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血令
  作者:独孤红
  漠北“昭君冢”前,双目失明的阴瞎子施计夺走半块铜牌中的半截血令。据传,血令在手可得高人辅佐,俯视天下。由此引起朝廷警觉江湖纷乱,一场黑与黑、正与邪之间的明争暗斗连绵不断,扣人心弦。
  威镇一方的“铁骑会”传人傅少华在这场较量中,高瞻远瞩,计高一筹,然而所遇的惊险亦难以想象。
  独孤翁笔下传神,牵你走进一个诡诈天地。
  漠北半块铜片
  技高一着
  并骑
  “西庄”巨贾
  奇袭
  女儿心
  技挫崂山
  杨柳青青
  八方风雨
  真情
  雍和宫
  锋芒毕露
  心心相印
  闭门秀才
  恩怨难分
漠北半块铜片
  问遍天下,没人不知道,昭君名王嫱,汉元帝时征选入宫,因开罪于画工毛延寿,数岁不御。
  后,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求美人于天阙,帝诺以昭君和番,翌年遣之塞外,于是,这一“丰容盛饰,光照汉宫”的美人,抱琵琶,跨宝马,为了汉蒙的和平而通婚异族。
  昭君老死异域,骨埋大漠,绝代佳丽,砂土一杯,昭君的埋骨处,在“归绥”城南三十里大黑河之滨,当地土人称之为昭君冢,巍然高丘一座,前有小河,俗称黑水河。
  昭君冢高十余丈,旁有登道可拾级而上,其上则宽平似台,方圆约五六丈,冢前有很多碑碣。
  冢之东北,大黑河浪汶蹙锦,树影含娇,回波反映,曲曲流向西南,冢旁,麦陇草屯,山林村阜,无不黛色一片,深若浓墨,故山曰大青山,河曰大黑河。
  昭君冢烟霭朦胧,远见数十里外,所以又叫青冢。
  漠北风光,雄壮、悲怆,还带点凄凉。
  日头落下去了,不,还顶在山尖上,霞光万道,烧红了半边天,这时候,漠北风光,那雄壮、悲怆、凄凉的意味就更浓了,偶而再听几声驼铃,几声胡笳,更能使人不觉泪下。
  所以有人说,要欣赏漠北风光,那雄壮、悲怆、凄凉的景象,最好是在日落时光。
  这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欣赏漠北风光,要是的话,那就是一对大外行。
  日头高悬在正头顶,能晒出人的油来,地上的砂烫脚,倘如有人炼颗砂砾起来,手掌心就托不住它。
  上面烤着,下面烫人,炙热的风像大黑河里的波涛,一阵一阵地,能使人窒息,恨不得跳进大黑河里洗个痛快。
  这两个人,就在昭君冢前。
  一个躺在昭君冢对面的一棵大树下,一个靠在昭君冢前的石碑上。
  躺在昭君冢前大树下的那个人,穿一件白里泛黄的长衫,个子高高的,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口,脸上扣着一顶宽沿大草帽,把脸全遮住了,脑袋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粗布小包袱,一望可知是赶路的。
  受不了烤,耐不住热,躺在这浓荫遮天的大树下睡一会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虽连城璧也不换。
  靠在昭君冢前的石碑上的那个人,是个乡巴老头儿,穿一身粗布衣裤,白布袜子厚底鞋,满身都是黄尘。
  头上扣顶破皮帽,怀里抱着个三弦,“咚、咚”地直响,两双眼直翻白眼珠,敢情还是个瞎子。
  就这么两个人,一个在荫凉里,一个晒在太阳下,瞎老头儿他似乎不怕烤,不怕那阵阵炙人的热浪,拨弄着三弦,人显得很悠闲,很惬意。
  可是渐渐地,瞎老头儿他不悠闲、不惬意了,满面风尘,皱纹遍布,似乎历尽沧桑的老脸上,很明显地泛起一片焦急神色。
  看这神色,让人觉得它比那“热”还令人躁得慌。
  而树荫下那个,仍然盖着脸睡他的,动弹都没动弹一下,看上去他应该比瞎老头更悠闲且更惬意。
  没多久,瞎老头儿两道残眉忽地一阵跳动,大拇指一拨,“咚”地一声大响,这一声比刚才那连续不断的弦声大得多,听起来像鼓又像干雷,能震得人耳鸣心跳气喘。
  可不是么,随着弦声一阵怪风,吹得地上黄砂直打转。
  就在这时候,那天地一线处,无垠的黄沙上,发现了一个小黑点,飞快地向这边移动。
  很快地,近了,那是个人,在向这边奔跑。
  再近些看,不错,那是个人,身材瘦小不高,脚下快是够快,可是有点踉跄不稳,像喝多了酒。 瞎老人脸上的焦急神色一扫尽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惊喜,而旋即惊喜神色也不见了,仍恢复了那悠闲、惬意之色,轻轻地拨弄着三根弦。
  躺在树荫下睡觉的那个,仍盖着脸睡他的,似乎好梦正酣。这时候正泡在西王母那瑶池里,如何肯醒。
  再一转眼,那人近了,是个老头儿,半截衫不到膝盖,裤腿系得紧紧地,打扮轻快、利落。
  黑黑的脸,浓浓的眉,圆圆的眼,而嘴角却挂着一丝血丝,血不住地在流,从嘴里往外涌。
  刚到昭君冢前,突然,他停住了。
  他停他的,瞎老人似乎茫然无觉,那对白眼珠子翻也没翻他一下,那个睡觉的就更不必说了。
  来人似乎等不及了,两道眼神像电,左右一扫,陡然大喝:“谁是接符人?”
  这一声像晴空里打了一个霹雳,树荫下睡觉的那个,大梦倏地被吓醒了,挺身坐了起来,帽子掉了,一滚扣在身边小包袱上,那长像二十多年纪,长眉斜飞,面目黑亮,悬胆一般挺直的鼻子,黑是黑了一点,但黑里透着健壮。
  他瞪大了一双充满惊骇的眼,直望着来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而就在这时候,瞎老人手指加快,三弦一阵急响。
  来人倏地凝目,只一眼,抬手探怀取出一物,抖手一喝:“快走。”
  一片黄光电一般地射进了瞎老人怀里,就在那道黄光没入瞎老人怀里的同时,来人往前一栽,砰然倒地,脸埋在炙热的黄沙里,没再动一动,血顺着嘴角往外涌,染红了他脸前的那一小片黄沙。
  那年轻人一声惊叫,身子往后挪,手抖着去摸草帽跟小包袱,瞪着眼,张着嘴,吓得脸上都变了色,似乎打算跑。
  蓦地,对面瞎老人轻喝一声开了口:“年轻人,别动。”
  年轻人吓了一跳,忙道:“老……老人家,是……是叫我……”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不错,年轻人,我正是叫你。”
  年轻人道:“老人家为……为什么叫……叫我……别……别动。”
  瞎老人道:“年轻人,因为我要求你一件事,请你帮个忙。”
  年轻人道:“老人家要……要我……我帮……帮什么忙?”
  瞎老人缓缓抬手一指沙上死老人道:“年轻人,你看见了么?”
  年轻人的身子忙又往后挪了一挪道:“老……老人家,我……我看见了……”
  瞎老人道:“年轻人,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年轻人道:“他……这……这位老……老人家死……死了。”
  瞎老人道:“没动么?”
  年轻人道:“没……没有。”
  瞎老人道:“还有气么?”
  年轻人道:“我……我看……我看不清楚……大……大概……已经断气了。”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那就对了,年轻人,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年轻人惊怕地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瞎老人道:“那么,年轻人,听我告诉你,留心仔细听着……”
  手往怀里一摸然后一扬,黄光映日一闪,那是宽窄不过数寸、长方形的一块铜块,他接着说:“他是为这个而死的,也就是说因为他身上带着这个,所以被人追赶,被人用重手法震碎了内腑,难为他还能跑这么远到这儿……”
  年轻人望着那黄黄的一块,愣愣地问道:“老……老人家,那……
  那是块金子?”
  “不,”瞎老人摇头说道:“这不是块金子,这是块铜,可是它比积堆如山的金块还值钱,他为这铜块死了,值得,这铜块的价值远在千万条性命之上,假如它落在别人手里,那等于死千万个人,损失千万条性命……”
  年轻人道:“老……老人家,我……我不懂。”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懂,你也不必懂得太多,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只替我送到一个地方,交给一个人就行了。”
  年轻人道:“送给一个地方,交给一个人?”
  瞎老人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这就是我要求你的事,求你帮的忙。”
  年轻人道:“老人家,你……你为什么不自己……”
  “自己!”瞎老人淡然一笑道:“我要是自己能送,就不会求你帮忙,年轻人,你看见了,他死了,杀他的人是为夺这块东西,在他们没夺得这块东西之前,他们是不会甘休罢手的,如果我没料错,追他的人马上就要到,你拿着这块东西快走,我留在这儿挡他们一阵,他们只会怀疑我。不会怀疑你,纵然我跟他一样地死了,这块东西总算由你之手送了出去,交到了某人手……”
  年轻人道:“老人家,现在还来得及,你也快走……”
  瞎老人摇头淡然道:“年轻人,你不知道厉害,走不掉的,能走我早走了,要是两个都走,被他们追上,一个也别想活命,这块东西仍然会落进他们手里,那他就白死了,而且跟着他死的还有千万个人……”
  年轻人道:“可是……老人家,我……我怕。”
  瞎老人微一摇头,道:“年轻人,不用怕,有我在这儿挡着他们,你是可以很顺利地离开这儿的,再说他们只会怀疑我,不会怀疑你,就算最后会怀疑你,你已经走远了,怕什么,他们也没有见过你,也不怕他们会找上你……”
  年轻人道:“老人家,我……我不敢……”
  “年轻人,”瞎老人脸色一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你可听说过?”
  年轻人点头说道:“老人家……我……我听说过,那……那就是说……”
  瞎老人微一摆手,道:“别多说了,听说过就好,我刚才说过,这东西只要落进他们手里,那就会死千万人,损失千万条人命,你帮我这个忙,就等于广积阴德,救了千万条人命,同时也大功一桩,不但从此要什么有什么,说不定还可以名垂青史,年轻人,你何乐而不为?”
  年轻人似乎有点心动,迟疑着道:“老人家,你要我把这东西送到什么地方,交给谁?”
  瞎老人道:“‘张垣’你知道么?就是‘张家口’,你到张家口大境门西北元宝山上云泉古刹,把这东西交给主持和尚就行了。”
  年轻人忙道:“老人家,不行啊。”
  瞎老人道:“怎么不行?年轻人。”
  年轻人道:“我家住在归绥,我现在是要回家去,没跟我爹娘说一声,我怎么能够到张家口去……”
  瞎老人道:“不要紧,年轻人,你可以先弯回家去一趟,对你爹娘说一声,然后再到张家口去,迟个三五天也不要紧。”
  年轻人还有点犹豫,道:“那……老人家……”
  瞎老人瞎眼一睁,道:“年轻人,别这个那个,再迟片刻连你也走不掉了。”
  年轻人可真害怕,一惊跳了起来,道:“老人家,我是怕我爹娘不让我去。”
  瞎老人道:“年轻人,人活在世上,不为名即为利,你只要帮我这个忙,把这东西顺利地送去,你就会名利双收,要什么有什么,你一家老小从此可以坐着吃喝一辈子,把这话告诉你的爹娘,他俩不会不让你去的。”
  年轻人道:“真的么?老人家。” 瞎老人道:“我这么大把年纪的一个人,还会骗你这后生小子么?”
  年轻人迟疑着点头说:“那……老人家,请你把东西给我吧。”
  瞎老人唇边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道:“年轻人,你要接住了。”
  扬手就要丢,突然,他手停在半空,道:“年轻人,告诉我,你姓什么?”
  年轻人道:“老人家,我姓傅。”
  瞎老人道:“家住在归绥城什么地方?”
  年轻人眨动了一下两眼,道:“老人家,你问这……”
  瞎老人笑笑说道:“事成之后好派人给你送酬劳去啊。”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老人家,我家住在归绥城老河沿儿。”
  瞎老人微微一怔道:“老河沿儿,年轻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地方?”
  年轻人道:“那是个小地方,就在城西,到那儿一问就知道了。”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好吧,年轻人,你接住了。”
  手一抖,那铜块化为一片黄光,飞一般地射了过来,年轻人忙伸手就要去接,那块铜块已然射进了他怀里,毫无力道可言,年轻人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瞎老人一眼。
  瞎老人接着说道:“年轻人,你快走吧,记住,张家口大境门西北元宝山云泉古刹主持和尚,事成后自有你享不尽,受不完的好处。”
  年轻人应了一声,俯身就去拿帽子跟包袱。
  瞎老人忽地脸色一变,道;“小子,叫你早走,你偏罗嗦,如今他们到了,想走也走不掉了,都是你,坏我大事……”
  年轻人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抓帽子跟包袱,忙直起腰往死老人来处望去,嘴里说道:“在哪儿……没有啊。老人家……”
  瞎老人冷哼一声道:“没有,我瞎你也瞎么,你再看看。”
  年轻人本就仍往那天地一线处望着,闻言说道:“真的,老人家,连个人影……”
  脸色大变,突然一声惊呼:“哎哟,真的,十几个,老人家,这……
  这可怎么办,我……我可要跑了……”
  地上帽子跟包袱也不要了,拔腿就要跑。
  “小子,站住!”瞎老人冷然沉喝。
  这声沉喝声音不大,但却震得年轻人身子一晃,他没敢再动,身不自主地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躺下,小子。”瞎老人又道:“跟刚才一样,睡你的觉,装成没事人儿一样。”
  年轻人颤声说道:“那怎么行,老人家,我害怕……”
  瞎老人冷然说道:“这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听我的话你或许能保住一条小命,这两条路你拣哪一条?”
