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dōng fāng Dongfang Yu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23nián)
引劍珠
  作者:東方玉
  第一章 生死之爭
  第二章 嗜酒毒蟒
  第三章 怪劍招
  第四章 群英會
  第五章 飛刀逞兇
  第六章 鐵令退敵
  第七章 爾虞我詐
  第八章 保釋外出
  第九章 緑衣之戀
  第十章 聽者有心
  第十一章 橫山逸士
  第十二章 梁上君子
  第十三章 醜女多情
  第十四章 捨利為餌
  第十五章 妍醜之爭
  第十六章 抱劍書生
  第十七章 移交鐵筆
  第十八章 奇峰突起
  第十九章 泌姆山窟
  第二十章 各不相讓
  第二十一章 死門
  第二十二章 陷阱
  第二十三章 少長鹹集
  第二十四章 土地開口
  第二十五章 犀辯
  第二十六章 情仇
  第二十七章 有珠引劍
  第二十八章 霹靂三劍
  第二十九章 七裏奇毒
  第三十章 李代桃僵
  第三十一章 唬住禿尾
  第三十二章 談笑問供
  第三十三章 撲朔迷離
  第三十四章 再中奇毒
  第三十五章 指揮若定
  第三十六章 計中計
  第三十七章 山頂奇遇
  第三十八章 一着失算
  第三十九章 兒女情長
  第四十章 老竜化身
  第四十一章 往事如繪
  第四十二章 故園易主
  第四十三章 真偽莫辯
  第四十四章 多事之秋
  第四十五章 玲瓏山館
  第四十六章 是非莫辨
  第四十七章 乘虛而入
  第四十八章 真象大白
  第四十九章 將錯就錯
  第五十章 誤打誤撞
  第五十一章 毒雲出峽
  第五十二章 白沙枯井
  第五十三章 尼庵隱秘
  第五十四章 以真易假
  第五十五章 毒女深情
  第五十六章 禁地探秘
  第五十七章 真假莫辨
  第五十八章 進出自如
  第五十九章 各展其毒
  第六十章 數語退敵
  第六十一章 分頭搜索
  第六十二章 請君入甕
  第六十三章 詭異伎倆
  第六十四章 不可思議
  第六十五章 雙重迷魂
  第六十六章 山鼠解圍
  第六十七章 鳩磐老妖
  第六十八章 武林一統
第一章 生死之爭
  浦江有名的仙華山,俗名仙姑山,山頂上有一塊寬廣的平地。嚮下望去,但見群巒糾結,林壑微茫,浦陽江像一條白練,長蛇似的在山腳下蜿蜒着。
  月到中秋分外明,這是中秋晚上,明月當空,清光如水。仙華山頂,那片平臺上,這時正有一個白衣人,臨風悄立。
  此人身材頎長,修眉朗目,年約三十出頭,腰間懸一柄白穗長劍,瀟灑之中,另有一股凜然英氣!
  中秋佳節,登臨名山,應該是賞月來的了,但他一雙炯炯精眸,衹是凝註着遠處,好像是在等候什麽人,並不是賞月來的?沙!他身後樹林中響起極其輕微的風吹落葉之聲!
  白衣人似有所覺,迅速轉身,目光電射,沉聲喝道:“什麽人?”
  他喝聲出口,衹聽林中一聲朗笑,緩步走出一個人來!這人也是一身白衣,身形頎長,修眉朗目年約三十出頭,腰懸白穗長劍,神態飄逸。
  無論從面貌、身材、服飾、神態和兵刃上瞧去,這人莫不和先到的白衣人完全相同。
  就像你照着一面大鏡子,所看的自己一樣!
  先到的白衣人微微一怔,立即面容一肅,問道:“朋友是誰?”
  後來的白衣人劍眉一軒,朗笑道:“兄弟是誰?朋友既能扮得惟妙惟肖,何用再問?衹是今晚此地兄弟和一位朋友有約在先,朋友依兄弟相勸,還是盡速離去的好。”
  先到的白衣人雙目精芒閃動,沉聲笑道:“朋友可知今晚和兄弟在此相約的是何等人物?”
  後來的白衣人神態從容不迫,也自沉聲一笑,道:“兄弟既然應約而來,豈會不知對方是誰?所以兄弟勸你盡速離開此地。”
  這兩人,不但相貌、衣着、神態、舉動、一模一樣,甚至連說話的聲調,竟也完全相同!
  先到的白衣人劍眉微微一皺突然虎的嚮前跨上一步,目往後來的白衣人沉聲問道:“朋友到底是誰?”
  後來到的白衣人大笑道:“問得好,這句話,也正是兄弟急於嚮朋友請教的。”
  先到的白衣人仰臉發出一陣清越長笑,笑聲鏗然!
  後到的白衣人怔道:“朋友有何笑之處?”
  先來的白衣人笑聲一歇,忽然拱拱手正容道:“朋友仿效兄弟果然惟妙惟肖,想來當是熟人無疑,衹是今晚這場約會,對方兇名久著,來者不善,兄弟自問毫無勝算,不願牽纍朋友,兄台何苦假扮兄弟趕來此地……”
  後來的白衣人沒待對方說完,同樣拱手作揖道:“是了,兄台心急友難,這份高誼兄弟永銘不忘,正如兄台所說,今晚之事,兄弟為形勢所迫,不得不來,見臺友誼已盡,還是聽兄弟相勸,及早離開的好。”
  說到這裏,連連拱手,意似道謝。
  先來的白衣人靜聆對方說話,兩道目光,不住的嚮後來的白衣人身上打量,敢情是在竭力搜索對方破綻。
  突然他身形平直放進,一下掠到了後來的白衣人的面前。兩人面對面一比之下,後來的白衣人顯然比他低了半個肩頭!
  先到的白衣人恍然若有所悟,激動的道:“你……是……”
  驀聽山腳下傳來一聲凄厲刺耳的劃空長笑,衹震得群山鳴響……先來的白衣人神情更是激動,底下的話,還沒出口,立即沉喝道:“你還不快走?”
  後來的白衣人神情更是激動,急急說道:“要走的應該是你……”
  話聲未落,衹聽有人接口陰笑道:“你們誰也別想走了!”聲音陰森,聽來刺耳已極!
  兩個白衣人心頭雖然各自一震,暗暗驚詫,對方來的好快,但身子依然卓立如故,夜風中,兩襲白衣隨風飄拂,顯得頗為安詳瀟灑!
  一團黑影,人隨聲到,在兩人身前飛落,現出一個五十開外身穿緑袍的老人!
  他那張黑瘦詭譎的臉上,隱露獰笑,目光瞥過兩人,微哂道:“老朽沒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衣劍客,居然會找替身,哈哈,老朽如果遲到一步,說不定兩位之中,準有一個會悄然溜走……”
  先來的白衣人雙目精芒陡射,凜然道:“尊駕把在下看作何等樣人?”
  後來的白衣人朗笑道:“在下既敢前來踐約,不見真章,未必會走。”
  緑袍老人分別打量了他們一會,似也分不出兩人孰真孰偽,口中陰嘿一聲,點點頭道:“高明,兩位果然裝扮的惟妙惟肖,但老朽不在乎你們誰真誰假,既然赴約而來,老朽衹想請問一句,東西帶來了嗎?”
  先到的白衣人凜然道:“師門之物,不容邪魔覬視,尊駕勝了我手中長劍,再問不遲。
  後來的白衣人搶着道:“東西就在我身上,衹要你勝了我手中長劍,自當奉上。”
  緑袍老人獰笑道:“很好,你們人有真假兩個,東西自然也準備了真假兩份,哈哈,老朽自然照單全收,要動手,你們就一起上吧!”
  話聲一落,振腕間,從大袖中飛出一支通體烏光閃閃的細長蛇頭軟鞭,左手輕輕在鞭身上一掄,眼中緑光暴射,沉喝道:“來吧,老朽不耐久等。”
  “嗆”!“嗆”!兩個白衣人幾乎是同時掣出長劍,但後來的白衣人突然雙肩一晃,搶在先來的白衣人前面,橫劍喝道:“在下領教!”
