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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公案
  清公案小說,又名《施案奇聞》、《百斷奇觀》、《三公奇案》、《清烈傳》
  此書版本為光緒廿九(1903)年上海廣益書局石印本。二十本,五百二十八回。
  不題撰人。應非一時一地一人之作。
  敘述施世綸(小說作施仕倫)懲治貪官污吏土豪惡霸,為百姓申冤的故事。施世綸,清康熙人,助清廷統一臺灣的靖海侯施琅之子。《清史稿》有傳。影響後世戲麯,京劇中,頗多劇目與本書故事有關。
第一回 鬍秀纔告狀鳴冤 施賢臣得夢訪案
  話說江都縣有一秀纔,姓鬍,名登舉。他的父母為人所殺,頭顱不見。鬍登舉閤家嚇得膽裂魂飛,慌忙出門,去稟縣主。
  跑到縣衙,正遇升堂,就進去喊冤。走至堂上,打了一躬,手舉呈詞,口稱:“父師在上,門生禍從天降。叩稟老父師,即賜嚴拿。”說着,將呈詞遞上。書吏接過,鋪在公案。施公靜心細閱。上寫:具呈生員鬍登舉,祖居江都縣。生父曾作翰林,告老傢居,廣行善事,憐恤窮苦,並無苛刻待人之事。不意於某日夜間,生父母閉戶安眠。至天曉,生往請安,父母俱不言語。生情急,踢開門戶,見父母屍身俱在牀上,兩個人頭,並沒蹤影。生忝居學校,父母如此死法,何以身列校庠對雙親而無愧乎?為此具呈,嚎叩老父師大人恩準,速賜拿獲兇手,庶生冤仇得雪。感戴無既。沾仁。上呈。
  施公看罷,不由點頭,暗暗吃驚,想道:“夤夜入院,非姦即盜。鬍翰林夫婦年老被殺,而不竊去財物,且將人頭拿去,其中情由,顯係仇謀。此宗無題文章,令人如何做法?”為難良久,說道:“即委捕廳四老爺,前去驗屍。你衹管入殮,自有頭緒結斷。”鬍秀纔一聽,衹得含淚下堂,出衙回傢,伺候驗屍。
  且說施公吩咐速去知會四衙,往鬍傢驗屍呈報,把呈詞收入袖內,吩咐退堂。進內書房坐下,長隨送茶畢,用過了飯,把呈詞取出,鋪在案上翻閱。低頭細想,此案難結。欠身伸手,在書架上拿了古書一部,係《拍案稱奇》,放在桌上要看;對證此案,即日好斷這沒頭之事。將《拍案稱奇》,自頭至尾看完,又取了一部,係海瑞參拿嚴嵩的故事。不覺睏倦,放下書本,伏於書案之上,朦朧打睡。夢中看見外邊墻頭之下,有群黃雀兒九衹,點頭搖尾,唧哩喳啦,不住亂叫。施公一見,心中甚驚。又聽見地上哼哼唧唧的豬叫;原來是油光兒的七個小豬兒,望着賢臣亂叫。施公夢中稱奇,方要去細看,那九衹黃雀兒,一齊飛下墻來,與地下七個小豬兒,點頭亂噪。那七個小豬兒,站起身來,望黃雀拱抓,口內哼哼亂叫。雀噪豬叫,偶然起了一陣怪風,把豬雀都裹了去了。施公夢中一聲驚覺,大叫說:“奇怪的事!”施安在旁邊站立,見主人如此驚叫,不知何故,連忙叫:“老爺醒來!醒來!”施公聽言,擡頭睜眼,沉吟多時。想夢中之事,說:“奇哉!怪哉!”就問施安這天有多時了。施安答道:“日色西沉了。”