,犹不及此际藏于步惊云目光内的期待之深,因为那首胡琴乐章对于步惊云来说,甚至比聂风倍为熟悉!
  步惊云怎能忘记,多年之前,他曾在黑衣叔叔居处暂宿的那段日子?他怎能忘记,那柄拒他千里、令他这暴戾的死神咯血的英雄剑?他又怎能忘记,他偷学自黑衣叔叔的“悲痛莫名”?
  还有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黑衣叔叔每夜所奏的胡琴乐章那篇乐章,他一连数晚听了多遍,只要拉出首三个词子,他便会立时认出!
  故而,如今他比聂风更快认出了这篇胡琴之音,也更肯定目下操琴奏曲的人,必是当年的黑衣叔叔无疑!
  只有他,才会奏出那样沉雄悲痛的乐曲,唯有他,才会比“天长地久”更沧桑……
  骤然间,不独陇山四君子掌心全在冒汗,蓄势待发,就连聂风与步惊云,掌心亦在冒汗,他们想见多时的人,终于与他们愈来愈接近……
  就连茶室内的其余商旅,骤然不知就里,亦悉数被这苍凉无限的胡琴之音吸引,纷纷同琴音传来之处瞥去。
  操琴的人影未现,琴音已然顿止,一个低沉无限的汉子声音却嘎地自远处隐约传来,徐徐轻叹道:“说英雄,叹应雄。人生命运巧相同,只恨一个英雄,一个应雄,斗尽半生岁月,本欲黯然引退,静过此生,蓦然回首,方才惊觉……命运从没在他俩自己手中!”
  声音萧索无奈,步惊云一听便全然认出,那正是黑衣叔叔的声音!
  来人真的是黑衣叔叔!
  但,黑衣叔叔为何会前来这个茶室?他不是已不想再见任何人的吗?
  步惊云井没思索多久,一条魁梧的汉子身影,已随着声声叹息,一步一步的自远处级级接近。
  乍见这条汉子身影,陇山四君子以在袍内握剑的手,握得更紧,聂风,亦是一脸期待,期待一赡这绝世英雄的风采!
  而步惊云,却是一脸凝重,然而脸色凝重,并不表示他不想再见当年的黑衣叔叔,他是极为凝重地期待着!
  来了!步惊云还依稀可辨正从远处步近的身影!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头不经意的散发,一身素色长衣,他的装束,还是与多年前二人相遇时没有两样!
  还是一样的轩昂、伟岸。
  辽是那样配给千人万人俯首崇拜!
  这个于死神有恩、本可一世称雄却不想一世称雄的神话人物。
  终于来了!
  当神话与死神重逢之时,他,会否还认得步惊云这个当年极其倔强不屈、胆敢违逆其安排的霍惊觉?
  他不认得!
  当这个万人期待的人步进茶室内的时候,他与步惊云与聂风所坐的桌子已极为接近,可是,他居然没朝两人望上一眼,就象他完全没有认出已长大成人的霍惊觉!
  他没有即时认出他,非因步惊云的容貌变迁太大,而是因为他根本便不认识步惊云,步惊云也不认识他!
  他根本便不是他!
  步惊云期待再见的黑衣叔叔!
  但见来人是一名已不再年青的汉子,可是也和黑衣叔叔一样,总是难从他的脸上瞧出其实际年纪这名汉子,也如黑衣叔叔般一头散发,却是如雪般白的白发。
  他也和黑衣叔叔一样一身长衣,然而他的衣衫却并不是黑素衣,而是一袭白衣!
  正因衣白,所以更见浸尘,更觉他潦倒。
  衣白渐浸尘……
  惟是,这名汉子与黑衣叔叔也并非毫无相同之处,他的脸,反与黑衣叔叔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是那种耐看而不令人讨厌的脸,还有,他的声音,正如步惊云先前所听见的叹息声,亦与黑衣叔叔几近一样。
  最难得的是,他脸上所流露的沧桑、疲倦、竟与黑衣叔叔当年的沉默神情,没有两样,仿佛,他和黑衣叔叔,都曾拥有相同的命运,都曾可以成为举世瞩目的英雄,到后来却又不想成为英雄,悄然而退……
  除了衣衫及发丝之色一黑一白,稍有分别外.这名汉子与当年的黑衣叔叔,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造出来似的,骤眼眺去,还以为是同一个人。
  而最令步惊云感到惊异的,还是这名白衣沧桑客的身上,隐然流露的无上气势,可能寻常人家、甚至那陇山四君子也无法感觉。
  但身负摩诃无量的步惊云,却清楚感到,这汉子身上也同样散发着黑衣叔叔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神话气势!
  他更可肯定,适才在河内所残留的无敌气息,也是此人刻意留下,他在暗暗劝告想找他的人,别要骚扰早已隐退的他,别再找生不如死的他……
  这根本绝不可能!步惊云的心陡地凉了一截!势难料到,这个世上,除了黑衣叔叔拥有那种沉默一如神话的落难英雄气度,还有另一个与他相若的男人,可以流露相同的气度,相同的武功气势!
  也许唯一最大的分别是,黑衣叔叔犹如一个“淹没”的沉默神话,眼前的汉子,却严如一个“穷途潦倒”的沉默神话。
  是的!他真的十分潦倒!瞧他脸上满是胡渣,白色的衣衫不但浸尘,且还相当破烂,可见生活已是捉襟见肘,难怪他手中拿着一个残旧胡琴,适才口里还在轻吟轻叹着那段什么“英雄、应雄”故事的章目,显见十成也是前来此茶室一边操琴,一边诉说江湖故事,他是来卖艺的。
  但那胡琴……
  他手中的胡琴虽然着似水流年前变得“年老色衰”、残旧非常,却并无半分破烂,可见他这些年来何等珍惜这古旧的胡琴,犹如在珍惜一个曾与他患难与共、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好知己一样……
  不错!茫茫人海漫无起点终点,又有谁愿与落泊人一起风雨赶路?又有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
  也许最重要的,也仅是亲情、爱情……
  友情。
  而那胡琴,却是一个他今生今世最重视的知己,不!最重视的好兄弟所赠,故他才珍之重之。
  尽管步惊云知悉来人并非黑衣叔叔,微感失望,然而一旁在虎视眈眈的陇山四君子,却绝对并没失望。
  他们从没亲眼见过那个曾一剑力敌十大门派的武林神话,只是从不少江湖前辈口中,得知那人一身散发,一身长衣,而且喜操胡琴,如今这名白衣汉子乍然出现,气度虽潦倒却奇特,更是今四君子无从置疑,十分肯定眼前人正是当年人,剑,已随时待发!
  甚至聂风,亦绝对没有失望!眼前汉子,与当年他所想像的鬼虎叔叔主人之外貌,完全吻合,更何况,他还会操当年雪地上相同的胡琴曲调,他的身上,也隐隐然散发着一股神话色彩……
  这名白衣汉子,既是前来卖艺,故似乎并役注意周围有六双眼睛,在有意无意之间打量自己,他只是一直向掌柜步去,淡然招呼道:“掌柜,你好。”
  他的声音沉默,一如黑衣叔叔,想必,他虽非他,也准有黑衣叔叔类的前事,他仿佛已不想再生于这个世上,他仍生存,只因有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兄弟尚在人间……
  他仍死心不息,仍记着当年那分难得的情……
  掌柜是一个大好人,并没嫌弃此人前来操琴卖艺,温然一笑,道:“啊!胡琴先生,你今日怎么这样迟了?我们这爿茶室,没有你来说那个动听的英雄故事,商旅们可还真寂寞呢!”
