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玉龙美豪客
  作者:独孤红
  楔子
  第一章 乡野隐士
  第二章 麻子赌局
  第三章 绝学外传
  第四章 故旧夜访
  第五章 宦门红颜奇女子
  第六章 顺天、应天两京
  第七章 谢家废园降玉龙
  第八章 胭脂井畔寻英豪
  第九章 王府幽魂竟故人
  第十章 胭脂井下谒真陵
  第十一章 卧虎藏龙相国寺
  第十二章 双凤巧遇
  第十三章 片纸留线索
  第十四章 单入虎穴报僧仇
  第十五章 玉龙谈佛
  第十六章 辉县寻花子
  第十七章 马家旧识
  第十八章 细说当年
  第十九章 卧龙岗奇遇
  第二十章 金花奇蛊
  第二十一章 妾心难忘薄幸郎
  第二十二章 遍寻古迹处
  第二十三章 奇功折金蛊
  第二十四章 奇遇俏佳人
  第二十五章 不平凡的姻缘
  第二十六章 心碎肠断在赤壁
  第二十七章 双姝献身难婉拒
  第二十八章 武当惊变
  第二十九章 独闯武当朝金顶
  第三十章 朝君子散谈心
  第三十一章 一心但愿修行去
  第三十二章 飘然独行斥永乐
  第三十三章 客栈灯下会玉人
  第三十四章 夜半闹鬼乱索命
  第三十五章 铁券丹书
  第三十六章 比翼双飞人同嫉
  第三十七章 秦淮河畔脂粉郎
  第三十八章 温情满园
  第三十九章 群枭就擒侠宗隐
楔子
  金陵正式建都,始于明太祖统一中国,开山筑城,城墙长达六十一里,东连锺山,西踞石头,南阻长干,北带
  后湖,辟十六门以通四方,筑宫城以镇华夏,并改名“应天府”,别号“南京”。
  所谓锺山龙蟠,石头虎踞。
  这个地方,明太祖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洒下了多少赤胆忠心的功臣碧血。
  多少汗马功劳随着那阵震耳欲聋的炮声,那阵上冲云霄的烟火化为灰烬,飘散了,飘散了,飘向天际,飘向云表,成为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此后,他安心,但又痛苦,孤寂地过了廿四个年头,安安稳稳以了,廿四年的黄袍!
  他安心,那是因为所有功臣付之一炬,尽化灰尘,唯他独尊,没有人再霸兵权,不虞有人再夺他的帝位。
  固然,对那些功臣的后世,他应封尽封,爵禄极其丰厚,然而,那只是毫无实权胁王侯空名而已!
  可是,他又痛苦、孤寂什么?
  这儿揭开一页不见于历史,却惊天动地的史实。
  明,洪武年间,应天府南京。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满山枫叶红遍!
  夕阳里,一骑快马直驰皇城朝南正门!
  马,是匹雪白的龙驹,然而它的毛色却被黄尘布满了,而且显得有点疲累!
  鞍上的人,是个身材颀长的白衣文士,他,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俊美而英武。那高华的气度,那隐隐透射
  的威严,有点慑人。
  他三十多岁年纪,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饱经风霜,也许是长年的飘泊,使他在满身文弱的书卷气中带着刚
  健,使他在那张没有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历练。
  另外,他肤色有点黝黑,那该是由于风吹雨打太阳晒的缘故!
  这么—个人,这么一袭布衣,他竟直闯皇城。
  在那年头,像他这么一个人快马闯皇城,论罪是要抄斩满门,株连九族的!
  当然地,他被挡了驾
  暮色里响起了一阵叱喝:“停马!”
  离皇城正门犹数丈,盔明甲显,雄赳赳,气昂昂的守城禁卫军一下涌过来十几个!
  随即,其中闪出了一名跨刀武官,他目注白衣文士绽舌怒道:“大胆狂生,你要……”
  马上白衣文士勒马控缰,淡然说道:“我要进宫!”
  哈,不但要进皇城,而且要进大内!
  那名武官脸上变了色,厉喝说道:“不知死活的狂生,你的书读到那儿去了,策马闯皇城已是大罪一条,你
  竟还要……”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探手自鞍旁行囊中扯出一物,往身前—托,道:“我要是穿上这个,你让不让我进去?”
  那名武官直了眼,布衣文士何来衮龙黄袍?定了定神,他倒身大礼一拜,然后迟疑着问道:“您是……”
  白衣文士一摆手,淡然说道:“上报!”
  那名武官一抬手,身后一名禁卫军飞步入城!
  未几,急促蹄声响处,由皇城里飞一般地驰出一匹快马。鞍上,是名大内内侍,老远地便挥手叫道:“圣上有
  旨,放来人进城!”
  一阵金铁交鸣,执戟禁卫军闪退两旁,那名武官忙迎上前来,抱拳欠身施礼:“见过公公!”
  那名内侍听若无闻,两眼直瞅着白衣文士,直愣愣地,满脸诧异神色。显然,他只是受命传旨,也不知道皇
  上为什么会特准这么一位布衣文士进城进宫!
  白衣文士一句话设说,淡然一笑,手托黄袍,策动坐骑,驰进了皇城正门,那名内侍跟在后面拨转了马头!
  蹄声已听不见了,但是那名武官犹自怔在那儿!
  本难怪,这该是他补进禁卫军,禁卫皇城以来,从未碰见过的事,便是想也没有想到过!
  口 口 口
  这儿是深宫大内的一方,看样子,像是御用书房。房内琉璃灯高悬,房门外还站着两个侍卫。
  琉璃灯那明亮的灯光下,负手缓步踱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身着一身便服,但那便服掩不住他那超人的威严!
  他龙眉凤目,眼神特别慑人,最扎眼的是他左颊下有颗小肉瘤,小肉瘤上还长着一小撮毛!
  突然,他停了步,双目直逼房外。这时,一名内侍低头急步奔入,躬身奏禀:“启禀圣上,客……”
  中年人脸上掠过一抹惊喜,喃喃说道:“他终于来了,终于回朝了。请!”
  请,得皇上说个请字的人,该是绝无仅有!
  话声方落,白衣文士低头跨入,一撩衣衫,大礼拜下:“罪臣叩见圣上。”
  中年人一阵难掩的激动,伸手把白衣文士扶了起来:“起来,起来,你是怎么了,跟我还来这一套!虽说我是皇上,但我这身黄袍还不是……”
  白衣文士截口说道:“陛下,这是伦常!”
  “伦常?”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初要没有你,我能有今天么?坐!坐!”
  那名内侍搬过了一把锦椅。
  白衣文士欠身说道:“陛下,罪臣待罪之身……”
  中年人手一摆,道:先坐下,听我说!”
  白衣文士迟疑了一下,又一欠身,道:“罪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中年人坐了下去,白衣文士也坐了下去!
  坐定,中年人向着那名内侍摆手说道:“出去,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许前来打扰!”
