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引剑珠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生死之争
  第二章 嗜酒毒蟒
  第三章 怪剑招
  第四章 群英会
  第五章 飞刀逞凶
  第六章 铁令退敌
  第七章 尔虞我诈
  第八章 保释外出
  第九章 绿衣之恋
  第十章 听者有心
  第十一章 横山逸士
  第十二章 梁上君子
  第十三章 丑女多情
  第十四章 舍利为饵
  第十五章 妍丑之争
  第十六章 抱剑书生
  第十七章 移交铁笔
  第十八章 奇峰突起
  第十九章 泌姆山窟
  第二十章 各不相让
  第二十一章 死门
  第二十二章 陷阱
  第二十三章 少长咸集
  第二十四章 土地开口
  第二十五章 犀辩
  第二十六章 情仇
  第二十七章 有珠引剑
  第二十八章 霹雳三剑
  第二十九章 七里奇毒
  第三十章 李代桃僵
  第三十一章 唬住秃尾
  第三十二章 谈笑问供
  第三十三章 扑朔迷离
  第三十四章 再中奇毒
  第三十五章 指挥若定
  第三十六章 计中计
  第三十七章 山顶奇遇
  第三十八章 一着失算
  第三十九章 儿女情长
  第四十章 老龙化身
  第四十一章 往事如绘
  第四十二章 故园易主
  第四十三章 真伪莫辩
  第四十四章 多事之秋
  第四十五章 玲珑山馆
  第四十六章 是非莫辨
  第四十七章 乘虚而入
  第四十八章 真象大白
  第四十九章 将错就错
  第五十章 误打误撞
  第五十一章 毒云出峡
  第五十二章 白沙枯井
  第五十三章 尼庵隐秘
  第五十四章 以真易假
  第五十五章 毒女深情
  第五十六章 禁地探秘
  第五十七章 真假莫辨
  第五十八章 进出自如
  第五十九章 各展其毒
  第六十章 数语退敌
  第六十一章 分头搜索
  第六十二章 请君入瓮
  第六十三章 诡异伎俩
  第六十四章 不可思议
  第六十五章 双重迷魂
  第六十六章 山鼠解围
  第六十七章 鸠磐老妖
  第六十八章 武林一统
第一章 生死之争
  浦江有名的仙华山,俗名仙姑山,山顶上有一块宽广的平地。向下望去,但见群峦纠结,林壑微茫,浦阳江像一条白练,长蛇似的在山脚下蜿蜒着。
  月到中秋分外明,这是中秋晚上,明月当空,清光如水。仙华山顶,那片平台上,这时正有一个白衣人,临风悄立。
  此人身材颀长,修眉朗目,年约三十出头,腰间悬一柄白穗长剑,潇洒之中,另有一股凛然英气!
  中秋佳节,登临名山,应该是赏月来的了,但他一双炯炯精眸,只是凝注着远处,好像是在等候什么人,并不是赏月来的?沙!他身后树林中响起极其轻微的风吹落叶之声!
  白衣人似有所觉,迅速转身,目光电射,沉声喝道:“什么人?”
  他喝声出口,只听林中一声朗笑,缓步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也是一身白衣,身形颀长,修眉朗目年约三十出头,腰悬白穗长剑,神态飘逸。
  无论从面貌、身材、服饰、神态和兵刃上瞧去,这人莫不和先到的白衣人完全相同。
  就像你照着一面大镜子,所看的自己一样!
  先到的白衣人微微一怔,立即面容一肃,问道:“朋友是谁?”
  后来的白衣人剑眉一轩,朗笑道:“兄弟是谁?朋友既能扮得惟妙惟肖,何用再问?只是今晚此地兄弟和一位朋友有约在先,朋友依兄弟相劝,还是尽速离去的好。”
  先到的白衣人双目精芒闪动,沉声笑道:“朋友可知今晚和兄弟在此相约的是何等人物?”
  后来的白衣人神态从容不迫,也自沉声一笑,道:“兄弟既然应约而来,岂会不知对方是谁?所以兄弟劝你尽速离开此地。”
  这两人,不但相貌、衣着、神态、举动、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的声调,竟也完全相同!
  先到的白衣人剑眉微微一皱突然虎的向前跨上一步,目往后来的白衣人沉声问道:“朋友到底是谁?”
  后来到的白衣人大笑道:“问得好,这句话,也正是兄弟急于向朋友请教的。”
  先到的白衣人仰脸发出一阵清越长笑,笑声铿然!
  后到的白衣人怔道:“朋友有何笑之处?”
  先来的白衣人笑声一歇,忽然拱拱手正容道:“朋友仿效兄弟果然惟妙惟肖,想来当是熟人无疑,只是今晚这场约会,对方凶名久著,来者不善,兄弟自问毫无胜算,不愿牵累朋友,兄台何苦假扮兄弟赶来此地……”
  后来的白衣人没待对方说完,同样拱手作揖道:“是了,兄台心急友难,这份高谊兄弟永铭不忘,正如兄台所说,今晚之事,兄弟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来,见台友谊已尽,还是听兄弟相劝,及早离开的好。”
  说到这里,连连拱手,意似道谢。
  先来的白衣人静聆对方说话,两道目光,不住的向后来的白衣人身上打量,敢情是在竭力搜索对方破绽。
  突然他身形平直放进,一下掠到了后来的白衣人的面前。两人面对面一比之下,后来的白衣人显然比他低了半个肩头!
  先到的白衣人恍然若有所悟,激动的道:“你……是……”
  蓦听山脚下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划空长笑,只震得群山鸣响……先来的白衣人神情更是激动,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立即沉喝道:“你还不快走?”
  后来的白衣人神情更是激动,急急说道:“要走的应该是你……”
  话声未落,只听有人接口阴笑道:“你们谁也别想走了!”声音阴森,听来刺耳已极!
  两个白衣人心头虽然各自一震,暗暗惊诧,对方来的好快,但身子依然卓立如故,夜风中,两袭白衣随风飘拂,显得颇为安详潇洒!
  一团黑影,人随声到,在两人身前飞落,现出一个五十开外身穿绿袍的老人!
  他那张黑瘦诡谲的脸上,隐露狞笑,目光瞥过两人,微哂道:“老朽没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衣剑客,居然会找替身,哈哈,老朽如果迟到一步,说不定两位之中,准有一个会悄然溜走……”
  先来的白衣人双目精芒陡射,凛然道:“尊驾把在下看作何等样人?”
  后来的白衣人朗笑道:“在下既敢前来践约,不见真章,未必会走。”
  绿袍老人分别打量了他们一会,似也分不出两人孰真孰伪,口中阴嘿一声,点点头道:“高明,两位果然装扮的惟妙惟肖,但老朽不在乎你们谁真谁假,既然赴约而来,老朽只想请问一句,东西带来了吗?”
  先到的白衣人凛然道:“师门之物,不容邪魔觊视,尊驾胜了我手中长剑,再问不迟。
  后来的白衣人抢着道:“东西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胜了我手中长剑,自当奉上。”
  绿袍老人狞笑道:“很好,你们人有真假两个,东西自然也准备了真假两份,哈哈,老朽自然照单全收,要动手,你们就一起上吧!”
  话声一落,振腕间,从大袖中飞出一支通体乌光闪闪的细长蛇头软鞭,左手轻轻在鞭身上一抡,眼中绿光暴射,沉喝道:“来吧,老朽不耐久等。”
  “呛”!“呛”!两个白衣人几乎是同时掣出长剑,但后来的白衣人突然双肩一晃,抢在先来的白衣人前面,横剑喝道:“在下领教!”