  胡琴先生?这肯定不是一个真名字!那有人以乐器为名?
  这名白衣汉子答道:“掌柜,我今日有点不适,所以才会迟了一点,莫要见怪。”
  聂风闻言,随即看了步惊云一眼,难怪那陇山四君子说“他”正在受着报应了,若他真的是当年曾叱咤一时、以一敌万的豪气英雄,如今却沦至在茶室卖艺谋生,落泊江湖。
  惟话虽如此,这名白衣汉子尽管状似潦倒,却依旧敬业乐业,和掌柜寒暄两句之后,也悠然找了个位子坐下,接着就要拉动胡琴,开腔献艺,谁知……
  嗓门还没张开,已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阻止他,道:“慢着!”
  “说故事的,你真的唤作”
  “胡琴先生?
  问这句话的人,正是四君子中的老大,白衣汉子虽被其出言相邀,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适才看似没注意茶室内的人,却其实早已瞧清楚茶室内有些什么人,甚至步惊云与聂风,可能亦早被他扫视了不下数十遍,他只是不需表示他知道各人的存在而已。
  但听他好整以暇,淡然回答四君子的老大:“江湖卖艺,本就不需以真姓名示众!
  在下当然并非唤作胡琴,那只是乱起吧了。”
  “然则,你到底姓甚名谁?”
  “说真的,在下一介落泊男儿,也羞提父母所取名字,这位大侠,又何苦强人所难?”
  四君子中的老四见他三缄其口,已开始显得不耐烦,这地插咀耻笑:“是的!你真的很落泊,很潦倒,不过这都是你话该的!你不用再佯装下去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当年你重挫的十大派之其中一派陇山剑‘万城’的后人,今日,我们就以我们所创的‘君子剑阵’,替爹手刃你这个罪魁祸首……”
  那白衣汉子仍是懒洋洋的摇首回应:“抱歉!在下真的只是个说故事的,并不知道什么十大门派,我已经很潦倒,望诸位大侠高抬贵手,别再落井下石,让我在这里好好谋生。”
  四君子的老大谩骂道:“呸!你还在装什么蒜!即使你已穷途潦倒,也太便宜你这种人了!是你令到当年十大派气势丢尽,颜面无存,更导致武林萧条,你以为自己就这样可假死全身而迟?哼!没有那样容易!”
  “今日,无论你如何狡辩,也无法逃出我们掌心!兄弟们……”
  “君子……”
  “剑阵!”
  一声号令,四君子其余三人亦不打话,猛地已抽出隐藏的剑,“伏伏”连声,四人已齐齐掠至白衣汉子周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他围困在方圆两丈的剑阵当中!
  那白衣汉子眼见四人动手,不禁又道:“各位大侠且别意气用事!在下给各位赔个不是!在下一死又有何足惜,只是,若连累茶室老板茶具被毁,赔了老本,实在于心难安……”
  可是,四君子的剑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那个老大复再暴喝:“妈的!我们四看子剑出必见血,还顾虑他什么茶具木桌!”
  “接!……招!吧!”吧字甫出,四君子已同时动剑!
  斗然间,一直在旁观的步惊云及聂风,但见剑光铺天,恍如一张天罢地纲,密不遗风,泰山压顶一般向白衣汉子压去!
  好一个君子剑阵!这个剑阵虽名“君子”,却一点没有君子的平和之风,反而异常狠毒凌厉,且四人合使,简直把困在剑阵中时人去路尽封,欲脱无从!
  步惊云与聂风乍见这个剑阵,二人皆不由自主心中暗思:真是江山代有人材出!这陇山四君子的剑阵真的严密诡奇无比,若他俩在阵中,无论身负的内力如何深厚,只怕也需费上一番功夫,方能破阵!
  可是,何以白衣汉子仍不还手,难道他身负奇伤,抑或真的有不能动手的苦哀?正想以他比声音还要快的身手,扑进剑阵内救他之际,谁料……
  步惊云却蓦地一把搭着他的肩,像叫他别要出手!
  聂风很快便明白步惊云为伺阻止他出手,因为他根本不需出手!
  只见于电光火石之间,仍于剑阵中端坐着的自衣汉子,脸上的无奈无助,遂地一扫而空,换上的,竟是一脸剑气!
  一脸神话般的剑气!
  不错!即使他与鬼虎的主人有所不同,但,鬼虎主人既是一个神话,这个与他气质相若的白衣男人,极有可能,也是一个神话!
  一个被逼再出手的神话!
  四柄君子剑已至其方圆五尺之内,可是,他犹是那样气定神闲,只是悠悠转身,对着四柄刺近的君于剑道:“唉……”
  “君子之剑,你们一铸为四,剑名‘君子’,本应铸给君子所用,如今,你们却落在四个满口污言秽语、并不算温文君子的人手上,剑啊!你们四柄若真有知,可会感到怀才不遇?”
  “人?”
  “剑?”
  “不?”
  “配!”
  语声方歇,那白衣汉子的目光猝地泛起无限同情,这种怜惜更落在逼近的四柄君子剑之上,说也奇怪,奇事,遽地发生了!
  赫听“波”的一声!四柄君子剑蓦地不停自行抖动,恍如剑也无颜面对白衣汉子这剑中神话的声声反问,剑,也在深感自身落在不是君子的人手中而惭愧,惭愧得全身颤抖……
  剑既然蓦地抖动不息,陇山四君子的手竟再无法操往四柄君子剑,突闲“铮铮铮铮”
  四声,四柄君子剑猛地脱手,一同插于白衣汉子跟前的地面上,插地后剑锋犹在抖动不休,俨如在向可能是剑中神话的白衣汉子认错,剑锋,亦登时黯然无光!
  还有那陇山四君子,居然亦无法拔剑再上,缘于四柄君子剑抖动同时,他们发觉一股力量自四柄剑柄传至他们虎口,再由虎口直透丹田,把他们四人体内的真气震得紊乱不堪,四人骤然双腿一软,登时“唉”声迭起,本来应是深具气节的所谓君子,赫然己与四柄君子剑,纷纷跪于那白衣汉子之前,且因体内真气逆乱,一时间亦无法挺腰再站起来!
  这一变实是相当惊人!聂风早觉此人应是鬼虎叔叔那个力敌十大门派的主人,亦不虞他身手未动,剑与人,已给他唬得屈膝跪拜。
  步惊云更是神为之夺!当年黑衣叔叔曾以目光折曲竹剑,已令十岁的他惊为神人,目下这汉子于言谈之间,竟可把四柄君子剑羞辱得无地自容,人剑齐拜,实与黑衣叔叔以目曲剑,有异曲同功之妙!如果他真的以言语令四剑惭愧,那,他便堪称为剑中神话!
  即使他其实以内力隔空运劲令四剑抖动,这份功力,亦足以称为神话!