施公點頭,又問:“方纔你可見些什麽東西沒有?”施安說:“並沒見什麽東西,倒有一陣風颳過墻去。”施公聞言,心中細想,這九衹黃雀、七個小豬奇怪,想來內有麯情。將書擱在架上,前思後想,一夜未睡。直到天明,淨面整衣,吩咐傳梆升堂。坐下,抽簽叫快頭英公然、張子仁上來。二人走至堂上,跪下叩頭。施公就將昨日夢見九衹黃雀、七個小豬為題出簽差人,說:“限你二人五日之期,將九黃、七豬拿來,如若遲延,重責不饒。”將簽遞於二人。二人跪趴半步,口稱:“老爺容稟:小的們請個示來。
  這九黃、七豬,是兩個人名,還是兩個物名,現在何處?求老爺吩咐明白,小的們好去訪拿。”言罷叩頭。施公一聽,說道:“無用奴才,連個九黃、七豬都不知道,還在本縣應役麽?分明偷閑躲懶,安心抗差玩法。”吩咐:“給我拉下去打!”兩邊發喊按倒,每人打了十五板。二人跪下叩頭,復又討示,叫聲:“老爺,究竟吩咐明白,待小的們好去拿人。”施公聞言,心中不由大怒,說:“好大膽的奴才!本縣深知你二人久慣應役,極會搪塞,如敢再行囉唣,定加重責!”二人聞言,萬分無奈,站起退下去,訪拿九黃、七豬而去。施公也隨退堂。
  施公一連五日,假裝有恙,並未升堂。到了第六日,一早吩咐點鼓升堂,坐下。衙役人等伺候。衹見一人走至公堂案下,手捧呈詞,口稱:“父師,門生鬍登舉父母被殺之冤,求父師明鑒。倘遲久不獲,兇犯走脫難捉。且生員讀書一場,豈不有愧?如門生另去投呈伸冤,老父臺那時休怨!”言罷一躬,將呈遞上。施公帶笑道:“賢契不必急躁。本縣已經差人明捕暗訪,專拿形跡可疑之人,審得自然替你申冤。”鬍登舉無奈,說道:“父臺!速替門生伸冤,感恩不盡!”施公說:“賢契請回,催呈留下。”鬍登舉打躬下堂,出衙回傢。且說施公為難多會,方要提鬍宅管傢的審問,衹見公差英公然、張子仁上堂,跪下回稟:“小的二人,並訪不着九黃、七豬,求老爺寬限。”
  施公聞言,激惱成怒,喝叫左右拉下,每人打十五大板。不容分說,衹打的哀求不止,鮮血直流。打完提褲,戰戰兢兢,跪在地下,口尊:“老爺,叩討明示,以便好去捉人。”施公聞言無奈,硬着心腸說道:“再寬你們三日限期,如其再不捉拿兇犯,定行處死!”二差聞言,篩糠打戰,衹是磕頭,如雞食碎米一般。施公又說:“你們不必多說,快快去捕要緊。”施公想二役兩次受刑,亦覺心中不忍,退堂進內。可憐二人還在下面叩頭,大叫:“老爺,可憐小的們性命罷!”言畢,又是咚咚的叩頭。縣堂上未散的三班六房之人,見二人這樣,個個兔死狐悲,嘆惜不止,一齊說:“罷呀!起來罷!老爺進去了,還求那個?”二人聞言,擡頭不看見老爺,忍氣站起,腿帶棒傷,身形晃亂。旁邊上來四個人,用手輓架下堂。
  且說施公退堂,書房坐下,心中想:“昨日夢得奇怪:黃雀、小豬,我即以九黃、七豬為兇人之名,出票差人。無憑無據,真難察訪。不得巳,兩次當堂責打差役,倘不能獲住,去官罷職,甚屬小事;怨聲載道,而遺臭萬年。”前思後想,忽然靈心一動,轉又歡悅,如此這般方好。隨叫施安說道:“我要私訪。”施安聽得,不由嚇了一跳、口稱:“老爺,如要私訪,想當初扮做老道,熊宅私訪,危及性命,幸虧內裏有人護救。