  “嘶”!一道耀國銀虹,快逾閃電倏然由他身邊飛起,劍身劃過,泛起層層寒氣!
  先來的白衣人劍到人到,一下攔在後來的白衣人身前,雙目神光電射,沉叱道:“你退下去!”
  他喝聲不響,但洋溢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視的凜然氣質。
  後來的白衣人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先來的白衣人不再理他,目光擡處,朝緑袍老人道:“尊駕請賜招吧!”
  緑袍老人濃嘿一聲:“好!”
  振腕一揮,細長蛇鞭盤空一旋,嘯如竜吟,蛇頭連擺,直嚮先來的白衣人當胸點去,分點胸前三處大穴!
  這老魔頭暴怒之下,當真出手如電,又快又狠!
  先來的白衣人看他第一招上就有這等威勢,心頭甚感驚駭,暗道:“無怪這魔頭名震武林,武功確有過人之處!”
  左手劍訣斜揚,右手長劍一招“三星當戶”,迎着封出!後來的白衣人眼看兩人已經動上了手,不禁暗暗嘆息一聲,衹好退後幾步。
  瞬息之間,雙方已走了七八個照面。
  緑袍老人在幾招拼搏之中,已看出對方劍法,綿密無間,已臻上乘,平日縱然自視甚高,這回卻也不敢小覷對方!
  先到的白衣人更是深知緑袍老人的來厲,自己就是豁出命去,能否是他對手,還很難說,是以一上場,就以守代攻,先求自保。
  兩人心中想着,手底招式,卻隱隱漸轉凌厲,五十招過後,兩丈方圓,已全在重重鞭影和嘶嘶劍風之中!
  緑袍老人久戰無功,不由被激得怒火迸發,雙目緑光磷磷,猛地抽身後退兩步,怪笑道:“白衣劍客果然名不虛傳,再接老朽幾鞭試試!”
  一襲緑袍,鼓蕩得獵獵作響,身後如風,細長蛇鞭一圈之間,鞭勢倏變。
  剎那間,腥風四起,鞭影大盛,宛如一片洶涌波濤,滾滾捲來!
  先來的白衣人劍法造詣雖深,也難以封架得住這排山倒海一般的鞭勢,立時被逼得手忙腳亂,連連後退,心頭大生驚駭,暗想:“自己要是再像這般打下去,勢必傷在他鞭下不可,不如趁現下尚有反擊之力,和他冒險一拚!”
  心念轉動,立即暗運真力,口中朗笑道:“好鞭法,你也接我三劍!”
  劍隨聲發,突然施出師門絶學“霹靂三震”,藉勢反擊,手腕伸縮之間,接連攻出三劍!三劍回環出手,果然不同凡響,但見劍尖連顫,接連劃出一片銀虹,猛嚮鞭影中衝去;精芒冷電,宛如迅雷迸發,狂颶掠空,隱隱挾着動人心魄的風雷之聲!劍鞭交接,響起一陣“鏘”“鏘”輕震,劍光鞭影,同時倏然斂去!
  緑袍老人臉色獰厲,直被震得蛇鞭脫手,腳下連退三步!先來的白衣人也在此時,突覺執劍右腕,微微一疼,生似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傷口奇癢,自腕至肘,半條右臂,立感麻木。
  “當”的一聲,長劍墜地!
  後來的白衣人見狀大驚,急叫一聲“快快閉住右肘麯池穴,別讓蛇毒蔓延!”
  手中長劍一挺,身如風發,直嚮緑袍老人欺去,口中大喝道:“老賊,解藥呢?”
  緑袍老人身形後退之際,右手一招,被震脫手的細長蛇菱,在空中打了一個轉折,呼的一聲,朝他手中投去。蛇鞭入手,一抖手,朝後來的白衣人劍上揮去,厲笑道:“不錯,還有你也放過不得!”
  後來的白衣人心裏暗暗冷笑:“焉知我手上這柄不帶光芒的鐵劍,乃是新金切玉的寶刃。”
  劍光一挑,不避不讓,迎着削去!
  雙方勢道極快,劍鞭一接,“嗤”的一聲,緑袍老人衹覺手上一輕,自己仗以成名,周身不受刀劍的一條鐵鱗竹節蛇,已被對方長劍削斷,掌中衹握了半截蛇尾。心頭狂怒,暴喝一聲,高大身軀,快擬閃電,直欺而上,左手一掌,閃電朝白衣人當胸直劈過去。
  這一掌他暴怒之下擊出,凌厲強猛的潛力,隨掌而出,罡風激蕩,帶起呼嘯之聲,有如排山倒海般撞去,威勢嚇人!
  後來的白衣人,一劍削斷了對方蛇鞭,但鐵鱗竹節蛇乃是柔軟之物,被他劍鋒削過,蛇身截斷,勢道未竭,尤其那蛇一痛之後,上半截身子,凌空急撲,依然像箭一般射來!
  後來的白衣人沒防到有此一着,腥風撲面,幾乎被蛇咬上,心頭大驚,匆忙之中,把頭一偏,揮劍護面。劍尖朝上一圈,湛堪把蛇挑開,緑袍老人的掌風,也撞到身前,心頭暗暗一凜,這老魔頭功夫還真深厚!一提丹田真氣,身子飄空而起,橫嚮左側飛去。
  緑袍老人此刻恨不得把白衣人立劈掌下,那還容他躲閃。一擊未中,嚮前疾衝而來的身子停也沒停,一個轉身左手一招,帶轉擊出的力道,右手同時拍出,隨着追擊過來。排山狂飈,頓時由直擊變為橫掃,而且這一擊,經他中途加力,威勢較剛纔尤為猛惡!
  後來的白衣人突然站停身子,右手長劍,迅疾交到左手,右掌當胸直竪,神情肅然,沉喝道:“老匹夫,你當在下怕你不成?”
  竪胸右掌,忽然朝前直送而出!
  “嗤”!一聲極其輕微細長的聲音響處,緑袍老人籠罩了四五尺方圓的強猛掌風,登時好像被白衣人這一掌對半剖了開來!
  “修羅刀……”
  緑袍老人驚駭聲中,好像受創不輕,夾着凄厲長嘯,漸漸遠去。
  後來的白衣人臉色蒼白,不住的喘息,但他連運功調息都來不及,收劍入匣,立即回身抱起先到的白衣人,如飛朝山下奔去。
  又是丹桂飄香的八月了!
  白玉盤似的月亮,高懸中天,你已經看不出它有什麽地方不圓?但它還衹是十四!
  懷玉山麓,一所簡樸的茅屋前面,月光下,正有一個英俊少年,身形遊走,一掌接連一掌的悠然施出!看他掌勢,似是並不用力,雙手劃着圓圈,若斷若續,但每一掌出手之際,都帶着絲絲微風。
  明眼人一望而知,這少年使的正是武當內傢正宗的“太極掌!”
  半個時辰過去,少年人練的一套掌法,已快近尾聲。忽然他拗步旋身,右臂內彎,右手劃了一個圓圈,手掌直竪,閃電嚮前切去!
  “嘶”……一股內勁,由掌緣透出,喀喇一聲,六尺外一株碗口粗毛竹,應手斷為兩截!
  少年人似乎吃了一驚,他衹是一時興起,真想不到自己這輕輕一掌,竟會有這樣大的力道。
  過去一瞧,毛竹折斷之處,竟然如同利刃刀削過一般。他不知是驚是喜,怔在那裏,過了半晌,口中纔低低呼了一聲:“不對!”