  那白衣汉子叹道:“哎……”
  “无名,我答应你不再出手,想不到,今日还是破戒了……”
  “只是,你可知道如果他们仅是向我侮辱,我会忍一时之气,姑且就吞了这口气,但………”
  “他们每一声,每一句都在侮你,说你令武林萧条,说你活该穷途潦倒,你是我今生最好的一个……,试问,我又怎能……再忍下去?唉……”
  一语至此,那白衣汉子又长长叹息一声,像是无法达成对那个“无名”的诺言而深感内咎。
  无名?步惊云与聂风听闻这个名字,方才如梦初醒,双双心忖:难道黑衣叔叔,或是鬼虎叔叔的主人,唤作无名?
  一个曾叱咤江湖、以一敌万鬼神的武林神话何以会唤作“无名?”无名这二字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凄凉往事。
  那白衣汉子叹息过后,又转脸回望茶室掌柜,满怀歉意的道:“掌柜,实在很多谢你在这些日子以来,不厌其烦,让我这个落泊人在这里操琴维生,可惜……”
  “今日我已泄露了自己的武功,此地已不宜再久留下去,恐怕我真的要离开此县,掌柜,我要走了,有缘再见!”
  白衣汉子真的说走便走,“见”字刚歇,已然转身就走,不料就在他与步惊云及聂风擦身而过时,他却不期然停下脚步,他……
  望着聂风!
  他,在干什么?
  这亦正是聂风此刻心内泛起的疑问!然而白衣汉子的目光看来却没有半点恶意,相反还有一温暖笑意,但听他对聂风道:“年轻人,谢谢你刚才想出手救我。这个年头,愿意路见不平的人,已愈来愈少了,英雄,也愈来愈少了,唉……”
  又是一声长叹!这个白衣汉子,怎地把叹息变成习惯?
  是否,他的前半生,有大多令他叹息的遗憾?致令他习以为惯?
  然而,他适才身处令人眼花绕乱的剑阵之内,仍有瞧出聂风曾想出手相助,这份修为,恐怕连步惊云及聂风亦自叹不如!
  那白衣汉于的目光又徐徐落在一直不语的步惊云身上,陡地,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一丝像发现宝藏的精光,又像是发现了一颗令人瞩目的流星,但听他满含深意的对步惊云道:“真奇怪!”
  “我,竟然看不透你。”
  他看不透他?原来,他一直也在留意步惊云?
  “坐在你身畴的这名长发小子,应是你师弟吧?他习武的优厚潜质,我一眼便能看透,而且亦隐隐感到,他全身笼罩一股无形的刀气,想必,他所习的武功,有一半是用刀的!”
  他说得一点不错!聂风虽以风神腿饮誉江湖,惟其实在这些年来,他亦时会习练当年窥自聂人王的傲寒六诀,身负刀气实不足为奇!
  白衣汉子续对步惊云道:“但你,我也可瞧出你浑身笼罩着一股剑气,只是,这股剑气却令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种如见故人般的感觉,可是,你这么年轻,绝不应会是我这个风雨故人,但,你为何拥有与他类似的……剑气?”
  说至这里,白衣汉子忽地探出左手,道:“年轻人,我可否试一试你?”
  语声未歇,他的左手己闪电拾着步惊云的右肩,出手之快,步惊云要闪避也来不及,当场给他搭个正着,接着,他骤觉一股如汪洋大海般的剑气在其体内运行,刹那之间已运转了一大局天,同一时间白衣汉子已然抽手!
  但见白衣汉子面露极为惊讶之色,道:“不……可能!你怎可能身负与’他’辕出一辙的剑气?难道……你是‘他’的后人?你,是他的儿子?抑或徒儿?”
第二节
  步惊云体内的剑气,其实只有霍家剑气与及黑衣叔叔“悲痛莫名”的剑气,瞧这白衣汉子如斯紧张,他口中的“他”,步惊云相信必是黑衣叔叔无疑,遂破例张口答道:
  “我……”
  “已知道……”
  “你在说谁。”
  “可惜,我虽然……”
  “很想当‘他’的传人,”
  “却始终无缘……”
  “当他的传人。”
  白衣汉子听罢步惊云这句一分为七的话,霎时不由有点失望,茫然沉吟:“是……
  的,真的可惜!”
  “你,是一柄悲痛的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中奇材,若你能成为‘他’的后人,他日在剑方面的成就,肯定不比我与他逊色,可惜,真是可惜……”
  “以‘他’那样一个爱材的人,何以偏不纳你为徒?”
  步惊云冰冷的目光竟然罕有地若有遗憾,答:“他,当年不纳我为徒,”
  “其实是为我设想。”
  “我很明白。”
  “所以从不怪他。”
  “我只怪我自己……”
  “倔强!”
  白衣汉子眼见步惊云即使不被纳为徒,亦为‘他’说公道说话,眼神之中不期望流露无限欣慰之色,温然道:“不!你能为他说话,他当年不纳你为徒,便是他自己的损失!年轻人,你可也别要气馁,以你的练剑资质,将来一定会自成一家!”
  “他若是剑中神话,你将来便一定会是震惊武林的剑中传奇!”
  在旁的聂风一直听得莫名其妙,他从不知道以一双冷手使动排云掌的云师兄,居然曾经习剑,也居然差点成为“某人”的徒儿,而对于一二人话中的“他”.聂风更愈听愈是迷惑,不由问那白衣汉子:“前辈,晚辈有一个很冒昧的问题。请问……
  “你,是否鬼虎叔叔的……
  “主人?”
  乍闻“主人”二字,这名白衣汉子陡地浑身一震,继而又是一阵深深叹息:“对不起,年轻人,我虽然与你所说的那个鬼虎主人,拥有几乎相同的命运,但,我并没有那样的福气,可以成为别人的主人……”
  聂风大奇,追问:“前辈既不是鬼虎的主人,那前辈到底是……
  聂风本想问白衣汉子到底与鬼虎主人有何关系,谁知话未说完,突听身后仍然软跪地上的四君子中之老大,一脸狞笑道:“嘿嘿!老子已经知道你这个白衣家伙……”
  “到底是谁了!”
  此言一出,茶室内的一众人等,皆朝四君子的老大回望,但见他一脸狰狞,似已记起一个极度震撼的江湖传闻一般,君子之风已荡然无存,只听他吃吃笑道:“还记得,当年的武林前辈曾对我提及,那个武林神话,曾有一个与他同样利害、同样命途的所谓好兄弟,可惜此人甚不长进,武林神话的所谓好兄弟,居然……”
  “卖!”
  “国!”
  “求!”
  “荣!”
  “哈哈哈哈……”
  卖国求荣?这是多么严重的罪状!纵是武林神话亦无法担戴得起!眼前这个也如同神话的白衣汉子,竟然曾是一个卖国贼?
  所以……
  为了逃避世人批判的鄙视目光,他才会在这穷乡僻壤隐姓埋名?
  白衣汉子乍闻此,一时间竟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苦苦一笑,凄然道:“卖国?”
  “你知道的内情又有多少?”