  “嘶”!一道耀国银虹,快逾闪电倏然由他身边飞起,剑身划过,泛起层层寒气!
  先来的白衣人剑到人到,一下拦在后来的白衣人身前,双目神光电射,沉叱道:“你退下去!”
  他喝声不响,但洋溢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气质。
  后来的白衣人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先来的白衣人不再理他,目光抬处,朝绿袍老人道:“尊驾请赐招吧!”
  绿袍老人浓嘿一声:“好!”
  振腕一挥,细长蛇鞭盘空一旋,啸如龙吟,蛇头连摆,直向先来的白衣人当胸点去,分点胸前三处大穴!
  这老魔头暴怒之下,当真出手如电,又快又狠!
  先来的白衣人看他第一招上就有这等威势,心头甚感惊骇,暗道:“无怪这魔头名震武林,武功确有过人之处!”
  左手剑诀斜扬,右手长剑一招“三星当户”,迎着封出!后来的白衣人眼看两人已经动上了手,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只好退后几步。
  瞬息之间,双方已走了七八个照面。
  绿袍老人在几招拼搏之中,已看出对方剑法,绵密无间,已臻上乘,平日纵然自视甚高,这回却也不敢小觑对方!
  先到的白衣人更是深知绿袍老人的来厉,自己就是豁出命去,能否是他对手,还很难说,是以一上场,就以守代攻,先求自保。
  两人心中想着,手底招式,却隐隐渐转凌厉,五十招过后,两丈方圆,已全在重重鞭影和嘶嘶剑风之中!
  绿袍老人久战无功,不由被激得怒火迸发,双目绿光磷磷,猛地抽身后退两步,怪笑道:“白衣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再接老朽几鞭试试!”
  一袭绿袍,鼓荡得猎猎作响,身后如风,细长蛇鞭一圈之间,鞭势倏变。
  刹那间,腥风四起,鞭影大盛,宛如一片汹涌波涛,滚滚卷来!
  先来的白衣人剑法造诣虽深,也难以封架得住这排山倒海一般的鞭势,立时被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心头大生惊骇,暗想:“自己要是再像这般打下去,势必伤在他鞭下不可,不如趁现下尚有反击之力,和他冒险一拚!”
  心念转动,立即暗运真力,口中朗笑道:“好鞭法,你也接我三剑!”
  剑随声发,突然施出师门绝学“霹雳三震”,借势反击,手腕伸缩之间,接连攻出三剑!三剑回环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但见剑尖连颤,接连划出一片银虹,猛向鞭影中冲去;精芒冷电,宛如迅雷迸发,狂飓掠空,隐隐挟着动人心魄的风雷之声!剑鞭交接,响起一阵“锵”“锵”轻震,剑光鞭影,同时倏然敛去!
  绿袍老人脸色狞厉,直被震得蛇鞭脱手,脚下连退三步!先来的白衣人也在此时,突觉执剑右腕,微微一疼,生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伤口奇痒,自腕至肘,半条右臂,立感麻木。
  “当”的一声,长剑坠地!
  后来的白衣人见状大惊,急叫一声“快快闭住右肘曲池穴,别让蛇毒蔓延!”
  手中长剑一挺,身如风发,直向绿袍老人欺去,口中大喝道:“老贼,解药呢?”
  绿袍老人身形后退之际,右手一招,被震脱手的细长蛇菱,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折,呼的一声,朝他手中投去。蛇鞭入手,一抖手,朝后来的白衣人剑上挥去,厉笑道:“不错,还有你也放过不得!”
  后来的白衣人心里暗暗冷笑:“焉知我手上这柄不带光芒的铁剑,乃是新金切玉的宝刃。”
  剑光一挑,不避不让,迎着削去!
  双方势道极快,剑鞭一接,“嗤”的一声,绿袍老人只觉手上一轻,自己仗以成名,周身不受刀剑的一条铁鳞竹节蛇,已被对方长剑削断,掌中只握了半截蛇尾。心头狂怒,暴喝一声,高大身躯,快拟闪电,直欺而上,左手一掌,闪电朝白衣人当胸直劈过去。
  这一掌他暴怒之下击出,凌厉强猛的潜力,随掌而出,罡风激荡,带起呼啸之声,有如排山倒海般撞去,威势吓人!
  后来的白衣人,一剑削断了对方蛇鞭,但铁鳞竹节蛇乃是柔软之物,被他剑锋削过,蛇身截断,势道未竭,尤其那蛇一痛之后,上半截身子,凌空急扑,依然像箭一般射来!
  后来的白衣人没防到有此一着,腥风扑面,几乎被蛇咬上,心头大惊,匆忙之中,把头一偏,挥剑护面。剑尖朝上一圈,湛堪把蛇挑开,绿袍老人的掌风,也撞到身前,心头暗暗一凛,这老魔头功夫还真深厚!一提丹田真气,身子飘空而起,横向左侧飞去。
  绿袍老人此刻恨不得把白衣人立劈掌下,那还容他躲闪。一击未中,向前疾冲而来的身子停也没停,一个转身左手一招,带转击出的力道,右手同时拍出,随着追击过来。排山狂飚,顿时由直击变为横扫,而且这一击,经他中途加力,威势较刚才尤为猛恶!
  后来的白衣人突然站停身子,右手长剑,迅疾交到左手,右掌当胸直竖,神情肃然,沉喝道:“老匹夫,你当在下怕你不成?”
  竖胸右掌,忽然朝前直送而出!
  “嗤”!一声极其轻微细长的声音响处,绿袍老人笼罩了四五尺方圆的强猛掌风,登时好像被白衣人这一掌对半剖了开来!
  “修罗刀……”
  绿袍老人惊骇声中,好像受创不轻,夹着凄厉长啸,渐渐远去。
  后来的白衣人脸色苍白,不住的喘息,但他连运功调息都来不及,收剑入匣,立即回身抱起先到的白衣人,如飞朝山下奔去。
  又是丹桂飘香的八月了!
  白玉盘似的月亮,高悬中天,你已经看不出它有什么地方不圆?但它还只是十四!
  怀玉山麓,一所简朴的茅屋前面,月光下,正有一个英俊少年,身形游走,一掌接连一掌的悠然施出!看他掌势,似是并不用力,双手划着圆圈,若断若续,但每一掌出手之际,都带着丝丝微风。
  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少年使的正是武当内家正宗的“太极掌!”
  半个时辰过去,少年人练的一套掌法,已快近尾声。忽然他拗步旋身,右臂内弯,右手划了一个圆圈,手掌直竖,闪电向前切去!
  “嘶”……一股内劲,由掌缘透出,喀喇一声,六尺外一株碗口粗毛竹,应手断为两截!
  少年人似乎吃了一惊,他只是一时兴起,真想不到自己这轻轻一掌,竟会有这样大的力道。
  过去一瞧,毛竹折断之处,竟然如同利刃刀削过一般。他不知是惊是喜,怔在那里,过了半晌,口中才低低呼了一声:“不对!”