  他想起父親教自己這套掌法的時候,一再解釋,“太極掌”並不在猛攻狠擊,全在能以先天運行之理,以心使意,以意運力,所以用意不用力,運勁如抽絲,這是以柔剋剛,以靜控動的功夫。但自己這一招“指雲手”,就應該像輕雲舒展一般,去勢飄飄,內勁怎會鋒利如刀,透掌而出?似乎和父親平日講的道理不合,那麽準是自己練的不對,出掌使勁,發出了偏差?剎那之間,他臉上由驚喜變為疑慮?他知道一個練武的人,如果功夫練偏了路子,等於趕路的人把路走岔,越去越遠,必須轉回頭去,重新上路。
  那麽自己這三年功夫,豈不是完全白費了嗎?父親還嚴格規定,這套掌法,必須在今年中秋前練成的。
  他擡頭望望月色,口中喃喃說道:“十四了,父親明天就會回來,第一件事,自己必須先問問他老人傢纔好!”
  於是,他不再練掌,回身進屋,掩上木門,上床睡覺。
  天亮了,天又黑了!
  少年人不知在屋前眺望了多少次。
  平日父親下山去,這時候早已回來了,今天爹怎麽還沒有回來呢?他老人傢莫要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念頭纔一升起,又立即自我解釋,不會的,憑爹的一身武功,决不會出事。
  何況他老人傢平日待人接物,甚是謙和,從不肯炫露自己的武功,准許是有什麽事絆住了,來不及趕回來。
  “哦!”他突然想起爹這次下山的那一天,曾經交待過自己,說萬一中秋佳節趕不回來,有一件事要自己去辦。
  他老人傢把它鎖在木箱裏面,曾說;自己一看就知,但嚴囑不到時候,不準偷瞧。
  爹這時候還沒回來,該是不算偷瞧了。
  一念及此,立即返身入房,在枕底翻出一枚小小鋼鑰,這是父親臨行時交給自己的。俯身從床下捧出一隻長形木箱,小心翼翼地開啓銅鎖,打開箱蓋!這一剎那,少年突然心如鹿撞!
  箱內平放着一柄鐵銹斑剝的長劍,一面小小鐵牌,和一封緘了口的信,信封上赫然寫着“宗方賢侄親拆”幾個字樣。
  這是爹爹的筆跡!自己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
  “賢侄”?他老人傢該稱“吾兒”纔對!
  他呆得一呆,立即以顫抖的手,取起信封,撕開封口,抽出信箋,迫不及待地朝下看去:“宗方賢侄:你看到我這樣稱呼你,一定會感到無比驚詫。
  十五年來,你一直把我當作你的父親,我也一直把你當作親兒;但其實我是你父親的兄弟,算起來你應該叫我叔叔。”
  少年雙手顫抖,眼睛一陣模糊,淚水奪眶而出,幾乎要狂叫出聲:“不,爹爹,你在騙我,你明明是我父親,孩兒從小就跟着你,你老人傢的聲音笑貌,從小就是那麽熟悉,你老人傢怎麽突然不認孩兒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繼續看下去:“孩子,你先別哭,這件事,我原該早告訴你的,因為你的武功還沒練成,說了怕你分心。好在今天告訴你,也並不算晚,你已經十八歲了。
  十八歲,可說已長大成人,最重要的,你的武功,已經練成,這是我最感到欣慰的事。你並不姓韋,但在目前,必須仍然用韋宗方這三個字,來作你的名字。”
  韋宗方看到這裏,忍不住熱淚又洞腮而下,這是多麽驚奇的事!
  自己從小沒有離開過的父親,會不是自己父親。
  自己從小叫慣了的姓名,會不是自己的真姓,那麽自己又是誰呢?“孩子,你看到這裏,一定急於想知道你的姓名來歷,父母身世,但是,我衹有四個字好說,那是“日後自知”,這不是我不肯說,因為……也是不到時候。”好像“因為”兩字下面,原本是想解釋什麽,後來覺得不妥,纔用墨塗去,他在燈光下仔細審視,也莫想看得清楚。
  衹好繼續朝下看去:“孩子,叔叔可以告訴你的衹有一點,你父親十五年前死在仇傢之手,你母親仍然健在。日後,你母子重逢之日,也就是你身世大白!洗刷血仇之時……”
  底下又用墨塗去了十幾個字。
  “從明天起,你應該下山去了,這是因為我另有別的事要辦,不會再回到這裏來了,你也應該到江湖上去歷練歷練。不過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有人問你師承宗派之時,你可以說是武當天元子門下。江湖險惡,交友宜慎,叔叔的易容術,你已經學會了,行走江湖,最好不以真面目示人,憑你所學衹要不露鋒芒,也足可應付了。”
  “箱中鐵劍,別看它外表鐵銹斑剝,劍鋒極利,是我昔年隨身之物,留贈給你,作為紀念。叔叔如果不死的話,自會找你。箱中另有鐵牌一塊,慎藏勿失。看完此信,可用火焚去。好了,善自珍攝。你不知名的叔叔留條”
  韋宗方一口氣看完此信,不禁失魂落魄的呆在床前!
  父仇、身世、母親、和這位不知名的叔叔,心頭一片空白,不覺熱淚盈眶,簌簌而下!
  他重新把信箋仔細的又讀了一遍,纔遵照叔叔指示,用火焚化。然後從木箱中取出長劍,也取起那塊鐵牌,就着燈光,仔細一瞧。
  除了鐵牌正面綉着一個猙獰鬼臉,一個字也沒有,不知有何用處,但叔叔既有“慎藏勿失”之言,也就揣入懷中。
  一面手按銹劍吞口,抽出劍來,衹覺劍身雖無鐵銹,但看去衹是一柄毫無鋒芒的鈍劍。隨手朝地上一插,那知堅厚山石,竟毫不費力地插了進去,心頭不禁暗暗吃驚,這劍鋒當真鋒利無比!
  拔劍在手,仰臉含淚喃喃說道:“我要以此劍報雪父仇,我要找我娘去!”
  說到這裏,心頭一酸,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天高氣爽,金風送秋。
  八月的天氣,正是已涼天氣未寒時,但走在驕陽底下,還會令你熱得流汗!
  快要午牌時光了,通往上饒的驛路上,正有不少人揮汗趕路。他們敢情都要在中午趕進城去。這些人,有的是布販,有的是山貨客。
  在他們後面,有一個身穿青布夾袍的少年,肩頭背着一個小小包裹,和一個青布的長形布囊,也跟着大傢一起趕路。
  他,正是那位不知名的叔叔要他到江湖上來歷練的韋宗方!
  他離開懷玉山,心中有如一片白紙,茫無目的地衹是照着大路走着。
  高大的城門,已在眼前,許多人像流水似的朝城中涌入,也有許多人像流水似的從城裏出來。
  韋宗方孤伶伶的走着,他從沒進過城市,這時瞧到行人熙來攘往,目光不覺跟着張望,好像在找什麽,其實什麽也沒找。
  驀地他發現城墻腳跟,坐着一個白發老框和一個土布衣衫少女。老嫗形容枯槁,雙腳從膝蓋以下,全已斷去,顫巍巍坐在地上,翻着兩顆白果眼,擡頭望着路人。少女看去約摸十六七歲,蓬着一頭黃發,面上還長了許多麻子,又黃又黑,奇醜無比。
  兩人身前,圍着一大堆看熱鬧的小孩,地上也有過路的人丟的二三十文製錢,散滿一地。
  韋宗方心頭起了一陣憐惜,想起不知名叔叔留了六十兩銀子給自己,何不分一半給她們?免得這位殘廢老婆婆,終日坐在城墻邊,餐風宿雨,也難得一飽。
  心念一動,立即從肩上租下包裹,取出銀子,分了一半,然後提着包裹,擠到裏面,俯身下去,把三十兩銀子,放到白發婆婆身邊,低低說道:“老婆婆請收下了。”
  白發婆婆顫巍巍的雙手,摸到銀子,口中“噢”了一聲!韋宗方已經紅着臉站起身來,擡目之間,瞥見奇醜少女也正好朝自己瞧來。這一四目相對,逐覺那少女面貌雖然奇醜無比,但兩衹眼睛,卻是深澈如水,亮晶晶的含着異采!