  “我根本不用向你解释,根本不用为自己的声名解释……”
  说着说着,他居然放弃为自己辩白的机会,已然转身离去,谁知就在他转身同时,四君子的老大又再絮絮不休,说他一句:“嘿!有云‘物以类聚’,‘未观其人,先观其友’,武林神话的好兄弟尚且卖国求荣,那个武林神话又怎会是好人?想必,‘他’,也曾与你一起”
  “卖国!”
  一起卖国四字,简直字字如雷,轰得那白衣汉子全身颤抖,他遽地转身,瞪着四君子的老大,义正词严、一字一字的为他的好兄弟辩白:“不!”
  “他!”
  “绝!对!没!有”
  “卖!国!”
  这名白衣汉子,本来一直不在乎四君子老大耻笑他如何卖国求荣,然而乍听见涉及他那位好兄弟的清名,他便不由分说,忙不迭马上替他辨护,可见他如何在乎这个兄弟。
  “如果你们硬要说当年有人卖国,你们就说我好了!‘他’,只是于最后关头放我一马,‘他’,绝对没有卖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千秋万世,若有人要唾骂卖国求荣者,就唾骂我吧!”
  他竟然把全部罪名都独搅身上,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了何人?聂风与步惊云深感纳罕。
  四君子的老大为了扭转自己软跪面前的鬼态,不由又邪笑道:“呵呵!那你即是承认当年曾卖国了?哼!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卖国贼!”
  白衣汉子又是苦涩一笑,道:“是!我当年确曾卖国又如何?中国全民皆苦,活在昏庸无道的皇帝手上,这个由无道皇帝管治下的中国,早就该给我这样的卖国贼卖掉!”
  四君子的老大道:“好啊!你终于也亲口承认了?嘿嘿,也好!反正我们仍未找出那武林神话是生是死,今日能羞辱他生前的所谓好兄弟,亦总算大快用心!”
  说着朝茶室内的商旅道:“各位!此人既直认是卖国贼,便应受尽千人万人唾骂!
  大家若是爱国的话,就向他吐一口吧!”
  茶室掌柜及伙计们当然不以为然,惟众商旅却是面面相嘘,似在犹豫,想不到,这四君子的老大如此懂得挑拨人心,居然想煽动群众屈辱白衣汉子。
  然而就在众商旅面面相觑之际,突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
  “绝对相信”
  “他并没卖国!”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一直不大言语、其冰冷神情令众商旅感到心寒的步惊云!
  步惊云一语乍出,聂风也当场站了起来,道:“不错!我相信,这位前辈,绝对没有卖国!”
  四君子老大闻言冷笑:“哼!你俩异口同声认为他没卖国,从何见得?”
  聂风一瞥白衣汉子,气定神闲解释:“这位前辈身负神话般的剑气,举手投足间已能令人剑屈服,此等神而明之的修为,你以为是卖国能换来的吗?”
  “习武的人若要练至一个超凡入圣的境界,第一件事便需摒弃一切杂念,摒弃一切私欲,他又怎会贪慕虚荣或金银财帛而卖国,这根本不合情理!”
  是的!聂风说得一点没错!步惊云虽然并没解释,似亦与他持同一想法。
  四君子老大道:“呸!连他自己也承认了!你们两个,又何必枉作小人?”
  步惊云与聂风不约而同朝白衣汉子一瞥,只见他本已苦涩的表情更苦,步惊云益发隐隐感到这个本可成为神话传奇、如今却又寂寞潦倒的白衣汉子,背后一定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苦哀,也许,更藏着一段令他五内吐血、有苦自知的哀伤故事……
  果然!这名白衣汉子,眼见聂风仗义直言维护他,不动的心,似乎深深有所感动,他遽地叹息着道:“我曾在这个茶室之内,说尽几许江湖故事,可是,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故事,从没有说出来。”
  “本来,我预算终此一生,也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及这个淹没了的故事,然而今天,竟然有人会怀疑我毕生最好的兄弟‘他’,也是卖国之贼,他纵然已死,也不应受到如此怀疑,为澄清他的清誉,看来,今日我已不能不说出这个故事了……”
  一语至此,白衣汉子又幽幽的看了看步惊云及聂风,看了看掌柜与伙什们,还有满屋商旅,与及那陇山四君子,苍凉而又萧素的道:“这将会是我在这里所说的最后一个故事,这故事,其实是关于两个命运纠缠半生的男人,他们亦敌亦友亦兄亦弟的故事……”
  白衣汉子至这里,不由有意无意地朝步惊云及聂风一望,仿佛,以其超凡修为亦已一眼瞧出,聂风与步惊云,将来亦会象他和他的好兄弟一样,亦敌、亦友、亦兄、亦弟……
  接着,他便再次提起他手中珍之重之的古旧胡琴,一下一下地拉动着令人碎心的琴音,他的人,亦霎时回到了过去……
  一连串的名字更霎时涌上他寂寞的心头,那是一连串与他曾有紧密关连的名字,他的前半生,就在这一连串的名字中,转来转去,终于转致如今一败涂地!潦倒收场!那一连串的名字就是……
  慕龙。
  小瑜。
  僧皇。
  剑圣。
  还有他今生今世,将永不会忘记的一个名字无名!
  无名,也曾唤作英雄”、”英名”……
  无剑之剑,是为真剑;
  无心之心,是为真心;
  也许,无心成为英雄的英雄,才是真正的……
  英雄。
  碧世苍茫,某代某年某月,也曾有一个令天下群豪竞折腰的无名英雄。
  他不堪的身世,已是久远以前的故事。
  而他坎坷半生的故事,也由他毕生的其中一个宿敌展开……
  那个宿敌,有一个天下人都应尊崇的外号。
  剑圣!
  剑中之圣!
  他从不笑。
  他不笑,全因为他从来也没真正的满足过。
  何以他从不满足?缘于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已经得到太多。
  他,五岁学剑,七岁已青出于蓝,九岁一剑成名。十三岁时更已悟出更高境界的剑道,从此创下圣灵剑法,功力益发炉火纯青;若他不喜欢的话,无人能近其身三尺,亦由那时开始,他在剑术的比试上,从无败绩!
  后来,江湖人更尊称他为剑圣!
  可知他的剑艺已是何等超凡入“圣”!
  可是,剑圣并不快乐,因为他今年还只得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想想也觉可怕!他人生的路,还只是走至二十七岁,已经得到一切剑术、修为、尊崇与荣誉,已经得到太多,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只是……
  他还没死!难道真的要他就此抱着“剑圣”这荣誉终老?成为剑中之圣,便是他一生所求的极限?
  不!心高气傲的他犹不满足!他认为,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一定还有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绝世剑手,只要与这个绝世剑手一战,他一定可以将自己已经超凡入圣的剑艺再度提升!
  惟普天之下,是否真的有一个与他同样利害的剑手?会否,这世上根本便没有更强的剑手?剑圣,已是剑中之圣,剑道之终极巅峰?
  他不知道!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今日,他才会前来这个地方。
  但见二十七岁的剑圣,正静立于一座古刹的大殿之内,他翘首看着殿内安放着的释迦大佛,连一点尊敬的意思也没有,更遑论会叩拜神佛!
  这座古刹,唤作“弥隐寺”,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寺院,不过剑圣今日前来此地,非为拜佛,他从不信天佛,他只深信,命运就在他自己手中!