  年轻人忙道:“自然是拣后一条。”
  瞎老人冷喝说道:“那就听我的,躺下,把帽子扣脸上,一动也不许动。”
  眼看那十几条人影已近,年轻人没敢再犹豫,砰然一声趴了下去,身子一翻,趁势抓起包袱上的草帽扣在脸上。
  那瞎老人又拨动了他的三弦,“咚、咚”一直响。
  就在年轻人躺下后的不一会儿工夫,那十几条人影已风驰电掣般到了昭君冢前,不约而同一起刹住了身形。
  那是十几个衣着讲究,服饰鲜明的黑衣人,一个个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上,人人目光犀利,眼神十足,单凭这一点,就知道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为首黑衣人个子瘦瘦高高的,面庞瘦削,白色多,血色少,长眉细目够阴沉的,两撇小胡子看上去夺人心魄。
  他那双目光先落在地上死老人身上,然后从死老人身上移注瞎老人,跟扣着帽子直挺挺躺在那儿的年轻人。
  突然,他笑了,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十分怕人。
  “大热天里反穿皮袄装佯,不怕闷热了么,老头儿,说话!”
  瞎老人手停了,三弦不响,白眼转动了一动,道:“这是谁说话啊?” 瘦高黑衣人脸色一沉,道:“我,来自远道的朋友。”
  瞎老人一脸错愕之色,道:“朋友,我没有远道的朋友啊。”
  一名黑衣人一闪身掠了过去,腿一踢,瞎老人怀中三弦断成好几截,飞出老远,瞎老人被劲势所带,一下子翻了出去,在砂地上滚了好几滚,爬在地上两手惊慌地摸索着:“哎哟,我的三弦,我的三弦,我是靠这个吃饭的啊,你这个人怎么……怎么打人……”
  瘦高黑衣人微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之色,道:“老头儿,你是干什么的?”
  瞎老人忙道:“我是归绥城里卖唱的,大热天里经过这儿歇歇……”
  瘦高黑衣人阴阴一笑道:“老家伙,少在爷面前装佯,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乖乖地把东西拿出来,咱们交个朋友……”
  瞎老人仰起了脸,道:“东西,什么东西啊?”
  瘦高黑衣人阴笑说道:“我磨磨嘴也无妨,那半块铜牌。”
  “铜牌!”瞎老人一怔道:“铜牌,什么铜牌,噢、噢,是了,是不是一块铜……”
  瘦老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明白就好,乖乖交它出来……”
  瞎老人“噢”、“嗳”两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你是要那块铜,我也就……你找错人了……”一指躺着的年轻人道:“找他,我看见地上这个人把块铜丢给他了。”
  年轻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吓昏过去了,竟然没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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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跟另一半拼合,可有大用处,别的我就不能再说了。”
  年轻人道:“你不说我不敢勉强。刚才你骂我弃宗忘祖,丧心病狂,可是?”
  虬髯大汉苦笑摇头道:“阁下雅量海涵,刚才是我……”
  年轻人微一摇头说道:“我不是跟你计较这些了,骂两句既不疼,又不痒,更不会少块肉,我不在乎,我只是根据这八个字,推测出了你阁下的身份跟来路……”
  虬髯大汉神情微微一震,忙道:“阁下以为我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属于哪一帮,哪一会,至少我知道你阁下是位有一腔热血,一颗赤心的忠义之士。”
  虬髯大汉脸色一变,悲笑说道:“未能达成使命,不但误人误己,更误了大事,使得功败垂成,罪集一身,还说什么热血,说什么赤心,说什么忠义!”
  年轻人双眉一扬,道:“阁下,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不再多问,问了你也未必肯说,早先我不知道那是半块虎符,要不然我绝不会任它落人他们手里,我心有不安,多少也沾些罪,请告诉我,那半块虎符何时要派用场?”
  虬髯大汉讶然说道:“阁下问这……”
  年轻人道:“那半块虎符等于是从我手里失去的,为消心中这点不安,跟身上这点罪,我要把它夺回来……”
  虬髯大汉一怔说道:“什么,阁下要把它夺回来?”
  年轻人毅然点头道:“是的,请告诉我……”
  虬髯大汉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那半块虎符现被他们夺去,他们虽不敢将它毁去,必会将它妥善密藏,高手四布,机关重重……”
  年轻人道:“阁下,那是我的事,只请你把期限见告!”
  虬髯大汉难以言宣地看了他一看,道:“半年之内,只要能夺回那半块虎符,便不碍派用场,也无妨大事,当然,越快越好……”
  年轻人一点头道:“够了,半年工夫足够了,再请告诉我,到时候我把这半块虎符送往何处去,交给谁?”
  虬髯大汉道:“我负的这项使命,当然还请交给我。”
  年轻人道;“说的是,那么到时候我何处去找你?”
  虬髯大汉沉吟了一下,悲笑说道:“在今后这半年内,我将居无定所,连自己也不知道你该到何处去找我……”
  年轻人道:“这话怎么说?”
  虬髯大汉道:“阁下以为我在没夺回虎符之前,有脸回去复命么?”
  年轻人道:“那么找个地方住上一个时期该无妨。”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说来轻松容易,其实……阁下不想可知,我奉命出来接符,久出不归,必会招人误解,敝上也必会派人追寻我的下落,既然这样,我能在哪一个地方长住?”
  年轻人眉锋微皱,道:“阁下既不愿空手回去解释,请贵上等我半年;又不能在一个地方长住等我交待,这就麻烦了……”
  虬髯大汉突然说道:“这样吧,也只有这样,在开封大相国寺里,我有个佛门至交老和尚,上一字‘慧’,下一字‘因’……”
  年轻人截口说道;“虎符重大,可以交给个不相干的人么?”
  虬髯大汉道;“我也知道不妥当,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办法。”
  年轻人道:“这样不行么,你我现在约定一个地方,每满一个月到那个地方碰一次面,只要我夺回那半块虎符……”
  虬髯大汉截口说道:“阁下以为哪个地方适宜?”
  年轻人道:“就在张家口大境门下,如何?”
  虬髯大汉道:“这么一来,在今后半年内,我就不能远离张家口一带了。”
  年轻人道:“是这样,张家口地大人杂,何愁不能藏身。”
  虬髯大汉沉默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吧,张家口就张家口吧,阁下,你我就这么说定了,我个人生死事小,事关大局,还请阁下……”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我不是有始无终、言而无信的人,阁下放心就是。” 虬髯大汉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要是万一我三个月不到,那就是……还请阁下去一趟开封,老和尚慧因知道我的身份来路,阁下可明白……”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阁下,我懂,无论如何我会把这半块‘虎符’交到贵上手里就是。”
  虬髯大汉道:“对阁下,我不敢言谢,就此别过,容日后……”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别忙言去,我还有话说。”
  虬髯大汉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年轻人道:“阁下可知道,那瞎老人的来路?”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我没见着这个人,不清楚……”
  年轻人道:“他瘦瘦的,两眼似瞎,怀抱三弦……”
  虬髯大汉摇头苦笑道:“我仍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不过至少他不是他们一路,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年轻人道:“话是不错,只是他狡猾诡诈,坏人大事,罪不可恕。”
  虬髯大汉神情一震,道:“阁下是要……”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阁下既不知道他的来路,就不必再谈了,还有……”一顿接问道:“那半块虎符既然这么重要,那瞎老人当然也是冒大险而来,那么已经到手的虎符,他怎会轻易拱手让人……”
  虬髯大汉道:“也许在他看来命比那半块‘虎符’重要。”
  “不然,”年轻人摇头说道:“他既然冒大险而来,就早该将生死置于度外。”
  虬髯大汉脸色忽然一变,道:“阁下说那半块虎符先落到了他手里,而后他又交给了阁下?……”
  年轻人点头说道:“不错,是这样。”
  虬髯大汉脸色大变,点头说道:“那就对了,他拿去了藏在半块虎符里的半张血令。”
  年轻人微微一怔,道:“血令!”
  虬髯大汉点头说道:“不错,血令,那是先朝持有这块虎符的那位……在临终前沾血为书,写了一个令字,然后一撕为二,一半藏在这半块虎符之内,另一半藏在另半块虎符之内,派大用时,拿这两者拼合另两者,缺一不可。”
  年轻人讶然说道:“那他为什么舍虎符而取血令?”
  虬髯大汉道:“那半张血令藏在虎符之内,知道的人很少,拿走它一时也不会被人觉察,要是我也会舍虎符而取血令。”
  年轻人道:“这么说,纵然他取去了那半张血令,没有那半块虎符,仍然等于半张废纸,派不上用场。”
  虬髯大汉道:“不错,不过他可以伺机再夺那半块虎符,这总比二者都落空,没得着一样好,这样纵然阁下夺回那半块虎符,找不着这半张血令,那半块虎符也就等于半块废铜。”
  年轻人冷哼一声道:“他该死……”话锋一转,接问道:“我请教,他们既然派人夺取虎符,那表示密已外泄,密既已外泄,他们定然会小心提防?”
  虬髯大汉微一摇头道:“无碍,不瞒阁下说:敝方之所以把这半块虎符看得那么重要,是因敝方要用这半块虎符去争取一个人,而官家派高手夺取这半块虎符,其目的也为争取这个人……”
  年轻人插口说道:“这么说,这个人既不属于贵方,也不属于官家?”
  虬髯大汉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个人是汉人,而且是位先朝遗臣。他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有他一个,可抵百万雄兵,所以一直是各方不惜代价争取的对象。”
  年轻人道:“他既然是个汉人,还用得着拼命去争取么?”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阁下有所不知,这个人虽然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有安邦定国之才,但却是个十足的怪人。”
  年轻人道:“此人怎么个怪法?”
  虬髯大汉道:“各方面都跟他有接触,他却悉纳之,来者不拒。”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也包括官家在内么?”
  虬髯大汉道:“据敝上所知,满人曾派、亲王跟他接触频仍,彼此间走动得很勤,俨然他已为满人所用。”
  年轻人道:“怎才见得他未为满人所用?”
  虬髯大汉道:“这个人最怪的一点就在这儿?对各方他固然来者不拒,但他却不为任何一方所用,倘有人当面提起了‘聘’字,他会马上拉下脸来逐客。”
  年轻人似乎大感兴趣,“哦”地一声道:“世上竟有这种怪人,既然不愿为人所用,就该拒绝跟人往来,他怎……莫非他自视甚高,胃口也颇大,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据我所知,假如谁想让他俯首听命,献出他的才智,非掌握这半块虎符跟半块血令不可。”
  年轻人道:“为什么,难道他唯虎符是服?”
  “不错,”虬髯大汉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据我所知,这块虎符是先朝一位大将军,他就是他当年的顶头上司的兵符,同时他也受过他这位顶头上司的大恩,满人入关后,那位大将军孤军备战殉国,临终时将另半块虎符及半张血令交付了他,并叮嘱他日后如有人持半块虎符半张血令来见,要立出辅佐,竭尽才智……”
  年轻人静听至此,当即说道:“原来如此,阁下,此人是……”
  虬髯大汉道:“事关机密,更关大事之成败,恕我不敢轻泄。”
  年轻人道:“阁下既然有不便之处,我不敢相强,好在目前已知道的三方均无法邀得此人,还是尽快夺取那半块虎符跟那半张血令再说吧,事不宜迟,今后我也着实要忙上一阵子,阁下可以先请,我也要走了。”
  虬髯大汉忙道:“请问阁下今后的行止……” 年轻人摇头说道:“阁下不必问我今后的行止,反正你我一个月要碰上一次面,只请阁下届时别忘了赴约就行了。”
  虬髯大汉道:“阁下总该让我知道一下来路。”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阁下,我来路江湖,我从江湖来,他日也要回江湖去。”
  虬髯大汉道:“那么,阁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我姓傅,阁下只记住有我这么一个姓傅的人就行了。”
  虬髯大汉深望一眼道:“我看阁下不类常人!”