  那名内侍应了一声,低头走了出去!
  这书房里,就剩了中年人跟白衣文士两个,琉璃灯辉煌的灯光下,有着短暂的一阵沉默。
  忽地,中年人轻叹了一声:“卿家,可知道你离朝去朕多久了?”
  白衣文士道:“回奏陛下,罪臣知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不少年了,在这不少个岁月中,朕连下圣旨,晓谕天下,甚至远及四方藩属,一直到处找寻你……”
  白衣文士双眉微轩,道:“罪臣知道,所以今天罪臣回朝面圣,领受处置!”
  中年人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叹道:“朕于奠基之初,为后世子孙,朱家天下计,确曾杀戮了不少功臣,朕也不否认当初确有杀你之意。这数年来的前一段时期,朕找你也是为杀你以除后患,可是到了后一段时期,朕却改变了主意……”
  白衣文士没有接话。
  中年人接着说道:“如今,朕找你只是想跟你你谈,也就是说朕很想念你,你明白么?
  卿家。”
  “罪臣以为,陛下多疑泯智,自斩国基,所作所为也未免太狠太绝了些,后来的胡惟庸不必提,刘伯温、徐达、胡大海等人人有辅佐开国之功,到头来却落得—个悲惨下场,陛下何忍,固然,陛下为的是朱家天下,后世子孙,然而陛下该明白一点,倘朱家子孙人人圣明,无人能夺朱家天下;倘朱家后世不肖,便是百姓,也能亡明啊……”
  中年人身形颤动,脸上抽搐,点头叹道:“朕明白,朕明白!可惜朕明白得太晚了,所以我优待厚赐他们的后人,人人有追封,子子孙孙承袭爵禄,所以我才把你找了来呀!”
  白在文士道:“厚待追封是陛下对他们的愧疚有所补救,把我找来又为何?”
  中年人道:“朕找你来,一方面是为了一吐心中郁结,另一方面也是要利用这难得的一次见面机会,托付你一件事!”
  白衣文士道:“陛下请吩咐,罪臣一本当年辅佐之旨,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中年人一叹说道:“朕早该知道你值得信赖……”
  略顿,接道:“朕托付你的是,朱家后世倘有不肖子孙,尽可取而代之!”
  白衣文士一震,低头道:“罪臣不敢!”
  中年人道:“卿家,朕说的是肺腑之言,你该知道,这天下、这黄袍、这宝座,原来是卿家你挣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
  “难道不对?”中年人道:“论辅佐,伯温功高,论军功,徐达为最,然而,事实上只有朕明白,最高的功劳该属于卿家。朕记得,当年起事,你奔走调协,最受各方爱戴,只要你说一句话,各路兵马会拥你而不拥联,然而你却将黄袍加在了联的身上,朕早该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如今朕命你取朱家后世不肖子孙而代之,乃理所当然之事……”
  白衣文士有着短暂的一阵激动,道:“陛下盛意,罪臣感激涕零,然而罪臣愿一本当年初衷辅佐本朝……”
  中年人一叹道:“卿家,要知道,朕的话并非无故而发,太子标已先朕而去,太孙允忟(后日的建文帝)今年只有十七岁,朕的二十四个儿子之中,无一是接位之才,所以朕才托付你……”
  白衣文士道:“罪臣愿辅佐本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卿家,你这不是表现忠心,而是使朕在临崩之时忧虑不安!”
  白衣文士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那么,罪臣遵旨!”
  “这才是!”中年人笑了,笑得很爽朗,却也难掩一丝凄凉意味,道:“卿家无罪,罪在朕躬,如今你不可再自称罪臣,请恢复当年你我之间的原有称呼!”
  白衣文士忙道:“罪臣不……”
  中年人“嗯”地一声,道:“你这样是让朕难受,别忘了你才是真正的当今世上第一人,也别忘了朕这身黄袍是怎么来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这么说,罪臣越发地不敢!……”
  中年人笑道:“那么朕不说!”
  白衣文士欠身说道:“臣遵旨!”
  中年人笑了,这回笑得更爽朗,道:“腻人烦人的事儿不谈了,谈谈咱们的私事。多年不见了,朕还没问我好!”
  白衣文士道:“托陛下洪福,臣……”
  中年人道:“我!’
  “是!”白衣文士道:“我尚称粗健!”
  中年人笑道:“说服你还真不容易,又回到武林去了。”
  “不。”白衣文士道:“我也有多年没跟武林中的昔年旧识来往了,这多年来,只在一处乡隅务农度日!”
  “好惬意。”中年人道:“你知道,朕本淮西布衣,那生活值得追忆。如今披上这身黄袍,倒觉得处处受了它的拘束。对了,有件事朕以为你该知道一下,你知道‘胭脂井’?”
  白衣文士点头说道:“我知道。”
  中年人笑了笑,道:“在‘胭脂井’畔,有座美仑美奂,宏伟庄严的王府至今空着,朕为那些雕梁画栋,狼牙
  飞檐惋惜……”
  白衣文士一阵激动,道:“陛下,我感激……”
  中年人笑道:“感激并不能驱散那长年的尘封网结!”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
  “还有!”中年人截口说道:“朕也以为你该去打听打听,天下各地诸王之中,有那处那位有名而无实,至今悬着空缺……”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淡泊名利,不求闻达!”
  中年人“哈!”地一笑,道:“倒真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朕的无冕之王九千岁,对那座王府跟那个空名,你打算怎么办?”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请还我布衣!……”
  中年人道:“那么你适才辅佐之语,就纯出虚假!”
  “不然!”白衣文士道:“陛下,布衣未尝不能佐君王!”
  中年人道:“在轩冕,近庙堂,岂非更好?”
  白衣文士道:“我感激,但我请……”
  “行了,别说了!”中年人一抬手,道:“你才是天下的第一忍人,让朕考虑一个时期!”
  白衣文士口齿启动,终于毅然说道:“陛下,事实上我今天已经把陛下当年赐的龙袍带来了!”
  中年人“哦!”地一声,道:“你想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请陛下收回龙袍,还我布衣!”
  中年人道:“你那么坚决?”
  白衣文士道:“否则我今天不会把陛下的御赐带来!”
  中年人脸色微变,半晌始一点头,道:“好吧!朕勉强答应收回袍服,但绝不再答应撤销封号,那有名无实的王跟那座王府,就让它永远空着好了!”
  白衣文士道:“陛下!”
  中年人道:“你别不知足,也别得寸进尺,要知道,这已经是朕自登基以来,对臣子最大的让步!”
  白衣文士道:“那么,我只有遵旨了!”
  “这才是!”中年人道:“只是,那爵位,那王府,朕让它空着候你多年,而如今你来了,却仍要让它空着,未免太令人伤心生气!”
  白衣文士道:“陛下知我,当能谅我。”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真要说起来,共事这多年,朕如今才算知你!”
  白衣文士道:“我很感激,陛下,还有……”
  中年人凝目说道:“还有什么?”