  他今日前来此弥隐寺,无非是找一个人弥隐寺这一代的主持。
  僧皇!
  众僧之皇!
  据闻,这个僧皇,自小已精通佛、医二理,他更是全神州僧侣们最推崇倍致的高僧,故有“僧皇”之称。
  再者,这个“僧皇”除了精通佛医二理,还有一种本事。传说他额上嵌了一块“照心镜”,可以看尽红尘内的世人世事,神妙无穷。
  剑圣今日找他,便是要僧皇为他一看,究竟这个浩瀚人海,还有否值得他再拔剑一战的超级剑手?
  他手中所握的无双剑,已快要封尘了……
  剑圣等不多久,终于被一个小和尚请至寺内东厢某个厢房之外,小和尚道:“剑圣大侠,僧皇主持最近微感抱恙,本欲谢绝一切访客,不过今日乍闻剑圣大侠亲自造访,僧皇主持竟然叹了一句‘要来的人终于来了’,于是不由分说,便遣弟子前来相请。剑圣大侠,看来,僧皇主持与你相当有缘啊!”
  “是吗?”小和尚一片热心相告,剑圣却是冰冷回应:“那你何不快快住嘴,去干自己的事?别妨碍我与你们主持说话!”
  小和尚不虞自己一片热诚,却遭受剑圣冷言相向,登时窘态毕露,不知如何应对,幸而,此时厢房内已传出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为他解围:“法显,念诵晚课的时分将至,你何不前往普心殿好好准备?这位剑圣施主,就由为师招呼好了。”
  这个号作法显的小和尚,真是巴不得有这个机会,连忙打躬作揖,呐呐而答:“是……
  的。僧皇主持,弟子这就立即往……普心殿。”说着已趁机溜之大吉。
  原来适才那苍老慈祥的声音便是僧皇?剑圣不禁眉头一皱,心想僧皇果非徒负虚名,单听适才那祥和的声音,已知他佛法之深。
  可是剑圣仍是目中无人,也没得僧皇同意,伸掌一推,便把厢房的门推开,只见厢房之末,正背坐着一个身披素净袈裟的和尚,这个和尚的背影看似并无特异之处,惟剑圣修为极高,已隐然感到,这和尚身负一股祥和之气,是高手!
  “你,就是那个传说可看尽红尘一切世事的僧皇?”剑圣不屑的问。
  僧皇对于剑圣语中的不屑竟置若罔闻,他落落大方的答:“贫僧正是。”
  剑圣冷嘲:“嘿!既是出家守戒的所谓‘贫’僧,何以又会冠以‘僧皇’如此浮夸霸道的法号?”
  僧皇笑语解释:“俗世凡人,心常失主。他们永远可望有更高深的人为他们释疑解困;贫僧被一众僧侣冠上‘僧皇’之名,亦只是一种吸引世人入信的法门。当世人皈依之后,才好好向他们宣扬正信的佛法。”
  剑圣道:“你倒是能言善道!不过你既被称为能看尽红尘世事的僧皇,又可知道我剑圣此行目的?”
  僧皇未待他把话说完,已缓缓转身,看着倨傲不群的剑圣,神色霎时变得有点黯伤道:“贫僧早已知道你此行目的。剑圣施主,你是前来想问贫僧,究竟这人间还有没有仍值得你一战的剑手,是不是?”
  “剑圣施主,贫僧可以立即告诉你……”
  “有!”
  “这个世间,仍有一个人可以与你一战!”
  剑圣向来恃剑自负,骄横江湖,此刻亦不由感到愕然;他愕然,一来是僧皇转身之间,他已彻底看清楚僧皇的脸!
  只见这个传说中的僧皇,约是六十上下年纪,一脸祥和已不在话下;最奇妙的,是他的额前真的嵌着一块径阔两寸的细小铜镜,光可照人,仿佛真的可看尽人海众生一切烦恼纠纷,就连剑圣的烦恼,亦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如今“照心镜”镜中映照之人,正是剑圣!
  第二件令剑圣感道愕然的事,便是僧皇竟真的未卜先知,预先猜得他此行是为求知道谁可与他匹敌而来。
  然而,剑圣不愧也是一个圣者,弹指间已能平佛自己心中的惊愕,但见他脸色一沉,道:“想不到你早已知道我此行目的,好一个僧皇!那么,你如今还是别要浪费本剑圣的光阴,快告诉我!那个可与我匹敌的剑手是谁?他如今又在何方?”
  僧皇凝视剑圣,满目满脸同情之色,恍如在看着一个失败者,一个人生的彻底失败者,悲叹:“剑圣,你又何苦硬要找出这个人?须知道,即使贫僧告诉你这个人如今在哪,你也必需耗尽半生岁月才可等着这个人,然而生命苦短,除了剑,难道你已无法想出另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何苦把终生生命浪费于剑之上?”
  剑圣向僧皇横眼一晒,反问:“嘿!我自小生于江湖,长于江湖,便要剑霸江湖!
  若不是要威震江湖,扬名立万,当初又何必闯荡江湖去?”
  僧皇劝道:“但,纵使最后能剑霸江湖,你又将如何?”
  “谁知道!”剑圣已有点不耐烦,江湖人向来都对他敬畏万分,他从没说超过三句话而仍未答致目的,他道:“人在江湖,便一定要扬名立万!当你不能成为强者,谁会对你青睐?战败的狗,只有带着战败的耻辱回家,比战胜者更痛苦!”
  “我,今日一定要你说出,那个可与本剑圣一战的剑手究竟栖身何方!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亦要把他揪出来与我一战!”
  僧皇问:“你不后悔?”
  “哼!即使日月沧桑,星辰转移,我亦绝不会是言悔的人!我,绝不后悔!”剑圣不假思索反驳。
  僧皇黯然的道:“但你若真的找得这个剑手,你将会不再是剑圣!”
  “哦?”剑圣心忖,这秃驴怎么愈说愈不合情理?
  “一个败了的剑手,便再不能称为剑圣;剑圣二字本就应该永远不败的!所以你现下收手,还不太迟。”
  剑圣闻言只是冷笑:“很好,僧皇,那本剑圣对这剑手益发感兴趣了。他到底是谁?”
  僧皇又是一阵哀伤的叹息,然而这次却并非为剑圣这未来的失败者而叹息,而是为了一个命运比剑圣更令人唏嘘、更可歌可泣的人而叹息,他道:“他,将会是武林的一个神话,亦将会是一个举世瞩目的英雄,可惜,刹那人生,英雄弹指老;任教你与他豪情盖世,终不敌似水流年;他的一生,将会比你的一生更令人惋惜……”
  “世上英雄的诞生,大都需经过人世千百般的沧桑,唉……”
  剑圣愈听愈觉失笑,不屑的问:“是吗?这世上真的有比本剑圣更光芒万丈的人?
  他如今在哪?”
  僧皇凝视着剑圣,一字一字道:“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你还找不到的地方!”
  “僧皇!你已浪费本剑圣太多说话!别再拐弯抹角,乾脆点!告诉我他在何方!”