  年轻人笑道:“我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跟常人又有什么两样!”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不,阁下该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我自信眼力还不差。”
  年轻人淡淡笑道:“阁下要这么夸奖,就这么夸奖吧,天色已然不早,黑了不好赶路,我要走了,告辞。”
  微一拱手,才提着他那小包袱,转身行去。
  虬髯大汉抬手想呼,但他没叫出声,那手几乎只刚抬起旋即又很快地垂了下去,像是乏了力。
  他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这位浑身透着慑人魂魄的年轻人逐渐远去,逐渐远去,逐渐远去。
技高一着
  日落黄昏,华灯初上,归绥城一片灯光。
  归绥,是漠北第一大城,为汉蒙二旗的融会点。
  早年在战国的时候为赵国北边属地,实边为当时的重要政策,所以在那时候已在各处筑城屯兵,开始垦殖。
  到了秦汉时,把绥远分为五郡四十多县,秦汉两朝曾有大规模的移民,汉献帝建安年间,天下大乱,此为战场,人民逃散,北魏时又复锐力经营,设署三十镇,不久又乱,文帝统一后,乃为突厥所占。
  唐初平乱驱突厥,又复移民开垦,并兴修水利。
  其后。五代、辽、金、元,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一直到明洪武始大事开发,清更努力殖边,局势遂为之一新。
  这块地,为汉蒙杂处之所,汉人占十之三四,蒙旗占十之六七。
  在漠北荒沙地,有这么一个大城,殊非易事。归绥,蒙古名“库库加屯”,即“青色之城”之意。
  此城建于明嘉靖间,有阿尔坦者率众由河套东移,仿内地城市兴建,因此地水草甚丰,适于畜牧。
  隆庆初,与明廷通好,明廷封俺达为顺义王。
  万历十五年,又封其妻为忠顺夫人,而赐名其城为“归化”。
  无论归绥、归化、归远,其意均在蒙人之归化附内。此处蒙汉相处无间,比之新疆、青海等处各地的汉回之争,不可同日而浯。
  在归绥最引人注目的是骆驼队。归化商人专营药材、棉花,新疆贸易者,每年九月至翌年三月,骆驼成队往来,计白归化到奇台,凡五千余里,往来运输茶砖、皮毛、葡萄等货,每队凡六七十头到数百头不等,甚为壮观,为塞外特有之风光。
  蒙人牧马,妇孺皆擅骑射,北口、西口之马羊最为出名,每值庙会之期,即有大马市出现。西北的骑士最为有名,多采短小粗壮之蒙古马,即此地之特产,归绥既是个汉蒙杂住的地方,当然,杂乱那是难免的,跟各地方一样,有龙也有蛇。
  归绥的泉水很多,也很有名,像虎头山有虎口泉,旧城有老龙潭,城东南有海窟,牌林旁有十八眼井,龙王庙前有灵泉,城南后有温泉,为塞外特有之奇观。
  就在归绥城里“龙王庙”前,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帐篷,在这个帐篷旁边,就是那有名的“灵泉”。
  这个大帐篷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尤其到了上灯的时候,可以说是车水马龙,人声沸腾。
  看,大帐篷里点着十几盏大灯,把大帐篷里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灯下有桌子,有椅子,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那沸腾的人声,跟弥漫了帐篷里呛人的烟,交织成了一片。
  大帐篷里有茶座,沏茶的水取自庙旁灵泉,既甜又香,加上一撮好茶叶,口口生津,喝上一回,必有二回,从此就成了老主顾常客。
  大帐篷里也有卖唱的,塞外的胡笳牧歌,内地的大鼓小调,想听什么有什么,全得很,热闹极了。
  大帐篷里更有赌桌,兴来时吆五喝六,呼卢喝雉,一般输赢不大,兴尽而归,倒也人生乐事。
  不过你想玩大输赢也不是没有,那全在你,下的注大,玩的就大,下的注小,玩的就小。
  有个浓眉大眼,挺英俊,穿着一身新行头的年轻人,杂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进了大帐篷。
  年轻人肤色稍嫌点黑,但看上去结实、壮健,神态举止挺有派头,一眼看上去很像个有来头的。
  年轻人背着手,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进了大帐篷,有个戴小帽的五短身材中年汉子立即迎了上来。
  圆胖脸上堆着笑,见面先哈腰:“这位是喝茶还是玩玩?”
  手指头拨弄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行家跟老主顾一看就知道,那表示赌。
  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既白又亮的牙,依着葫芦画瓢,手指头也拨弄了那么一下,道:“玩玩,先玩玩再说别的。”
  戴小帽的五短身材汉子脸上笑意更浓,立即抬手往里招呼,然后哈腰摆手,礼多而周到:“这位爷,您里边儿请。”
  年轻人含笑点头。迈步往里行去。
  这时候从里面迎出一个身材瘦小,长像猥琐的中年汉子,见面也是哈腰赔笑,殷勤地直往里让。
  那张赌桌,就摆在大帐篷的最里头,好大的一张桌面,三个大海碗,三个当庄的,旁边围满了人,只听骰子在碗里当当响,多少人兴奋,多少人懊丧。
  那三个当庄的,两个带着赌鬼样,一脸的郎中像,瘦瘦的,鼻梁高耸,眼眶深陷,满脸透着狡猾诡诈,可是脸上绝找不出表情,一点喜怒哀乐之色都没有。
  城府深,够镇定,这才是大行家,老赌场,高手。
  中间一个可就不同,短短的身材,一张脸既圆又胖,长眉细目,唇上还留着小胡子。
  他很白,既白又嫩,简直像个大姑娘,出去走一走,谁都会说他是富贵中人,绝不会说他是吃这行饭的。 三十多近四十年纪,偏偏脸上没有一条皱纹,尤其那双手,简直皮白肉嫩,根根似玉,生似碰一碰就会破一般,谁敢碰碰,只便宜那只大海碗跟那儿颗骰子。
  他,不像那两个城府深,够镇定。他赢了笑,输了寒脸,拿一条手绢儿不住地擦汗。
  他,运气好,输的时候少,赢的时候多,赔小注,赢大注,而且赢来都在大一点儿,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他哪里能当庄,开赌场的人也真放心,他连当个老赌场都不配,可是怪了,他能替东家赢钱。
  这三个当庄的背后,抱着胳膊站着几名既粗又壮的大汉,看装束、看打扮,倒像是蒙古人。 这几个大概是吃硬饭,干保镖,必要时动拳出腿,拿刀舞杖,出力气卖命的,每个赌场几乎都有这种人物。
  年轻人到了桌前,先抬眼那么一扫,看情形大有一眼已将环境及情势进入眼中,了然于胸的意味。
  那瘦小汉子赔着小心开口问道:“这位爷,您要入哪一局?”
  年轻人含笑抬手,指了指胖小胡子,道:“就是这儿吧。”
  瘦小汉子慌忙替他找了个地方,又要找椅子。
  年轻人伸手一拦。摇头说道:“不必,站着好了,我玩不了多久就要喝茶去。”
  瘦小汉子却道:“多玩玩,多玩玩,您难得来……您是头一回光顾。”
  年轻人凝目笑道:“你怎么知道?”
  瘦小汉子嘿嘿一笑,得意而奉承地道:“不瞒您说,进出这儿的常客我都认识,唯独您,进来就让人眼前一亮,多少年了,我这是头一回见着像您这样轩昂不凡的人物。”
  说着,他还是急忙拉过了一把椅子。
  人没有不爱听好听的,就连关老爷都喜欢戴高帽子,年轻人没说话,笑笑终于坐了下去。
  就凭这一手,“倒霉”的人能不往这儿送银子?
  坐定,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探手人怀,摸出个东西往桌上一放,在场的人都直了眼,唯独那胖小胡子连眼皮都没抬,他全神贯注大海碗里,只顾输赢,别的,就是老天爷来了他也不管。
  那是珠子,拇指般大小明珠,在灯下,比灯还亮。
  瘦小汉子怔了一怔,忙道:“这位爷,我们这儿不玩这个,您瞧,桌面上输赢全是现银,连银票都不当数,您包涵。”
  “怎么,”年轻人含笑抬眼,道:“怕它不真,是颗膺品?”
  瘦小汉子忙道:“不、不、不,您千万别误会,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多少年了,除了现银,以外的东西都不兴,您知道,有些东西过于贵重,像您这颗珠子……”
  年轻人似乎永远笑哈哈的,道:“我身上没带现银,如之奈何?”
  瘦小汉子还待再说。
  突然,从对面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圆圆胖胖,既白又嫩,像一层皮包着一包水。
  是那胖小胡子,他没看年轻人一眼,两根指头捏着珠子就近眼前看上了,顿时令人暗叹,唯有这颗珠子才配这只手。
  他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把珠子放回原处,道:“值多少?”
  年轻人笑问道:“你看呢?”
  胖小胡子慢吞吞地淡然说道:“那要看谁看,怎么说了。”
  年轻人道:“阁下明教。”
  “好说,”胖小胡子道:“在行家眼里,它值个千儿八百两,要在外行眼里,它不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小孩儿的手,准拿它当琉璃弹儿玩。”
  年轻人笑了:“多谢明教,阁下是位行家。”
  胖小胡子手往前一推,五大锭银子滑过桌面直到年轻人面前,然后他收回手,慢吞吞地道:“这儿是五十两,算我这个庄家先借的,你赢了,不必说,输了咱们拿它算,愿意么?”
  年轻人笑道:“好主意,我还得谢谢。”
  一手把五锭银子拨过来,一手把珠子推出去。
  珠子到了胖小胡子面前,胖小胡子却又把它推了回来。
  年轻人眨眨眼道:“怎么,阁下不要抵押?”
  胖小胡子道:“你够大方,我也并不小气,不用抵押,珠子先放在你那儿,在场这么多对眼看着,我也不怕你跑了。”
  年轻人又笑了,道:“阁下快人。”
  他没看珠子一眼,抬手推出了五锭银子,胖小胡子似乎根本不曾抬眼,道:“怎么,不要?”
  年轻人道:“这算是我的头一注。” 胖小胡子道:“五十两?”
  年轻人笑笑说道:“银子是阁下借给我的,我下五十两,万一它不足五十两,那是阁下的事跟我无关!”
  年轻人说话够风趣。
  胖小子胡子抬起了眼,难得,那一对眼珠子黑白分明,他看了年轻人一眼,很快地又垂下眼去,道:“下注。”
  赌客们下注,霎时银子在大海碗外围成一圈。
  庄家先掷胖小胡子永远慢吞吞的,那意味着稳。他伸手抓起了骰子,约离碗口数寸,五指一张一放,骰子丁当乱转,停止后着,八点儿。
  赌客们都掷过了,当然,几点儿的都有,但十之八九,不及庄家的八点儿大,最后轮到了年轻人。
  年轻人抓起骰子随意一掷。大点儿七个,少人一点儿。
  该吃的吃,该赔的赔,年轻人要把五锭银子推出去:“出师不利,手气不佳,看来今夜我非全军覆没不可。”
  胖小胡子道:“怎么,不玩了?”
  年轻人道:“谁说的,哪有每赌都赢的,千儿八百两银子我还赌得起。”
  胖小胡子道:“那就不必把这五十两银子推过来,留着它续赌下去。”
  年轻人道:“怎么,再借五十两?”
  胖小胡子道:“你要不想玩的话,只算五十两。”
  年轻人笑道:“我想赌,而且是不尽兴不走,不过我想多借点儿。”
  胖小胡子道:“多借点儿,行,你想多借多少?”
  年轻人道:“我想凑足五百五十两。” 胖小胡子霍然抬眼,一双眼神逼视过来。
  年轻人像没看见,笑笑说道:“我已经欠阁下五十两了,阁下如果愿意的话。请再借给我五百两,加上我欠阁下的,共是五百五十两。”
  胖小胡子没说话。两眼盯着年轻人,手在桌面上点起了银子。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别那么费时,我有个办法,这里有五锭银子,你我把它每一锭当成一百两不就行了么。”
  胖小胡子停了手,一点头,道:“好办法,下注。”
  有了他这一句,赌客们续下注,年轻人推出了面前的五锭。
  胖小胡子那只去抓骰子的手停在碗口,但是那圆胖脸上并未露惊容,似乎他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
  “怎么,五百两?”
  年轻人笑笑说道,“我是个性急的人,恨不得马上就来个输赢,要是五十两,五十两地赌下去,我这颗珠子什么时候才能当庄……”
  微微一顿,接道。“不过,要是阁下嫌我下得多的话,我可以少下。”
  胖小胡子一双细目轩动了一下,道:“上千两一注的我也不过。”
  手一落抓起骰子,一放,仍是个八点儿。
  轮到年轻人时,他那双手不争气,掷了个七点,仍不够,少人一点,少了一点就五百两银子全输了人。
  不少赌客投过惋惜、同情的目光。
  年轻人自己却毫不在意,五百五十两输去,他面不改色,像是输的不是他。他两肩微耸,一摇头道:“非我之罪,手气如此,若之奈何。”胖小胡子道:“你要是现在收手,就可以少输点。”
  “不,”年轻人一摇头道:“谁说我能少输,银钱身外之物,我乘兴而来,就要尽兴而归,输与赢,我并没有看得太重。”
  胖小胡子深看一眼,道:“你算得上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这回下多少?”
  年轻人伸一个指头拨动了一下珠子:“干脆说吧,价值多少?”
  胖小胡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行市……”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阁下莫非怕输?” 胖小胡子两眼一瞪,道:“这话怎么说?”
  年轻人道:“阁下在赌之初是怎么说的,到时候拿我这颗珠子算,要是不知道行市的话,怎么拿它算法?”
  胖小胡子那张圆胖脸微微一红,转脸向后道:“拿他这颗珠子到柜上估估去。”
  他身后一名壮汉跨步而前,抓起珠子转身就走。
  胖小胡子收回目光盯上年轻人道:“你听见了,知道行市的并不是我。”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么,算我说错了话,我收回。”
  胖小胡子深深盯了他一眼,没说话。
  很快地,那壮汉回来了,把珠子往桌上一放,道:“商爷,柜上说这颗珠估两千两。”
  胖小胡眉锋微微一皱,道:“只怕低估了……”
  年轻人含笑接口道:“阁下令人佩服,我谢谢,低估就低估吧,不过少赌几回,少下几注而已……”
  胖小胡子道:“我没说错,你够大方的。”
  年轻人笑笑说道:“阁下,扣除五百五十两,我这颗珠子如今只值一千四百五十两了,也就是说我只有一千四百五十两的赌本,可是?”