  他想起父亲教自己这套掌法的时候,一再解释,“太极掌”并不在猛攻狠击,全在能以先天运行之理,以心使意,以意运力,所以用意不用力,运劲如抽丝,这是以柔克刚,以静控动的功夫。但自己这一招“指云手”,就应该像轻云舒展一般,去势飘飘,内劲怎会锋利如刀,透掌而出?似乎和父亲平日讲的道理不合,那么准是自己练的不对,出掌使劲,发出了偏差?刹那之间,他脸上由惊喜变为疑虑?他知道一个练武的人,如果功夫练偏了路子,等于赶路的人把路走岔,越去越远,必须转回头去,重新上路。
  那么自己这三年功夫,岂不是完全白费了吗?父亲还严格规定,这套掌法,必须在今年中秋前练成的。
  他抬头望望月色,口中喃喃说道:“十四了,父亲明天就会回来,第一件事,自己必须先问问他老人家才好!”
  于是,他不再练掌,回身进屋,掩上木门,上床睡觉。
  天亮了,天又黑了!
  少年人不知在屋前眺望了多少次。
  平日父亲下山去,这时候早已回来了,今天爹怎么还没有回来呢?他老人家莫要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念头才一升起,又立即自我解释,不会的,凭爹的一身武功,决不会出事。
  何况他老人家平日待人接物,甚是谦和,从不肯炫露自己的武功,准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来不及赶回来。
  “哦!”他突然想起爹这次下山的那一天,曾经交待过自己,说万一中秋佳节赶不回来,有一件事要自己去办。
  他老人家把它锁在木箱里面,曾说;自己一看就知,但严嘱不到时候,不准偷瞧。
  爹这时候还没回来,该是不算偷瞧了。
  一念及此,立即返身入房,在枕底翻出一枚小小钢钥,这是父亲临行时交给自己的。俯身从床下捧出一只长形木箱,小心翼翼地开启铜锁,打开箱盖!这一刹那,少年突然心如鹿撞!
  箱内平放着一柄铁锈斑剥的长剑,一面小小铁牌,和一封缄了口的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宗方贤侄亲拆”几个字样。
  这是爹爹的笔迹!自己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
  “贤侄”?他老人家该称“吾儿”才对!
  他呆得一呆,立即以颤抖的手,取起信封,撕开封口,抽出信笺,迫不及待地朝下看去:“宗方贤侄:你看到我这样称呼你,一定会感到无比惊诧。
  十五年来,你一直把我当作你的父亲,我也一直把你当作亲儿;但其实我是你父亲的兄弟,算起来你应该叫我叔叔。”
  少年双手颤抖,眼睛一阵模糊,泪水夺眶而出,几乎要狂叫出声:“不,爹爹,你在骗我,你明明是我父亲,孩儿从小就跟着你,你老人家的声音笑貌,从小就是那么熟悉,你老人家怎么突然不认孩儿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继续看下去:“孩子,你先别哭,这件事,我原该早告诉你的,因为你的武功还没练成,说了怕你分心。好在今天告诉你,也并不算晚,你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可说已长大成人,最重要的,你的武功,已经练成,这是我最感到欣慰的事。你并不姓韦,但在目前,必须仍然用韦宗方这三个字,来作你的名字。”
  韦宗方看到这里,忍不住热泪又洞腮而下,这是多么惊奇的事!
  自己从小没有离开过的父亲,会不是自己父亲。
  自己从小叫惯了的姓名,会不是自己的真姓,那么自己又是谁呢?“孩子,你看到这里,一定急于想知道你的姓名来历,父母身世,但是,我只有四个字好说,那是“日后自知”,这不是我不肯说,因为……也是不到时候。”好像“因为”两字下面,原本是想解释什么,后来觉得不妥,才用墨涂去,他在灯光下仔细审视,也莫想看得清楚。
  只好继续朝下看去:“孩子,叔叔可以告诉你的只有一点,你父亲十五年前死在仇家之手,你母亲仍然健在。日后,你母子重逢之日,也就是你身世大白!洗刷血仇之时……”
  底下又用墨涂去了十几个字。
  “从明天起,你应该下山去了,这是因为我另有别的事要办,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你也应该到江湖上去历练历练。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有人问你师承宗派之时,你可以说是武当天元子门下。江湖险恶,交友宜慎,叔叔的易容术,你已经学会了,行走江湖,最好不以真面目示人,凭你所学只要不露锋芒,也足可应付了。”
  “箱中铁剑,别看它外表铁锈斑剥,剑锋极利,是我昔年随身之物,留赠给你,作为纪念。叔叔如果不死的话,自会找你。箱中另有铁牌一块,慎藏勿失。看完此信,可用火焚去。好了,善自珍摄。你不知名的叔叔留条”
  韦宗方一口气看完此信,不禁失魂落魄的呆在床前!
  父仇、身世、母亲、和这位不知名的叔叔,心头一片空白,不觉热泪盈眶,簌簌而下!
  他重新把信笺仔细的又读了一遍,才遵照叔叔指示,用火焚化。然后从木箱中取出长剑,也取起那块铁牌,就着灯光,仔细一瞧。
  除了铁牌正面绣着一个狰狞鬼脸,一个字也没有,不知有何用处,但叔叔既有“慎藏勿失”之言,也就揣入怀中。
  一面手按锈剑吞口,抽出剑来,只觉剑身虽无铁锈,但看去只是一柄毫无锋芒的钝剑。随手朝地上一插,那知坚厚山石,竟毫不费力地插了进去,心头不禁暗暗吃惊,这剑锋当真锋利无比!
  拔剑在手,仰脸含泪喃喃说道:“我要以此剑报雪父仇,我要找我娘去!”
  说到这里,心头一酸,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天高气爽,金风送秋。
  八月的天气,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但走在骄阳底下,还会令你热得流汗!
  快要午牌时光了,通往上饶的驿路上,正有不少人挥汗赶路。他们敢情都要在中午赶进城去。这些人,有的是布贩,有的是山货客。
  在他们后面,有一个身穿青布夹袍的少年,肩头背着一个小小包裹,和一个青布的长形布囊,也跟着大家一起赶路。
  他,正是那位不知名的叔叔要他到江湖上来历练的韦宗方!
  他离开怀玉山,心中有如一片白纸,茫无目的地只是照着大路走着。
  高大的城门,已在眼前,许多人像流水似的朝城中涌入,也有许多人像流水似的从城里出来。
  韦宗方孤伶伶的走着,他从没进过城市,这时瞧到行人熙来攘往,目光不觉跟着张望,好像在找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找。
  蓦地他发现城墙脚跟,坐着一个白发老框和一个土布衣衫少女。老妪形容枯槁,双脚从膝盖以下,全已断去,颤巍巍坐在地上,翻着两颗白果眼,抬头望着路人。少女看去约摸十六七岁,蓬着一头黄发,面上还长了许多麻子,又黄又黑,奇丑无比。
  两人身前,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小孩,地上也有过路的人丢的二三十文制钱,散满一地。
  韦宗方心头起了一阵怜惜,想起不知名叔叔留了六十两银子给自己,何不分一半给她们?免得这位残废老婆婆,终日坐在城墙边,餐风宿雨,也难得一饱。
  心念一动,立即从肩上租下包裹,取出银子,分了一半,然后提着包裹,挤到里面,俯身下去,把三十两银子,放到白发婆婆身边,低低说道:“老婆婆请收下了。”
  白发婆婆颤巍巍的双手,摸到银子,口中“噢”了一声!韦宗方已经红着脸站起身来,抬目之间,瞥见奇丑少女也正好朝自己瞧来。这一四目相对,逐觉那少女面貌虽然奇丑无比,但两只眼睛,却是深澈如水,亮晶晶的含着异采!