  僧皇似看见剑圣正在犯下一个弥天大错,无奈答道:“唉!我本已竭力劝阻你的命运步向灰黯,可惜,你还是坚决若此,看来,纵使你已是圣,还是有摆脱不了的因缘与业,好吧!就让我告诉你,你要找的对手……”
  “就在东方!”
  “只要你一直向东行,便会找着你渴求的对手,你不需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届时你会有方法知道!不过,你不会真的找出他,你只能找着他的过去……”
  他的过去?
  剑圣但觉僧皇愈说愈玄,然而既已得知对手栖身东方,他也不由分说,立想起行。
  “好!僧皇!本剑圣就姑且信你一次!但你要给我好好的记着!”
  “你曾预言本剑圣此战必败,这个屈辱,我一定要你全力承担!若本剑圣此去真的败在这人手上,我也无话可说,会甘心遁隐江湖;但若然是我胜了的话,亦即是你侮辱了我盖世无双的剑道才华,本剑圣一定会回来……”
  “把你整座弥隐寺……”
  “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此语一出,剑圣手中的无双剑,蓦地寒光一闪!它,终于不再封尘了!
  他已抽剑!
  赫听一声“隆”然巨响!置于僧皇身后的一尊丈高金佛,赫然便被剑圣以无双剑劲隔空劈为两半,然而,立于剑圣与金佛之间的僧皇,却丝毫无损!
  好出神入化的剑法!剑圣怎能不伤当中的僧皇而劈开其身后的金佛!
  僧皇仍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剑圣却是冷哼一声,收剑回身,扬长而去。
  僧皇一睹地上一开为二的金佛,又看了看剑圣步出其厢房的倨傲背影,不禁又再深深叹道:“好剑法!好杰傲不群、佛阻劈佛的一颗剑圣之心!”
  “可惜,剑圣你可知道,无论你的剑法多好,你的命运也不会因而转好?你此去只是求‘败’,你始终还是逃不出你的执念,你的宿命……”
  “你可知道,命运不但安排你今生求剑,还安排了你下生也要求剑?无论你经历多少次的轮回,你亦要生生世世求剑下去,除非……”
  “有一生,有一世,有一日,有一念之间,你能真正的放下你的执念,与及”
  “你的剑!”
  “但,你”
  “可以吗?”
  “唉……”
  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僧皇终于在被破开的金佛前跪了下来,开始诵经祝祷。
  这一次,他并非为剑圣而祝祷,而是为另一个将要生生世世被剑圣纠缠的人而祝祷……
  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与此人命运几乎相同的人。
  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都是蓦然一朝惊觉,命运原来不在他们手中掌握的人……
  剑圣一直向东行,走过一条小村又是一个小镇,走过一个小镇又是一个小县。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已走了半月之久,还没有丝毫那个剑中高手的踪影。
  剑圣不免有点气,惟他求战之心极为炽盛,仍是不断强逼自己这样想:“一定可找着那个能与我匹敌的剑手!僧皇那老秃驴能够一语便道破我的来意,倒是有点本事,他既然说那人在东,便一定在东!只是,他为何又说,我此行仅能找着他的过去?”
  尽管剑圣半信半疑,他还是毫不间断的向东进发,没有半刻歇息,可知他求遇“难得一战”的对手之心,如何心痒难熬。
  这样一面思忖一面前进,剑圣又不知不觉间走了半日路程,时已渐近黄昏,剑圣正思量着该在那儿投栈度宿之际,眼前,猝地出现了一块精雕玉琢似的石碑,上刻“慕龙镇”三个大字。
  “慕龙镇?”剑圣稍为驻足,他虽是一介江湖人,也曾略闻“慕龙”这个大名。这个“慕龙”,其实是当今皇上一度曾极为赏识的一位名将,后来不知如何,慕龙像厌倦了什么似的,突然于还不太老的年纪,便告老还乡。
  饶是如此,慕龙为官时的俸禄,已足够他奢华一生。眼前这个慕龙镇,想必是慕龙所居之镇,镇民遂以他的名字作为镇名。
  剑圣眼见夕阳西下,再走下去,只不知还有否地方投宿,于是不假细想,便步进慕龙镇,望能于入夜前投栈。
  谁知甫进慕龙镇,剑圣犹没找得合适的客栈,却已在镇内一条大街始端,发现了一座巍峨无比的建筑……
  慕府!
  好一座慕府!单是府前那道精钢大门,亦足有两丈之高;围着慕府的外墙,亦达半里之阔,外墙更雕琢得美仑美奂,气派不凡;这座“慕府”,想必正是那个告老还乡的慕龙将军府邸。
  惟慕府虽是气派万千,在以圣为尊的剑圣眼中,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源出于的无双城,气派也自不少,故剑圣亦没为慕府的壮阔而瞠目结舌。
  剑圣只是稍为驻足,便欲再向前行,讵料就在此时,他遽地发现慕府门前,有一些值得他再作驻足的事物。
  只见慕府门前,竟有无数竹叶,齐齐朝着慕府之门,以半月形排成一列,俨如这些竹叶,正在向门内的一个人朝拜一样。
  慕府附近满是竹林,门前洒满竹叶原亦不足为奇,惟看竹叶排列如斯整齐,即使是剑圣,亦深感纳罕,正看得出神之间,剑圣突闻慕府内传出“轧”的一阵推门声,有人正要步出慕府!
  剑圣不欲给人发现自己这一代圣者在慕府门前留连,于是迅即拔地而起,便跃上附近一株五丈高的参天古树之顶,窥看着什么人将要推门而出。
  但见钢门推开,步出来的并不是什么要人,而是两个家丁打扮的男仆!
  二人手中拿着扫帚,飞快把门前的竹叶扫开,其中一个家丁还一面嘀咕:“呸!真是活见鬼!这半个月来,为何每日都有竹叶整齐排列门前?可真是邪门得很!害我们多干不少工夫!”
  “唏!阿福!说话可要小心点!你这番话若给老爷听见,只怕他以为你想学懒,一定会有你好受的啊!”
  原来,这些竹叶整齐排列的异象已出现了半个月?剑圣陡地记起,民间有一个传说,天若生异人,必先生异象;传闻当年一代忠臣岳飞诞生之时,便有大鹏于屋外长鸣,岳飞的“飞”字,亦因而得名。如今,慕府门外出现竹叶整齐排列的异象,竹,与剑形似,莫非……
  剑圣正想得入神,忽闻那两个家丁又道:“啊!老爷与夫人出来了!快迎接!”说着已急不及待分立于钢门左右恭迎。
  好大的架子!剑圣心想,这个慕龙虽已告老还乡,还要家丁如兵卒般恭迎他,派头倒也不小,当下也好奇起来,要看一看这慕龙将军是甚么货色。
  谁知就在剑圣静心以待这个慕龙步出大门之际,他猝地感到五内翻涌,一股激烈澎湃的感觉在压逼着他!
  那是一股剑的感觉!万剑之王的感觉!
  剑圣心头陡地一阵忐忑,他生平所遇的剑中高手多如恒河沙数,但从没有一人能给他如此王者的风范;这种万剑之王的感觉,像在告诉他这个剑中圣者,王者将要降临,王者,将要从这道铁铸的大门中步出来!
  惟是,正要步出来的,不正是慕龙?难道,慕龙将军真人不露相,他,极可能便是剑圣此行所要找的对手?
