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孙玉鑫 Sun Yuxi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8年1988年)
血剑恩仇
  作者:孙玉鑫
  第一章 雪夜杀机
  第二章 血旗护雏
  第三章 七星朝元
  第四章 亡子复生
  第五章 穿月神剑
  第六章 血溅山村
  第七章 剑邪人魔
  第八章 幽谷芳综
  第九章 倩女情牵
  第十章 故情风逝
  第十一章 狼心情圣
  第十二章 引火自焚
  第十三章 三日之约
  第十四章 客店龙蛇
  第十五章 夜探鹰巢
  第十六章 险境逞威
  第十七章 引君入瓮
  第十八章 借刀杀人
  第十九章 铁娘石君
  第二十章 险铸悲剧
  第二十一章 旧梦迷蒙
  第二十二章 十里风波
  第二十三章 怒龙难敌
  第二十四章 南海恶涛
  第二十五章 登堂入室
  第二十六章 洞天奇谋
  第二十七章 仇结神医
  第二十八章 贼首现身
  第二十九章 无烟追魂
  第三十章众叛亲离
  第三十一章 幕后黑手
  第三十二章 芳心寸断
  第三十三章 临阵逃婚
  第三十四章 洞房生变
  第三十五章 坟场夜战
  第三十六章 快意恩仇
第一章 雪夜杀机
  隆冬。
  皑皑白雪,覆满大地,银色一片,平坦的雪地上没有一丝杂痕,这真是银峰雪谷,玉树琼瑶,四野茫茫……
  在这冰雪严寒的冬天,黄龙口前面那道小小山坡上,此刻正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揉着冻僵了的小手,提着一桶地瓜叶子,冒着顶头的西北风像刀片般刮在睑上,又冷又冻,那沁骨的寒意足能吹枯了一棵树,但在这个身穿褴褛衣衫的孩子身上,却找不出一丝抖索,他朝着斜坡上直奔而去。
  他那健硕的身子似乎超越了他的年龄,显得健壮威武,挺直的胸瞠,抿紧的唇角,浓密的眉宇,深远幽邃的眸珠,自然流露出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凭这健硕的身子,再加上那股朗逸的神态,的确称得上是翩翩美少年了,可惜他那身打扮不配,褴褛的衫裤像个流落街头的乞儿……
  因为,他不过是个放羊的……
  斜坡下,白雪覆地,一排用碎木头与茅草架盖起的小篷子,仅能遮住飘落的雪花,却挡不住沁骨的寒风……
  在那草篷里面,响起一连串的绵羊的叫声……
  这少年望望单篷上的积雪,尺把厚昀积雪,把个小车篷压得弯了背脊梁,他自言自语道:“雪停了,我就清扫篷上的积雪……”
  适时,几声柔和的羊叫飘了过来,那少年那冻青的睑庞上,刊那间绽现出一丝笑意。
  他弹了弹帽沿上的雪花,抖了抖身子,一移身,人捉着桶,桶伴着人,跨进了羊槛里,但见数十只白色大小绵羊,围绕在一起,像是要抵御着耶无情的寒意这一群与世无争的绵羊,一见他走了进来,立刻起了一阵骚动,俱朝他涌来,低低的嘶鸣,是那样亲热……
  这个少年像个褓姆似的,乐得咧着嘴,呲苦牙,而喉间也同样的发着叫声,这就是少午时的天真,但唯有这样,才能表现山耶种童惟无邪纯真的快乐。
  他朝—准干稻草准上一坐,摸着一只小羊,道:“别叫,别叫,通通有。”
  掀起桶盖,伸于抓出—把蕃薯叶了,道:“白姑……”
  —对老得几乎快掉了牙的老羊,有气无力的走了出来,少年立刻先喂他俩,在普通人家,这两头老羊怕不早宰了下锅,但对他,这对老羊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
  他记得很清楚,初来黄龙口的时候,他唯一的伴儿就是这对老羊了,每天,他赶着羊离开家,日出而作,日人而息,啃着窝窝头,挟着咸萝卜干,渴了就喝羊奶,千篇一律,他的生活始终没有变化,他的伴儿是羊,而羊……
  当他的思绪正在旋转的时候,突然破一声巨响震醒了过来,但见那只铁桶已被推翻在地上,他那群心爱的绵羊正争先恐后的抢苦地上昀蕃薯叶……
  突然,那群白毛的绵羊群里,起了一阵骚动,俱竖起了耳朵,静静的,凝立在地上,这正是兽类昀一种特有的本能,似乎是已警觉到一种无形的危机,即将发生……
  这少年双目一转,道:“怎么啦?还客气……”
  底下的话尚未说完,耳边已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但见群羊乱窜,惊悚颤凛。厉嗥乍止,羊篷里突然多出一头狰狞凶厉的大饿狼,凶目一寒,已朝一头小绵羊扑去。
  这头饿狼胆大包天,居然连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它若非是饿极了,便是该死了……
  它身势若电,刹那间将那只小绵羊扑倒在地上。
  那少年愤怒的道:“又是你这只贼畜生,看你还能跑到那里去?”