  而今再去,內外人役,誰不認得?”施公一聽,說:“不必多言,你快去就把你穿的破爛衣服取來,待我換上。”施安不敢違拗,衹得答應。出書房到自己屋內,將破爛衣服搬出,送至老爺房內。
  且說施公將衣換上,拿幾百錢,帶在身上,以為盤費之用。
  施公自到任後,沒有傢眷,衹跟來施安等二人,衙內並無多人,還有兩名廚子。施公吩咐晚飯用畢,趁着天黑,好出衙門,以便辦事。吩咐施安小心看守,施安答應,隨將主人悄悄送出,又對看門皂隸說道:“老爺今日出去私訪,不許高聲,快快開門。”施公步出,一溜一點而去。
  施公正走中間,衹見茶坊之內,一些人在燈下坐着吃茶。
  正往裏面鑽,走堂的見衣服破爛,不象個吃茶的客人,就出言不遜。施公一聽,心下不悅,後又嘆息:既然私訪,計較什麽話?衹作不聞。叫:“走堂的,快拿茶來,要用香片,快些泡來。無論什麽點心,衹管拿來,吃完照數給你門銀錢。”走堂的聞言,就不敢輕慢了。隨即送上茶來,並各式點心。施公坐着吃茶,側耳聽那些人言言語語。內中一人道:“你們這縣內,老爺清正。自到任來,諸事廉敏,體恤民情,一方福星,真可謂青天!”衆人說完,大傢走散。施公一見,欠身將茶錢會清出店。夜晚路上人稀,忽然烏雲密佈,狂風大起,細雨紛紛,甚為焦急,又覺身疼,忽然想起:“我何不到城隍廟裏去避雨投宿?”隨即邁步前行,一溜一點來至廟前。瞧一瞧四顧無人,廟門堅閉。那雨密密而下,沉吟嘆氣,沒奈何且在山門之下容身。可喜雨止雲散,一輪月光,地濕難行。鼓樓已交三更,衹覺身上寒冷,實在滿目凄涼。賢臣衹為民情,絶無反悔之處,衹知為官與民除害,誠謂事君能緻身,快樂而無怨。衹愁鬍宅人命,如何訪出真犯,如何結案?耳內忽聽交五鼓,堪堪黎明,一夜未眠,漸至天亮。見有往來行人,連忙起身,出了臺階,一溜一點,嚮街坊上走。把這頂破帽子按了個齊眉,縱然撞着熟人,把頭一低而過,留神細訪那土豪惡棍,以及那殺人兇犯。
  堪堪時交巳刻,肚內饑餓。見有個飯店,正進去吃飯,邁步前走。那知掌櫃的一見施公相似乞丐,渾身破綻,面目漆黑,一聲大喝,叫:“那窮人不要進來!”施公一聽,即住腳步,帶笑回答,叫道:“掌櫃的,不必口出惡言,我是照顧你的,並非討飯之人。我如今會過了錢,然後吃飯何如?”說罷將錢取出交於櫃上。於是纔端東西來。施公一邊吃,一邊暗嘆,正嘆世情之薄,往外觀看,見一個半老婦人,走到店前,又哭又喊。
  年紀約三十餘歲,披頭散發,臉上青紫。懷抱小兒,兩眼流淚,口內數數落落道:“奴傢現有千般怨恨,這段冤枉,活活屈死人了!欲去告狀,偏偏的縣主又病,衙門人攔住。我這屈情,挨到幾時申冤?聽說縣老爺官清似水,誰知竟不坐堂了。未知病係真假。若是假病躲懶,有負皇恩,不理民詞,枉為民之父母!明早我且去告,擊鼓鳴冤,如再不準我告,我就一頭撞死!”
  說完,又哭又駡。後面圍繞許多人看。施公聽見,暗說道!