  胖小胡子微一点头道:“没错,是这么算。”
  年轻人伸手拈起珠子,往碗边一放,凝目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大了些?”
  赌客中响起了好几声惊呼。
  胖小胡子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有一回有个客人一注下了二千两。”
  年轻人笑了:“既然阁下见过比这一注还大的,那这一注就算不了什么了。”
  转头左右,含笑说道:“不敢再耽搁诸位,请下注吧。”
  赌客们如大梦初醒,下注的慌忙下了注,小心一点的不再下注,把银子往回一搅睁眼旁观了。
  胖小胡子瞅了年轻人一眼,伸手抓起骰子一掷,天爷,地杠,赌客们像被揪了心,全叫了起来。
  胖小胡子盯上了年轻人,一句话没说,那神态似乎像说:来吧,看你掷出个什么点儿。
  年轻人眉锋一皱,摇了头:“当庄家的似乎手气都不错,看来我这颗珠子是……”住口不言,伸手抓起了骰子一掷,四颗骰子滴滴转,一颗停住了,是个一点,紧接着第二颗,是个两点,第三颗,又是个两点,就看第四颗,它仍在转,由快而慢,突然,它停住了,赌客们暴起惊叫。凡是看见的,脸上都变了色。
  那几个保镖靠前几步,紧贴胖小胡子身后而站。
  四点,最后这一颗是四点,配起来赫然是皇上,天九王。
  胖小胡子微微动容,一双眼深盯着年轻人,没说话。
  对峙了半天,胖小胡子突然抬手后招,道:“到柜上去封一千两银子去。” 一名壮汉应声而去。
  那瘦小汉子凑过脸来赔上了笑:“爷,您累了吧,请换个地方坐坐喝杯茶去……”
  “不,”年轻人微微摇头道;“我不累,手气刚转,我怎么能换地儿,我不是说过了,既乘兴而来,就该尽兴而去,如今我正在兴头上。”
  瘦小汉子笑着说道:“行了,爷,歇歇吧,往后该赢的就算是赏了我们了。”
  伸手就去拉年轻人胳膊。
  年轻人任他拉上胳膊,嘴里却道:“对各位,我另有赏……”
  瘦小汉子赔笑说道:“您是位明白人,赌,偶而玩玩是消遣,也不伤大雅,要是迷了下去,那可就不大好了。”
  年轻人道:“谢谢你,只请放心,对任何事,我都有过人的定力。”
  瘦小汉子没法子了,抬眼望向胖小胡子。
  胖小胡子连眼皮都没抬,他没看见。
  瘦小汉子干咳一声道:“商爷……”
  身后过来个人,是个身材瘦高的青衣汉子,他伸手拍了拍年轻人肩头,含笑说道:“这位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来了这瘦高青衣汉子,瘦小汉子神情为之一松。
  年轻人抬眼笑问:“阁下是……”
  瘦高青衣汉子道:“兄弟我姓顾,朋友们都叫我顾大个儿……”
  瘦小汉子在旁接口说道:“顾爷是柜上的管事。”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顾帐房……”
  姓顾的瘦高青衣汉子含笑说道:“不,您高抬我了,我是帐房身边端茶递烟的。”年轻人笑笑说道:“阁下忒谦了,有什么指教?”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好说,怎么敢,请兄台喝杯茶去。”
  年轻人一笑站了起来道:“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我领受了,何处?”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请跟我来。”
  转身往大桌面一端而去。
  在瘦小汉子连声请中,年轻人迈步跟了过去。
  姓顾的瘦高汉子前头带路,绕过大桌面折向了里,到了帐篷里他伸手一掀,掀开了一块帐篷,敢情这是个“门”。
  他行了出去,出了帐篷直奔近在眼前的“龙王庙”。
  进了“龙王庙”他拐进偏殿,偏殿里亮着灯,茶几、椅子、摆设考究,赫然是一处待客所在。
  姓顾的瘦高汉子回身摆了手:“兄台请坐。”
  年轻人毫不客气,含笑点头,坐了下去。
  姓顾的瘦高汉子跟他隔几而坐,一抬手,道:“倒两杯茶来。”
  三名蒙古壮汉保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一名答应一声,走过去倒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把茶往茶几上一放,然后退向一旁。
  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招手。 “这是上好的香片,水是庙旁灵泉水,兄台先品尝一口,包管清香可口,与众不同。”
  年轻人谢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芳香扑鼻,入口生津,一股香甜直通到肚子里去。
  他放下茶杯,由衷地赞不绝口。
  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说道:“兄台尽管喝,在帐篷里要银子,到了这儿就该我待客!”
  话锋忽转,接问道:“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年轻人道:“不敢,有劳动问,我姓傅。”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原来是傅兄,傅兄在哪里得意?”
  “得意?”年轻人笑道:“说出来不怕顾帐房笑话,我是个萍飘四海,浪迹天涯,到处为家的江湖人……”
  姓顾的瘦高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傅兄是江湖道上的朋友……”
  年轻人点头说道:“那帐房就又错了,我只在江湖道上到处行走,东找一碗饭,西找一口水,可跟江湖道上的英雄豪杰不一样。”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道:“傅兄才是过谦……”
  步履响动,偏殿中走进一人,那是瘦小汉子,他两手捧着一个小布包,直趋姓顾的瘦高汉子近前。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放在茶几上。”
  瘦小汉子应声把东西放下,然后退向一旁。
  姓顾的瘦高汉子伸手打开了小布包,道:“傅兄请过目。”
  年轻人凝目一看,只见小布包里包的是他那颗珠子,另外还有一个纸封,当即讶然说道:“顾帐房,这是……”
  她顾的瘦高汉子道:“这是傅兄的珠子,跟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年轻人目光一凝,道:“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不对啊,我只赢一千四百五十两……”
  “没错,”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说道:“另外五百五十两,是敝东家的一点意思……”
  年轻人道:“顾帐房,这是什么意思?”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傅兄是个明白人,请傅兄高抬贵手,赏大伙儿一碗饭吃。”
  年轻人“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顾帐房是把我当成了向人伸手要钱花……”
  “不,不,”姓顾的瘦高汉子忙道:“傅兄千万别误会,您是位高手,到处游戏……”
  年轻人一笑说道:“高手,顾帐房走眼了,只能说我时来运转……”
  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说道:“兄弟我也在江湖上混过,傅兄这是何必?”
  年轻人道:“这么说,顾帐房是认定我是个高手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好吧,高手就高手吧,既然顾帐房愿意送我这顶高帽子,我又何乐而不戴。只是,顾帐房……”
  微一点头,接道:“贵东家的好意我心领,这厚赠我不能收。”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傅兄的意思是……”
  年轻人道:“顾帐房也是位聪明人,应该用不着我多说。”
  姓顾的瘦高汉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这么说,傅兄是选另一条路了?”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顾帐房这另一条路之语何指?”
  姓顾的瘦高汉子微微一笑道:“傅兄别怪我直言,既然傅兄不肯高抬贵手,赏大伙儿这碗饭吃,大伙儿为保全这碗饭,说不得只好请傅兄把那只神乎其技的高明贵手留下了。”
  年轻人笑了:“顾帐房快人快语,干脆得让人佩服,只是我请教,这是贵东家的意思,还是大伙儿的意思。”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问道:“傅兄认为有什么两样么?”
  年轻人点头笑道:“说的是,该没什么两样,顾帐房,假如我也不愿走这第二条路呢?”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只怕由不得傅兄。”
  年轻人道:“顾帐房有这把握么?”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道:“傅兄何妨试试。”
  伸手拿起了茶杯。
  他这一拿茶杯不要紧,一名壮汉立即大步欺了过来,往年轻人面前一站,伸手就抓年轻人胳膊。
  年轻人一笑说道:“简直失礼,这岂是待客之道。”
  没动,任那蒙古壮汉拿上胳膊。 那蒙占壮汉有点诧异,可是他没管那么多,蒲扇般毛茸茸大手一紧,猛地往外一抬。 他的劲儿用的不能说不够,他的臂力也不能说小,可是年轻人坐着一动没动,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撞到人怀里去。
  年轻人笑了:“顾帐房,这位的蛮力好大,只是充保镖还嫌不够……”
  姓顾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他还没说话,那蒙古壮汉已冷哼一声,另一只手探腰,飞快地拔出一柄匕首,翻腕直向年轻人咽喉递去。
  年轻人抬眼笑问道:“阁下要干什么?”
  那蒙古壮汉冷冷说道:“我要你乖乖的,坐着别动。”
  年轻人道:“我没有动啊,你阁下拉我我都没动……”
  那蒙古壮汉脸一红,匕首向他猛地一递。
  只听姓顾的瘦高汉子喝道:“让他活着走。”
  那蒙古壮汉左腕往下一落,那犀利的匕首闪电一般直向年轻人放在腿上的右腕划去。
  年轻人右手没动,右胳膊却突然一抖。 这一抖不要紧,带动蒙古壮汉抓在他胳膊上的右腕直向那匕首的刃口迎去,那蒙古壮汉作梦也没料到他有此一扣,心里刚一惊,那右腕已迎上匕首,眼看他那只右腕就要溅血断筋作废。
  年轻人一笑说道:“你要我的手,我留你的腕,刀还是给我吧。”
  左胳膊往边上一带,带开了蒙古壮汉那只右腕,左掌跟着闪电翻起,劈手夺过了那柄匕首。
  蒙古壮汉大惊而退。
  姓顾的瘦高汉子震惊地站起,纵身飘退。
  年轻人仍坐在那儿,扬了扬手中匕首,道:“哪位愿意再试试?”
  姓顾的瘦高汉子寒着一张脸道:“姓傅的,我走眼了……”
  “不,”年轻人摇摇头说道:“顾帐房刚才不说我是道上的朋友么,足见顾帐房并没有走眼,只是稍嫌有眼无珠,莽撞孟浪了些而已。”
  姓顾的瘦高汉子冷冷说道:“姓傅的,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年轻人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来路江湖,顾帐房奈何不懂?”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顾帐房是指我上门找事?”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不错。”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无他,找个安身地儿,找个永继不绝的财路,这答覆顾帐房满意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冷笑说道:“阁下,找个安身地儿,找碗饭吃,在外面跑腻了的人都是这样,原无可厚非,可是那要睁大了眼,看清楚地方看清楚人。”
  年轻人笑道:“我两眼睁得够大,不瞒顾帐房说,我是看清了地方,看清了人之后才找上门来的,你瞧,这地方占天时,地利,人和,生意有多好……”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的意思是想一手揽过?”
  “不,”年轻人摇头说道:“我还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只要每日所得的五成……”
  姓顾的瘦高汉子冷喝一声道:“好大的胃口,好大的口气,你这是痴人说梦,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
  闪身向座上年轻人扑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姓顾的瘦高汉子,身手远在适才那蒙古壮汉之上。
  他不但动作快速,而且出手灵巧快捷,招式也有点怪异,近前左掌一晃,先抓年轻人右肩胛。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你比他高明得多,令人不敢大意。”
  右掌一翻,攫向姓顾瘦高汉子的左腕脉。
  谁知姓顾瘦高汉子这一招是虚不实,年轻人右掌刚翻起,他便即一声冷笑道:“姓傅的,你上当了。”
  右掌一扬劈下,硬截年轻人左臂手肘。
  年轻人扬了眉:“看来你们是非留下我一只手不可,只可惜上当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不躲反进,左胳膊肘往上一架,姓顾的瘦高汉子一掌劈个正着,年轻人胳膊没断,姓顾的这一掌却像劈在铁梁上,不但手痛,连整条胳膊都被震得像散了一般,他哎哟一声,抱着右掌要退。
  年轻人比他快,坐势不动,底下出腿一勾,姓顾的瘦高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一柄匕首递到了他的喉咙前,年轻人含笑说道:“帐房先生,乖乖地给我坐着,别动,你只动一动,我就截断你的喉管,我认人,刀可不认人。”
  姓顾的瘦高汉子大惊失色,魂飞魄散,刚一声:“姓傅的,你……”
  两名壮汉大喝一声,就要扑上来抢救。
  年轻人开了口:“谁敢动我先毁帐房,哪位担得起这责任?”