  敢情一这只饿狼已偷袭过这里好几次了,少年几次追杀均未遇上,今日是它晦星高照,遇上了……
  他手微抬,白光一闪,那只饿狼尚未品尝小绵羊的嫩肉,已是惨嗥一声,在地上翻了个身,一蹬腿,舌一伸,直翻白眼,仅剩半口欲断未断的那口气了……
  但见一柄绿玉手柄的匕首,已深深的戳进恶狼咽喉之处,鲜血喷射涌泄一地,少年手法之准,腕力之强,绝非一般武林人物能望其项背。
  这时少年的脸靥上浮现出一丝淡漠的笑意,他缓缓过去,伸手拔出射插在恶狠咽喉地方的那柄匕首,血珠顺匕首流滴地上。
  他自言自语道:“看你这畜生还能再欺负我的羊不?”
  正在这时候,只听有人道:“魔匕老九……”
  话声一落,羊篷里已多出一个人来。
  这个不知姓名的汉子.身穿羊皮小袄,头上戴着顶大毡帽,斜斜的背着柄长剑,双目冷芒如电,面上虽然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但总觉得这笑意里隐藏着甚么!
  那少年神色稍为有点不自然,瞬即又恢复常态。
  那汉子干笑一声,道:“小朋友,给我看看。”
  少年一晃手中的匕首道:“你要看看这个——”
  话语问,已把那柄绿色王柄的匕首收进怀里。
  那汉子道:“不错,那里来的?”
  目刃若剑,寒利的盯在少年睑上。
  少年一笑道:“不是偷的,更不是抢来的——”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一定是有人给你的了。”
  少年道:“天才——”
  那汉子笑意一敛,道:“好,我古董倒要猜猜是谁给你的——”
  少年戟一刖行去,道:“别枉费精神了,你猜不着。”
  古董干笑道:“魔匕乔,江湖上谁会不知,那个给你的人姓乔——”
  少年说道:“你错了,我不认识姓乔的——”
  他再也不理古董,迳自踏出羊篷,迎着沁骨的风雪,缓缓行去,地上留下深深的足痕……
  古董好笑一声,道:“慢走!可要我送送你?”
  少年回头一笑,道:“天寒地冻,你还是自己照顾自己吧。”
  修长的身影缓缓而逝,而那排列整齐的足痕,经过风雪的覆掩,已渐渐淡去,地上又恢复往昔般平坦——
  古董阴狠的一笑道:“凡我鬼捕古董要找的人,天下有几个能逃出手去……”
  他得一意的一声大笑,又道:“明珠百颗,黄金千两,这赏格不低呀!”
  话语一落,自袖中霍地抖出一张画布,迎风一展,画布上霍然画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肖像,这稚龄童子年岁虽小,但神色飞扬,秀逸可爱,双睛若墨,唇红齿白,身穿锦缎衫袄,精神十足,一望而知是个大家子弟。
  画布上,右边沿,用篆体写着二行小字:
  石仁中,四岁,山东莱州府人氏。
  悬赏金额,明珠百颗,黄金千两,生死不计。
  仅看这份赏格,已足以吓死人了,一个四、五岁大孩子,居然有人出这样优厚的赏格,并且不计生死,难怪能打动目空四海,追缉死因,屡建奇功的鬼捕古董。
  鬼捕古董认钱不认人,只要赏格合意,不论要追捕的人是谁,他一定有办法追踪到手,但他也有一怪僻,就是追到为止,绝不自己动手,当然,他更不会杀人领赏了。
  鬼捕古董双目斜睨着画布上那孩子的画像,面上的笑意愈来愈浓,脑海中的意念飞闪……
  一收画布,迎空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如箭射,直入云空。
  啸声一落,自碧蓝微白的云空中,忽然浮现出一点绿影,这绿影飞行神速,刹那间便自飞了过来。
  “啪”地一声,飘着冬雪的地上,停立着一只混身碧绿、昂首吐舌、红目尖咀的大鹦鹉,这只神态非凡的异种鹦鹉居然不畏霜雪的侵袭,屹立地上虎虎有神。
  鬼捕古董:“寄语快意堂,石亡中已有眉目了。”
  那只神威奕奕的鹦鹉居然善解人意,通晓人语,瞪着它那双通红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尖声道:“主人有命,百颗明珠,黄金千两,快意堂上领赏——”
  学着人语,声音尖细,但字字清晰。
  说完,双翼一振,在半里地内绕了三圈,“呼”地一声,展动着羽翼扑扑而去,刹那失去踪影……
  一连串足痕愈拖愈远,愈远愈淡……
  口口口
  哑叔——一个身躯佝偻的老人,像往常一样的从外面推门进来,抖了抖身上沾着的雪花,自怀里掏出打火石,缓缓把斜插在腰际的大铁烟袋抽了出来,燃上烟草叶子,一缕缕香烟从鼻孔里散了出来,袅袅的上升。
  但,今日与往昔似乎有点不同,他那双令人寒悚的目刃却较以往明亮有神,却也带有更多的忧悒,他一瞬不瞬的盯在屋角里独坐的那个褴褛孩子——石仁中。
  石仁中惊诧的道:“哑叔……”
  哑叔……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石仁中也记不清甚么时候和他相处在一起,只知道自己从小依赖着他,每日哑叔会准备着窝窝头,咸萝卜干,让他带着去放羊,晚上,哑叔会把他安置在这间小屋子里,等他睡着了哑叔再离去,去甚么地方?石仁中始终不知道。
  哑叔突然说道:“小声点……”
  一直都不会说话的哑叔,今日忽然开口说了话,直把石仁中给惊呆在地上,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哑叔真的会说话,石仁中楞楞的望着这个可敬的老人,颤声道:“你……你……”
  哑叔低声道:“仁中,别怕,哑叔本来就不是哑巴,能说话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当然,我瞒着你是有苦衷。”
  石仁中道:“哑叔!这是为甚么?”