  “好叫人不解!一個婦人,竟敢毀駡官府。但不知所為何情?
  待我出店跟他去,自得其詳。”
  且說訪拿九黃、七豬二役,回到傢中,吃酒商量,九黃、七豬的事情,竟無法訪緝。子仁說:“英兄,咱二人日期都忘了。你我歇一夜,明日假裝乞丐,再於城裏關外,日夜巡訪。
  不怕為難事,衹怕不專心。”公然聞言,點頭道:“既辦公事,要自己竭力。”二人酒飯都巳吃完,安息一宿。次早起來,即忙改扮停當,同出門去,要訪九黃、七豬的消息。子仁說:“今日乃是七月十五日,往年江都縣裏,關外觀音院寺,我見辦會的不少。我二人現未訪着囚犯,何不到此關外蓮花院廟中走走?”英公然答應:“使得。”二人一同邁步,直嚮廟而來。
  登時到了門首,看一看清門淨戶,並不辦會。二人立了一回,見廟中角門內,走出兩個小沙彌來。留心細看,但見:大的約有十五六歲;小些的有十一二歲,個個生得唇紅齒白,即如小女孩一樣。一個手拿掃帚,一個手拿鬥箕,嬉嬉笑笑,走至山門以外。二差看見,忙忙讓開。兩個小和尚擡頭看見二人,身上襤樓,點頭嘆惜道:“你等可來不着了!往年間,我們院裏,必做盂蘭盆會,二位窮大哥,要吃點個齋飯,是容易的。今年不能了,我們廟內來些人,倒象鬧喪的,因此不辦了。”大的說:“你哥兒們既來,也無空回之理。如肯替我們打掃打掃,我自然與你飯吃。”二差聽說,一個來接掃帚,一個來接鬥箕,一面掃地,一面同小沙彌講話,問道:“二位小師父,幾時做和尚的?師父叫何名字呢?”二人答道:“我本是良傢子弟,因自小多病,無奈做了和尚,起早至晚,燒香、掃地、念經。
  我師父真厲害,他的法號,人稱“九黃僧人”。小和尚說的無心之話,兩公差聞言,不由心內一動。英公然嚮子仁擠擠眼:“九黃”二字對了!又見一人從外挑了一擔菜蔬,往廟內送去,還有雞鴨魚肉。公然看見,要察訪真情,叫聲:“二位小師父,我今膽大,藉問一聲。依我想來,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辦會,或是請客麽?”小和尚見問,就望着大沙彌連忙努嘴。小沙彌方交十二歲,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說:“窮大哥聽我細細說來,千萬外面勿要告訴別人!我傢師真真厲害,手使單刀,有飛檐走壁之能,結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當東請客,故買雞肉。還有一言,我們廟內缺少燒火之人,二位願意,豈不是好?”二差聽了此言,正中機關。子仁帶笑,又問道:“令師想在廟中,我們進去見見,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彌見問,又低聲說道:“我們傢師,今日早晨進城,未回廟中,在城裏尼姑庵內。七月十五辦會,請客演戲,夜晚還放煙火。那女尼是我傢師的幹妹子,年紀二十多歲,生的美色。