  白衣文士探怀摸出两册黄绢为面的书册,道:“这是两本上下两册的武学秘笈,请陛下收着……”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人诧声说道:“朕又不习武,更不是武林人,你把这上下两册的两本武学秘笈交给朕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请陛下先收着,再容我说明!”
  中年人道:“好吧!朕听听你要说什么!”
  满脸诧异地把两本秘笈接了过去!
  白衣文士坐稳身形,道“陛下,我一身所学,皆来自这两本秘笈!”
  中年人“哦!”地一声惊呼,说道:“这两本小册子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事实上,它是天下武林中人,不惜杀身丧生,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也只仅得这秘笈上所载武学的十之八九!”
  中年人道:“那么,你把它交给朕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陛下圣明,难道还不明白么?”
  中年人想也未想,径自说道:“朕不明白!”
  白衣文土淡淡一笑,道:“以我看,陛下已瞭然于胸了!”
  中年人倏然而笑,旋即皱了眉:“朕明白了,可是朕不以为你该这么做!”
  白衣文士道:“陛下,这在表明我的心迹,凡任何一人,只要他习会了这上、下两册所载的武学,都能制我。这也表示,我跟武林断绝了往来,陛下可以放心了。”
  中年人道:“卿家,朕早就放心了,要不然朕会摒退左右,跟你在这御书房里促膝密谈么?”
  白衣文士道:“不管怎么说,我把自己交给陛下。”
  中年人笑了笑,道:“好吧!朕收下了!……”
  随手把那两册秘笈丢在了书桌上,转过身来含笑又道:“卿家,有个人跟朕一样地等了你多年……”
  白衣文土道:“陛下是指……”
  中年人笑道:“你想还会有谁?”
  白衣文士神情一震,道:“陛下,是……卫娘娘!……”
  中年人摇头笑道:“是她不错,但她不是娘娘!”
  白衣文士诧声说道:“她,她不是娘娘?”
  中年人点头笑道:“她不是娘娘。怎么,你以为她嫁了朕?”
  白衣文士瞪圆了一双凤目,道:“陛下,难道没有?”
  中年人敛去了笑容,神色有点黯淡,道:“没有,是的,没有。多少年了,她一直不答应,你知道为什么?那只为等你。朕现在明白了,当年她对你我一视同仁,而实际上你在她心里的份量,要较朕重得多。对你,是儿女之情,对朕,却只是君臣朋友之谊。这种事勉强不得,所以朕由她等你。如今当着你,朕再把当年对她的戏封撤销。”
  白衣文士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令人难以意会万一,只见他身子颤抖,只见他脸上抽搐,只听他喃喃自语:“当年我悄然离朝,有一半也是为了她,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这,这从何说起……”
  目光一凝,道:“陛下,她现在何处?”
  中年人道:“现在后官,她等了多少年,你该见见她!”
  “不,陛下。”白衣文士一摇头,道:“我不能也不愿见她!”
  中年人讶然说道:“你不能也不愿见她?”
  白衣文士毅然点头,道:“是的,陛下!”
  中年人错愕地道:“那,那为什么?”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不为什么,陛下!”
  中年人道:“总得有个理由?”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一定问我理由,我只能说如今我只是个庄稼汉!”
  “庄稼汉?”中年人豁然笑道:“凭劳力,靠双手,农家之乐无穷,庄稼汉有什么不好?”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忽地站了起来,道:“陛下,我想告辞了!”
  中年人忙跟着站起,道:“你要走,那怎么行?”
  白衣文士道:“陛下,已到了该走的时候,我本打算见过陛下后就走。”
  中年人摇头说道: “那不行,朕不准!”
  白衣文士笑了笑,道:“陛下,如今我是一介布衣……”
  中年人道:“布衣就能不听朕的?”
  白衣文士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但至少我认为可以走得心安理得,陛下以为然否?”
  中年人道:“朕说不行,朕有锦衣卫,御林军!”
  白衣文士笑道:“陛下明知他们拦不住我!”
  中年人忽地苦着脸柔声说道:“不能多盘桓两天么?”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总是要走的!”
  中年人道:“对她,你忍心?”
  白衣文士身形一颤,旋即淡然说道:“陛下!那也没有什么!”
  中年人一叹点头,道:‘好吧,朕准了,其实,朕是不得不准,只是,你要朕如何向她交待?”
  “很简单。”白衣文士道:“陛下可径直告诉她,我不愿见她!”
  中年人忙道:“那不行,朕不敢,你知道,那多伤她的心。这多年来她苦苦地等你这么久……”
  白衣文士似乎有意地岔开了话题,说:“那随陛下怎么说吧。”
  中年人却也转了话锋,道:“你到那儿去?”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回来处去!”
  中年人道:“哪儿是你的来处?”
  白衣文士道:“天之一隅,海之一角,远离尘世的一块田,一块菜园!”
  中年人道:“显然你是不愿说,可是你的许诺……”
  白衣文士道:“陛下,任何时候,只要陛下一纸征召,我立刻赶到京城!”
  中年人道:“真的?”
  白衣文土道:“陛下既知我,就不该有此问!”
  中年人摇头一声轻叹,旋即点头说道:“好吧!朕送你出宫去。”
  白衣文士忙道:“陛下,我不敢当,也不愿惊动太多的人!”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道:“那好,朕就不送了,只是这一别……”
  勉强一笑,挪手说道:“你走吧,外面天黑了,小心些!”
  白衣文士一声:“谢陛下!”
  长揖至地,转身走了出去!
  中年人果然没送,呆呆地站在琉璃灯下,忽地颓然坐了下去,喃喃自语地道:“他走了。
  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目光移注在书桌上那个包袱,那两册秘笈,倏地凄凉一笑,接道:“这是为了什么……
  唉!”
  只听内待在外禀道:“启奏圣上,卫娘娘到!”
  中年人神情一震,道:“要命,她怎么不早来一步呢?”
  边忙站起,说道:“说朕有请!”
  那内待在外长长地应了一声:“是!”
  尾音未歇,轻盈步履响动,人未至幽香先送,继之辉煌的琉璃灯光为之一黯,书房里袅袅走进了—个人儿!
  她,风华绝代,清丽若仙,无限美好身材上,着一袭雪白的衣裙,娥眉淡扫,脂粉不施,望之若仙!更难得她气度雍容,高华超人,那一双眸子,清澈,深邃,还有着一份冰冷的圣洁,更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她进门盈盈检衽:“见过陛下!”
  中年人神色不安地连忙招手:“卿家平身!”
  站直了娇躯,她目光流转,道:“陛下,您还没有……”
  神色陡露,说不出是惊是喜,目光凝注在书桌上:“陛下,他,他来过了?”
  中年人干咳一声,点头说道:“是的,他,他来过了!”
  白衣人儿霍地转注,道:“那么,陛下,如今人呢?”