  韋宗方心頭一慌,好像做了什麽虛心事一般,輓着包裹,從人叢中一溜煙逃了出來。
  轉過一條大街,纔算定下心神,不覺順步走去。
  忽然鼻孔中聞到一股香味,他已有大半天沒吃東西,腹中早已十分饑餓,這一聞到酒肉香氣,不禁饞涎欲滴,擡頭瞧去,衹見前面不遠,正好是老大一座酒樓,招牌上寫着“會賓樓”三個金字。
  那招牌年深月久,已被薫得發黑,但三個金字還依然金黃如故,陣陣刀勺之聲和跑堂的尖聲吆喝,響成一片。
  韋宗方上得樓來,早有堂倌過來招呼,問他要些什麽。
  韋宗方不知叫什麽好,舉目一瞧,衹見臨近一張桌上,坐着一個漢子,面前放着一盤熱牛肉,和一大碗酒,喝酒吃肉,十分自在。這就用手一指,道:“和他一樣,切盤鹵牛肉,再來一壺酒就好。”
  臨桌那漢子聞聲忽然轉過頭來,兩道眼神,在他臉上掠過,落到他放在身邊的長形布囊上,轉了兩轉。
  韋宗方也瞧清此人年約三十出頭,身穿一件青布長袍,生得濃眉大眼,一張四方同字臉略呈紫黑,相貌端正,另有一股颯颯英氣。心中不禁暗暗喝彩,這人定是豪邁之士!
  那漢子嚮他瞧了兩眼,便自轉過頭去,自行吃喝。
  恰好堂倌送上酒來,韋宗方斟了一碗酒,猛喝了一口,那裏知道他從沒喝過酒,這一口喝了下去,頓時咳嗆起來。
  那漢子不禁又回頭瞧來,臉上似乎飛過一絲詫異之色。
  韋宗方臉上一紅,連忙夾起一塊牛肉,塞到口中,一陣咀嚼,然後舉起大碗酒,又喝了一口。
  一大碗酒,衹喝三兩口,便自喝完,接着又倒了一碗,他邊吃邊喝,一會工夫,兩大碗酒,全喝下肚去!
  驀地裏衹覺一股凄涼之感,隨着酒意,襲上心頭!
  父親、母親、仇人、身世……第三碗堪堪喝了一口,不自覺猛然朝桌上重重一頓,口中幾乎要大喊出聲:“我到底是誰?”
  但他並沒喊出,因為這重重一頓,桌上響起“砰”的一聲,使他立時驚覺,自己喝酒失態,心頭一窘,臉色更紅,但面前一隻酒碗,已生生陷入桌面有數分之多!
  那漢子再次回頭瞧來,他瞧到嵌入桌面的酒碗,也瞧到韋宗方眼中隱含的眼光,忽然呵呵一笑,說道:“這位小哥,可有什麽心事,請過來同飲一杯如何?”
  韋宗方對他原有幾分好感,紅着臉抱拳道:“小弟一時失態,兄台幸勿見怪。”一面取起酒碗,走到大漢桌上坐下,酒保跟着把桌上的東西,移了過去。
  韋宗方道:“平水相逢,還沒請教兄台貴姓?”
  那大漢笑了笑道:“在下丁之江,小哥你呢?”
  韋宗方道:“小弟韋宗方,初走江湖,還望了兄多多指教。”丁之江報出姓名,見他好像沒聽到過自己名字一般,連“久仰”也不說一聲,心想:“瞧他倒真是個初出道的人?”
  舉起酒碗,喝了一口,抹抹嘴道:“韋兄弟大概不善喝酒,來、來,少喝一點。”
  韋宗方因他甚是豪邁,不覺更增了幾分好感,忙也舉碗喝了一口,纔道:“小弟能夠結交丁兄這樣的英雄人物,深感榮幸。”
  兩人邊吃邊談,竟然談得十分投機,大有相見恨晚。
  丁之江忽然目註韋宗方問道:“我看韋兄弟雖是初出江湖,似乎有什麽心事?”
  韋宗方經他兩次問起,不禁神色一黯,道:“不瞞丁兄,小弟身懷大仇,至今連身世都一無所悉,方纔一時感觸,纔驚動了丁兄。”
  丁之江聽得甚是驚異,點點頭道:“這就難怪,韋兄弟酒人愁腸,發為悲憤了!”
  說到這裏,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支鐵筆,遞到韋宗方手上,鄭重的道:“你我一見如故,此刻在下還有事去,不剋多談,過了明午,韋兄弟持此筆到東橫街安遠鏢局找我。”
  一面招呼酒保,結算酒賬。
  兩人相偕下樓,走出酒店,丁之江又道:“韋兄弟不要忘記,過了明午,在下在安遠鏢局等你。”
  說完,拱拱手匆匆別去。
  韋宗方見他殷殷相囑,詞意甚是懇切,心想:“這位丁兄為人豪邁,看去武功大非弱手,能夠交上這樣一個朋友,也是好事。瞧他走得這般匆促,敢情有着急事,自己既無一定去處,不如就在這裏耽上一天,過了明午,再去找他。”
  心中想着,就在大街上找到一傢高升客棧走了進去,店夥一直把他領到後進上房落腳。剛盥洗完畢,衹聽店夥又領着兩位客人進來。
  聽稱呼,好像是兄妹兩人,男的很少說話,聲音冷傲,女子聲音卻似銀鈴一般,甚是嬌脆。
  他們兩個房間,就在自己隔壁。
  韋宗方為人拘謹,自己隔壁住了一位姑娘,不便張望,這就輕輕掩上房門,倒了一盅茶,坐在窗下慢慢喝着。
  過了一會,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近右房,衹聽店夥陪笑問道:“爺臺可是武當張大俠,外面有人送拜貼來了。”
  韋宗方聽到“武當”兩字,不由站起身來。衹聽右房那個冷傲聲音說道:“不錯,我就是張君愷,你叫送貼的朋友進來好了。”
  那店夥連聲應是,匆匆朝外走去。
  隔壁房門砰然開處,女子聲音急急問道:“二哥,是誰送貼來了?”
  張君愷微嘿一聲道:“衹怕就是那姓丁的,他耳目倒真是靈通!”
  韋宗方心中一動,急忙找了一個窗縫,朝外瞧去。衹見石階上站着一個面貌白皙,年約三十以上的青袍漢子,目光奕奕,狀極倨傲。
  他左首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紅衣女郎,長得極美,櫻唇上翹,美麗之中,掩不住她那份驕氣。
  韋宗方暗暗尋思,這兩兄妹兩人,不知是武當何人門下?心中想着,衹見店夥已領着一個布衣漢子進來。
  那人才一走到張君愷面前,便作了一揖,呈上兩張大紅貼子,一面說道:“敝幫主知道張大俠賢兄妹今天會到,也特地從敝幫趕來,本要親來走訪,衹怕會引起誤會,所以命在下持貼拜候,明日中午務請兩位駕莅安遠鏢局一敘。”
  紅衣女郎寒着一張粉臉,冷冷問道:“你是鐵筆幫的人?”那漢子躬身應了聲“是”。
  張君愷目光瞥過兩張貼子,冷笑道:“安遠鏢局的孟堅和幾時也和你們鐵筆幫有了勾結?”
  那漢子聽他出言無禮,但仍然恭謹笑道:“敝幫主因此事純出誤會,所以輓請孟總鏢頭出面調解,免得傷了兩傢和氣。”
  張君愷喝道:“住口,你們鐵筆幫劫鏢殺人,輓個少林派的人出面調節,就成了麽?”
  那漢子躬身道:“張大俠歇怒,貴派邵大俠和敝幫盧護法,同時身死,委實離奇難測,因此敝幫主要親來查明真相……”
  紅衣女郎突然尖叫道:“話倒說得漂亮,鐵筆幫劫鏢傷人,他還要查個什麽?”