  韦宗方心头一慌,好像做了什么虚心事一般,挽着包裹,从人丛中一溜烟逃了出来。
  转过一条大街,才算定下心神,不觉顺步走去。
  忽然鼻孔中闻到一股香味,他已有大半天没吃东西,腹中早已十分饥饿,这一闻到酒肉香气,不禁馋涎欲滴,抬头瞧去,只见前面不远,正好是老大一座酒楼,招牌上写着“会宾楼”三个金字。
  那招牌年深月久,已被薰得发黑,但三个金字还依然金黄如故,阵阵刀勺之声和跑堂的尖声吆喝,响成一片。
  韦宗方上得楼来,早有堂倌过来招呼,问他要些什么。
  韦宗方不知叫什么好,举目一瞧,只见临近一张桌上,坐着一个汉子,面前放着一盘热牛肉,和一大碗酒,喝酒吃肉,十分自在。这就用手一指,道:“和他一样,切盘卤牛肉,再来一壶酒就好。”
  临桌那汉子闻声忽然转过头来,两道眼神,在他脸上掠过,落到他放在身边的长形布囊上,转了两转。
  韦宗方也瞧清此人年约三十出头,身穿一件青布长袍,生得浓眉大眼,一张四方同字脸略呈紫黑,相貌端正,另有一股飒飒英气。心中不禁暗暗喝彩,这人定是豪迈之士!
  那汉子向他瞧了两眼,便自转过头去,自行吃喝。
  恰好堂倌送上酒来,韦宗方斟了一碗酒,猛喝了一口,那里知道他从没喝过酒,这一口喝了下去,顿时咳呛起来。
  那汉子不禁又回头瞧来,脸上似乎飞过一丝诧异之色。
  韦宗方脸上一红,连忙夹起一块牛肉,塞到口中,一阵咀嚼,然后举起大碗酒,又喝了一口。
  一大碗酒,只喝三两口,便自喝完,接着又倒了一碗,他边吃边喝,一会工夫,两大碗酒,全喝下肚去!
  蓦地里只觉一股凄凉之感,随着酒意,袭上心头!
  父亲、母亲、仇人、身世……第三碗堪堪喝了一口,不自觉猛然朝桌上重重一顿,口中几乎要大喊出声:“我到底是谁?”
  但他并没喊出,因为这重重一顿,桌上响起“砰”的一声,使他立时惊觉,自己喝酒失态,心头一窘,脸色更红,但面前一只酒碗,已生生陷入桌面有数分之多!
  那汉子再次回头瞧来,他瞧到嵌入桌面的酒碗,也瞧到韦宗方眼中隐含的眼光,忽然呵呵一笑,说道:“这位小哥,可有什么心事,请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韦宗方对他原有几分好感,红着脸抱拳道:“小弟一时失态,兄台幸勿见怪。”一面取起酒碗,走到大汉桌上坐下,酒保跟着把桌上的东西,移了过去。
  韦宗方道:“平水相逢,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那大汉笑了笑道:“在下丁之江,小哥你呢?”
  韦宗方道:“小弟韦宗方,初走江湖,还望了兄多多指教。”丁之江报出姓名,见他好像没听到过自己名字一般,连“久仰”也不说一声,心想:“瞧他倒真是个初出道的人?”
  举起酒碗,喝了一口,抹抹嘴道:“韦兄弟大概不善喝酒,来、来,少喝一点。”
  韦宗方因他甚是豪迈,不觉更增了几分好感,忙也举碗喝了一口,才道:“小弟能够结交丁兄这样的英雄人物,深感荣幸。”
  两人边吃边谈,竟然谈得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
  丁之江忽然目注韦宗方问道:“我看韦兄弟虽是初出江湖,似乎有什么心事?”
  韦宗方经他两次问起,不禁神色一黯,道:“不瞒丁兄,小弟身怀大仇,至今连身世都一无所悉,方才一时感触,才惊动了丁兄。”
  丁之江听得甚是惊异,点点头道:“这就难怪,韦兄弟酒人愁肠,发为悲愤了!”
  说到这里,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铁笔,递到韦宗方手上,郑重的道:“你我一见如故,此刻在下还有事去,不克多谈,过了明午,韦兄弟持此笔到东横街安远镖局找我。”
  一面招呼酒保,结算酒账。
  两人相偕下楼,走出酒店,丁之江又道:“韦兄弟不要忘记,过了明午,在下在安远镖局等你。”
  说完,拱拱手匆匆别去。
  韦宗方见他殷殷相嘱,词意甚是恳切,心想:“这位丁兄为人豪迈,看去武功大非弱手,能够交上这样一个朋友,也是好事。瞧他走得这般匆促,敢情有着急事,自己既无一定去处,不如就在这里耽上一天,过了明午,再去找他。”
  心中想着,就在大街上找到一家高升客栈走了进去,店伙一直把他领到后进上房落脚。刚盥洗完毕,只听店伙又领着两位客人进来。
  听称呼,好像是兄妹两人,男的很少说话,声音冷傲,女子声音却似银铃一般,甚是娇脆。
  他们两个房间,就在自己隔壁。
  韦宗方为人拘谨,自己隔壁住了一位姑娘,不便张望,这就轻轻掩上房门,倒了一盅茶,坐在窗下慢慢喝着。
  过了一会,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右房,只听店伙陪笑问道:“爷台可是武当张大侠,外面有人送拜贴来了。”
  韦宗方听到“武当”两字,不由站起身来。只听右房那个冷傲声音说道:“不错,我就是张君恺,你叫送贴的朋友进来好了。”
  那店伙连声应是,匆匆朝外走去。
  隔壁房门砰然开处,女子声音急急问道:“二哥,是谁送贴来了?”
  张君恺微嘿一声道:“只怕就是那姓丁的,他耳目倒真是灵通!”
  韦宗方心中一动,急忙找了一个窗缝,朝外瞧去。只见石阶上站着一个面貌白皙,年约三十以上的青袍汉子,目光奕奕,状极倨傲。
  他左首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红衣女郎,长得极美,樱唇上翘,美丽之中,掩不住她那份骄气。
  韦宗方暗暗寻思,这两兄妹两人,不知是武当何人门下?心中想着,只见店伙已领着一个布衣汉子进来。
  那人才一走到张君恺面前,便作了一揖,呈上两张大红贴子,一面说道:“敝帮主知道张大侠贤兄妹今天会到,也特地从敝帮赶来,本要亲来走访,只怕会引起误会,所以命在下持贴拜候,明日中午务请两位驾莅安远镖局一叙。”
  红衣女郎寒着一张粉脸,冷冷问道:“你是铁笔帮的人?”那汉子躬身应了声“是”。
  张君恺目光瞥过两张贴子,冷笑道:“安远镖局的孟坚和几时也和你们铁笔帮有了勾结?”
  那汉子听他出言无礼,但仍然恭谨笑道:“敝帮主因此事纯出误会,所以挽请孟总镖头出面调解,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张君恺喝道:“住口,你们铁笔帮劫镖杀人,挽个少林派的人出面调节,就成了么?”
  那汉子躬身道:“张大侠歇怒,贵派邵大侠和敝帮卢护法,同时身死,委实离奇难测,因此敝帮主要亲来查明真相……”
  红衣女郎突然尖叫道:“话倒说得漂亮,铁笔帮劫镖伤人,他还要查个什么?”