  中年人又干咳了一声,道:“你先坐下,听朕说!……”
  她微一摇头,道:“谢谢陛下,他人呢?”
  中年人迟疑了半晌方憋出一句:“他,他走了……”
  她娇靥神色大变,道:“他走了……”
  中年人忙道:“你先听朕说……”
  她刹时一转平静,缓缓摇头说道:“不用说了,陛下,我明白了。我等他这多年,他不来我不怪他,可是他来了,又走了……好,让他走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那儿去,又能躲到几时……”
  她流露自那双森冷美目的光采,好怕人,好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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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乡野隐士
  永乐十九年!
  在河北宛平县,芦沟桥西,有个狭长但不偏僻的山谷,那地方被当地的人叫做长沟峪。
  长沟峪地方并不大,但由于它临近宛平,所以这地方算得上颇为热闹,小村镇上总有百十家住户。
  这百十家住户并不单纯,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有猎户、有农家、有终日拨算盘的商人,也有享清福的大户!
  小户人家靠自己,大户人家则靠别人。
  怎么说呢?大户人家是乡绅之流,有房有产,有田有地,住着自己的房屋,把田地租给佃农,待在家里呼婢招奴,称老爷,称夫人,享清福,不做事,到时候一趟租收下来,就够过上半年的。
  小户人家则不同了,凭劳力,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一天不干活、不做事家里就没米下锅没饭吃!
  可是也有小户人家例外,像这一家
  这一家坐落在镇东,宅院挺大,但很破落,墙塌了,门环锈了,门上的漆也剥落了,可能是个大户,如今没落了!
  后院,那没院墙的后院,其实不如说是屋后,那儿有片菜园子,不大,也只种着几种常见的蔬菜。
  如今放眼先看门前,门前有一株华盖一般的大树,大树下一大片阴凉,凉风习习,热天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跑到这儿来纳凉打盹,倚着树一躺,把草帽往脸上一盖,确实比睡在家里床上还舒服。
  那阴凉里,四根竹子、一块木板支成了一个架子,那是个小摊儿,摊儿上没别的东西,只铺着一块白布上,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很难看出是干什么的。
  而在这个小摊儿之前,却像一字长蛇阵似的排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布衣裳的,也有穿绫罗绸缎的,这么多人,满脸的焦急,却没一人说话!
  在树根下,铺着一块草席,草席上躺着个人,穿着褂裤,扎着裤腿,一顶帽子盖着脸,不知道那是谁。
  就是这么一幅画画,这么一副景象!
  突然,一声干咳划破寂静,有人开了口,那是排在摊前最前面,那位穿着气派,脸色红润的胖老头儿!
  他半转身子往后看:“旺大爷,你央央兴哥去吧!咱们等了老半天了!”
  从后面,走出了个身形瘦削,背佝偻,白了头发胡子,穿着一身布褂裤的老头。他颤巍巍地走向树根下,把腰弯得更低了些,轻轻叫道:“兴哥,兴哥!”
  叫了两声,草席上那个人一动没动!
  没奈何,老头伸出粗糙的手推了推:“兴哥,兴哥……”
  草席上那位有了动静,在梦中“唔”了一声。
  老头儿趁势忙道:“你醒醒,你醒醒!”
  地上那位伸手掀去了盖在脸上的帽子,一挺腰坐了起来,那是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十八九岁少年。
  他揉了揉眼,“哟!’地一声,道:“是旺老大爷您哪!大爷,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老头儿手往后一指,嘟嚷着道:“你小子只知道在凉快地儿睡觉,也不睁眼瞧瞧摊儿前排了多少人,等了老半天了,还不快请……”
  那黑少年一咧嘴,道:“老大爷,可没人打锣叫他们来是不是?”
  老头儿瞪着眼道:“是啊!大伙儿都是自己来的。”
  黑少年笑道:“那排着等能怪谁呀?您不是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他是非等李瘸子来要钱了才肯出来看几个,不会先回家么?待会儿再来!”
  “哎呀!”老头儿苦着脸道:“还说这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晚了一步今几个就轮不着了。大伙儿都是熟人儿,兴哥,老大爷央央你……”
  “天!”黑少年一摇头,道:“他们就知道我怕您这一套,行了,老大爷,您请摊儿前等着吧!我进去瞧瞧,话说在前头,可不一定成!”
  老头儿忙道:“你只要跑一趟就行,你只要跑一趟就行!”
  黑少年霍地跃起,一溜烟般奔进了那两扇破大门!
  进了大门,他穿院子,过画廊,来到了后院,不,屋后,屋后那块菜园子里,正有个人在浇菜!
  那个人,头戴一顶草帽,身材颀长,穿着一身褂裤,还卷着半截裤腿,看背影,他不像个种菜的,因为流露自他那颀长身影里的,总跟一般人不同,可是不同在哪里,却又令人说不出道不出!
  黑少年到了他身后,隔一丈站在了那儿,没再往前走,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
  好半天,那人浇完了两桶水,才停了手,但没转身地突然开了口,话声清朗,中气十足:
  “好好的觉不睡,进来干什么?”
  黑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怕您累,所以进来替替手……”
  “耍嘴。”那人霍地转了过来,好相貌,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黑黝黝的,带着刚强历练,挺直的鼻子下,那唇上,还留着两撮小胡子。
  他转过身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直逼黑少年:“实说!”
  黑少年一伸舌头,咧着嘴赧笑说道:“是,师父,是旺大爷要我……”
  那汉子道:“叫我出去看几个?”
  黑少年点了点头。
  那汉子道:“实说不就行了么?”
  一丢手中长把水瓢,接道:“瘸子小李来了么?”
  黑少年摇头说道:“没有,师父,小李今天还没来!”
  那汉子一皱眉,道:“那你进来叫我?忘了我的规矩!”
  黑少年嗫嚅说道:“我刚才说了,是旺老大爷叫我……”
  那汉子笑道:“你心里过意不去,是么?”
  黑少年怯怯地点了点头,道:“师父,您瞧瞧去,人家排长龙站了老半天了。”
  那汉子道:“我知道,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摆这个摊儿?那完全是为了小李他们那几家老少几十口,挣来的钱,我这只手来那只手去,从没有留一分,也从不多挣一分。”
  黑少年点头说道:“我知道,师父,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慢点!”那汉子一招手,道:“我跟你出去,带路!”
  黑少年乐了,咧嘴一笑,应了声是,转身飞步奔去!
  那汉子双手在衣衫上抹了抹,迈步跟了出去。
  黑少年头一个跑出了门,排在树阴下的那些人立即起了骚动,那老头儿越众而出,冲着黑少年没口地直谢。
  黑少年咧嘴笑道:“老大爷,别谢了,明天给我捎几个窝窝头来就行了!”
  那老头儿一瞪老眼,道:“你小子就惦记着吃!”
  黑少年笑道:“谁叫老大娘做的窝窝头好吃,吃一个想两个,今儿个吃了想明天。您要是一天给我三个窝头,山珍海味我都不想了!”