  那漢子臉上一紅,依然忍氣道:“女俠怎好誣衊敝幫?”紅衣女郎柳眉倒竪,厲叱道:“鐵筆幫江湖匪徒,劫鏢殺人,人證俱在,姑娘幾時誣衊了你們?回去告訴你們頭子,萬裏鏢局十八條人命,以一抵十,你們鐵筆幫匪徙,一個也別想漏網……”
  “嗆”!長劍出鞘,銀虹一閃,那漢子悶哼一聲,一條右臂,立被削了下來,血流如註;這下直嚇得店夥驚叫一聲,忙不迭朝後連退。
  那漢子臉色慘白,居然站着不動,左手撕下衣襟,纏住創口,俯身從地上拾起斷臂,大踏步走了出去。
  紅衣女郎拭去劍上血跡,返劍入匣,冷笑道:“二哥,你瞧這匪徙多麽兇悍?他們頭子,一定更加兇頑了!”
第二章 嗜酒毒蟒
  張君愷傲然道:“不要緊,靜字輩的師兄們,明天上午也可以趕來了。”
  兩人說話之間,早已走進屋去。
  韋宗方悄悄退下,回到椅上,心中不禁有些明白。
  自己新給交的丁之江,想必正是武當門下兄妹口中的欽筆幫幫主無疑,他不是給了自己一支鐵筆,要自己過了明午再去找他?敢情就是因為明天中午,已和武當派的人約好了,不願自己捲入他們的是非之中,但以自己看來,丁之江為人正派,不像是劫鏢殺人的人。
  何況方纔聽張君愷的口氣,好像安遠鏢局的總鏢頭孟堅和,出面替兩傢調停。自己雖然不識得孟堅和,但少林派領袖武林,清規素嚴,孟堅和既是少林派的人,他肯替欽筆幫出面調解,就可證明鐵筆幫在江湖上並不是為非作歹的幫會。
  隔壁這兩兄妹,眉宇之間,一臉傲色,尤其紅衣女郎更是驕橫,出手也歹毒已極,如果不是事先已經聽到他們是武當門下,自己真想出手教訓教訓他們。
  啊……叔叔曾在信上說過,如果有人問起自己師承宗派,可說武當天元子門下,想來天元子定和叔叔淵源極深。
  明天武當派還有人趕來,自己衹當不知其事,何不就在午前找上安遠鏢局去,瞧個熱鬧?萬一雙方鬧僵的時候,也好多個調停的人,他既沒江湖經驗,但自己覺得想的甚是有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店夥送上燈盞,韋宗方吩咐他替自己送來晚餐,在房中吃了,就熄燈上床,做着吐納工夫。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他正在忘我的空靈境界之中,突然如有所感!就在警兆乍生的一剎那,依稀發覺有人及窗而止。
  韋宗方心頭不禁一驚,自己這種警兆衹是在運功之時,靈臺空明,高出視聽,有人潛入十丈以內,心靈上所起的一種感應,其實自己並沒聽見什麽?這人居然能在行動之際,不帶絲毫聲息,這份輕功,無疑已高出自己之上!
  這人會是誰呢,他為什麽要覷伺自己?心念轉動,忍不住擡眼望去,那是一對燦若明星的眸子,正在朝自己凝視。
  突然窗外那時眸子,一閃既隱,韋宗方正感奇怪!
  衹聽隔壁房的張君愷大聲喝道:“什麽人?”
  接着聽到隔壁窗戶輕啓之聲,敢情他已經越窗而出。
  韋宗方這纔知道,此人倏然隱去,原來是為了發現隔壁的張君愷還沒睡覺。
  就在張君愷喝聲出口,又聽到有人開啓房門聲音。和那紅衣女郎長劍出鞘的嗆然輕響,嬌聲問道:“二哥,是什麽人?”
  張君愷冷嘿道:“沒有什麽,愚兄方纔明明看到窗前似有人影閃動,這人逃得好快!”
  紅衣女郎問道:“二哥沒瞧清楚是誰?會不會是鐵筆幫的賊人?”
  張君愷道:“區區鐵筆幫,諒他們還沒有這等高明的身法。”
  紅衣女郎憤然道:“那準是他們約來助拳的人,哼,明天不給他們一點顔色瞧瞧,還當咱們武當派是好欺的呢!”
  韋宗方聽到兩人的話聲,心想:“也許那人當真是覷探他們動靜來的,與自己無關。”
  當下也就不以為意,依然緩緩盍上眼皮,自顧自運起功來。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韋宗方纔一起床,忽然發現窗前一張橫桌上,多了一張狹長字條。取起一瞧,衹見上面寫着:“天亮出城,幸勿耽擱。”
  字跡娟秀,似是出之女子手筆!
  韋宗方瞧得一怔,這字條,極可能是昨夜偷窺自己的那人,從窗縫中塞進來的無疑。
  自己第一次出門,除了昨天新結交的丁之江,江湖上並無一個熟人,他約自己午後前去找他,决不會再暗中留條,叫自己天亮出城。尤其昨晚那雙眸子,晶瑩有光,也不像是丁之江,那麽這人是誰?他為什麽要自己“天亮出城”?莫非他投錯了房間,這字條是留給隔壁房張君愷的?收起字條,開出門去,正好店夥端着臉水進來,放到桌上,一面滔笑道:“相公怎不多睡一會?時光還早着呢!”
  韋宗方道:“我和朋友約好了,還有事去。”
  店夥一清早忙着招呼客人,很快退出房去。
  韋宗方洗了把臉,就到櫃上會過店帳,走出房門,在街旁攤子上,吃了一頓早餐。
  時光當真還早,大街上許多店鋪,纔開門板,有的還在掃地。
  韋宗方從小在山上長大,習慣了黎明既起,不知道城裏人起來的遲。他原想就到安遠鏢局找丁大哥去,但此刻看到大街上這般情形,不覺有點躊躇起來。深悔方纔沒在客店裏多耽上一會。
  這就信步朝街上走去,剛到十字街口,衹見路邊上圍着一圈路人,像是瞧熱鬧一般!心中覺和奇怪,也自走了過去。
  原來墻腳邊上一張草席上,坐着一個花子,衹穿了一條犢鼻褲,上身赤着膊,這時正仰着脖子,舉起酒葫蘆喝酒。
  花子身邊放了一個四尺多長,比碗口還粗的竹筒,竹筒身上縛着一根又黑又粗的布繩。敢情他一直背在身上,不知有好多年了,筒身已經紅得發亮。
  韋宗方不知大傢圍着花子瞧什麽,正想走開,忽聽花子身邊“呱”的一聲,似有什麽東西在叫?不禁又停了下來,想瞧個明白。
  那花子放下酒葫蘆,咂咂舌頭,回頭道:“你方纔已經喝了一口啦,還叫什麽:這酒是昨晚剩下來的,我一個人喝,還嫌不過痛呢!”
  瞧那花子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生的滿臉鬍子,兩條臂膀上點點斑斑,全是傷疤,右邊頸上長着饅頭大一個肉瘤,胸口毛茸茸的滿是黑毛。
  韋宗方聽了這幾句話,不知他是在和誰說話?但圍着瞧熱鬧的人,已“哄”的笑了起來!
  這會韋宗方纔聽清楚了,那叫聲是從筒中發出來的,心中更覺奇怪。
  那花子皺皺濃眉,湊着竹筒,用商量的口吻說道:“老三,你一定要喝,那衹能再喝一口,多了可不成!”
  “呱”!竹筒中又叫了一聲,花子笑笑道:“好,那你出來吧!”
  原來那個竹簡口上,塞着一大團破棉絮,花子一邊說話,一邊把塞着的棉絮拉了出來。
  這一拉不打緊,衹見從竹筒中緩緩探出一顆五色斑斕的蛇頭,火紅加叉的蛇舌,一伸一縮,足有四五寸長,形狀極為可怖。
  韋宗方不由嚇了一跳,他曾聽不知名的叔叔說過,凡是蛇頭作三角形的,都是毒蛇。這條蛇全身斑斕五色,粗如兒臂,一顆頭幾乎有拳頭大小,活像耕田的犁,想來必是奇毒無比!