  那汉子脸上一红,依然忍气道:“女侠怎好诬蔑敝帮?”红衣女郎柳眉倒竖,厉叱道:“铁笔帮江湖匪徒,劫镖杀人,人证俱在,姑娘几时诬蔑了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头子,万里镖局十八条人命,以一抵十,你们铁笔帮匪徙,一个也别想漏网……”
  “呛”!长剑出鞘,银虹一闪,那汉子闷哼一声,一条右臂,立被削了下来,血流如注;这下直吓得店伙惊叫一声,忙不迭朝后连退。
  那汉子脸色惨白,居然站着不动,左手撕下衣襟,缠住创口,俯身从地上拾起断臂,大踏步走了出去。
  红衣女郎拭去剑上血迹,返剑入匣,冷笑道:“二哥,你瞧这匪徙多么凶悍?他们头子,一定更加凶顽了!”
第二章 嗜酒毒蟒
  张君恺傲然道:“不要紧,静字辈的师兄们,明天上午也可以赶来了。”
  两人说话之间,早已走进屋去。
  韦宗方悄悄退下,回到椅上,心中不禁有些明白。
  自己新给交的丁之江,想必正是武当门下兄妹口中的钦笔帮帮主无疑,他不是给了自己一支铁笔,要自己过了明午再去找他?敢情就是因为明天中午,已和武当派的人约好了,不愿自己卷入他们的是非之中,但以自己看来,丁之江为人正派,不像是劫镖杀人的人。
  何况方才听张君恺的口气,好像安远镖局的总镖头孟坚和,出面替两家调停。自己虽然不识得孟坚和,但少林派领袖武林,清规素严,孟坚和既是少林派的人,他肯替钦笔帮出面调解,就可证明铁笔帮在江湖上并不是为非作歹的帮会。
  隔壁这两兄妹,眉宇之间,一脸傲色,尤其红衣女郎更是骄横,出手也歹毒已极,如果不是事先已经听到他们是武当门下,自己真想出手教训教训他们。
  啊……叔叔曾在信上说过,如果有人问起自己师承宗派,可说武当天元子门下,想来天元子定和叔叔渊源极深。
  明天武当派还有人赶来,自己只当不知其事,何不就在午前找上安远镖局去,瞧个热闹?万一双方闹僵的时候,也好多个调停的人,他既没江湖经验,但自己觉得想的甚是有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店伙送上灯盏,韦宗方吩咐他替自己送来晚餐,在房中吃了,就熄灯上床,做着吐纳工夫。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他正在忘我的空灵境界之中,突然如有所感!就在警兆乍生的一刹那,依稀发觉有人及窗而止。
  韦宗方心头不禁一惊,自己这种警兆只是在运功之时,灵台空明,高出视听,有人潜入十丈以内,心灵上所起的一种感应,其实自己并没听见什么?这人居然能在行动之际,不带丝毫声息,这份轻功,无疑已高出自己之上!
  这人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觑伺自己?心念转动,忍不住抬眼望去,那是一对灿若明星的眸子,正在朝自己凝视。
  突然窗外那时眸子,一闪既隐,韦宗方正感奇怪!
  只听隔壁房的张君恺大声喝道:“什么人?”
  接着听到隔壁窗户轻启之声,敢情他已经越窗而出。
  韦宗方这才知道,此人倏然隐去,原来是为了发现隔壁的张君恺还没睡觉。
  就在张君恺喝声出口,又听到有人开启房门声音。和那红衣女郎长剑出鞘的呛然轻响,娇声问道:“二哥,是什么人?”
  张君恺冷嘿道:“没有什么,愚兄方才明明看到窗前似有人影闪动,这人逃得好快!”
  红衣女郎问道:“二哥没瞧清楚是谁?会不会是铁笔帮的贼人?”
  张君恺道:“区区铁笔帮,谅他们还没有这等高明的身法。”
  红衣女郎愤然道:“那准是他们约来助拳的人,哼,明天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还当咱们武当派是好欺的呢!”
  韦宗方听到两人的话声,心想:“也许那人当真是觑探他们动静来的,与自己无关。”
  当下也就不以为意,依然缓缓盍上眼皮,自顾自运起功来。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韦宗方才一起床,忽然发现窗前一张横桌上,多了一张狭长字条。取起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天亮出城,幸勿耽搁。”
  字迹娟秀,似是出之女子手笔!
  韦宗方瞧得一怔,这字条,极可能是昨夜偷窥自己的那人,从窗缝中塞进来的无疑。
  自己第一次出门,除了昨天新结交的丁之江,江湖上并无一个熟人,他约自己午后前去找他,决不会再暗中留条,叫自己天亮出城。尤其昨晚那双眸子,晶莹有光,也不像是丁之江,那么这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自己“天亮出城”?莫非他投错了房间,这字条是留给隔壁房张君恺的?收起字条,开出门去,正好店伙端着脸水进来,放到桌上,一面滔笑道:“相公怎不多睡一会?时光还早着呢!”
  韦宗方道:“我和朋友约好了,还有事去。”
  店伙一清早忙着招呼客人,很快退出房去。
  韦宗方洗了把脸,就到柜上会过店帐,走出房门,在街旁摊子上,吃了一顿早餐。
  时光当真还早,大街上许多店铺,才开门板,有的还在扫地。
  韦宗方从小在山上长大,习惯了黎明既起,不知道城里人起来的迟。他原想就到安远镖局找丁大哥去,但此刻看到大街上这般情形,不觉有点踌躇起来。深悔方才没在客店里多耽上一会。
  这就信步朝街上走去,刚到十字街口,只见路边上围着一圈路人,像是瞧热闹一般!心中觉和奇怪,也自走了过去。
  原来墙脚边上一张草席上,坐着一个花子,只穿了一条犊鼻裤,上身赤着膊,这时正仰着脖子,举起酒葫芦喝酒。
  花子身边放了一个四尺多长,比碗口还粗的竹筒,竹筒身上缚着一根又黑又粗的布绳。敢情他一直背在身上,不知有好多年了,筒身已经红得发亮。
  韦宗方不知大家围着花子瞧什么,正想走开,忽听花子身边“呱”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叫?不禁又停了下来,想瞧个明白。
  那花子放下酒葫芦,咂咂舌头,回头道:“你方才已经喝了一口啦,还叫什么:这酒是昨晚剩下来的,我一个人喝,还嫌不过痛呢!”
  瞧那花子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生的满脸胡子,两条臂膀上点点斑斑,全是伤疤,右边颈上长着馒头大一个肉瘤,胸口毛茸茸的满是黑毛。
  韦宗方听了这几句话,不知他是在和谁说话?但围着瞧热闹的人,已“哄”的笑了起来!
  这会韦宗方才听清楚了,那叫声是从筒中发出来的,心中更觉奇怪。
  那花子皱皱浓眉,凑着竹筒,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老三,你一定要喝,那只能再喝一口,多了可不成!”
  “呱”!竹筒中又叫了一声,花子笑笑道:“好,那你出来吧!”
  原来那个竹简口上,塞着一大团破棉絮,花子一边说话,一边把塞着的棉絮拉了出来。
  这一拉不打紧,只见从竹筒中缓缓探出一颗五色斑斓的蛇头,火红加叉的蛇舌,一伸一缩,足有四五寸长,形状极为可怖。
  韦宗方不由吓了一跳,他曾听不知名的叔叔说过,凡是蛇头作三角形的,都是毒蛇。这条蛇全身斑斓五色,粗如儿臂,一颗头几乎有拳头大小,活像耕田的犁,想来必是奇毒无比!