傢師代他買的廟宇,傳授他武藝,跨馬掄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遠近皆知。”大沙彌在旁聽見,大喝一聲,駡道:“小禿驢!你又混學舌!前者師父打誰呢?又說瞎話!叫師父知道,把筋還要打斷了你的!”正說間,忽從內裏走出一人,兇眉惡眼,粗壯高大,大叫一聲:“大沙彌,後面的哥兒們叫你!”大沙彌答應,即忙跑進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探消息知縣看辦會 請僧尼公差下說辭
  且說公然見天色將晚,叫子仁到別處吃飯,既得真信,快快回衙。子仁答應:“一同出寺,進城稟報,好結此案消簽,也算你我第一大大的功勞。”說着,滿心歡喜。
  且說施公從飯店出來,跟隨那婦人,竊聽哭訴告狀的緣故,竟白跟了一回,不得明白。見天色尚早,不便回衙,“何不出城訪訪,等天晚回衙”想過,邁步出了城門,可巧正遇二差,欣然而來。施公遠遠望見二差,是乞丐打扮,不由贊嘆:“我且躲避,任他過去。”不意二人早已看見,隨後跟來。施公進廟;公差緊行,也進了廟中。施公坐在臺階。二人一看無人,搶步下跪。叫聲:“老爺,小的等奉差,訪拿九黃、七豬,今在蓮花院內。訪得九黃與七珠,乃是幹兄妹,係蘇州人,先姦後拐到此。”施公聽說,優化為喜。又問:“因何名叫九黃、七豬?”二差說:“他徒弟曾對小的說過:因他師父背後有黃豆大的九個猴子,故名九黃;尼姑因胸前七個黑痣子,故名七珠。惡僧廟內,還有盜寇十二名,無所不為。”從頭一一稟明。
  施公聽說,沉吟良久道:“天色不早,你二人隨我進城。天黑到十字橫街,瞧瞧兇僧淫尼舉動。”言罷站起。二差跟從施公進城。看那軍民人等,鬧鬧吵吵,聽那些人議論紛紛:也有說“縣主比前任好”的;也有說“耳軟聽信衙役”的;也有說“私訪愛百姓”的;也有說“縣主真真清廉”的。正中一人,喚一聲說:“你們住口,莫要亂說,仔細縣衙人聽見,你可吃不了的包子!”施公在衆人之內,竊聽閑話,為的是公案不結。
  擡頭衹見一片燈光,人語喧嘩,又見擠擠嚷嚷:“到了!到了!”
  施公站在衆人之中,看見這法臺上--正對觀音庵門,搭了一座高臺--臺上結彩懸紗,花燈接滿。正面設了一法座。
  座上一個和尚,濃眉大眼,滿臉橫肉;頭戴佛冠,身搭紅衣。
  口喧佛號,手迭佛印,混捏酸款。兩邊有衆僧陪座。細看非盡男僧,還有女僧,一旁接音。年紀俱在三十上下。因七月佳節,天氣還熱,個個光頭無帽,身搭偏衫,雖說接音,其中一人,杏眼含春,與兇僧眉來眼去,害笑顔開;還不住的東張西望,賣弄輕狂。施公看罷,又往臺下一瞧,正中設擺高桌,兩旁板凳。數了一數,一邊九個尼姑,兩邊共十八位,皆穿法衣,俱是光頭腦袋。接打各樣法器,年紀俱在二十上下,個個風騷,人人裊嬈。雖無脂粉,俱是齒白唇紅,面似桃花。雖然俱打着法器,口念佛語,也是視南瞧北,看那滿面芙蓉,並無一點道心。賢臣看罷,暗暗點頭:“怪不得攪亂江都!原來如此。這正位上坐者,必是九黃;且衆尼之中,未知那是七珠?”細看桌子上首,有個打鼓鐘的女僧,別有風流,較之衆尼,更生美貌。施公看後,暗說:“難怪招惹僧俗亂心!”聽見法器連打三陣,天有二更時分,施食放完,許多軍民四散。施公同了二差,說:“這九黃、七珠原故,我全知曉。你二人明日先不用進衙門,還到蓮花院中,千萬小心,引誘小和尚,套問真情;把那十二名盜寇的根由,訪明回衙,定計以便拿獲。”二役答應,於是施公趁天黑回衙。