  那老头儿笑了,笑骂之中带着真诚、热络:“馋嘴!行了,我明天就叫大妞给你送几个来!”
  黑少年一听大妞,红了脸,忙道:“老大爷,您可别叫大妞来,我怕她……”
  “怕她?”老头儿瞪眼说道:“大妞又不是会吃人的母老虎,那么大小子,怕个姑娘家,真有出息,怕你就别吃!”
  说着,转身走了回去。
  黑少年黑脸上泛起的红热中带着喜悦,他笑了!
  这里,那汉子坐在摊儿后,黑少年定了定神,扬声叫道:“袁老爷,第一个是您,您先请过来吧!”
  排在最前面的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忙走了过来。
  黑少年这里才要递椅子,突然他直了眼,叫道:“师父,您瞧,小李子来了,干什么跑这么快?……”
  是不错,远处,大太阳下,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瘸着腿,连拐带跑地往这儿来了。
  那汉子忽地喝道:“别站在这儿,快扶他去!”
  黑少年身手好俐落,腾身一个箭步窜出去老远,迎着那衣衫褴褛的瘸少年奔了过去。
  他搀着那瘸少年到了摊儿前,瘸腿小李子跑得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张着大板牙,朝天鼻子还一掀一掀地,一边抹汗一边说道:“大叔,我,我告诉您!……”
  那汉子摆手说道:“小李子,先歇歇再说。小黑,扶小李子阴凉地儿坐坐!”
  黑少年尚未动,瘸腿小李已然将头连摇地道:“大叔,我不碍事,我不碍事,我对您说……”
  那汉子截口说道:“大爷,大娘他们好!”
  瘸腿小李忙点头说道:“好,托您的福,大叔。”
  那汉子道:“没钱用了!”
  “不,大叔。”瘸腿小李摇头说道:“昨天拿回去的还没用完呢!瘦大爷家买了口锅,麻大妈给她媳妇买了一块花布,还有……”
  那汉子道:“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李,先坐坐去,等我做完了生意再说!”
  “不行,大叔。”瘸腿小李急了,忙道:“我非先说不可!”
  那汉子眉锋一皱,道:“好吧!你就先说吧!”
  瘸腿小李咽了口唾沫,喘着说道:“大叔,我对您说,有人找您……”
  那汉子微微一愕,道:“有人找我?谁?”
  瘸腿小李道:“大叔,是县城衙门里的!”
  黑少年叫道:“县城衙门里的?小李子,你没有弄错吧!”
  那汉子笑道:“小李子大半是弄错了,我一无官亲,二无官友,更没做过坏事儿,像我这个安分守己的庄稼汉!……”
  “不!大叔。”瘸腿小李一摇头,瞪着眼忙道:“我没有弄错,您不是姓咸么?”
  黑少年忙道:“小李子,放你的……严,不是咸!”
  瘸腿小李张着大板牙,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叔,您瞧我有多糊涂,老弄不清楚,盐,咸,我总记着盐是咸的……”
  黑少年方待开口,被那汉子一眼瞪了回去,那汉子道:“小李子,说你的。”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是这样的,刚才我在家里帮麻大妈磨豆汁儿,家里进来了两个衙门里的差爷,他俩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喂!你们这儿有个姓严的么?我突然想起了您姓盐,不,姓严,我就告诉了他们……”
  黑少年道:“小李子,你好快的嘴!”
  瘸腿小李一怔,道:“怎么,小黑,难道我不该……”
  那汉子拦过话头,道:“小李子,这附近姓严的不止我一个,怕是……”
  “不,大叔。”瘸腿小李道:“他们找的那个姓严的准是您!”
  那汉子“哦!”地一声,道:“怎见得准是我?”
  瘸腿小李道:“他们说他们要找的那个姓严的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来岁年纪,找遍了河北都没找到……”
  那汉子道:“结果却让你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眉锋一皱,接道:“只是,他们找我这个庄稼汉干什么?”
  坐在摊几前那乡绅打扮老头儿,突然奉承地笑道:“八成是县衙里听说严老哥满腹的诗书经纶,要来请严老哥去做官的……”
  瘸腿小李猛一点头,拍着巴掌叫道:“对,对,八成是,大叔要做官了,这多好!……”
  那汉子笑道:“我要能做官,天下的人都能做官了。不过,我要是真做了官,大伙儿该都有好处!”
  大伙儿还着实地真乐上了!
  一顿话锋,那汉子抬眼望向瘸腿小李:“小李子,县衙里的那两个差爷,有没有往这儿来了?”
  “没有。”瘸腿小李摇摇头,道:“听说他们已回县里禀报去了!”
  那汉子笑道:“看来我的官做不成了。小李子,别耽误我的生意。正好,你来了,待会儿把钱捎回去。跟小黑荫凉下坐坐……”
  话犹未完,只听黑少年低低说道:“师父,他们来了,您瞧!”
  那汉子闻言抬了眼,眉锋刚皱,瘸腿小李已然叫了起来:“对,对,大叔,您瞧见了么?
  前面走的那两个,就是刚才那两个……乖乖,两顶大轿,还有骑马的……”
  扬手叫道:“差爷,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大路上,两名挎刀差役开道,后面跟着两顶软轿,软轿后面,是四匹高大健马,鞍上是四名身着便服的中年汉子,个个精神奕奕,眼神十足。
  瘸腿小李这一叫,引得那两名差役放眼奔了过来。
  那汉子突然低声喝道:“小黑,陪小李子坐坐去!”
  黑少年应了一声,挟着瘸腿小李往树下走去,瘸腿小李满脸诧异地直挣扎。
  那汉子转望摊前,含笑说道:“袁老,您问什么?”
  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道:“严老哥,县衙里的……”
  那汉子微一摇头,道:“你问你的卜,我算我的卦,跟他们没关系!”
  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一怔神,有点犹豫,没别的,只因为那两名挎刀的差役已到了摊儿前!
  “喂!你姓严?”左边那差役打量那那汉子开了口。
  那汉子淡然点头:“是的!”
  那右边差役道:“你叫严慕飞?”
  那汉子又一点头,道:“也不错,二位有何见教?”
  那左边差役道:“大人驾临,还不快去迎接?”
  那汉子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二位,可否容我先做完生意?”
  “什么?”那左边差役叫道:“你是……你没听见么?大人驾临,轿子已往到了,天大的事儿也得放下来先去恭迎啊!”
  严慕飞微一摇头,含笑说道:“真抱歉,我就靠这摊儿过活,不做生意吃什么?”抬手一指:道:“二位请看,摊前那么多人等着,我怎好……”
  “你大胆!”那左边差役变色喝道:“我看你这个人是活糊涂了。走,跟我见大人去!
  还摆什么摊!”
  嘴里说着,他探手便抓!
  蓦地
  “住手,过来!”