  那蛇头伸出筒口,两颗眼珠就紧盯着花子,两腮鼓动,又“呱”的叫了一声。
  花子伸手拍拍蛇头,右手拿起酒葫芦,大拇指按住葫芦口,凑着蛇嘴,缓缓倒去。他生似舍不得多倒,酒从大拇指中涓涓流出。
  那蛇像是喝惯了酒一般,蛇舌连卷,咕嘟咕嘟的喝着,居然一滴也没流到嘴外。
  花子只让它喝了两口,便自按住,说道:“好了,快没有了,这点该留给我喝了。”
  花子左手轻轻拍着蛇头,右手移开酒葫芦,他也不管手指上已经沾了不少蛇涎,就凑着嘴唇,一口气把酒喝干。
  韦宗方瞧的直犯恶心,但旁观的人,却又哄的笑了起来。花子拍着蛇头,倒转葫芦,朝蛇道:“你瞧,这会真的没有了,你快回进去,咱们该找个朋友,讨些酒钱,沽酒去,才是正经!”
  那五彩斑斓蛇真还听话,身子一缩,果然回进筒去,花子拿起棉絮,把筒口塞好,伸了个腰,站将起来。
  瞧热闹的人听出花子快要伸手要钱,就纷纷走散。
  花子目光一抡,忽然瞧到韦宗方身上,张口道:“你这位相公,替咱们出些酒资如何?”
  韦宗方听他谈吐不俗,知他不是寻常乞丐,立时从身边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了过去。
  边上几个瞧热闹的人,眼看一个布衣少年,出手就是一大锭银子,大家不觉眼睛一直。
  要知那个年头,一文铜儿,就可买上一两个馒头,三文钱,就够买半斤高粱,打发花子,给他一文两文,也就差不多了。
  那知花子接到手上,掂掂份量,咧嘴道:“这里只有四两七钱,五两还不到,难道凭这四两七钱银子,就能交得到朋友?你相公身上少说也有二十八九两,咱们对分,也该再添上十两八两,施舍给我,可跟施舍给别的花子不同,准有你的好处!”
  他掌心推着那锭银子,不肯缩回手去。
  这当真是狮子大开口,施舍花子,那有要人家把身上银子对分的道理?韦宗方已知他不是寻常乞丐,微微一笑,道:“在下并不想得到什么好处,大家交个朋友,倒是可以。”
  他果然又从怀中,取出一锭十两来重的银子,放到花子手上。
  旁边的人,瞧得啧啧称奇,没有一个人心中不在暗骂:“这小子简直是冤大头!”
  花子面有喜色,接过银子,点点头道:“你这位相公,倒是慷慨的很,读书人有这样胸襟,实在难得!”
  说到这里,卷起破席,夹到胁下,一手背起竹筒,回头道:“老三,咱们沽酒去。”
  他再也没有向韦宗方道谢,就扬长而去。
  边上瞧热闹的人,有人忍不住道:“小哥,你上当了,这种耍蛇的花子,值不得救济的,瞧他骗到钱就走,连谢也没谢一声。”
  一个人开了口,第二个就接口道:“是呀,这种跑马头的人,平日就是强讨硬要惯了,专门找老实人要钱,这位小哥,大概没出过门,上一回当,以后就学一回乖。”
  韦宗方被他们说得脸上一红,笑笑转过身,朝街上走去,依稀还听到身后有人指指点点的笑他是大傻瓜,有钱没处花。
  东横街到了!
  安远镖局是一座石门的大院落,门口蹲着一对石狮子。左首门上挂着一方上缀红绸的白铜招牌,直书“安远镖局”四个大字,擦得光可鉴人,十分气派。
  门内放着一条长凳,坐着两个短靠大汉。
  韦宗方逡巡了一下,便朝石阶上走去。
  那两个汉子瞧到韦宗方,便有一人站了起来,点头招呼道:“小哥哥你找谁?”韦宗方抱抱拳道:“在下是找丁之江大哥来的。”
  那大汉朝韦宗方上下打量了一眼,最后瞧着他身边那口生了铁锈的长剑,冷冷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韦宗方初入江湖,可不知人情势利。尤其是这些镖局趟子手,那会把一个穿着青布长袍,挂了一柄铁剑的小伙子瞧在眼里?闻言答道:“在下是丁大哥约我来的,不知他在不在,麻烦老哥们替我通报一声。”
  那大汉听说韦宗方是铁笔帮主约来的朋友,心中似乎有点不信,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小哥贵姓?”
  韦宗方从怀中掏出那支铁笔,递了过去,一面答道:“在下韦宗方,丁大哥和我昨天约好了的。”
  那汉子瞧到铁笔,不禁怔的一怔,立即肃然起敬,另外一个汉子也站起来陪笑道:“丁大侠就在里面,少侠请到里面坐,张老五,你快去通报一声。”
  先前那汉子,答应一声,急步朝里奔去。
  韦宗方跟在他身后堪堪走近阶前。
  只见丁之江已大踏步从左厢迎出,洪声笑道:“韦兄弟,你到来得早!”
  韦宗方只叫了一声:“丁大哥。”
  丁之江已经一把挽住他的臂胳,一面说:“快到里面请坐,我替你引见几个朋友。”
  跨进左厢,再往里走,是一间精致的小客室。这时已有三个坐在那里谈天,瞧到两人进来,便自起立让坐。
  丁之江笑道:“这就是我新结交的小兄弟韦宗方。”
  一面指着坐在上首椅上,一位身穿围花蓝袍的红脸老者,就是安远镖局总镖头胜字旗孟坚和。
  面貌白哲,中等身材的是副总镖头穿云弩李元同。
  五短身材,瘦削精干的是铁笔帮护法过天星罗亮。
  韦宗方连连朝三人拱手作揖,说了些久仰的话,丁之江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孟坚和目光瞧着韦宗方,含笑问道:“韦少侠少年英俊,精华内敛,足见高明,不知是那一门派高弟?”
  韦宗方细看这位少林出生的总镖头,年约五旬,一张枣红脸,精神奕奕,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是位外家高手,但他能一眼瞧出自己“精华内敛”,这份眼光,就不同寻常,闻言连忙抱拳道:“总镖头过奖,小可授业恩师,上天下元。”
  孟坚和一手捏着额下花白胡子,目光有意无意的朝丁之江瞧了一眼,点头笑道:“韦少侠原来是武当天元道长的高弟,老朽失敬之至。”
  要知天元子是武当派掌门人天衍子的师兄,武当三老的第一位,在武当派中辈份极尊。
  据江湖上的传说,天元子年轻的时候,原是旁门出身,后来不知怎的改投在武当前代掌教紫提真人门下。因他身兼正邪两家之长,武功之高也为武当三老之冠,只是这位道长,生性澹泊,长年云游在外,从不过问派中之事。
  只有三十年前,武当门下不知怎的误伤了长白黑白双魔门下弟子,黑白双魔一怒之下,找上武当,正巧碰上天元子,他只使了一招剑法,就把双魔兵刃震飞。江湖上才知武当天元子神功入化,但也有人说,他使的那一招剑法,并不是武当派的武功。
  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因为武当派的拳掌剑法,都著重在以柔克刚,内寓反震之力的。
  却说丁之江听说韦宗方乃是天元子门下,不由洪声笑道:“韦兄弟,你是武当门下,那倒是来的正好!”