  施安迎接施公進房,淨面更衣。酒飯用完,上牀安息一夜。
  至次早,起來淨面,吩咐點鼓升堂。施公坐了大堂,衆役排班。
  施公伸手拔簽二枝,嚮下叫王仁、徐茂。二人答應,即上前跪下。施公說:“你火速去把十字街觀音庵七珠尼姑請來。本縣要辦吉祥道場;還到城外蓮花院,把九黃和尚請來。本縣要僧尼登壇。”二人答應,下堂而去。又往下吩咐,去請振守府;又派那些馬步三班人役預備。
  且說去請九黃、七珠的王仁、徐茂二人,會在一處同行,彼此閑談縣主之事,不覺來到觀音庵前。一同步進庵裏。那七珠淫尼,正在禪堂內,心中思想九黃和尚情濃,忽聽院內走的腳步響動,心下驚疑。說道:“什麽人?一定是施主送香來的。”
  想罷,喊一聲:“小尼。”那裏答應,來了小尼,走入禪房,滿面笑迎。口稱:“師父,不知呼喚弟子,有何吩咐?”淫尼見問,說道:“你快去看看,是誰在那裏走的腳步響?”小尼聞言,忙忙跑出,一見二人,就問:“你們是那裏來的?怎麽往裏硬闖?我們這是女僧所在,豈可輕易進來麽?”二差聽說道:“我們是縣衙裏頭兒。你快去告訴令師,我們奉縣主之命,來請七珠姑姑,立刻進衙去,辦吉祥道場。”小尼一聽,即回言道:“呵呀!原來是衙役老爺呢!略等一等,我回明傢師,回頭再來請你進去。”言罷,即轉身進禪房,將公差之言,說了一遍。七珠一聽,心中不解,說:“縣主請我辦事?”細想:“施不全與我並無往來。聞近日衆傢寨主們,鬧的多少人命案件子,莫非有什麽知覺?若不去,他是一縣之主,居他治下;若去,又恐不便。”沉吟一會,偶生一計,說:“有了,我何不如此這般允他?”遂叫:“小尼,請他們來見我。”小尼答應,出去把二差引入禪房。七珠偷眼一看,兩差人不過是纓帽袍套,拐古唧當的打扮,鷹兒爪的相貌。七珠心煩,無奈口稱:“上差,到此何幹?”小尼獻茶。二人一見,渾身軟麻,神飄魂蕩,意馬難拴。人人說七珠美貌,今見方知話不虛傳。淫尼與二差問了姓名。二差便說:“我二人奉縣主之命,來請你到衙,辦吉祥道場。須得尊駕親自跟我們同去方好。”說罷,忡怔怔的歪着頭,目不轉睛,看着尼姑。七珠一見,暗駡二役,皮臉可惡,如不是王法之地,立刻叫你的人頭落地。今施不全叫人來請,有些吉兇難定。我想城內人命極多,或有動靜消息,亦未可知;倘無動靜,不去,又是不便。沉吟一會:“管他什麽,少不得要去走走。就有變動,料着外有九黃哥哥,衆傢寨主;自己又能飛檐走壁,馬上雙刀,何足畏哉!惱一惱馬踐江都,殺他個魂膽飛裂!就見他何妨?”想罷,假意帶笑,叫聲:“上差,不知單叫我進縣,果還叫那別的人?”徐茂說:“請北關蓮花院的九黃師父。你們就走罷,我傢縣主立候着呢!”