  两顶软轿已然停下,一顶软轿前,站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者,身着便服,他一声沉喝。
  那左边差役连忙收手转身奔了过去,近前躬身低低数语。
  那胖老者向这边打量了两眼,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那名差役紧跟身后,手还抚着刀柄。
  走近前,那胖老者含笑拱起双手:“严壮士。”
  那左边差役道:“大人到了”
  那乡绅打扮老头儿忙站起躬下了身。
  严慕飞缓缓站起,含笑还礼:“原来是父母官驾临,草民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左边差役喝道:“好大的胆,你敢……”
  “闭嘴,敢对严壮士无礼,退后!”
  县大老爷一声沉喝,那差役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往后退去,胖老者随即换上一张笑脸,道:“岂敢,本县来得鲁莽……”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人是降罪草民,大人驾临,不知有何……”
  “不是本县。”胖老者摇头说道:“像严壮士这么一位高人隐居在本县辖境内,本县竟然茫然不知,是诚懵懂糊涂,也太是失礼。严壮士……”
  忽地压低了话声,道:“是京里的解大人要……”
  严慕飞“哦!”地一声,向着那顶犹自垂着轿帘的软轿溜着一眼,道:“莫非翰林学士解?”
  胖老者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本县以为严壮士该……”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解学士当朝重臣,竟然屈驾枉顾,纡贵降尊,严某人荣宠无上,何幸如之!只是,大人,严某人有个不情之请!……”
  胖老者眉锋一皱,道:“严壮士莫非仍要做完生意?”
  严慕飞一点头,道:“正是,大人请看,我怎好意思,大人为民父母,解学士为官随和,谅必不会以傲慢无礼见贵降罪!”
  胖老者强笑说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只是……”
  迟疑了一下,接道:“严壮士,能不能等见过解大人以后再……”
  “大人原谅!”严慕飞摇头说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胖老者道:“严壮士,解大人是翰林学士,当朝正五品,而眼前……”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人该知这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胖老者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正色又道:“大人,解大人倘欲相见,就请等严某人做完生意之后,否则请大驾折回,明天早来!”
  胖老者一怔变了色,旋即他干咳强笑:“那么,容本县禀知解大人……”
  转身折了回去,在那顶垂着轿帘的软轿前躬身哈腰,异常恭谨地低低数语。
  轿帘一掀,由轿里低头走出了个便服清癯的老者,他就是正五品翰林学士解缙了。
  他凝目望了望摊后的严慕飞,点了点头,负手走了过来。轿后那四个跨步要跟,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这翰林学土解缙,是永乐文臣中的重臣红臣,脍炙人口的那首诗,“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就是他作的。他年轻时的事,可说说不胜说。
  在永乐文臣中,遭遇最苦的是他,而才气最高的也是他,他敢于洪武丞相李善长灭族之后,替工部的虞部郎中王国用代笔,上书太祖(朱元璋),为李善长诉冤:“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分极矣!”
  王国用拼了性命,递上这篇大文章,结果朱元璋竟然不以为忤,不杀他,也不追竟这文章是否有人代笔。
  解缙那时候官居御史,在此之前,当他尚在翰林院充任庶吉士时,便曾写过一封万言书,向来元璋犯颜直谏。
  “国初至今(洪武二十一年)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陛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夫罪人不拿,罚勒及嗣……”
  他一辈子心直口快,可以说公忠体国。
  如今他在成祖左右,是个最受宠信的人,建立太子都向他征询意见,别的就不用说了。
  解缙带着那位宛平县的知县,到了摊儿前,隔几步停身,没有说话,严慕飞却也没看他一眼。
  倒是那胖知县忍不住干咳一声,道:“严壮士,解大人……”
  谢缙一抬手,道:“卜算之学,高深玄奥,休得打扰高人,我就站在一旁赡仰瞻仰!”
  胖知县闭上了嘴,没敢再说。
  严慕飞一笑说道:“久仰解学士礼贤下士,朝中称奇,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小黑,给解大人搬把椅子来!”
  黑少年应声而至。
  解缙捋须一笑,坐了下去,没再多说一句话,但在静观严慕飞卜算推断之余,他却是连连震惊动容。
  日头偏了西,摊首的人都走了,严慕飞掷笔而起,就地微拱双手,含笑说道:“累大人久等!”
  解缙霍然而醒,忙站起还礼:“解缙平日自诩所学,今日始睹高才!由此看来,严壮士不仅是武……”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人不加降罪,严慕飞已感宽容恩典,请大人寒舍奉茶!”
  侧身摆了摆手。
  解缙未再多说,欠身一句:“叨扰了。”
  黑少年带路,往那破落敞开着的两扇门行去。
  进了待客破大厅,那位胖知县被留在院子里。
  大厅中落了庄,解缙再三摇头而叹:“严壮士怀惊世高才,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不想屈居在乡野一隅,怎不令解缙汗颜。”
  “解大人夸奖!”严慕飞含笑谦逊,道:“大人才气之高,当世称最,年轻事迹……”
  “惭愧,惭愧。”解缙连连摇头,道:“自今日幸会严壮士后,解缙始知宇宙之大,苍穹之高!”
  严慕飞有意地转了话题,道:“大人轻车简从,便服出京,屈枉莅临是……”
  解缙道:“严壮士,老夫是奉密旨出京!”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么说,解大人屈驾枉顾,也是上位的旨意了?”
  解缙一点头,道:“严壮士,是的!”
  严慕飞想了想道:“解大人,恕严某人愚昧……”
  解缙道:“好说,老夫是奉旨前来征召严壮士为朝廷效力的!”
  严慕飞诧异地道:“奉旨征召效力,解大人,何解?”
  解缙迟疑了一下,道:“严壮士该知道,圣上在靖难之后,建文弃位逃走,至今不知下落……”
  严慕飞双眉微扬,点头说道:“我知道,建文四年六月乙丑,南京城破,建文火焚禁宫,而后逃走,至今为朝廷所缉拿,为百姓所怀念!”
  怀念两字,听得解缙干咳了一声,他道:“圣上的旨意,就是征召严壮士,协助朝廷找寻建文。”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是的。”解缙忙道:“圣上念亲族之情,日夜难安,所以不惜一切找寻建文,请他归朝返宫……”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上位并不是有意杀建文以除后患?”
  解缙神色有点不安,忙道:“叔侄至亲,怎会……”
  严慕飞含笑说道:“那么,当初上位为什么以‘靖难’名义南下,夺去了自己侄儿的帝位?”
  解缙干咳一声道:“建文生长于宫廷之中,虽读书但食古不化,即位之时,年仅二十一,对朝政民情茫无所知,一味听信‘太常寺卿’黄子澄的话,重用愚蠢的兵部侍郎齐秦。他们连废周、齐、代,岷诸王,逼使湘王自杀。圣上当时为保身故装疯装病,然而他们步步进逼,逼得圣上不得不起兵“靖难”,实际上圣上起兵只在除朝中奸妄,毫无夺位之意。”
  严慕飞点头说道:“黄子澄与齐泰,天下皆知是庸才,是愚人,在朝弄权,惑君压臣,这两个是该除去。”顿了顿,接道:“解大人,这么说,上位找寻建文,果然是为……”
  “自然,自然!”解缙忙点头说道:“圣上一国之主,天下之君,岂有欺人之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若非解大人这位三朝元老解说,严某人几乎与天下人一样地误会了上位是争权夺位!”