  这句话吓住了两个,那两个蒙古壮汉硬生生地制住身形,没敢再动一动,只是那个模样像要吃人。
  姓顾的瘦高汉子开口说道:“姓傅的,别那么狠,你只敢动我一下……”
  年轻人刀一落,姓顾的瘦高汉子一件衣裳齐领而裂,一下子裂到了胸口,他神色一懔,住口不言。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最怕激,你最好别再激我。”
  姓顾的瘦高汉子当真没敢再说话,苦着脸,一语不发。
  年轻人笑问道:“怎么样,帐房先生,五成并不算多,我已经够客气了,不是我夸口,我要是要十成,贵东家也得照样给我。”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知道,我只是柜上的管事,做不了主……”
  年轻人道:“那么谁做得了主?”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自然是敝东家。”
  年轻人笑笑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去见你们东家么,你要是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要是怕谁的话,我就不会往这儿伸手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道:“不怕那更好,姓傅的,你有一颗比天还大的铁胆。”
  年轻人笑道:“过奖了,帐房先生,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明知道我做不了主……”
  年轻人道:“假如我非让你做主不可呢?”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要我做主也可以,只是到时候怕算不了数……”
  年轻人道:“那我不怕,万一到时候算不了数,我拿帐房先生你这条命抵数,我绝不会落空的。”
  姓顾的瘦高汉子两眼一睁,道:“姓傅的,你这是存心整人,何不干脆把刀往前递递,一下切断我的喉管毁了我,你下手吧,我认了。”
  年轻人笑问道:“怎么,你认了,你认我不认,你派个人去请那位商二,跟你们这家赌场的保镖头儿大老铁来一趟……”
  姓顾的瘦高汉子一怔,道:“怎么,你……你认识铁爷跟商爷……”
  年轻人淡淡笑道:“何止认识,多少年的老朋友。”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既然你认识铁爷跟商爷二位,他二位如今又在这篷子里掌舵,你怎好……”
  年轻人道:“我不妨告诉你,我跟他两个有仇。”
  姓顾的瘦高汉子叫道:“怎么,你跟他二位有仇?”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不错,老实说吧,我到这儿来并不是来夺地盘,分红利的,而是为跟他二人当面谈,谋一了决……”
  “原来如此,”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只怕他二位不肯见你……”
  “随他俩,”年轻人道:“来最好,不来也可以,好在你现在是在我掌握中,你要是请不来他俩,我就拿你出气泄愤。”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跟他二位究竟有什么仇恨?”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那是我的事,你不必多问,你只替我把他俩找来就行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人在刀尖底下,他可不敢说个不字,迟疑了一下,刚要向呆立一旁的瘦小汉子招手。
  雄健步履响动,偏殿里大步闯进一人,他走起路来,几乎震得偏殿直摇晃,好重的步履。
  来人可是个蒙古壮汉,半截铁塔一般,既高又大,穿着服饰很气派,看上去也很阔绰。
  他,头上扣了一顶皮帽,腰里是条宽皮条,脚下是一双长筒鹿皮靴,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里握着两颗鹅卵般大小铜球,不住地绕动着,格格作响。
  他,好浓的眉,好圆的眼,一脸绺腮胡,模样儿像极了垣侯张三爷,威猛逼人,有长坂坡护主常山赵子龙,大喝一声水倒流,吓得曹操,丢下青阳伞,跌死那位夏侯将军的气概。
  他一进偏殿,姓顾的瘦高汉子精神为之一振,脸上立即有了喜色,三名蒙古壮汉也立即躬下身去。
  “铁爷。”
  蒙古大汉正眼没瞧他三个一下,人停在几尺处,一双圆眼直逼年轻人,这时姓顾的瘦高汉子开了口:“铁爷,您来的正好……”
  蒙古大汉冷然开口,声如闷雷:“老顾,这是怎么回事儿?”
  姓顾的瘦高汉子没敢扭头,道:“铁爷,他说跟您还有商爷有仇……”
  蒙古大汉“哦”地一声道:“他说跟商二和我有仇?”
  姓顾的瘦高汉子连头都没敢点,他怕碰到刀尖上,直着脖子道:“是的,铁爷。”
  蒙古大汉问上了年轻人:“小伙子,你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道:“我姓傅……”
  蒙古大汉两眼微微一睁,道:“你姓傅?”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不错。”
  蒙古大汉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年轻人道:“二十多了,怎么?”
  蒙古大汉道:“你什么时候跟我两个结的仇?”
  年轻人道:“你想知道么?”
  蒙古大汉一点头道:“当然,听说个仇字,岂有不弄清楚的道理。”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说的是,那么你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
  蒙古大汉毫不犹豫,大步上前伸手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他抬眼凝目,道:“小伙子,我坐下了。”
  年轻人道:“我看见了,想不想先过几招?”
  “不,”蒙古大汉摇头说道:“我要先弄清楚,我向不轻易跟人动手,尤其对年轻人,别让人说我铁某人在地盘里欺负个半大孩子。”
  “好话,”年轻人双眉一皱,收刀站起,向着姓顾的道:“如今正主儿来了,帐房先生可以一边歇歇去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还真听话,窜起来退往蒙古大汉椅后。
  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把匕首放在茶几上,然后突然向着蒙古大汉欠身施了一礼。
  蒙古大汉一怔,道:“小伙子,这算什么,是那一招?”
  年轻人一脸正经,道:“这是礼,也为感谢你十五年前埋葬我父母的恩德。”
  蒙古大汉又复一怔,道:“十五年前埋……小伙子,你是……”
  年轻人道:“你可认识姓傅的?”
  蒙古大汉点头说道:“认识,只是你……”
  年轻人道:“大老铁,你不认识当年常攀着你胳膊打秋千的人了?”
  蒙古大汉两眼暴睁,霍地站起。
  年轻人抬手解衣襟,只一扯,露了胸,胸口有一颗鲜红欲滴的“朱砂痣”。
  蒙古大汉须发暴张,大叫一声。
  “少爷,您想死大老铁了。”
  砰然一声跪了下去,纳头便拜。
  年轻人手快,也神力惊人,垂手一把揪起了他。
  蒙古大汉一个半截铁塔般魁伟高大身躯硬被抄起,他没顾那么多,心颤、声颤,转身猛然摆手,道:“请商爷,什么都别说。”
  姓顾的本来瞧愣了,闻言一惊而醒,他没敢多问,点头答应,拔腿奔了出去。
  蒙古大汉转过身来巨目已现泪光,道:“少爷,您先请坐,等商二来了之后再……”
  年轻人没坐,却截口说道:“大老铁,多少年不见了,你可好?”
  蒙古大汉忙点头说道:“好,我还没问您安。”
  年轻人道:“大老铁,十五年来什么都变了,但咱们是一家人,这永远变不了,既然这样,你就别跟我客气。”
  蒙古大汉道:“少爷,我不敢,看见您,我想起爷跟夫人,心里……”
  头一低,他竟哭了起来。
  看样子,他不像个动不动就掉泪的人,可他竟然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呜呜有声。
  年轻人脸上掠过一丝悲凄神色,道:“大老铁,父母去世,我不能陪伴在侧,更不能亲手安葬二位老人家,我比你还难受,只是逝者已矣,悲痛于事无补,傅家还有我,我总算回来了。”
  蒙古大汉微一点头道:“是的,少爷,我听您的。”
  当即举手抹泪,抬起了头。
  适时,步履响动,姓顾的在前,胖小胡子在后,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偏殿,胖小胡子进殿便道:“铁大,你找我……”
  蒙古大汉叫道:“商二,别问,先看看眼前是谁。”
  胖小胡子凝目望着年轻人,圆胖脸上满是错愕道:“是谁,这位不是刚才……”
  蒙古大汉叫道:“放你的屁,你那一对眼珠子只会瞧骰子……”
  年轻人含笑截口说道:“商二,忘了当年差点没把你一颗骰子吞下肚子去的人了?”
  胖小胡子一怔,旋即脸色大变,失声叫道:“少爷,您,您……”
  蒙古大汉叫道:“少废话了,要我踢你么?”
  他话声方落,胖小胡子两腿一弯,就要往下跪。
  年轻人一步跨到,伸手架住了他,道:“别这样,商二,说起来你几个都跟我爹同辈。”
  胖小胡子硬跪不下去,站在那儿嘴唇发抖地道:“您说爷,您说爷……”
  两眼泪水倏地涌出,扑簌簌垂落在胸前。 年轻人道:“商二,我刚才跟铁大说过,我心里更难受,可是逝者已矣,悲痛于事无补,而且傅家还有我在,我终于回来了。”
  胖小胡子满脸泪渍,点头说道:“对,少爷,您说的对,您说的对。”
  举袖擦了擦满脸泪水。
  年轻人松了手,含笑说道:“咱们坐下聊。”
  他回身走向几旁,蒙古大汉一挥手,喝道:“都去,这儿没你们的事儿。”
  姓顾的,瘦小汉子跟那三个蒙古壮汉吓了一跳,嘴里答应,脚下飞快,转眼间全没了影儿。
  偏殿里,年轻人坐在茶几旁,蒙古大汉隔几而坐,那胖小胡子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几前。
  坐定,胖小胡子抢着问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到的?”
  年轻人道:“我刚到,一进城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胖小胡子道:“您怎么知道我跟铁大在这儿?”
  年轻人道:“我原不知道,可是我一进绥远就听说归绥城里有这么一座帐篷,帐篷里有一个赌道高手,跟一个……”
  蒙古大汉接口说道:“跟一个打遍绥城无敌手,没人敢碰,也没人敢正眼瞧一下的蒙古保镖,可是?”
  年轻人含笑点头:“对了,你两个是名声在外了。”
  胖小胡子赧然强笑道:“您知道,自当年爷跟夫人去世,咱们那‘铁骑会’解散后,家里没办法呆,我跟铁大一面为躲风头,一面为给爷跟夫人报仇,不得不跑到这儿来依归在人下……”
  年轻人点头说道:“我知道,那不得已,这儿是……”
  胖小胡子道:“‘万家帮’的总舵,这帐篷就是帮主万老爷子开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我没料错,‘万家帮’的势力怎么样?”
  胖小胡子摇头说道:“弟兄比咱们‘铁骑会’的多,可是实力远不如咱们‘铁骑会’雄厚,只因为‘万家帮’找不出几个真正的高手来。”年轻人点头说道:“那的确不如咱们‘铁骑会’。论咱们‘铁骑会’不说别人,就说你四个,就足抵……。”一顿,接问道:“对了,巴三跟麻四他两个呢?”
  胖小胡子神色一黯,摇头说道:“没消息,多少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铁大跟我曾经派人到处去打所过……”摇摇头,住口不言。
  蒙古大汉道:“怕是他俩当年没能脱身,让他们给毁了。”
  年轻人脸上也泛悲凄之色,道:“当年他两个没跟你们两个在一起么?”
  胖小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在是在一起,只是他们围攻咱们总舵的时候,他两个奉派前面迎敌去了,我跟铁大则在后头护着爷跟夫人,当爷跟夫人眼见大势已去,悲愤交集双双自绝归天之后,我跟铁大又忙着护爷跟夫人的遗体,顾不得跟他俩联络,从那时候就分散了,我两个找个隐密地安葬了爷跟夫人,等他们走了,事静了,再回去探看,他们已没了影……”
  年轻人道:“我记得巴三、麻四的身手都不差。”
  蒙古大汉道:“何止不差,就像您刚才说的,我四个足抵半个江湖,谁不知道‘铁骑会’主的四护卫是一等一的高手。”
  年轻人道:“那么他两个不会轻易被他们放倒。”
  蒙占大汉道:“应该不会,可是他两个只要还活着,就应该有消息,而这么多年了,我跟商二不止一次地派人到处打听,就是没一点消息,令人不得不往坏处想。”
  年轻人没说话。
  胖小胡子却移转话题问道:“少爷,我记得当年您是被躐蹋疯和尚带走的,还记得那时候夫人舍不得您,说什么都不肯,还是后来爷说了话,夫人只得忍了痛,那躐蹋疯和尚临走对爷说过一句话,他说,你对,要不然你傅家连条根都没有,如今看来那躐蹋疯和尚倒是个未卜先知的异人。”
  “废话。”蒙古大汉瞪眼说道:“你没见少爷这身功夫,不是异人能教出这么好的功夫?再说爷何等人,何等眼力,他会随便把少爷交人带走么?”
  年轻人点头说道:“爹没看错,疯和尚的确是位异人,他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胖小胡子迟了一下,抬手五指一张,道:“少爷,他也会这玩艺儿么?”
  年轻人摇头笑道:“他无所不精,无所不通,唯独不善此道。”
  胖小胡子道:“那您怎么能在台子上赢我?不是我夸口,论这…
  套,放眼当今,还找不出一个比我高的……”
  年轻人笑笑说道:“有我这句话你就明白了,那不是赌技,而是武学。”
  胖小胡子一怔,抬手拍上了大腿,道:“我明白了,您是用内功真力……我当时怎没能看出来。”
  蒙古大汉道:“要都让你看出来,世上就没能人了。”
  胖小胡子转脸两眼一瞪,道:“你别老跟我过不去,我别样刁;如你,可是今儿个我头一个见着少爷,这你就落在我后头。”
  蒙古大汉一咧嘴道:“那有什么用,你有眼无珠,没能认出少爷来呀。”
  这是实情,胖小胡子没话说了,气得直瞪眼。
  年轻人笑了,他笑着说道:“也怪我当时没表明,天知道我是怎么忍的。”
  胖小胡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之后,他问道:“少爷,这多年来,您一直都在哪儿?”
  年轻人道:“‘托托山’,听说过么?”
  胖小胡子两眼一睁,叫道:“我的天,更外边去了,那岂不过了‘无达克沙漠’了?”