  七珠帶笑說:“上差少坐,待我更換衣服,一同進衙。”二差聽說就走,心中歡喜。七珠即換了一套新衣服出來,二差鼻子裏,衹是聞着陣陣的蘭香。留神一看,真真可愛,一言難盡,把他個心中難熬,口內不住的贊嘆,說道:“快走!”七珠出了禪房,叫小尼快來關門。小尼說:“來了。”淫尼在前,公差跟着在後,一同出庵。
  且說徐茂相伴七珠進衙,叫王仁出城去請九黃和尚。王仁答應而去,不敢怠慢。出了北關,無心看那廟外之景,忙進角門,正往裏走,擡頭看見公然、子仁,倒嚇一跳:他兩個打扮乞丐的形相,在那裏打掃山門後庭。王仁心下納悶,方要上前說話,衹見公然把手忙擺,子仁搖頭拋眼;他二人恐有旁人識破了機關,走漏消息。王仁心靈,連連點頭,往外而行。竊喜廟內無人瞧見。三人先後出了廟,走到僻靜所在,各敘各人之事。王仁說:“奉差來寺,特請九黃進縣。”公然、子仁聽說,心下吃驚,叫聲:“老弟!快些回去!你想請他,萬萬不能。”
  王仁道:“還求二兄指教,小弟如何行法纔好?”公然說:“賢弟!此兇僧大為厲害,單刀雙拐,半空能行,過了樓房,如走平地。現今聚了許多強盜,個個武藝純熟,萬夫之勇。”王仁聽完公然之言,不由噗哧笑了一聲,叫聲:“英哥,休要驚嚇!
  俺在六扇門裏走動,若要沒此本領,小弟如何敢在公門應役?
  今日務要將九黃和尚請去。”又說:“衹須如此這般,管叫他應允,二兄但請放心。”說罷,張、英二差站起,先進廟去。王仁略遲一會,邁步進廟,走至院中,一聲大叫:“廟內有人麽?”
  廟中走出僧人,一見就問王仁:“你是那裏來的?是做什麽的?”
  王仁道:“你說我是誰?”僧人帶笑說:“你好象衙門中公差麽?請入內堂吃茶!”王仁跟僧人走入廟堂,讓坐敬茶已畢。
  王仁說道:“我無事不來,今領縣主之命,立刻請你九黃師父,進縣去辦吉祥道場。”僧人一聽,帶笑說:“上差少坐,待我稟明了當傢,就來請你們去見。”說罷,邁步穿門,走入密室。
  九黃和尚正同十二個響馬飲酒作樂,忽擡頭看見小僧,說:“你不在外面照看門戶,為何進來?”小僧就將王仁之言,告訴九黃。九黃心中不悅,帶怒道:“你去回覆他,就說我少時出來見他。”小僧答應,出了密室,來見王仁說:“我師父就出來。”且說兇僧聽得公差來請他,望着衆寇說道:“列位寨主,依我想來,施不全差人來請,不知是好意,是歹意。同你們倒要商議商議,方保無事。且聞他詭計多端,狐媚假道,若進衙,恐其不便。”衆寇見問,一同說道:“雖說是你們所行之事甚大,我等料大膽之人,不敢驚動於你。江都文武官員,何畏之有?
  如有風吹草動,戰馬撒開,殺得他個江都縣天昏地暗!請你,你就去見他何妨?隨機應變,見景生情。若設壇場,你就念經。
  自今來往走動,你我交好,又怕何人?我們在此打聽消息。九哥又能走壁飛檐。果有不測,弟兄都住這裏,一同努力上前,殺官劫庫,把人斬盡,翻城變海。我等高山嘯聚,官兵無可奈何!”兇僧一聽,心中大喜道:“衆位言之有理。你們在此,我到前面,見他有何言語。若是禮貌恭敬,我就應允;倘是自誇上差,即便把他殺了。”說罷站起,兇僧歪歪斜斜出來,狂言大話:“何人請我念經?九老爺不受錢的。”王仁看見九黃兇惡,暗道:“倒應了他二人之話,自應小心。”便問小僧:“這就是你當傢的師父麽?”小僧說:“正是。”王仁惱在心內,忙移步至兇僧面前。見九黃閉目合眼,酒氣噴人。王仁心中靈明,走至九黃身旁,帶笑道:“大師父好呵!”九黃雖醉,心裏明白,聽公差問好,把醉眼一睜,答道:“我好!你好麽?”王仁肚裏駡:“好個撒野的賊禿,令人可惱!”又暗想:“且住!我來求他,少不得下些氣兒。”無奈何,答道:“承重九老爺一問,何以剋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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