  那蛇頭伸出筒口,兩顆眼珠就緊盯着花子,兩腮鼓動,又“呱”的叫了一聲。
  花子伸手拍拍蛇頭,右手拿起酒葫蘆,大拇指按住葫蘆口,湊着蛇嘴,緩緩倒去。他生似捨不得多倒,酒從大拇指中涓涓流出。
  那蛇像是喝慣了酒一般,蛇舌連捲,咕嘟咕嘟的喝着,居然一滴也沒流到嘴外。
  花子衹讓它喝了兩口,便自按住,說道:“好了,快沒有了,這點該留給我喝了。”
  花子左手輕輕拍着蛇頭,右手移開酒葫蘆,他也不管手指上已經沾了不少蛇涎,就湊着嘴唇,一口氣把酒喝幹。
  韋宗方瞧的直犯惡心,但旁觀的人,卻又哄的笑了起來。花子拍着蛇頭,倒轉葫蘆,朝蛇道:“你瞧,這會真的沒有了,你快回進去,咱們該找個朋友,討些酒錢,沽酒去,纔是正經!”
  那五彩斑斕蛇真還聽話,身子一縮,果然回進筒去,花子拿起棉絮,把筒口塞好,伸了個腰,站將起來。
  瞧熱鬧的人聽出花子快要伸手要錢,就紛紛走散。
  花子目光一掄,忽然瞧到韋宗方身上,張口道:“你這位相公,替咱們出些酒資如何?”
  韋宗方聽他談吐不俗,知他不是尋常乞丐,立時從身邊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遞了過去。
  邊上幾個瞧熱鬧的人,眼看一個布衣少年,出手就是一大錠銀子,大傢不覺眼睛一直。
  要知那個年頭,一文銅兒,就可買上一兩個饅頭,三文錢,就夠買半斤高粱,打發花子,給他一文兩文,也就差不多了。
  那知花子接到手上,掂掂份量,咧嘴道:“這裏衹有四兩七錢,五兩還不到,難道憑這四兩七錢銀子,就能交得到朋友?你相公身上少說也有二十八九兩,咱們對分,也該再添上十兩八兩,施捨給我,可跟施捨給別的花子不同,準有你的好處!”
  他掌心推着那錠銀子,不肯縮回手去。
  這當真是獅子大開口,施捨花子,那有要人傢把身上銀子對分的道理?韋宗方已知他不是尋常乞丐,微微一笑,道:“在下並不想得到什麽好處,大傢交個朋友,倒是可以。”
  他果然又從懷中,取出一錠十兩來重的銀子,放到花子手上。
  旁邊的人,瞧得嘖嘖稱奇,沒有一個人心中不在暗駡:“這小子簡直是冤大頭!”
  花子面有喜色,接過銀子,點點頭道:“你這位相公,倒是慷慨的很,讀書人有這樣胸襟,實在難得!”
  說到這裏,捲起破席,夾到脅下,一手背起竹筒,回頭道:“老三,咱們沽酒去。”
  他再也沒有嚮韋宗方道謝,就揚長而去。
  邊上瞧熱鬧的人,有人忍不住道:“小哥,你上當了,這種耍蛇的花子,值不得救濟的,瞧他騙到錢就走,連謝也沒謝一聲。”
  一個人開了口,第二個就接口道:“是呀,這種跑馬頭的人,平日就是強討硬要慣了,專門找老實人要錢,這位小哥,大概沒出過門,上一回當,以後就學一回乖。”
  韋宗方被他們說得臉上一紅,笑笑轉過身,朝街上走去,依稀還聽到身後有人指指點點的笑他是大傻瓜,有錢沒處花。
  東橫街到了!
  安遠鏢局是一座石門的大院落,門口蹲着一對石獅子。左首門上挂着一方上綴紅綢的白銅招牌,直書“安遠鏢局”四個大字,擦得光可鑒人,十分氣派。
  門內放着一條長凳,坐着兩個短靠大漢。
  韋宗方逡巡了一下,便朝石階上走去。
  那兩個漢子瞧到韋宗方,便有一人站了起來,點頭招呼道:“小哥哥你找誰?”韋宗方抱抱拳道:“在下是找丁之江大哥來的。”
  那大漢朝韋宗方上下打量了一眼,最後瞧着他身邊那口生了鐵銹的長劍,冷冷問道:“你找他有什麽事麽?”
  韋宗方初入江湖,可不知人情勢利。尤其是這些鏢局趟子手,那會把一個穿着青布長袍,挂了一柄鐵劍的小夥子瞧在眼裏?聞言答道:“在下是丁大哥約我來的,不知他在不在,麻煩老哥們替我通報一聲。”
  那大漢聽說韋宗方是鐵筆幫主約來的朋友,心中似乎有點不信,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纔道:“小哥貴姓?”
  韋宗方從懷中掏出那支鐵筆,遞了過去,一面答道:“在下韋宗方,丁大哥和我昨天約好了的。”
  那漢子瞧到鐵筆,不禁怔的一怔,立即肅然起敬,另外一個漢子也站起來陪笑道:“丁大俠就在裏面,少俠請到裏面坐,張老五,你快去通報一聲。”
  先前那漢子,答應一聲,急步朝裏奔去。
  韋宗方跟在他身後堪堪走近階前。
  衹見丁之江已大踏步從左廂迎出,洪聲笑道:“韋兄弟,你到來得早!”
  韋宗方衹叫了一聲:“丁大哥。”
  丁之江已經一把輓住他的臂胳,一面說:“快到裏面請坐,我替你引見幾個朋友。”
  跨進左廂,再往裏走,是一間精緻的小客室。這時已有三個坐在那裏談天,瞧到兩人進來,便自起立讓坐。
  丁之江笑道:“這就是我新結交的小兄弟韋宗方。”
  一面指着坐在上首椅上,一位身穿圍花藍袍的紅臉老者,就是安遠鏢局總鏢頭勝字旗孟堅和。
  面貌白哲,中等身材的是副總鏢頭穿雲弩李元同。
  五短身材,瘦削精幹的是鐵筆幫護法過天星羅亮。
  韋宗方連連朝三人拱手作揖,說了些久仰的話,丁之江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孟堅和目光瞧着韋宗方,含笑問道:“韋少俠少年英俊,精華內斂,足見高明,不知是那一門派高弟?”
  韋宗方細看這位少林出生的總鏢頭,年約五旬,一張棗紅臉,精神奕奕,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是位外傢高手,但他能一眼瞧出自己“精華內斂”,這份眼光,就不同尋常,聞言連忙抱拳道:“總鏢頭過奬,小可授業恩師,上天下元。”
  孟堅和一手捏着額下花白鬍子,目光有意無意的朝丁之江瞧了一眼,點頭笑道:“韋少俠原來是武當天元道長的高弟,老朽失敬之至。”
  要知天元子是武當派掌門人天衍子的師兄,武當三老的第一位,在武當派中輩份極尊。
  據江湖上的傳說,天元子年輕的時候,原是旁門出身,後來不知怎的改投在武當前代掌教紫提真人門下。因他身兼正邪兩傢之長,武功之高也為武當三老之冠,衹是這位道長,生性澹泊,長年雲遊在外,從不過問派中之事。
  衹有三十年前,武當門下不知怎的誤傷了長白黑白雙魔門下弟子,黑白雙魔一怒之下,找上武當,正巧碰上天元子,他衹使了一招劍法,就把雙魔兵刃震飛。江湖上纔知武當天元子神功入化,但也有人說,他使的那一招劍法,並不是武當派的武功。
  這就衹有他自己知道了,因為武當派的拳掌劍法,都著重在以柔剋剛,內寓反震之力的。
  卻說丁之江聽說韋宗方乃是天元子門下,不由洪聲笑道:“韋兄弟,你是武當門下,那倒是來的正好!”