  蒙古大汉道:“可不是么,再跨出一步就到了我那老家了。”
  年轻人道:“你两个都没说错,疯和尚就隐居在‘托托山’上,我没想到荒凉沙漠之中还有那么一处好地方,‘托托山’四季常绿,到处奇花异卉,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蒙古大汉道:“异人嘛,就该住在那儿。”
  胖小胡子道:“少爷那疯和尚究竟是……”
  年轻人神色一怔,道:“他是位先朝宗室,本家姓朱,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胖小胡子叫道:“先朝宗室,这不正好么,这么说您这趟回来……”
  年轻人道:“是艺成下山,也要做点事有以报疯和尚。”
  蒙占大汉霍地站起,须发俱张,道:“少爷,重整‘铁骑会’,重振咱们声威的时候到了。”
  年轻人一招手,道:“你坐下。”
  蒙古大汉应声坐了下去。
  “我既然回来了,也为有以报疯和尚,重整‘铁骑会’自然是在所必行,不过我看得出,你两个在‘万家帮’是特殊撑天柱两根,我担心万老爷子不肯放你两个走。”
  蒙古大汉两眼一睁,道:“谁说的,是谁的人自该回哪儿去……”
  年轻人道:“这么多年来,你两个受人家的怎么说?”
  蒙古大汉道:“少爷,您可别这么说,这多年来‘万家帮’没人敢招,没人敢惹,高手一个一个地多了起来,这是谁的功劳?这多年来‘万家帮’库存充实而丰裕,足够他们吃用好几年的,这又是谁的功劳?把帐来算算,彼此该扯平了。”
  年轻人摇头说道:“铁大,话不能这么说,大丈夫恩怨分明,当初是你两个投奔人家的,不是人家重礼聘请你两个来的,‘铁骑会’刚毁,瞧那情形,谁敢收留你两个,而万老爷子他敢,冲这一点,就够你两个报答一辈子的。”
  蒙古大汉红了脸,没说话。
  胖小胡子点头说道:“少爷说的不错,不管咱们尽了多大的力,咱们仍是欠着人家的,万老爷子待人好,他不把自己当帮主,也不把下属当下属,全是兄弟,尤其对我两个,多少年来一直待若上宾,敬礼有加,他简直把我两当成他的亲兄弟。”
  年轻人眉峰微皱,道:“倒希望他没对你两个那么好。”
  蒙古汉子道:“商二,难道说咱们俩就一辈子呆在‘万家帮’,别回‘铁骑会’了?”
  胖小胡子道:“谁说的,别看我在‘万家帮’里一呆这么多年,我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万家帮’的人……”
  蒙古大汉道:“难道只有你是这样?”
  胖小胡子接着说道:“为个安身地儿,没办法,在少爷没回来之前,只有在人家这儿呆下去,如今少爷回来了,哪个龟孙不想马上跟少爷走,可是你想想,人家对咱们……”
  蒙古大汉截口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胖小胡子说道:“走终归是要走的,可是不能来个忘恩负义绝情的走,总要想个妥当的办法,彼此和和气气地好合好散……”
  蒙古大汉道:“说话两张嘴皮一张,谁都会,你有什么办法?”
  胖小胡子道:“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妥善办法来,好在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如今少爷在座,好歹他总会拿个主意。”
  蒙古大汉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到头来往少爷身上一推……”
  转眼望向年轻人。
  年轻人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咱们待会儿再说,我先向你们两个打听一件事儿……”蒙古大汉忙问道:“什么事,少爷?”
  年轻人道:“昨天我路过‘昭君冢’停下来歇脚的时候,碰上了这么一桩大事……”
  接着他把有关虎符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蒙古大汉一拍大腿叫道:“虎符,少主,您说就在‘昭君冢’?” 年轻人讶然说道:“怎么,难道‘万家帮’也知道这半块虎符。”
  蒙古大汉道:“何止知道,不瞒您说,少爷,‘万家帮’也想夺这半块虎符呢,可就是打听不出来它落在谁手里,在哪儿交接,如今好,人家就在‘万家帮’的墙外头动上了手……”
  年轻人眉峰微皱,道:“半块虎符你也争,我也夺,这何异兄弟煮豆燃箕,自相残杀。”
  蒙古大汉道:“那没办法,少爷,简直就可以这么说,谁得了这半块虎符,谁就能逐满人出关,来个黄袍加身,登上九王。”
  年轻人眉峰又一皱,道:“怎么,都想做做人君,享天下之大富贵,不是为驱逐满人,报那仇和恨,恢复我华夏神州,大好河山,洗雪我汉族世界、先朝遗民的奇耻大辱?”
  蒙古大汉道:“少爷,世上有几个像咱们像您的,天下各帮各会各门,哪一家不想登上宝座龙墩,过过皇上瘾?”
  年轻人微一扬头道:“这个瘾要不得,简直可怕,要想尽逐满人于关外,非先把各家的这个瘾头消除不可,否则别说驱逐满人了,不等满人派兵遣将,各家就会一个一个地倒下去,这岂不是使亲者痛,仇者快?”
  胖小胡子点头说道:“少爷,您说的不错,您有见地,只是怕眼前的各家不会听您的,做起来也不容易。”
  年轻人道:“话是不错,可是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任他们为私欲而你争我夺,自相残杀去。”
  蒙古大汉浓眉一扬,道:“那么,少爷咱们‘铁骑会’重振声威,压压他们,要他们一个个地低头屈服,俯首听命。”
  年轻人摇头说道:“言武,用强,都是非万不得已才用的下策。”
  胖小胡子道:“那么,少爷,您是打算……”
  年轻人抬头说道:“这不是一天半天,一蹴可成的事,要慢慢来,晓以大义,要他们心悦诚服,这才能收到团结实效。”
  胖小胡子点了点头,沉吟着,没说话。
  蒙古大汉道:“少爷,您刚才说要向我两打听……”
  年轻人道:“可知道那虬髯大汉的来路?”
  蒙古大汉皱眉说道:“没听说过哪家有这么个人。”
  年轻人道:“这‘万家帮’既然也想插手夺取那半块虎符,总该知道那半块虎符原是在哪一家手里。”
  蒙古大汉摇头说道:“少爷,您弄错了,那送符的老头儿跟接符的虬髯大汉不是一家人,就算知道那老头儿是哪一家的人也没有用。”
  年轻人道:“这么说,‘万家帮’也不知道那老人是哪一家了?”
  蒙古大汉道:“事实上‘万家帮’只听说有交符这件事,并不知道……”
  胖小胡子突然说道:“以我看那老头儿不属于眼下的任何一家。”
  蒙古大汉道:“怎见得,商二?”
  胖小胡子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眼下的各家哪一家不是不顾一切,不惜代价的夺取那半块虎符,他要是属于任何一家,岂会把半块虎符拱手让人?”
  蒙古大汉一怔点头道:“不错,商二,有你的。”
  年轻人也点点头说道:“商二分析的不错,照这么看,那老人的确不该属于任何一家,那么他又是哪儿来的呢?”
  胖小胡子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道:“那么,那狡猾诡诈的瞎眼老人呢?”
  胖小胡子沉吟说道:“听您这么说,他好像是那个阴瞎子……”
  年轻人道:“阴瞎子?”
  胖小胡子道:“您没听说过么,江湖上有个能人,叫‘瞎子’老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江湖上的人都叫他‘阴瞎子’,这个人不但有一身好功夫,而且心狠手辣,极具心智。”
  年轻人道:“这么说那瞎老人的确像阴瞎子,可知道他属于……”
  “少爷,”胖小胡子道:“阴瞎子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一家,哪一家也别想征服他,谁敢招他惹他啊。”
  年轻人道:“而事实上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不会冒大险去夺那半块虎符,阴瞎子他必然属于某一家。”
  胖小胡子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话锋忽地一转,道:“少爷,他不是要您把那半块虎符送到元宝山‘云泉大刹’那主持和尚处么,他必然跟那主持和尚有关系,到那儿去一趟不就明白了么?”
  年轻人点头说道:“真在别处打听不出来时,我只有跑一趟元宝山了……”
  只听步履响动,有人进了龙王庙。
  蒙古大汉立即喝问道:“谁呀!”
  偏殿外有人高声应道:“铁爷,是我。”
  蒙古大汉道:“有什么事么?”
  偏殿外那人道:“家里有人来,要见您。”
  蒙古大汉道:“是谁来了?”
  偏殿外那人道:“一堂的文爷。”
  蒙古大汉讶声说道:“是一堂的文堂主。”
  年轻人道:“一堂堂主来了,必然有什么大事,你去见见他。”
  蒙古大汉应声站起道:“少爷,您坐坐,我去去就来。”
  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望着蒙古大汉出了偏殿,年轻人道:“商二,‘万家帮’一共分几个堂?”
  胖小胡子道:“一共是五个堂。”
  年轻人道:“中原一带姓文的人不多,这位一堂堂主是……”
  胖小胡子道:“少爷,他是‘高丽’人。”
  年轻人点头说道:“那怪不得,‘万家帮’里怎么有‘高丽’人,而且高居一堂堂主之位?” 胖小胡子道:“您不知道,这位文堂主虽然是‘高丽’人,却自小在东北长大,说得一口流利汉语,简直就跟咱们没两样,他一身功夫不含糊,软硬轻功样样一流。”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那可真是难得,这位文堂主多大年纪了?”
  胖小胡子道:“四十多快五十了。”
  年轻人方待再说,雄健步履响动,偏殿里快步走进了蒙古大汉,他满脸怒容,进来便道:“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快嘴东西,只要让我查出来……”
  胖小胡子忙问道:“怎么,铁大?”
  蒙古大汉冷哼一声道:“你知道这位一堂文爷是来干什么的?”
  胖小胡子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蒙古大汉冷冷说道:“奉老爷子之命,拿的有老爷子手谕,咱两个即时起内调,这座帐篷里用不着咱们俩了。”
  胖小胡子呆了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蒙古大汉冷笑说道:“什么意思,还用问么,八成儿是听说少爷来了,怕咱们跟少爷走,来个不辞而别。” 胖小胡子眉峰一皱道:“文堂主他怎么说的?”
  蒙古大汉道:“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用得着口,拿得有老爷子手谕,把手谕往咱俩手里一交不就得了。”
  胖小胡子道:“即时内调,这么说咱们俩马上得走?”
  蒙古大汉道:“即时这两个字你不懂么,车子在外头等着呢,像似接咱们俩了。”
  胖小胡子没说话,但旋即又道:“咱们可不是那种人,真要想走,谁又拦得住?”
  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
  胖小胡子忙跟着站起,道:“少爷,您要干什么?”
  年轻人含笑问道:“你说呢?”
  胖小胡子道:“您可别走……”
  年轻人道:“谁说我要走?”
  转望蒙古大汉接问道:“铁大,车子多大的,能多容一人么?”
  蒙古大汉未假思索,点头说道:“当然够大,别说多容一个人,就是多容三五个……”
  年轻人截口说道:“走,我跟你两个去见见万老爷子去。”迈步向外走去。
  棚外停放着一辆双套高篷马车,车挺气派,车辕上坐着一个人,车前站着一个人。
  高坐在车辕上的,是个黑衣壮汉。
  站在车前的,四十来岁近五十年纪,个子高高的,显得有点瘦削,长眉细目,胆鼻方口,是个挺俊的人。
  年轻人含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文堂主了。”
  那汉子忙一抱拳道:“不敢,文逸轩,请教……”
  的确,不但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年轻人道:“我姓傅,傅少华。”
  蒙古大汉铁大一旁说道:“老文,这就是我家少爷。”
  文逸轩怔了一怔,道:“你家少爷‘铁骑会’的傅少主?”
  铁大点头说道:“正是。”
  文逸轩“哎哟”一声道:“文逸轩失敬,该重新见过一礼。”
  他抱起了双拳。
  傅少华忙答了一礼。
  铁大道:“老文,别多礼了,上车吧,我家少爷要一道儿见见老爷子去。”
  文逸轩微微一怔,道:“怎么,傅少主要见见老爷子……”
  傅少华含笑说道:“铁大跟商二多年来蒙万老爷子照顾。我该当面致谢,再说我从‘万家帮’的地盘经过,也应该拜会拜会万老爷。”
  文逸轩忙道:“那我得先走一步报老爷子去,别让老爷子失了礼……”
  一抱拳道:“恕文某先走一步了。”
  转身迈步而去。
  商二望着那飞快远去的背影,笑道:“老文是够精的,先回去告诉老爷子一声,盘算盘算怎么应付,心里好有个谱儿,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傅少华:“上车吧,别让人家万老爷子久等。”
  三个人登上马车,一声鞭响,一声吆喝,马车立即向前飞驰。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住在哪儿?”
  铁大道:“不远,就在西城。”
  车行了一阵之后,马车逐渐缓行,然后停了下来。
  商二道:“到了。”
  掀开车篷就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道:“少爷,‘万家帮’有身份的全出来了。”
  一跃即下马车。
  傅少华跟在商二之后下了马车,眼前一座大宅院,宏伟的门头,丈高的围墙,好几盏大灯笼把门前方圆十丈内照耀得光同白昼,气势的确不寻常。
  大门外,一前九后十个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是个身穿竹布裤褂的老头儿,身材既瘦又小,可是挺有精神,尤其一双虎目眼神十足,炯炯慑人。
  老头儿身后成一字地站着四个黑衣壮汉,看年纪都在三十以上,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隆起,威态逼人。
  再后头,是五个胖瘦高矮不等的汉子,那文逸轩站在左首头一个,另四个跟他的年纪差不多。
  商二低声说道:“少爷,万老爷子身后是贴身四护卫,每个都有一身好功夫,再后头是‘万家帮’的五位堂主。”
  傅少华紧跨几步到了跟前,躬身抱拳道:“晚辈傅少华见过万老爷子。”
  瘦老头儿忙答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傅少主这是折煞万逢春。” 边说边打量傅少华,话落,往后一招手道:“过来见见傅少主。”
  “万家帮”的五位堂主,以文逸轩为首,应声上前一一见礼。
  互相见了礼,略略几句客气话之后,万逢春摆手肃客。
  万家大院里,人成两排直达大厅,隔几步便是一个,全是手持雁翎刀的黑衣壮汉,一个个站在那儿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显见得“万家帮”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大厅里落了座,万家的下人上香茗退去。
  万逢春轻轻咳了一声道:“傅少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傅少华微一欠身道:“谢谢老爷子。”
  万逢春道:“傅少主从哪儿来?”