  韦宗方原是极顶聪明之人,听出了之江的口气,似有不择,连忙问道:“丁大哥误会了,小弟是蒙恩师授艺,并非武当门下。”
  过天星罗亮冷冷的道:“韦少侠想已知道敝帮和武当派的梁子?”
  丁之江笑道:“韦兄弟,这位罗兄,是敝帮护法。”
  韦宗方朝罗亮拱拱手,才道:“小弟昨天和大哥分手之后,才听到贵帮和武当派引起误会之事,小弟和大哥一见如故,才不揣冒昧,提前赶来,就是……为了……”
  他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初入江湖,人微言轻,哪有力量替人家排难解纷?一时不禁脸上一红,再也说不下去。
  过天星罗亮闻言笑道:“这么说来,韦少侠是替敝帮主助拳来的了?”
  韦宗方胀红着脸,道:“这个……”
  丁之江怕他受窘,立即大笑道:“韦兄弟来意,兄弟甚是感激,只是武当门下,蓄意寻仇,此事只怕决非一言两语,所能解释。”
  韦宗方道:“此事真相如何,小弟闻而不详,丁大哥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丁之江摇摇头,苦笑道:“谁知道?这件事简直成了无头公案,死无对证,小兄连日调查所得,也只知衙州万里镖局乾坤手邵明山一行十八个人,在石人殿附近,遭人杀害。其中有一具尸体,竟然是本帮护法铁爪螳螂卢兆骏。这些人据说全是伤中要害,极似铁笔所伤,但在江南地方,使用铁笔的,实在只有兄弟一人。乾坤手邵明山是武当天寄予座下的大弟子,武当派就一口咬定是兄弟做的案子,所幸此事有孟老哥可以证明……”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汉子,匆匆拿着一张名贴进来,通报道:“武当门下梅花剑张君恺,辣手云英张曼兄妹来拜。”
  孟坚和霍地站起身来,摆手道:“有请。”
  丁之江同时起身和孟坚和并肩朝大厅走去,穿云弩李元同,过天星罗亮和韦宗方跟在两人身后,相继走出。
  只见梅花剑张君恺依然穿着一袭青罗长衫,腰悬长剑,两眼微微上翻,一股傲气凌人模样。
  他身后跟着辣手云英张曼,穿着一身青色紧身袄裤,背负长剑,瓜子脸上好像罩着一层寒霜,款款走来。
  孟坚和、丁之江站在阶前相迎,孟坚和首先拱拱手道:“张大侠贤兄妹两位惠然光临,兄弟深感荣幸。”一面替三人介绍道:“丁老弟,这两位就是武当三英中的梅花剑张大侠和张女侠,这位是兄弟好友江南铁笔帮帮主丁之江丁老弟。”
  丁之江含笑朝两人拱拱手道:“久仰武当三英威名,兄弟真是幸会!”
  梅花剑张君恺朝丁之江打量了一眼,傲然冷笑道:“原来阁下就是铁笔帮的丁帮主,武当派要是还在你丁帮主眼里,也不会把万里镖局的人,宰尽杀绝了!”
  他一见面就和丁之江抢白起来。
  丁之江脸色平静,哈哈一笑,道:“张大侠贤兄妹既肯惠临,丁某不才,自然总有一交代,两位快请里面奉茶。”
  韦宗方瞧得不由地在心中暗暗佩服,想道:“丁大哥真不愧是一帮之主,无论气度说话,都是十分得体。”
  梅花剑张君恺冷冷一笑,昂然朝大厅上走入。
  胜字旗孟坚和接着又替穿云肾李元同,过天星罗亮、韦宗方三人引见了,大家分宾主落坐,局中伙计端上茶来。
  孟坚和见客人到齐,便吩咐开席。刹那间、酒菜齐上,当真精致异常。
  孟坚和肃客入座,让梅花剑兄妹坐了首坐,其次是韦宗方、丁之江、罗亮三人,孟坚和,和穿云弩李元同身为地主,殷勤劝酒。
  酒过三巡,梅花剑张君恺忍不住起身朝孟坚和拱拱手,道:“在下兄妹,辱承总镖头宠邀,叨优盛撰,极为心感,只是在下兄妹,原为查讯杀害敝师兄的凶手下落而来,总镖头有何见教,但请明说?”
  孟坚和起身抱拳,说道:“令师兄乾坤手邵大侠在世之日,和兄弟有过数面之雅,万里镖局此次失事,同行一十八人悉数罹难。在平静已久的江南,确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武林同道,闻讯莫不深致惊悼……说到这里,回头望了丁之江一眼,续道:“丁老弟也因铁笔帮护法铁爪螳螂卢兆骏卢师傅同在石人殿遇害,特地赶来调查真相,不料贵派误会此事,是铁笔帮所为,声言要找丁老弟寻仇……”
  辣手云英柳眉一挑,冷笑道:“欠债还钱,杀人赏命,难道万里镖局一十八条人命惨遭杀害,连寻仇都不可以?”
  孟坚和道:“女侠说得极是,杀人抵命,自然该找仇家算帐,只是其中怕有误会,兄弟邀请两位前来,大家从长计议,免伤了两家和气。”
  梅花剑张君恺目光冷厉,微微一嘿道:“孟总镖头恕在下说句难听的话,铁笔帮在江湖上区区一个小帮会,还谈不上和武当派说什么两家和气?劫镖杀人,事实俱在,孟总镖头在江湖上颇负盛誉,依在下相劝,此事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铁笔帮护法过天星罗亮眼看梅花剑当面貌视铁笔帮,不禁脸泛怒容。
  丁之江却是依然神色自若,含笑道:“张大侠说的事实俱在,兄弟愿闻其详。”
  辣手云英张曼冷哼道:“丁帮主心头最是清楚不过,何用明知故问?”
  丁之江道:“姑娘说的,大概是指遇害的人,全是伤中要害,而且伤口不大,极其似以铁笔点穴,这一点,正是兄弟深感不解之处,如论江南地方,使用铁笔兵刃的,实在只有兄弟一人,但江湖之上也许……”
  辣手云英张曼不待他说完,娇叱道:“姓丁的,亏你还是一帮之主,自己做的事,光凭抵赖就成了吗?”
  丁之江大笑道:“兄弟作事,从不抵赖。”
  辣手云英狠狠的道:“很好!二哥,那东西呢,拿出来给他瞧瞧,看他还有何说?”