  这句“三朝元老”,听得解缙老脸一红,他干咳一声,道:“严壮士,良禽当知择木而栖,然……”
  严慕飞笑道:“解大人这句话,使严某人觉得那铁铉与方孝孺是古今两大愚人。铁铉死于不降,方孝孺抵死不肯起草诏书,结果被诛了十族,想想真是何苦来哉!”
  刹时大厅中一片沉寂,好半天才听解缙说道:“严壮士,老夫带来了圣上密旨及重赐……”
  严慕飞淡然说道:“解大人,别请出密旨,重赐也请原封带回!”
  解缙讶然说道:“严壮士这是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淡然摇头,道:“解大人,非严某人大胆抗不领旨,实在是严某人武林草莽,乡野村夫,不堪参与官家政事。”
  解缙忙道:“严壮士,圣眷极隆……”
  严慕飞道:“我很感谢上位的德意,只是,上位文有文臣,武有武将,在皇城之内更有卧虎藏龙的‘锦衣卫’,似这等大事,为什么找我这武林草莽,乡野村夫?任务艰巨,严某人这双肩承受不了。”
  解缙道:“严壮士,倘文臣武将、锦衣卫能找到建文,老夫也就不会跑来敦请大驾了。
  圣上此举意在借重严壮士在武林中之声望与关系。”
  严慕飞摇头说道:“严某人无名之辈,何来声望与关系?”
  解缙道:“严壮士过谦了。”
  严慕飞道:“解大人,事实如此,休说严某人无有声望与关系,就是有,严某如今的生涯,解大人该已看见,一座破落宅,一块菜园,一个摊儿,断绝武林来住己久,早已被人所遗忘,还谈什么声望与关系?”
  解缙道:“严壮士,这是圣上的旨意……”
  严慕飞道:“严某适才说过,非敢抗旨。”
  解缙道:“然则……”
  严慕飞道:“解大人,请另请高明。”
  解缙苦着脸道:“严壮士,你让老夫如何回京覆旨?”
  严慕飞道:“上位圣明,谅必不会为这件事怪罪解大人!”
  解缙道:“严壮士,还请三思。”
  严慕飞道:“严某平生不沾官家事,倘上位如此降罪,严某人情愿领受。”
  解缙道:“这,这怎么会,只是……”
  严慕飞道:“解大人,严某心意已决,还望解大人谅宥。”
  解缙好不尴尬窘迫,他强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冒死返京覆旨了,告辞!”
  站起来微一拱手,径自出厅而去。
  严慕飞送到了大门口,含笑说道:“大人走好,恕严某不远送了。”
  解缙含混地应了一声,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眼见两顶软轿离去,严慕飞淡然一笑转回了身。
  面前,丈余处,站着那黑少年,他眨动着双眼,道:“师父,官儿走了?”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走了!”迈步往里行去。
  黑少年道:“师父,什么事?”
  “没什么!”严慕飞突然停了步,举目环扫,道:“小黑,你可舍得咱们这一切?”
  黑少年忙道:“舍不得,怎么,师父?”
  严慕飞淡悠一笑,摇头说道:“我也舍不得,可是这些东西又带不走……”
  “走?”黑少年微愕忙道:“上那儿去?”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小黑,难道你看不出,咱们该搬家了么?”
  黑少年明白了,“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原来您是说这,只是师父,那些人您还没找到……”
  严慕飞笑了笑,道:“当年我听说他们住在宛平,可是这半年多来,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也许我弄错了,也许他们已躲往别处……”
  黑少年沉默了一下,道:“师父,咱们搬到哪儿去?”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一定,到哪儿就……”
  只听一阵嚷叫由外传了进来:“大叔,大叔……”
  严慕飞一凝神,道:“是小李子,看看去!”
  黑少年应声窜起扑出了门,好快!
  转眼间他扶着瘸腿小李走了进来,瘸腿小李又跑得满头大汗还带着喘,一拐一拐地直往前挣,他一见严慕飞便叫:“大叔,不好了!大叔,不……”
  严慕飞沉声叱道:“小事,天大的事也慢慢地说!”
  瘸腿小李没头没脑地道:“大叔,您快到家里去一趟吧!大顺在城里挨了揍,瘸子被他爹都快打死了……”
  严慕飞道:“小李,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瘸腿小李指手划脚地道:“大叔,说来都怪癞子那兔崽子。他跟大顺进城买米,不去买米却拉着大顺去赌。想想看,大顺既傻又愣,他能赢?结果钱让人坑光了,大顺说人玩假,嚷着不依要打人,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直吐血,差点没了命。祸是癞子惹出来的,没他大顺,不会去赌……”
  “我明白了。”严慕飞截口说道:“小黑,看着门,我跟小李去一道。”
  扶过小李向外走去。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您别管我,您先走吧!迟了癞子……”
  严慕飞道:“小李,你也慢不了。”
  瘸腿只觉他手腕一用劲儿,自己的整个人几乎离了地,居然走得跟严慕飞一样快。
  转眼间,到了村西,这地方较为偏僻,只有那么一座大宅院,这座大宅院比严慕飞那座更见破落。
  人还没有到,就听见大宅院里直嚷嚷,还有一声声的哀叫:“别打了,大爷,歇歇吧!
  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活该,我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怎么养出这种孬种来?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癞子也真是,怎么也不想想咱们的钱是那儿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严慕飞到了门前,那两扇门永远敞开着,一进门,瘸腿小李扯着嗓门就大声嚷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大叔来了,大叔来了!”
  大四合院,院子里,暮色中全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衣衫槛楼,蓬头垢面,一脸的菜色。
  院子正中跪着个年轻人,癞痢头,腿上、胳膊上全是一条条的血红痕印。
  他面前,站着个瘦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胳膊握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手里。
  老头儿后面,一个老妇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严慕飞一进院子,院子里的嚷嚷刹时静了下来。
  旋即,那劝解的中年妇人松了老头儿迎了上来:“大叔,您可来了,再要不来癞子就要被他爹打死了。”
  严慕飞刚叫了声:“马大嫂!”