  傅少华道:“大漠。”
  万逢春“哦”地一声道:“这种天候过大漠,那真是件苦事。”
  傅少华含笑说道:“上头烤,底下蒸,让人恨不得一步就跨出去。”
  万逢春捋着胡子笑了。
  傅少华微一欠身子,抱拳说道:“多年来铁大跟商二蒙老爷子收留照顾,晚辈感激不尽,谨此当面致谢。”
  万逢春答了一礼道:“傅少主这个谢字,万某不敢当,大家吃的都是这碗江湖饭,应该患难相助,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谁没个急难之时,铁、商二位老弟当年能找上万某,那是他二位看得起万某,认为万某是个值得交的血性朋友,其实他二位自到‘万家帮’之后,没有吃过一天闲饭,尤其是商老弟,万家帮的库存,有一半以上是他那手绝活赢来的。”
  他笑了。
  商二也笑了,道:“若非有老爷子这个靠山,我早就给江湖道上的挑了。”
  万逢春道:“那是老弟你从未出过一点纰漏……”
  轻轻一叹道:“傅少主,关于当年‘铁骑会’的惨事,铁、商二位老弟对我言之甚辞,只因路远不及驰援至今引为疚愧憾事。”
  傅少华道:“老爷子有这番心意,‘铁骑会’已是存殁俱感。”
  万逢春道:“傅少主别当万某这是场面话。”
  傅少华道:“不敢,晚辈素知老爷子仁义过天……”
  万逢春道:“‘仁义过天’这四个字万某不敢当,只是当年事由于道远,万某没能赶上,今后傅少主若有用得着万某的地方,万某定当竭尽棉薄。”
  傅少华抱拳说道:“老爷子盛情好意,晚辈这里谢了。”
  只见一人行人大厅,此。人修长身材,一袭青衫,蚕眉风目,长须五绺,飘逸而潇洒。
  万逢春立即招手说道:“任二弟快来见见‘铁骑会’的傅少主。”
  商二在傅少华耳边轻轻说道:“此人姓任,名天威,美号‘八臂玉哪咤’,关外一流好手,现任‘万家帮’总护法。”
  傅少华立即离座站起,此刻那任天威已步至近前,躬身向万逢春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傅少华。
  傅少华未容他开口已先抱起双拳:“任总座。”
  任天威讶然投过一瞥,抱拳说道:“不敢,任天威见过傅少主。”
  傅少华道:“‘八臂玉哪咤’,傅少华久仰。”
  任天威道:“任天威这点薄名恐不在傅少主耳中,倒是任天威对‘铁骑会’诸位俊杰,衷心仰慕已久。”
  客套寒暄毕,任天威坐在万逢春右首。
  万逢春道:“任二弟,可有眉目?”
  任天威迟疑了一下。
  万逢春立即又道:“铁、商二位贤弟在‘万家帮’呆了不少年,傅少主也不该算外人。”
  任天威道:“属下迟到了一步,听说东西已让他们夺去了。”
  万逢春灰眉一皱道:“怎么说?东西已让他们夺去了!”
  任天威道:“听说全是京里派出来的,个个精锐。”
  万逢春沉吟说道:“那东西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今后麻烦可就大了!”
  扫了傅少华一眼,欲言又止。
  傅少华道:“老爷子有什么话请只管说。”
  万逢春倏然一笑道:“也没什么,万某想请教傅少主是从哪条路上来的?”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晚辈是经由‘昭君冢’进归绥城。”
  万逢春一怔道:“昭君冢?”
  扫了任天威一眼。
  任天威微微点了点头。
  万逢春转过脸来便要说话。
  傅少华已经抢先开了口:“老爷子跟任总座所说的那东西,指的可是半块虎符?”
  万逢春两眼一睁道:“不错,傅少主莫非知道这件事?”
  傅少华道:“承老爷子视晚辈为自己人,对老爷子,晚辈也不敢有所隐瞒,晚辈曾适逢其会,眼见三方面好手争夺那半块虎符……”
  接着,他把“昭君冢”前所见所遇,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听毕,任天威一双风目之中闪射着异采,道:“这么说,那半块虎符虽然落在他们手中,那藏于半块虎符之中的半张血令是被阴瞎子暗中取去了?”
  傅少华道:“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
  万逢春一双灰眉紧皱,道:“要是那半张血令落进了阴瞎子手中,那半块虎符就等于是一块废铜,无论落在谁手里都已无关紧要,只是那半张血令落在了阴瞎子手里,要想夺过来恐怕比从他们手里夺过来更要麻烦,我虽没见过这阴瞎子本人,可是对他的性情、为人,知道得不算少,他一向独来独往,要那半张虎符又有何用?”
  任天威道:“那半张血令要是给阴瞎子暗中取了去,其用意的确令人费解……”
  抬眼望向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傅少主说是送符之人是位老者,那迟至一步的接符人是个虬髯大汉?”
  傅少华道:“正是。”
  任天威眉峰微皱,沉吟不语。
  万逢春道:“任二弟可知道这位老者跟那虬髯大汉是哪一路的高人?”
  任天威抬眼说道:“关里关外属下认识的不少,知道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老者跟那虬髯大汉听来都是陌生得很。”
  万逢春道:“傅少主呢?”
  傅少华道:“晚辈甫自踏入江湖,见闻不多,阅人还少。”
  万逢春道:“铁、商二位贤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商二道:“属下二人要是知道,早就禀知少主了。”
  “说得是,”万逢春微一点头道:“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不知道人家的来路……”
  任天威轻轻咳了一声道:“属下浅见。以为那送符人与接符人是哪方高人并无关紧要,找寻那暗中取去半张血令之人才是当前要务。”
  万逢春道:“任二弟说得不差。”
  任天威转望向傅少华,含笑说道:“傅少主可容任天威直问几句?”
  傅少华道:“任总座不用客气,请尽管问。”
  任天威道:“当年‘铁骑会’一夕之间毁在虏贼之手,会主及夫人壮烈身殉,一众健儿也伤亡殆尽,傅少主这趟涉足江湖,是不是要重振‘铁骑会’声威,率麾下英豪雪报这山高海深的公仇私恨?”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公仇私恨,不共戴天,傅少华若不重整‘铁骑会’,有所行动,就无以对泉下双亲及众弟兄之英灵。”
  任天威为之动容,拇指一扬道:“博少主好不令人敬佩。”
  傅少华道:“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傅少华不敢当任总座这敬佩二字。”
  任天威轻咳一声道:“那么,傅少主是不是也有意于那半张血令呢?”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虎符为现下各帮派梦寐以求之物,各帮派好手为争夺虎符血令,不惜伤身丧命,得虎符血令,可得经天纬地之辅佐良才,傅少华若说无意,那是欺人之谈。”
  任天威再扬拇指道:“傅少主快人快语。诗人以诚,更使人敬佩。”
  傅少华道:“任总座言重了,傅少华仅是不惯虚伪而已。”
  任天威道:“英雄本色,本该如是……”
  话声微顿,神色一肃,接道:“傅少主待人以诚,‘万家帮’也不惯虚伪,任天威在此有句肺腑之言,还请傅少主勿以交浅言深视之。”
  傅少华微一欠身,肃容说话:“不敢,任总座请明教,傅少华洗耳恭听。”
  任天威轻咳一声道:“岂敢,傅少主言重了,当年‘铁骑会’惨遭虏贼攻陷,‘万家帮’未能及时驰援,为此,多年来老爷子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傅少主既有雪报公仇私恨之宏志大愿,‘万家帮’自该竭尽棉薄,愿与傅少主凭一言为定,携手并肩,先夺虎符血令,然后共赴公仇私恨,傅少主尊意如何?” 傅少华没想到这位“八臂玉哪咤”会有此一说,呆了一呆,也略略迟疑了一下。
  万逢春向着任天威投过诧异一瞥之后,立即说道:“任二弟是万某的左右手,对外如同万某。”
  傅少华定了定神道:“老爷子跟任总座隆情盛意,义伸援手,傅少华感激……”
  任天威道:“彼此站在一条线上,傅少主不必客气。”
  傅少华道:“‘万家帮’在老爷子雄才大略领导之下,帮内尽皆俊彦良才,实力雄厚,威震江湖,常使虏贼丧胆,不敢正视。‘铁骑会’如今只剩得傅少华三数人,毫无实力而言,东山再起,艰难颇多,能得‘万家帮’鼎力为助,应该是久旱喜逢及时雨,求之不得,无如事关重大,也因‘铁骑会’毫无实力可言而不敢猝而言决……”
  任天威倏然一笑,立即截口说道:“那不要紧,傅少主不妨多考虑一下,且请在客舍委屈几天,容‘万家帮’一尽地主之谊……”
  转眼望向万逢春身后:“子云!”
  一名黑衣壮汉越前躬下身去。
  任天威道:“传话震总管,即时把客舍收拾一下,另外派出几个人来侍候傅少主。”
  那黑衣壮汉应声欲去。
  傅少华连忙站了起来,道:“初次拜会,怎好打扰,我另有琐事……”
  任天威截口说道:“就是因为傅少主初次莅临,‘万家帮’不敢失礼,若傅少主是座上常客,‘万家帮’也就不能让傅少主住那臭虫满炕的肮脏客栈去……”
  向那黑衣壮汉一挥手道:“去。”
  那黑衣壮汉应声施礼而去。
  人家一片热诚,一番好意,傅少华他能再说些什么,只得打扰了。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傅少华起身告辞,由铁大跟商二陪着出了客厅。
  万逢春率任天威等五位堂主送到大厅门口,送走了贵客之后,万逢春道:“任二弟进来坐坐,我有话说。”
  折回厅里落了座,任天威抢先含笑开口:“老爷子可是怪属下擅自做主?”
  万逢春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贤弟一向代表我对外,只是我要听听贤弟的道理……”
  任天威笑笑说道:“老爷子,携手并肩联盟之事,属下只是试试那位傅少主而已。”
  万逢春讶然说道:“试试傅少主,试什么?”
  任天威道:“以老爷子看,傅少华他是否知道虎符的大用?”
  万逢春道:“当然知道,他刚才不是说过么,得虎符便得辅佐良才。”
  任天威道:“那么,以老爷子看,傅少华他是否知道那半块虎符之中另藏有半张血令?”
  万逢春道:“这个就不敢说了,不过他既然知道虎符的大用,也应该知道那半块虎符之内藏有半张血令。”
  任天威微微一笑道:“傅少华他既然知道虎符的大用,也知道那半块虎符之内藏有半张血令,他适逢其会,人既在那‘昭君冢’前,岂会任那阴瞎子把半张血令暗中取去之理?”
  万逢春呆了一呆道:“任二弟是说,那半张血令并未被阴瞎子暗中取去?”
  任天威道:“属下是根据各种事实推测,所得的结论是不可能三字。”
  万逢春灰眉微皱道:“那么,那半张血令是谁取去了呢?”
  “老爷子,”任天威淡然一笑道:“根据傅少华的说法,那座‘昭君冢’前后到过五路好手,虏贼一方夺去了半块废铜,那送符老者交出了半块虎符,接符虬髯大汉迟到了一步,阴瞎子并未取去那半张血令乘下的就只有傅少华一人了。”
  万逢春神情一震道:“贤弟是说那半张血令已落在傅少华之手?”
  任天威笑问道:“以老爷子看呢?”
  万逢春摇头说道:“不会吧,我看这位傅少主年少老成,对人坦率,胸无隐私,满脸正气,为一时难得的俊彦……”
  任天威道:“老爷子阅人甚多,眼光独到,属下本不敢置喙,无如属下蒙老爷子知遇,受老爷子厚恩,有话却不得不说,老爷子为人仁义,存心仁厚;成,成在这儿,将来吃大亏也必吃在这儿……”
  万逢春摇头说道:“我以诚对他,谅他也不会以虚伪对我。”
  任天威笑笑说道:“老爷子,这是什么事,事关虎符血令,事关辅佐良才,虚伪对人又何妨?就是欺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要是那半张血令落在咱们‘万家帮’手里,老爷子会鸣锣喊叫,张扬出去么?”
  万逢春道:“那也要看对谁,若相处皆正人君子,以诚待我之人,纵然鸣锣喊叫,张扬出去又何妨?”
  任天威轻轻一叹,摇头说道:“老爷子您太仁厚了,太仁厚了……”
  万逢春目光一凝,道:“贤弟,他有没有取得那半张血令,跟结盟事何关?”
  任天威道:“关系就在这儿,老爷子,他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那就表示他急要旁人援手,助他一臂,他若有半点迟疑,那就表示他已取得半张血令,有把握得辅佐良才,无须别人的助力。”
  万逢春脸色微笑道:“那么贤弟你留他住下又是……”
  任天威道:“老爷子,半张血令当追问明白,别人梦寐以求,不惜断首捐躯,咱们又岂可坐失良机,失之交臂?”