  韋宗方原是極頂聰明之人,聽出了之江的口氣,似有不擇,連忙問道:“丁大哥誤會了,小弟是蒙恩師授藝,並非武當門下。”
  過天星羅亮冷冷的道:“韋少俠想已知道敝幫和武當派的梁子?”
  丁之江笑道:“韋兄弟,這位羅兄,是敝幫護法。”
  韋宗方朝羅亮拱拱手,纔道:“小弟昨天和大哥分手之後,纔聽到貴幫和武當派引起誤會之事,小弟和大哥一見如故,纔不揣冒昧,提前趕來,就是……為了……”
  他說到這裏,想起自己初入江湖,人微言輕,哪有力量替人傢排難解紛?一時不禁臉上一紅,再也說不下去。
  過天星羅亮聞言笑道:“這麽說來,韋少俠是替敝幫主助拳來的了?”
  韋宗方脹紅着臉,道:“這個……”
  丁之江怕他受窘,立即大笑道:“韋兄弟來意,兄弟甚是感激,衹是武當門下,蓄意尋仇,此事衹怕决非一言兩語,所能解釋。”
  韋宗方道:“此事真相如何,小弟聞而不詳,丁大哥可否說得詳細一點?”
  丁之江搖搖頭,苦笑道:“誰知道?這件事簡直成了無頭公案,死無對證,小兄連日調查所得,也衹知衙州萬裏鏢局乾坤手邵明山一行十八個人,在石人殿附近,遭人殺害。其中有一具屍體,竟然是本幫護法鐵爪螳螂盧兆駿。這些人據說全是傷中要害,極似鐵筆所傷,但在江南地方,使用鐵筆的,實在衹有兄弟一人。乾坤手邵明山是武當天寄予座下的大弟子,武當派就一口咬定是兄弟做的案子,所幸此事有孟老哥可以證明……”
  剛說到這裏,衹見一名漢子,匆匆拿着一張名貼進來,通報道:“武當門下梅花劍張君愷,辣手雲英張曼兄妹來拜。”
  孟堅和霍地站起身來,擺手道:“有請。”
  丁之江同時起身和孟堅和並肩朝大廳走去,穿雲弩李元同,過天星羅亮和韋宗方跟在兩人身後,相繼走出。
  衹見梅花劍張君愷依然穿着一襲青羅長衫,腰懸長劍,兩眼微微上翻,一股傲氣凌人模樣。
  他身後跟着辣手雲英張曼,穿着一身青色緊身襖褲,背負長劍,瓜子臉上好像罩着一層寒霜,款款走來。
  孟堅和、丁之江站在階前相迎,孟堅和首先拱拱手道:“張大俠賢兄妹兩位惠然光臨,兄弟深感榮幸。”一面替三人介紹道:“丁老弟,這兩位就是武當三英中的梅花劍張大俠和張女俠,這位是兄弟好友江南鐵筆幫幫主丁之江丁老弟。”
  丁之江含笑朝兩人拱拱手道:“久仰武當三英威名,兄弟真是幸會!”
  梅花劍張君愷朝丁之江打量了一眼,傲然冷笑道:“原來閣下就是鐵筆幫的丁幫主,武當派要是還在你丁幫主眼裏,也不會把萬裏鏢局的人,宰盡殺絶了!”
  他一見面就和丁之江搶白起來。
  丁之江臉色平靜,哈哈一笑,道:“張大俠賢兄妹既肯惠臨,丁某不纔,自然總有一交代,兩位快請裏面奉茶。”
  韋宗方瞧得不由地在心中暗暗佩服,想道:“丁大哥真不愧是一幫之主,無論氣度說話,都是十分得體。”
  梅花劍張君愷冷冷一笑,昂然朝大廳上走入。
  勝字旗孟堅和接着又替穿雲腎李元同,過天星羅亮、韋宗方三人引見了,大傢分賓主落坐,局中夥計端上茶來。
  孟堅和見客人到齊,便吩咐開席。剎那間、酒菜齊上,當真精緻異常。
  孟堅和肅客入座,讓梅花劍兄妹坐了首坐,其次是韋宗方、丁之江、羅亮三人,孟堅和,和穿雲弩李元同身為地主,殷勤勸酒。
  酒過三巡,梅花劍張君愷忍不住起身朝孟堅和拱拱手,道:“在下兄妹,辱承總鏢頭寵邀,叨優盛撰,極為心感,衹是在下兄妹,原為查訊殺害敝師兄的兇手下落而來,總鏢頭有何見教,但請明說?”
  孟堅和起身抱拳,說道:“令師兄乾坤手邵大俠在世之日,和兄弟有過數面之雅,萬裏鏢局此次失事,同行一十八人悉數罹難。在平靜已久的江南,確是一件駭人聽聞之事,武林同道,聞訊莫不深緻驚悼……說到這裏,回頭望了丁之江一眼,續道:“丁老弟也因鐵筆幫護法鐵爪螳螂盧兆駿盧師傅同在石人殿遇害,特地趕來調查真相,不料貴派誤會此事,是鐵筆幫所為,聲言要找丁老弟尋仇……”
  辣手雲英柳眉一挑,冷笑道:“欠債還錢,殺人賞命,難道萬裏鏢局一十八條人命慘遭殺害,連尋仇都不可以?”
  孟堅和道:“女俠說得極是,殺人抵命,自然該找仇傢算帳,衹是其中怕有誤會,兄弟邀請兩位前來,大傢從長計議,免傷了兩傢和氣。”
  梅花劍張君愷目光冷厲,微微一嘿道:“孟總鏢頭恕在下說句難聽的話,鐵筆幫在江湖上區區一個小幫會,還談不上和武當派說什麽兩傢和氣?劫鏢殺人,事實俱在,孟總鏢頭在江湖上頗負盛譽,依在下相勸,此事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鐵筆幫護法過天星羅亮眼看梅花劍當面貌視鐵筆幫,不禁臉泛怒容。
  丁之江卻是依然神色自若,含笑道:“張大俠說的事實俱在,兄弟願聞其詳。”
  辣手雲英張曼冷哼道:“丁幫主心頭最是清楚不過,何用明知故問?”
  丁之江道:“姑娘說的,大概是指遇害的人,全是傷中要害,而且傷口不大,極其似以鐵筆點穴,這一點,正是兄弟深感不解之處,如論江南地方,使用鐵筆兵刃的,實在衹有兄弟一人,但江湖之上也許……”
  辣手雲英張曼不待他說完,嬌叱道:“姓丁的,虧你還是一幫之主,自己做的事,光憑抵賴就成了嗎?”
  丁之江大笑道:“兄弟作事,從不抵賴。”
  辣手雲英狠狠的道:“很好!二哥,那東西呢,拿出來給他瞧瞧,看他還有何說?”