  哑叔直起身子,道:“别问原因,这原因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他原本佝偻的身子站直之后,背不驼了,原先那副龙钟老态居然也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副健硕雄伟的身子。
  他忽然之间由哑而能说话,再由驼而能与常人无异,其中的变化,在石仁中来说,的确变得太多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这毕竟都是事实。
  哑叔知道这孩子心中有着太多的问题,他不容许石仁中问他,更不给石仁中机会问,一挥大烟袋,说道:“仁中,你听着……”
  石仁中神色紧张的道:“哑叔,我在听……”
  哑叔道:“仁中,你今日去羊篷了,还杀了只狼……”
  石仁中神色一扬,道:“那只野狼不知道伤了我们……”
  哑叔正色道:“那是其次,你遇上一个人……”
  石仁中道:“不错。”
  哑叔道:“仁中,你露了魔匕,露了行藏……”
  石仁中惶悚的道:“哑叔,杀狼的时候我不知道身旁有人……”
  哑叔突然长叹一声道:“我不怪你。”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道:“仁中,你知道咱们有了麻烦……”
  石仁中道:“毛病出在我身上?”
  哑叔“嗯”了一声道:“那个人姓古名董,是武林公认的鬼捕,他的眼睛像老鹰,他的鼻子比狠犬尤胜几分,他要追捕一个人,纵然是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办法找着你。”
  石仁中浑身一震,道:“他是冲着我来的……”
  哑叔道:“若不是冲着你,哑叔又何必在这鬼地方隐忍了这许多年……”
  石仁中略显激动的道:“哑叔,自我记事以来,东藏西躲已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又和谁有这样血海深仇?他们为甚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字字似锤,句句如针,哑叔的神情刹那间一变,他那双寒冷似刃的目珠竟隐隐的浮掠着一片泪光,但他绝不让泪水流下来,强颜一笑,道:“仁中,现在哑叔不便答覆你,日后你自然会知……”
  石仁中冷声说道:“哑叔,你怕我知道……”
  哑叔坚声道:“时机未到……”
  石仁中道:“这是托辞,我不信我会有不可告人之事……”
  哑叔一叹道:“仁中,有许多事连哑叔都不清楚,不瞒你说,哑叔对你的身世,与你一样的迷糊……”
  石仁中闻言一呆,满腔的希望登时又化为泡影……
  他呆呆的道:“我是谁?谁知道……”
  他苦涩的摇摇头,又道:“哑叔,我不解,你老为何拼死拼活的保护我……”
  哑叔一笑道:“无他,受朋友之托,江湖义气……”
  万般豪情、武林侠义尽在一言中,一句话,一个字,道尽了江湖儿女舍生取义的行径,也表明了侠士本色。
  石仁中急声道:“谁?”
  哑叔道:“一个对我有恩的朋友,你不必再追问,他不希望你知道,更不希望别人知道,总而言之,江湖上,为了你已有数十位脚跺四海颤的顶尖人物,先后而死!”
  石仁中大声道:“甚么?有那么许多人为我而死!”
  哑叔颌首道:“不错,你身上所肩负的仇恨已不能用‘血海’两字来形容了,虽然这仇恨的起源与内容目前尚未明朗化,但也足以震惊整个武林,在武林史上怕也是绝响!”
  石仁中陡觉一股莫名的悲哀自心田中燃烧起来,缕缕怨怒,充满胸中,他只觉得血液循环加速,目中含着一汪泪水……
  他惨声道:“我对不起那些死者!”