  万逢春陡然一惊道:“贤弟是要……”
  任天威淡然一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老爷子点个头,属下愿取那半张血令来,双手奉与老爷子,以报知遇厚恩。”
  万逢春大惊,忙摇手说道:“贤弟不可,断断不可……”
  任天威道:“老爷子不忍?”
  万逢春道:“这种事不是你我所应为的。”
  任天威淡然一笑道:“老爷子,要取虎符血令据为已有,是免不了强抢掠夺的,伸手向别人跟伸手向傅少华,有什么不同?”
  万逢春道:“傅少华跟别人不同……”
  任天威道:“老爷子,跃马拉弓,逐鹿中原,他也是其中的一个,此子非常人可比,若假以时日,容他再起,‘铁骑会’的声威非凌驾于老爷子这‘万家帮’之上不可,老爷子,打虎须在爪牙之未利,捕鸟须择羽毛之未丰……”
  万逢春灰眉一耸,道:“贤弟!”
  任天威倏然住口不言。
  万逢春威态稍敛,喟然一叹道:“天色不早,贤弟歇息去吧。”
  任天威站了起来道:“老爷子,一念之误,能使……”
  万逢春摆手说道:“我明白,我明白,让我慎重考虑一夜,明早再给贤弟答复。”
  任天威脸上掠过一丝异色,躬身告退而去。
  任天威走了,万逢春一个人独坐大厅里,一双灰眉皱得深深地,深深地……
  在万家大院子那客舍里,烛影摇红,灯光正亮。
  宽敞、干净而舒适的客舍里,傅少华坐在炕沿上,铁大、商二坐在他的对面,三个人正在聊着,聊得正兴高彩烈。
  铁大忽然一皱浓眉道:“怪了!”
  商二翻了他一眼道:“什么事大惊小怪?吓人一跳。”
  铁大道:“老爷子对咱们俩去留的事,怎么只字未提?”
  商二冷冷说道:“这还不够么?”
  铁大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商二道:“不提就是不放咱俩走。”
  铁大两眼一睁道:“那怎么行……”
  商二冷冷说道:“为什么不行?当初是咱们来投靠人家,可不是人家求咱们来的。”
  铁大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如今少爷回来了……”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若不答应让你们俩走,我还真不好强求呢。”
  铁大天生莽撞,浓眉一掀道:“明儿我找老爷子去。”
  商二道:“他要是不肯呢?”
  铁大道:“我有两条腿,欠他的将来还他就是。”
  商二冷冷一笑道:“好主意。”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事情不能这么做,人家待你俩这么仁厚,别给人话柄,让人家说咱们的人不通情理。”
  铁大道:“那么,我跟商二就这么留下了不成?”
  傅少华道:“别急,铁大,也许万老爷子根本就没留下你两个的意思。”
  铁大低着头,没说话。
  沉默了一阵之后,傅少华忽然说道:“有件事我也觉得怪。”
  铁大忙一抬头道:“哪件事?少爷。”
  傅少华道:“刚才在厅里,那位‘八臂玉哪咤’对我说的那些话。”
  商二道:“结盟的事?”
  傅少华点头道:“不错。”
  铁大道:“这有什么奇怪,瞧您这不凡的气宇,‘八臂玉哪咤’他不是瞎子,你这不凡气宇就是重振咱们‘铁骑会’声威的最佳证明,谁不想攀龙附凤。”
  商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傅少华淡淡一笑道:“铁大,你还是那个老脾气。”
  铁大脸一红,没说话。
  商二道:“少爷,那么您以为是……”
  傅少华道:“‘铁骑会’精英当年早巳伤亡殆尽,偌大一个‘铁骑会’如今只剩下咱们三个,一无实力,二无声威,简直无一可取之处,‘万家帮’绝不会跟咱们轻言结盟的……”
  商二道:“少爷,听任天威的口气,他好像是一番好意。”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即使是好意,也不该从那‘八臂玉哪咤’嘴里说出来。”
  商二道:“这一点少爷倒不须置疑,那任天威身为‘万家帮’总护法,万老爷子视他为左右手,异常倚重,对外他时常代表万老爷子……”
  傅少华摇头说道:“小事他可以代表一帮之主,即使是小事,他也要得帮主之授权授意后始能对外说话行事,这是什么事,双方结盟,非同小可,他岂有不须先征帮主同意而擅自做主之理?”
  商二微微点头,沉吟说道:“经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八臂玉哪咤’有点逾越……”
  目光一凝道:“少爷,要是这是万老爷子事先跟他商量好的,任天威表示有意结盟,是经过万老爷的授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万老爷子是一帮之尊,颜面问题,他怕您当面拒绝下不了台。”
  傅少华点头说道:“这倒有可能,万老爷为人仁义过天,这结盟的事,要是出自他的授意,那应该是一番令人感激的好意。”
  商二道:“万老爷为人仁义过天,可是这位‘八臂玉哪咤’却精明得有点奸滑,跟他相处,使人不得不存一丝戒心。”
  傅少华点头说道:“我看得出来,‘八臂玉哪咤’此人极其精明,而且带点滑,称得上是‘万家帮’的擎天柱一根,难怪万老爷子这么倚重他。”
  铁大突然说道:“少爷,张家口咱们是不是要去一趟?”
  傅少华道:“你是说去看看阴瞎子所说的那个和尚?”
  铁大道:“是的。”
  傅少华道:“从归绥到张家口。这段路不近呢!”
  铁大道:“那不要紧,‘万家帮’有的是日行千里、夜跑八百的蒙古种快马,我一天跑个来回应该不成问题。”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打算让你去。”
  铁大道:“您让商二去?”
  傅少华道:“不,我打算明天自己跑一趟。”
  铁大道:“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去,我两个干什么的?”
  傅少华道:“咱们做事不能悖情悖理,你两个人仍在‘万家帮’里,不方便。”
  铁大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两个毕竟是‘铁骑会’的人。”
  傅少华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两个人只要在‘万家帮’,一天,便应该听命于‘万家帮’。我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万家帮’的一个宾客。”
  铁大还待再说。
  商二一旁哈哈对铁大说道:“少爷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通情通理,你是怎么活的?这点江湖规矩你都不懂的。”
  铁大浓眉一扬道:“商二,此地无青草,哪来你这多嘴驴?”
  傅少华笑笑说道:“铁大,‘铁骑会’正待东山再起,一旦离开‘万家帮’后,你还怕没办事的机会,没跑腿的时候?”
  对这位“铁骑会”少主,铁大不便争辩,不便顶嘴,只有来个闷声不响。
  商二忽然站了起来道:“三更已过,时候不早了,少爷明早还要跑一趟‘张家口’,该歇息了。咱们走吧,你要想跑腿办事那也容易,给少爷找匹好马去,喂饱了草料,鞍配停当,准备少爷明天一早上路,这不也是跑腿办事么?”
  铁大冷冷说道:“两边儿的话全让你说了。”
  向傅少华欠身施个礼,转身出门而去。
  傅少华摇头说道:“还是老脾气,这么多年了,一点儿也没改。”
  商二忽然低低说道:“少爷,您先别拴门,我马上折回来。”
  傅少华怔了一怔,刚要问,商二已经在铁大身后出门而去。
  傅少华心中好不诧异,心想,什么事商二这么神秘,商二这个人虽然赌技傲夸当世,堪称一绝,论心智他也是当世所罕见,他既然这么神秘,必有什么机密大事……
  他听了商二的话,仅把门掩了起来,没拴门。
  过了不多久,轻捷步履响动,商二推门而入。
  傅少华一抬手道:“坐下聊。”
  商二随手拴上门,走过来坐下,道:“少爷,我有件事要让您知道一下。”
  傅少华倏然一笑道:“我料你必有什么机密大事,不然不会这么神秘,也不会有意瞒着铁大。”
  商二道:“铁大是咱们‘铁骑会’老人,跟我也是多年的好弟兄,我本不该瞒着他,可是您知道他的脾气,跟铜锣一样,一点就响,要给他知道这样事,他非拉下脸来找人玩命不可……”
  傅少华道:“对他,我虽然不及你了解得深。可是我小时候对他那刚直、鲁莽的火爆脾气印象也相当深刻。”
  商二道:“现在咱们人在‘万家帮’里,万老爷子待人又十分仁厚,我不能让他在这时候闹出事来。”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什么事?你说吧。”
  商二道:“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结盟一事应该不是万老爷子的主意,也就是说那‘八臂玉哪咤’他擅作主张,事先没跟万老爷子商量过,没经过万老爷子的授意。”
  傅少华很平静,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商二道:“您坐在客位上不容易看见,我坐在下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八臂玉哪咤’提起结盟事之后,万老爷子曾经怔了一怔,可是刹那间他就恢复了平静,马上说任天威可以代表他本人。”
  傅少华道:“若是任天威事先跟万老爷子商量过,提结盟事是万老爷子的授意,万老爷子就不会颇觉意外地怔了一怔,是不?”
  商二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还有一点可以证明万老爷子事先不知道这件事,结盟一事完全是任天威他自做主张。”
  傅少华道:“哪一点?”
  商二道:“我刚才折回客舍之前,曾经找了一个‘万家帮’弟兄问了一问,任天威一大早奉命截符去了,刚回来。”
  傅少华道:“那就可以证明万老爷子事先不知道这件事了……”
  眉峰一皱,接道:“那么,任天威他不避逾越地自做主张,提议结盟是什么意思?”
  商二道:“这个我还没想通,不过此人为人过于精明而流于阴险奸滑。他这么做必有用意,咱们不能不防着点儿。”
  傅少华沉吟说道:“万老爷子既然事先不知道,那么咱们辞别之后一定会问那任天威,以万老爷子的为人,要是任天威不怀好意的话,万老爷子断不会再一次地任他自做主张。”
  商二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在‘万家帮’多年,我对万老爷子这个人了解得相当清楚,他这个人待人那是没话说的,唯一的短处是耳朵太软,任天威是他的左右手,加之任天威极具心智,又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有……”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耳朵软,总不至于软到是非不分吧?”
  商二道:“这您不知道,我清楚,万老爷子耳朵软,可真软到有点是非不分,多少年来常见的事,万老爷子那位二夫人经常在万老爷子耳边搬弄是非,万老爷子近年来对大夫人冷淡多了。”
  傅少华道:“怎么?万老爷子还有位二夫人?”
  商二道:“万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按说是不该再纳妾了,可是……这位二夫人是这么来的,有一回万老爷子在南城一家客栈里碰见个爹娘病死,无依无靠的可怜姑娘,万老爷子一念仁慈,动了恻隐之心,不但出钱出力葬了她的爹娘,而且收留了她。这位姑娘感恩图报,一定要委身万老爷子,侍候万老爷子一辈子。万老爷自忖年纪一大把,不敢误人终身,坚不答应,无奈那位姑娘双膝落地,不答应她就要一头撞死,加之大夫人有容人之量,也看得过意不去,于是乎红颜白发就成了亲,那姑娘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万老爷子的二夫人。这位二夫人极工心计,一年不到就把那当家主事之权从大夫人手里夺了过去,床第之上,枕边细语,使得大夫人跟万姑娘经常受气……”
  傅少华道:“万姑娘,万老爷子还有位掌珠么?”
  商二道:“快二十岁大姑娘了,文武全才,在万老爷未纳二夫人时,如同心头肉,掌上珠一般,万老爷子自从纳了这位二夫人之后,在万老爷子心目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还好这位二夫人无所出,要不然大夫人跟万姑娘恐怕就更不在万老爷子眼里了。”
  傅少华皱眉说道:“素仰万老爷子仁义过天,他怎么会……”
  商二道:“这是半点不假,不折不扣的实情,只是坏就坏在他耳朵太软了。”
  傅少华道:“这位二夫人似乎也过了些。”
  商二道:“都一样,免不了的,哪个做小的不争权争势,为大的要是不够厉害的,到头来总是吃亏的。”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家务事情可难断。” 商二道:“这件事您预备怎么办?”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我来此是客,大不了一走了之,‘万家帮’岂奈我何,事情究竟如何。万老爷子是什么态度,迟早总会看出端倪来的,我那时再采取对策不迟。”
  商二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防着点儿好。”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我听你的。”
  商二站了起来道:“您早点歇着吧,明儿个还得累一天呢,铁大给您找马去了,蒙古人最懂蒙古大马,他会绐您找一匹良驹的。”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由远而近,夜静时分听来异常清晰。
  商二道:“八成儿是万姑娘回来了,她经常出门三更半夜回来,也难怪,在家待着没意思。”
  傅少华道,“只怕也给了那位二夫人话柄。”
  商二道:“可不是么,一点儿也没错,二夫人常说,这么大个姑娘家了,一天到晚老往外跑,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家,像什么样子,老爷子,这可有关家声啊,堂堂一个帮主干金,您在江湖上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让人家飞短流长可不好听,须管管哪。二夫人常进言,老爷子也常管,可是万姑娘就不听,你管你的,我走我的,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在乎。”
  傅少华笑笑说道:“只怕这位万姑娘是位女中丈夫。”
  商二点头道:“的确,为人、胆识、所学,不但不让须眉,而且也愧煞须眉。”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传了进来。
  商二道:“没错,是万姑娘。”
  傅少华情不自禁地转头向外望去。可是窗户关着门掩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阵轻捷的步履声很快地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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