  那老头儿丢了木棍也过来了一脸的苦笑:“大叔,您看看我这不争气的好儿子,见了您,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你替我管教管教……”
  严慕飞忙道:“张老爹,事儿我听小李说了,让我先看看大顺。”
  张老爹羞愧地道:“大顺在屋里呢!都是这兔崽子……”
  领着严慕飞往西屋行去。
  严慕飞一路打招呼地到了西屋,西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很昏暗,大炕上静静地躺着个头儿很壮的年轻人,真是鼻青眼肿,嘴里还挂着血。
  炕边儿上爬着个老妇人,还在那儿哭,好不凄惨。
  由里边迎出来个矮老头儿,他先喝了一声:“大顺的娘,别哭了,大叔来了。”
  然后欠身陪上一脸强笑:“大叔,您来了。”
  严慕飞忙道:“王老爹,我来看看大顺,要紧么?”
  王老爹笑得像哭,道:“自癞子抱他回来,至今就没动静,没睁眼,没说过一句话……
  我看是……”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让我看看。”
  他到了炕边,那老妇人擦泪站起。
  严慕飞道:“大娘,别难受了,我会替大顺……”
  王老爹截口说道:“我劝她她就不听,一直哭个没完。”
  老妇人带着哭道:“我不哭,谁的儿子谁不心痛?我这么大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命根儿,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
  张老爹低下了头,王老爹忙喝道:“好了,好了,你有完没有,打也挨了,伤也受了,你哭,你唠叨,有什么用?”
  这里,严慕飞小心察看了大顺的伤势,左胸骨断了两根,除了脸上身上的外伤外,还有内伤。
  严慕飞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转过了身,他含笑说道:“老爹、大娘,不碍事,大顺的伤固然不轻,可是敷敷药,吃点药,躺个几天就会好,您二位放心,一切都有我。”
  王老爹神色松了些,他不安地道:“大叔,平日大伙儿都受您的周济,如今大顺被人打成了伤也得您……”
  严慕飞含笑说道:“老爹,别这么说,彼此不外,都是知心朋友,我是个外来人,当初受各位的照顾,那又怎么说?”
  王老爹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又道:“您跟大娘歇着吧!我问问癞子去!”
  张老爹一扬眉,道:“大叔,我年纪大,又是一把瘦骨头,用不上劲儿,您替我再好好揍他一顿,越重越好!”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爹,您不要儿子了?”
  张老爹愤然说道:“像这种儿子我不要,宁可绝了后!”
  严慕飞笑道:“老爹,别生那么大气了,您不信再让他去赌,我敢说他绝不会再去赌了。”
  说话间已到了癞子面前,癞子早就被那老妇人扶了起来,那只手正颤抖着摸癞子身上的伤痕。
  张老爹冷哼说道:“还心痛,都是你惯坏的……”
  一瞪眼,喝道:“兔崽子,谁叫你起来的!跪下!”
  癞子一声气设敢吭,腿一曲就要跪下。
  严慕飞一把抄住了他,道:“癞子,大叔说的,站着说话!”
  癞子低着头怯怯说道:“大叔,我不敢了。”
  严慕飞柔声说道:“癞子,大叔没怪你,只是要劝你几句,年轻人要往好处学,别学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无赖。咱们是大男人,别辜负了昂昂须眉七尺躯,该学做规规矩矩、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老爹跟大娘指望的只有你……”
  张老爹哼了一声道:“我不敢指望他,指望他倾家荡产把我都卖了!”
  严慕飞回身笑道:“老爹,您有什么值得癞子倾荡的?”
  一句话听得张老爹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严慕飞抬手拍上癞子肩头,道:“癞子,知耻近乎勇,人不怕有过,而只怕知过不改。癞子,坐在石头上,咱俩谈谈!”
  他把癞子按在了身后那块石头上。
  癞子突然低头哭了。
  “咦!”张老爹道:“这才是怪事,我刚才狠揍了半天,这兔崽子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如今大叔不过几句话,他却哭了。”
  严慕飞拍着癞子的肩头,道:“癞子,输了多少?”
  癞子哭着道:“大叔,输了一吊钱!”
  严慕飞笑道:“我当是输了多少呢!原来只是一吊钱。”顿了顿,接道:“为一吊钱把人打成这样子,未免太过份了些。”
  癞子道:“大叔,都是我不好。”
  严慕飞截口说道:“癞子,在哪儿赌的?”
  癞子道:“城里‘药王庙’前王大麻子那儿。那家伙玩假,不然我跟大顺就不会被他吃光……”
  严慕飞道:“不谈这些,打大顺的都是谁?”
  癞子道:“不认识,都是在赌的,王大麻子一嚷嚷,他们就都动上了手,那几个个头儿很大,大顺……”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不是王大麻子的一伙儿?”
  癞子摇头说道:“不知道,大半他们平日都熟。”
  严慕飞拍了拍他道:“好了,这件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大顺过几天就会好的,只记住大叔适才所说的话,明白么?”
  癞子点了点头。
  严慕飞收回了手,转身说道:“老爹,别再打人了,我走了,待会儿我让小黑送药来给癞子。”
  张老爹还没接话,众人身后低着头走出了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有十八九了,一身干净而合身的裤褂,背后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直拖到柳腰。
  低着头可以看见她那雪白的耳根上泛着红云,到了严慕飞面前,她低头叫了声:“大叔。”
  严慕飞含笑问道:“什么事?大妞。”
  姑娘伸出了藏在背后那只手,手里是个小布包,还热气腾腾地直往外冒气,她低低说道:
  “请您给小黑带点东西回去。”
  严慕飞道:“大妞,是什么?”
  “窝头。”姑娘道:“下午小黑跟我爹说了,我爹一回来我就赶着做,做好了,您带回去让他趁热吃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大妞,有大叔的份儿么?”
  姑娘脱口说道:“这儿只有三个,您要吃我再去拿!”
  “别了,姑娘!”严慕飞笑道:“我不会跟小黑争嘴的,只是,姑娘,恐怕得麻烦你自己跑一趟……”
  姑娘愕然抬头,那张脸,柳眉,杏眼,脂粉不施,透着乡下大姑娘的美,她道:“怎么?
  大叔。”
  严慕飞道:“交给大叔,你放心么?”
  姑娘刹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旁边的人都笑了。
  严慕飞接着说道:“大妞,说着玩儿的,真得麻烦你跑一趟,让小李陪你去吧!我暂时还不回去。”
  姑娘微微地点了点头。
  严慕飞向众人打了个招呼,随即出门而去。
  【编者按:本书主角严慕飞,按书中叙述,在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他就是中国武林的领袖,曾领导武林群雄,协助过朱元璋。本书‘楔子’第2页写他于明朝建国后若干年出场,向朱元璋交还衮龙袍,辞去九千岁时,是“三十多岁年纪”。而本书第一章开头,已经是永乐十九年,按计算,朱元璋做了三十一年皇帝,朱允炆做了四年皇帝,加上永乐十九年,离明朝开国已经是五十四年之后。也就是说:这时候严慕飞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了。但是,本书第20页写他于永乐十九年第二次出场,却依旧是“三十山头年纪”。凡此种种,就‘史实”而言,当然是不合情理的,但作为“小说家言’,不妨姑妄听之,可不必斤斤计较于史实。为忠实于原著,均未加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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