  張君愷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朝孟堅和遞去,一面說道:“孟總鏢頭先請過目。”
  孟堅和接過布包,展了開來,那是一支五寸長的鐵筆,筆管上刻了一個圓圈,圈中一個篆文的“江”字。
  了之江目光銳利,一瞥之下,已認出那支鐵筆確是自己之物,尤其如果筆管上刻的是“丁”字,那是鐵筆幫幫主的信物,但刻着“江”的衹是自己作為兵刃暗器之用。
  鐵筆外型雖同,其中卻有區別,這一點幫外之人,决難弄得清楚,他看到欽筆,心中先是一愣,接着想道:“這分明有人盜我鐵筆,嫁禍於我,這等事可難不倒姓丁的。”心中想着,就朝梅花劍兄弟,點點頭道:“這支鐵筆確是我的。”
  梅花劍張君愷突然大笑,道:“丁幫主承認就好,這支鐵筆,正是在石人股當場許多屍體邊上發現的。”
  丁之江也爽朗的笑道:“丁某光明磊落,是丁某人的東西,丁某自然承認,萬裏鏢局令師兄等人,究竟是誰殺害的,丁某相信也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丁某可以奉告,憑丁某的身手,是否能一舉把令師兄等人,全數撲殺?如果丁某確能做到,那麽憑我的江湖經驗,殺人滅跡總還知道,諒來不至於把鐵筆留在當場。”
  韋方宗聽到這裏,暗暗籲了口氣,梅花劍兄妹也聽的不期一怔。
  孟堅和依然把鐵筆包好,交還給張君愷,一面呵呵笑道:“兄弟方纔說的誤會,也就在這裏了,邵大俠一行,在石人殿遇害,算來該是中秋前三天的事。哈哈,兄弟奉邀賢兄妹前來,就是要說明此中經過。中秋前幾天,兄弟因事赴杭,回程途經天目,承蒙丁老弟再三輓留,招待遊覽名勝,那天晚上,丁老弟和我同宿在山上開元寺中,而且和兄弟同行的還有十住師兄。因此,兄弟敢嚮賢兄妹擔保,殺害令師兄邵大俠等人的,另有其人,决不是丁老弟。”
  他口中的“十住師兄”,正是少林寺羅漢堂住持十住大師,就憑這一點,他說的自然不會有假了。
  辣手雲英瞧着梅花劍道:“二哥,你看怎樣?”
  張君愷冷做的臉上,劍眉微軒,沉吟了下道:“孟總鏢頭既然一力承擔,說的自然可信,此事且等靜字輩師兄來了再說。”
  孟堅和緊眼看一場誤會,已經消解,甚感快慰,取過酒壺,親自替張君愷、丁之江,和自己面前,斟滿了酒,哈哈一笑道:“張大俠、丁老弟,古人杯酒釋嫌,兄弟敬以一杯水酒,替兩位作個調人,誤會解釋清楚了,大傢勿再心存芥蒂纔好,來,來,兄弟先幹為敬。”
  說完舉起酒杯,正欲就唇飲去!丁之江突然出手握住孟堅和手腕,口中說道:“孟老哥且慢……”話聲未落梅花劍張君愷同時劍眉陡竪,當卿一聲,把酒杯摔到地上,虎地站起身來,厲聲喝道:“姓盂的你好卑鄙的手段!”
  酒杯自然摔破了,酒潑到地上,色黑如墨,發出滋滋輕響,分明酒中下了劇毒!
  孟堅和心頭一凜,急忙低頭瞧去,自己手中,竟然也是一杯其色如墨的毒酒!酒壺放在桌上,並沒動過,方纔還是好好的,大傢都喝過了,怎會無緣無故變成一壺毒酒?勝字旗孟堅和縱然江湖經驗老到,這下也不禁張口結舌,瞠目道:“這……”
  辣手雲英同時嗆的一聲,撤出劍來,挑着柳眉,喝道:“孟堅和,你勾結鐵筆幫,劫鏢殺人,坐地分贓,虧你還打着安遠鏢局的招牌?有本領,咱們明刀明槍的來比拼,暗使下五門毒藥酒,算得什麽人物?”
  孟堅和臉色發白,手上還拿着酒杯,道:“這話從何說起?”梅花劍張君愷目中寒芒連閃,大笑道:“事實俱在,你還想賴嗎?由此可見你方纔那一番話,全是一派鬍言。”
  孟堅和說道:“這壺酒,方纔大傢也喝過了,放在桌上,誰也沒動過,如說孟某存心不良,暗施手腳。那麽方纔兄弟已舉杯就唇,若非丁兄弟阻攔得快,孟某該是第一個喝下毒酒之人。”
  這話說得不錯,天下哪有自己下毒,自己第一個喝的?但張君愷哪裏肯信,冷哼道:“說得好聽,你預先吃瞭解藥,就是先喝下去,也死不了的。”
  丁之江起身道:“兩位暫請歇怒,此事發生得大有蹊蹺……”
  辣手雲英怒叱道:“鐵筆幫江湖匪類,姓丁的,姑娘今日饒你不得!”
  劍尖青光閃閃,猛嚮丁之江迎面刺去。
  丁之江身子後退半步,並不還招,一面搖手道:“張女俠,就是不放過兄弟,也該查明真相……”
  辣手雲英冷叱道:“你縱然舌燦蓮花,姑娘也要殺了你再說。”
  她劍術已得武當真傳,一劍刺空,劍尖抖動,劃起一圈酒杯大的銀虹,又朝丁之江左胸刺來。
  這一劍又快又狠,劍風嘶然!但她劍到中途,突然被人傢挾住了!
  那是坐在丁之江左首的韋宗方,大傢都沒看到他如何出手,卻被他中食兩指輕輕挾住,起身勸道:“姑娘有話好說,不可動武。”
  辣手雲英抽了一下,並沒抽得回,方自一怔,擡目瞧去,挾住自己劍尖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眉清目秀的少年,心中不禁大怒。
  韋宗方說完話,手指一鬆,已經放開劍尖。
  辣手雲英叱道:“小賊,你大概也是鐵筆幫的匪徒了,姑娘先宰了你,也是一樣。”
  劍走弧形,寒鋒在他眼前一晃,劍尖已經點上韋宗方咽喉。
  韋宗方自幼練的就是“兩儀劍法”,自然識得這一劍正是劍中的精華,叫做“擲米成珠”,心想:“自己和你無恨無仇,你一上來就下毒手,實在狠辣太過了!”
  上身微仰,右手一擡,食中兩指,又輕輕的把劍尖挾個正着,目光擡處,道:“在下不是鐵筆幫的人,姑娘莫要誤會。”
  他從沒和姑娘傢說過話,臉也脹紅了。
  可是辣手姑娘更氣,她性子又極暴躁,兩次出劍,都被這少年手指挾住,禁不住眉兒挑眼兒瞪,一臉殺氣。猛力抽回寶劍,劍尖一指,冷笑道:“小賊,姑娘不管你是誰,快些亮出劍來,姑娘要瞧瞧你有多少本領?”
  丁之江拉住韋宗方手臂,輕聲道:“小兄弟,這裏沒有你的事。”
  孟堅和也大聲道:“兩位住手,聽兄弟一言。”
  辣手雲英叱道:“姓孟的,不用你多說,姑娘殺了他,再和你們算帳。”倏地回頭喝道:“小賊,你退後有什麽用?再不亮劍,姑娘也非取你性命不可!”
  丁之江雙目神光暴射,朗笑道:“這小兄弟,是我姓丁的朋友,賢兄妹要找的是我丁之江,方纔酒中有毒之事,分明另有蹊蹺。咱們全在這裏,應該先把事情弄清楚,姑娘有興致,衹管劃下道來,丁某决不含糊。”
  辣手雲英氣惱之下,那會理會,望也沒望他半眼,鐵青着臉,氣呼呼的道:“姑娘不管,小賊,你敢不敢亮劍?”
  她一口一聲“小賊”,就是泥人,也會被她叫出氣來!
  韋宗方俊臉通紅,大聲道:“亮劍就亮劍,誰還怕你不成?”辣手雲英接口道:“不怕就滾出來!”
  丁之江急道:“韋兄弟,這不關你的事。”
  韋宗方倔強的道:“不,她指名要和我動手,小弟今天就領教領教她……”人已隨着話聲,大踏步迎了過去,嗆的一聲,抽出一柄毫無鋒芒的鈍劍,擡頭道:“你要如何比法?”
  辣手雲英臉上一片殺氣,切齒道:“姑娘要你的命!”
  她辣手出名,話聲出口,舉手一劍,疾刺過來!
  韋宗方從沒和人動過手,他衹知道和人動手過招,必須亮開門戶。
  “兩儀劍法”的第一招,是“玉藥朝天”,劍尖朝上,左手抱胸,原是和對方客氣之意,然後劍訣外引,劍尖前指,纔算展開劍法。
  這起手第一招,自然是個虛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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