  剑圣握着无双剑的掌心,霎时竟尔冒出源源汗珠;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经验,他握剑半生,身经百战千战,从未曾掌心冒汗;他握剑的手,向来都乾而冷,如今,他终于感到有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剑手存在!不!这个剑手,甚至可能比他更强,他是一柄可令剑圣掌心冒汗的万剑之王!
  一条魁武伟岸的汉子身影终于步出大门,剑圣斜目一瞥,但见这名汉子约是四十多岁年纪,生就一张异常方正的脸,目如鹰隼,眉乌如墨,须髯浓虬,威武飞凡,一望便知,此人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想必是那个慕龙将军无疑。
  这个慕龙由顶至踵,皆充满一股剽悍霸气,若他只是一介武官,便绝对没令剑圣失望,然而,若论万剑之王,根本便是风马牛不相及!
  因为他的身上,并没散发任何剑气!只是散发一股雷霆一般的掌气!这个慕龙,其实是用掌的内家高手!适才那股万剑之王的气势,并不是发自他的身上!
  然则,剑气,发自何人身上?
  剑圣蓦然有一种足以“惊心动魄”的预感,他的目光,不期然落于正在慕龙身后跟着走的一个人慕夫人!
  天!以剑圣圣者的修为,他已即时辨出,那股万剑之王的剑气,竟是……
  发自慕夫人的身上!
  这个慕夫人约是三十上下年纪,丽质天生,神情相当温柔,看来也是一个好心肠的妇人;惟观其弱质纤纤,根本不可能散发一股万剑之王的剑势;剑圣隐约感到的那股剑势,原来是发自慕夫人的腹部!
  她原来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腹部已微微隆起!
  至此剑圣方才恍然大悟,所谓天将降异人必有异象的说法,可能不假,这位慕夫人所怀的孩子,尽管仍在娘胎,已天生一股令人窒息的王者剑气,她这一胎,必会产下一个足可与剑圣匹敌的孩子!
  难怪僧皇曾忠告剑圣,他此行亦不能真的找着他的对手,只能找着他的过去;是的!
  在这孩子还未成为一个无敌剑手之前,他的童年,甚至他还在娘胎之时,也总算是他的过去………
  可惜,这个王者一般的剑手,亦正如僧皇所料,将要耗用剑圣一段极为冗长的岁月,以等待他成长,等待他能成为他的对手……
  然而,剑圣对于这个至少需再等待十多年方能一战的对手,还是死心不息,他只是苦苦一笑,他既然找至天之涯海之角,才找得这罕世难得的王者对手,他决不能就此放弃。
  茫茫如蚁人海,要找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人谈何容易?无论那人是一个情人、知己、或是敌人……
  即使再等十九年,即使再等六千九百三十多个无聊无意义的朝暮,他还是必须等他成长为止,必须以此子证明他是天下无敌的剑手为止!
  慕龙与其夫人甫踏出慕府之门,慕夫人登时精神一振,道:“真是很久也没如有此开怀了。整天呆在府内,人也变得暮气沉沉,龙,只不知我们何时才可真真正正过一些无拘无束的生活?”
  那个满是虬髯、威武不凡的慕龙将军,却没有即时回应,只因他心中亦有愧。
  这些年来,他身为朝廷名将,官海纵横,树敌颇多,即使告老还乡,还日夕担心会给当年所树的官敌行刺,他自己身负盖世掌法,也还罢了,但其妻子弱质纤纤,惟有经常留在府内以策万全,可怜慕夫人,直如一头笼中之鸟,养在深闺。
  慕夫人见慕龙不语,亦深明其夫难处,知道不便再谈这个话题,唯有岔开话题道:
  “是了!数日前曾到府后韦大嫂秋娘的屋子探望,斯时她已身怀六甲,待生之日,好像还与我相距不远,不知她如今的景况如何?”
  慕龙略带鄙夷的道:“唏!夫人!那家穷鬼算是什么?你何必把那个什么韦大嫂挂在心头?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又怎可与我们相题并论?你最好还是快快把她忘掉,免得污了胎气。”
  慕夫人温柔的道:“不是的,那个韦大嫂,是个很可怜,亦很可敬的女人,她的丈夫一直不长进,偏好嫖赌饮猜,以致家徒四壁。她一个女人家腹大便便,还要替人缝补衣裳,帮补家计,上次我前往看她时,本想给她一些银子,谁知她很有骨气,坚拒不要,她说,若想腹中的孩子有骨气,她自己便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无功不受禄,即使是女人,也须有做人的骨气;唉,我真想再到府后那小屋探望她……”说着,慕夫人双眸竟带一点乞求的目光。
  慕龙不屑的道:“夫人!你何必为那野婆娘唉声叹气?那样的女人,神州满地都是!
  她一家所住的那间小屋,寒酸残旧,却正正座于我们府后,真是有碍观瞻。我已在想办法撵走她们一家!”
  这个慕龙,虽曾是一介将军,却是刻薄寡恩,且动辄便狗眼看人低,与其夫人的“深明事理”背道而驰,慕夫人闻言急道:“不!龙!你别要撵走韦大嫂吧!她已是可怜的很,你这样做,教我如何安心?”
  慕龙生怕她动了胎气,唯有假意应承:“是了是了!娘子!你还是尽快回府休息吧!
  我们在外若逗留过久,当心会遇上危险……”
  话未说完,一股危险的感觉已逼近来了!慕龙但听脑后“飒”的一声!一道剑影已从后射至!
  慕龙曾贵为亲率千军万马的大将,掌底下功夫并非徒负虚名,反手一挟,已把从后射至的剑夹在两指之中,定睛一看,方才发觉那里是一柄剑?那只是一纸薄如蝉翼的字条!好利害!能把薄如蝉翼的短笺劲射如剑,来人定是一个剑中超级高手!
  慕龙扫视四周,只见已渺无人烟,来人想必已经远去,唯有打开字条一看,只见字条之上写着数行苍劲又令人触目惊心的字:
  “慕府门外生异象,
  百竹恭迎万剑王;
  十九年后中秋夜,
  剑圣前来战儿郎!
  立战书者:剑圣”
  剑圣?慕龙当场心中一沉!势难料到,名动一时的剑圣竟会认为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会是万剑之王?更不惜要等十九年,以求与他一战?
  真是一个剑痴!慕龙虽身负一套刚猛无敌的掌法,惟对于这个早已在江湖战无不胜的剑圣,一时间亦感到有点忐忑不安;慕夫人也立时瞧出有点不妥,忙问:“龙,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脸色看来很差,字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慕龙为免其妻伤了胎气,强颜道:“夫人别太操心!只是一些自以为是的顽童的恶作剧吧了!时候亦已不早!我们快回府里去吧!”说着已忙不迭牵着其妻一起踏进府内。
  自以为是?不错!剑圣真的是自以为是,然而,他亦实在有足够的实力自以为是!
  只是,这一次,剑圣的战书,未免下得太疏忽了!
  因为,将要与他纠缠半生的一个无敌剑手,可能,并不是慕夫人腹内的孩子!
  慕夫人腹内的孩子,将来也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万剑之王,惟是,这个人间,还有比王者更高一层的境界,那就是……
  天剑!