  张君恺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朝孟坚和递去,一面说道:“孟总镖头先请过目。”
  孟坚和接过布包,展了开来,那是一支五寸长的铁笔,笔管上刻了一个圆圈,圈中一个篆文的“江”字。
  了之江目光锐利,一瞥之下,已认出那支铁笔确是自己之物,尤其如果笔管上刻的是“丁”字,那是铁笔帮帮主的信物,但刻着“江”的只是自己作为兵刃暗器之用。
  铁笔外型虽同,其中却有区别,这一点帮外之人,决难弄得清楚,他看到钦笔,心中先是一愣,接着想道:“这分明有人盗我铁笔,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姓丁的。”心中想着,就朝梅花剑兄弟,点点头道:“这支铁笔确是我的。”
  梅花剑张君恺突然大笑,道:“丁帮主承认就好,这支铁笔,正是在石人股当场许多尸体边上发现的。”
  丁之江也爽朗的笑道:“丁某光明磊落,是丁某人的东西,丁某自然承认,万里镖局令师兄等人,究竟是谁杀害的,丁某相信也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丁某可以奉告,凭丁某的身手,是否能一举把令师兄等人,全数扑杀?如果丁某确能做到,那么凭我的江湖经验,杀人灭迹总还知道,谅来不至于把铁笔留在当场。”
  韦方宗听到这里,暗暗吁了口气,梅花剑兄妹也听的不期一怔。
  孟坚和依然把铁笔包好,交还给张君恺,一面呵呵笑道:“兄弟方才说的误会,也就在这里了,邵大侠一行,在石人殿遇害,算来该是中秋前三天的事。哈哈,兄弟奉邀贤兄妹前来,就是要说明此中经过。中秋前几天,兄弟因事赴杭,回程途经天目,承蒙丁老弟再三挽留,招待游览名胜,那天晚上,丁老弟和我同宿在山上开元寺中,而且和兄弟同行的还有十住师兄。因此,兄弟敢向贤兄妹担保,杀害令师兄邵大侠等人的,另有其人,决不是丁老弟。”
  他口中的“十住师兄”,正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十住大师,就凭这一点,他说的自然不会有假了。
  辣手云英瞧着梅花剑道:“二哥,你看怎样?”
  张君恺冷做的脸上,剑眉微轩,沉吟了下道:“孟总镖头既然一力承担,说的自然可信,此事且等静字辈师兄来了再说。”
  孟坚和紧眼看一场误会,已经消解,甚感快慰,取过酒壶,亲自替张君恺、丁之江,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哈哈一笑道:“张大侠、丁老弟,古人杯酒释嫌,兄弟敬以一杯水酒,替两位作个调人,误会解释清楚了,大家勿再心存芥蒂才好,来,来,兄弟先干为敬。”
  说完举起酒杯,正欲就唇饮去!丁之江突然出手握住孟坚和手腕,口中说道:“孟老哥且慢……”话声未落梅花剑张君恺同时剑眉陡竖,当卿一声,把酒杯摔到地上,虎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姓盂的你好卑鄙的手段!”
  酒杯自然摔破了,酒泼到地上,色黑如墨,发出滋滋轻响,分明酒中下了剧毒!
  孟坚和心头一凛,急忙低头瞧去,自己手中,竟然也是一杯其色如墨的毒酒!酒壶放在桌上,并没动过,方才还是好好的,大家都喝过了,怎会无缘无故变成一壶毒酒?胜字旗孟坚和纵然江湖经验老到,这下也不禁张口结舌,瞠目道:“这……”
  辣手云英同时呛的一声,撤出剑来,挑着柳眉,喝道:“孟坚和,你勾结铁笔帮,劫镖杀人,坐地分赃,亏你还打着安远镖局的招牌?有本领,咱们明刀明枪的来比拼,暗使下五门毒药酒,算得什么人物?”
  孟坚和脸色发白,手上还拿着酒杯,道:“这话从何说起?”梅花剑张君恺目中寒芒连闪,大笑道:“事实俱在,你还想赖吗?由此可见你方才那一番话,全是一派胡言。”
  孟坚和说道:“这壶酒,方才大家也喝过了,放在桌上,谁也没动过,如说孟某存心不良,暗施手脚。那么方才兄弟已举杯就唇,若非丁兄弟阻拦得快,孟某该是第一个喝下毒酒之人。”
  这话说得不错,天下哪有自己下毒,自己第一个喝的?但张君恺哪里肯信,冷哼道:“说得好听,你预先吃了解药,就是先喝下去,也死不了的。”
  丁之江起身道:“两位暂请歇怒,此事发生得大有蹊跷……”
  辣手云英怒叱道:“铁笔帮江湖匪类,姓丁的,姑娘今日饶你不得!”
  剑尖青光闪闪,猛向丁之江迎面刺去。
  丁之江身子后退半步,并不还招,一面摇手道:“张女侠,就是不放过兄弟,也该查明真相……”
  辣手云英冷叱道:“你纵然舌灿莲花,姑娘也要杀了你再说。”
  她剑术已得武当真传,一剑刺空,剑尖抖动,划起一圈酒杯大的银虹,又朝丁之江左胸刺来。
  这一剑又快又狠,剑风嘶然!但她剑到中途,突然被人家挟住了!
  那是坐在丁之江左首的韦宗方,大家都没看到他如何出手,却被他中食两指轻轻挟住,起身劝道:“姑娘有话好说,不可动武。”
  辣手云英抽了一下,并没抽得回,方自一怔,抬目瞧去,挟住自己剑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心中不禁大怒。
  韦宗方说完话,手指一松,已经放开剑尖。
  辣手云英叱道:“小贼,你大概也是铁笔帮的匪徒了,姑娘先宰了你,也是一样。”
  剑走弧形,寒锋在他眼前一晃,剑尖已经点上韦宗方咽喉。
  韦宗方自幼练的就是“两仪剑法”,自然识得这一剑正是剑中的精华,叫做“掷米成珠”,心想:“自己和你无恨无仇,你一上来就下毒手,实在狠辣太过了!”
  上身微仰,右手一抬,食中两指,又轻轻的把剑尖挟个正着,目光抬处,道:“在下不是铁笔帮的人,姑娘莫要误会。”
  他从没和姑娘家说过话,脸也胀红了。
  可是辣手姑娘更气,她性子又极暴躁,两次出剑,都被这少年手指挟住,禁不住眉儿挑眼儿瞪,一脸杀气。猛力抽回宝剑,剑尖一指,冷笑道:“小贼,姑娘不管你是谁,快些亮出剑来,姑娘要瞧瞧你有多少本领?”
  丁之江拉住韦宗方手臂,轻声道:“小兄弟,这里没有你的事。”
  孟坚和也大声道:“两位住手,听兄弟一言。”
  辣手云英叱道:“姓孟的,不用你多说,姑娘杀了他,再和你们算帐。”倏地回头喝道:“小贼,你退后有什么用?再不亮剑,姑娘也非取你性命不可!”
  丁之江双目神光暴射,朗笑道:“这小兄弟,是我姓丁的朋友,贤兄妹要找的是我丁之江,方才酒中有毒之事,分明另有蹊跷。咱们全在这里,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姑娘有兴致,只管划下道来,丁某决不含糊。”
  辣手云英气恼之下,那会理会,望也没望他半眼,铁青着脸,气呼呼的道:“姑娘不管,小贼,你敢不敢亮剑?”
  她一口一声“小贼”,就是泥人,也会被她叫出气来!
  韦宗方俊脸通红,大声道:“亮剑就亮剑,谁还怕你不成?”辣手云英接口道:“不怕就滚出来!”
  丁之江急道:“韦兄弟,这不关你的事。”
  韦宗方倔强的道:“不,她指名要和我动手,小弟今天就领教领教她……”人已随着话声,大踏步迎了过去,呛的一声,抽出一柄毫无锋芒的钝剑,抬头道:“你要如何比法?”
  辣手云英脸上一片杀气,切齿道:“姑娘要你的命!”
  她辣手出名,话声出口,举手一剑,疾刺过来!
  韦宗方从没和人动过手,他只知道和人动手过招,必须亮开门户。
  “两仪剑法”的第一招,是“玉药朝天”,剑尖朝上,左手抱胸,原是和对方客气之意,然后剑诀外引,剑尖前指,才算展开剑法。
  这起手第一招,自然是个虚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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