  足可与天比高的天剑!也许还会与万剑之王成为知己的天剑……
  而这柄人中天剑,此刻,也还没有诞生,也还在一个妇人的腹中。
  那个妇人,就居于慕府之后……
  夜已渐深,渐凉,秋娘的一双眸子,亦开始有点昏花了。
  然而,她还是强忍倦意,一针一线的缝补着人们交来的衣裳,她要多挣一点银子,作为生下她腹中孩子之用。
  她如今所在的家,虽然位于美仑美奂的慕府之后,惟却破烂不堪,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抱怨自己的命不好,谁叫她当初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喜好嫖赌饮猜、不务正业的丈夫韦耀祖?不堪的家境于是更不堪了……
  耀祖耀祖,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名字,却背负着先人过于沉重的期望,可是,韦耀祖他可一点也不光宗耀祖呢!只要他愿意稍为长进一点,家里已不用这样穷了!惟,秋娘还是没有抱怨他!就像今夜,他正跷起二郎腿,斜倚在床畔喝着闷酒,她也没有抱怨半句!事实上,她亦忙个不可开交,明天,那些衣裳都要准时交回。
  耀祖看着她忙得两眼昏花的样子,显得极不耐烦的大呼小喝道:“喂!你怎么熬至这么夜?你不睡,我也要睡呀!”
  多糟的男人!妻子身怀六甲,他并没有细心慰问,还在抱怨她碍他就寝。
  秋娘温然答道:“耀祖,别要鼓躁!我这样做,也只为想多挣一点钱,作为孩子出世之用,这是我们头一个的孩子,万事也须有个准备。”
  耀祖有气没气的答:“哼!是吗?这个可是你一意孤行想要的孩子!我老早便不赞同,早已吩咐你找大夫用药打了它!你看!我们家徒四壁,穷得可以,这样不堪的一个家,只会养出不堪的儿子……”
  话未说毕,秋娘已打断他的话,温柔的抚着自己的肚皮,低语:“不!我有一种很奇妙的预感!我们这个孩子,会是一个男的,而且,我们这个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有作为的人,一个……英雄!”
  “耀祖,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是个男的,便把他唤作‘英雄’,如何?”
  “英雄?”耀祖冷笑,就连他这个糟透了的爹,亦不信自己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嘿!我看你还是别要造你的春秋大梦了!龙生龙,凤生凤,我们这些穷贱人家,又怎会生出一个英雄?简直是痴人说梦!”
  秋娘却仍是坚持己见:“不!天底下最失败的人,莫过于连自己也认为自己贫贱一生,浑没出息;耀祖,你也快当父亲了,即使你不为自己设想,也希望你能为肚内的孩子设想………”
  耀祖但听她竟要自己发奋,本来爱理不理的他有点脑羞成怒,嗔道:“哼!想个屁!
  我也懒得与你在为那孩子瞎缠下去!我到街尾操几手!你这样能干,还是独自留在家里替孩子设想将来吧!”
  说罢已夺门而出,“砰”的一声重重带上屋门!
  “耀祖!”秋娘想叫住他亦来不及;她一番热诚,欲与他商量孩子的将来,没料到反给他冷言相讥,如今,破旧的屋子,只余下她寂寞一人,和那一大堆要赶着缝补的衣裳。
  这个孩子,她怀得可真辛苦;已经怀了六个月了,这个时候,她其实最需要关怀照顾,与及丈夫的嘘寒问暖,可是,她还要如斯劳碌,彻夜缝补衣裳。
  天下男儿的心,为何铁石至此?
  然而,秋娘虽然感到劳碌辛苦,却并不寂寞,因为,她并非孤单一人,还有她肚内仍未出世的孩子在陪伴着她。
  想到这里,秋娘不禁又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垂首半甜半苦一笑,泪盈于睫地凄凄沉吟:“孩……子!你的命可真……苦呀;还没出世,你的爹……已不想要你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使你爹……不要你,娘亲也……会好好看顾……你。”
  “无论如何穷,如何辛苦,娘……一定会把你……生下来,还要好好的……把你抚养成人,因为娘深信,命运是握在人的手中,贫贱庸碌并不是命中注定;只要你肯发奋,你,一定不会再像爹娘一般贫贱一生,你”
  “一定会成为娘亲寄予厚望的英雄!”
  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秋娘复再开始她的缝补生计;可是,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是白缝的,一切一切,都是为她的孩子铺路……
  只不知,这个孩子的一生,会否如他的慈母所愿
  成为万众瞩目的神话英雄?
  这一夜,不但秋娘要彻夜无眠;在与她境况直如有天渊之别的慕府之内,也有一个人彻夜无眠。
  慕将军慕龙。
  慕龙一直为今日剑圣那纸战书耿耿于怀,无法成眠,唯有召其师爷“鲍仲人”往书房,与他商量对策。
  “鲍师爷,这个剑圣,在江湖上是久已闻名的战痴,他既扬言十九年后中秋之战,届时便一定会来,依你认为,此事如何是好?”
  这位鲍师爷,在此带向以机智著称,甚至在慕龙未曾告老还乡之前,亦已跟从慕龙;但见他捋须一想,斗地眼珠子一转,睛光闪烁的问:“慕老爷,此事其实十分简单;若夫人所怀的孩子真的如那个剑圣所言,将来会是万剑之王,你会怎办?”
  慕龙想了一想,答:“那当然会极为珍惜此子,绝不会让他出战!因为即使他是万剑之王。也未知会否在与剑圣之战有所死伤,我还有一些大事需要儿子去办!”
  鲍师爷一笑:“这就是了!慕老爷既然不忍心孩子冒险,就索性不让孩子冒险好了。”
  “但,孩子若不应战,剑圣这怎肯干休?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孩子,与及我们慕府所有人!”
  鲍师爷又笑了笑,淡定地答:“慕老爷又何足惧哉?剑圣既然从没见过夫人将要诞下的孩子,届时候,你找谁去代替你孩子应战,他也未必察觉。”
  慕龙好像已经开始明白他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
  鲍师爷邪笑道:“我的意思,是只要老爷能有多一个的儿子,一个老爷毫不在乎其生死的儿子便可!譬如,一个与老爷的孩子同龄、从小传予武艺的养子……”
  慕龙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咧嘴大笑:“哈哈!我明白了!只要我自少养有一个义子,届时候,便可命他应战剑圣,一来可解决问题!二来我的孩子也不用冒这个杀身之险!”
  “正是!”
  “但,怎样找一个我毫不在乎的义子?找谁的孩子来当我孩子的替身?”
  “哈哈!慕老爷!那实在太简单了!只要你愿出白花花的银两,这个世上,一定会有那些为钱不惜出卖骨肉的父母,争相来卖自己的贱种的!你何愁找不着这样一个死不足惜的………”
  “贱孩子?哈哈哈哈……”
  鲍师爷所言非虚,慕龙亦终于释怀,开始再露笑容,与他一起豪笑起来。
  然而,他未免笑得太早了!
  因为他造梦也没想过,命运将会安排给他的养子,是一个他绝不能轻视的养子。
  一个直至他死方始发觉,他原来也异常痛惜的一个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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