  哑叔道:“你只要对得起武林,孩子,你走吧!”
  石仁中一额,抬起头来,道:“甚么?你要我走?”
  他似乎不相信催赶自己的竟会是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哑叔,这消息太快也大突然了,突然得使他无法适应。
  哑叔苦笑一声,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死?”
  石仁中道:“我要跟哑叔在一起!”
  哑叔浑身一抖,道:“孩子,我很感激,但孩子,目前你藏匿黄龙坡的事已传了出去,我必须要布置一下,你跟着我会更危险;好在往后日子还长,如果我侥幸还能活着,相信还会再见面。”
  他目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面上一片痛苦,嘴唇颤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石仁中心一惨,道:“要死咱们死在一块!”
  哑叔叱道:“胡说,你身世不明,责任未了,如果轻易言死,那真是应了那句‘亲者痛,仇者快’的悲语了,仁中,别再说傻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面上一寒,目中神光暴闪,继续道:“仁中,立刻走,再晚你没机会了。”
  石仁中惨叫一声,道:“你叫我到那里去?”
  哑叔凄声道:“天下虽大,有你容身的地方还真不多,不过你别担心,你可以去幽灵谷东方驭龙那里……”说着自怀中拿出一颗晶莹夺目、硕大的珍珠,又道:“你要凭着它去碰运气!”
  石仁中一呆道:“碰连气?”
  哑叔嗯了声道:“你只要设法见到东方驭龙,凭这颗珍珠,他一定会接待你,不过……”
  石仁中道:“哑叔,不过甚么?”
  哑叔叹了一声道:“没有甚么,全凭运气!”
  他把那颗硕大的珍珠交给了石仁中道:“你去吧。”
  石仁中说道:“哑叔,你要我离开你,我…”
  哑叔道:“别多说了,快上路……”
  底下的话尚未说完,屋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响,但听“砰”的一声,一个手臂已毁的老太婆扑了进来,人才进屋,已“哎”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哑叔一颤,道:“孙二娘!”
  那妇人惨声道:“黑河九杰已只剩下你老哥了……”
  哑叔头发直竖,颤声说道:“甚么?他们——”
  孙二娘颤声道:“已先后送命,四弟断后阻敌,由我拼死送信……”
  哑叔一晃身子,道:“好,咱们九杰便与他们同归于尽……”
  孙二娘指着石仁中,道:“老大,他还不走!”
  哑叔双目似火,含怒带威,叱道:“仁中,你还不快走!”
  石仁中说道:“哑叔,我……我不离开你!”
  哑叔怒道:“胡说,我们黑河九杰全为你而死,你如果再不保护自己生命,你叫我们怎么能死得瞑目,快……”
  他似是愤怒已极,凶厉的瞪着石仁中。
  石仁中颤道:“哑叔,我……”
  哑叔怒吼道:“你再不走,我就先毙了你!”
  石仁中忍着满腔悲痛,道:“好,哑叔,黑河九杰诸位叔伯的血仇,我石仁中一定要讨回来,这黄龙坡的小屋,和我相依为命的羊儿,这一切我所难忘的朋友,我都会一一记挂!”
  说着泪珠像一串滚落的珍珠,颗颗掉下来,沾满了衣襟,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少年,在这紧要当口上,一抹眼泪,跪倒地上,深深的朝着哑叔拜了三拜。
  口口口
  他颤声道:“哑叔,咱们后会有期,你要多保重!”
  话声一落,人似一缕旋荡的轻烟,穿窗而去。
  哑叔含泪道:“切记,魔匕不准再现,否则必有大祸!”
  袅袅的话声字字透传出去,一字不漏的传进正在奔跑的石仁中耳中,他一面急奔,一面自忖道:“是的,哑叔,魔匕不吉,我不会再用它……”
  一路狂奔,他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
  突然,身后传来一连串凄厉夺晚的吆喝,那令人颤动心弦的叫喊,像一柄利刃般穿剌着他的心。
  一回头,满天火光,红焰腾空,浓烟弥漫。
  颗颗泪珠夺眶溢出,石仁中目中满布血丝,立刻停下了身子,但觉全身血液翻腾,满面杀气。
  他嘶哑的吼着!
  “我还算是人么?我还算是人么?哑叔,哑叔,我怎么能抛下你而不顾,自顾自的伦生……”
  他大吼一声,叫道:“我要回去,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他仿佛看见那个爱护自己、日夜照拂自己的哑巴叔叔已倒卧在血泊里,正熬受那烈焰的焚身。
  但当他的身子正要再回头的时候,恍惚间,有一个飘渺的话声传到他的耳中。
  “你要对得起哑叔,你就别回头,否则,哑叔做鬼也不会饶恕你……”
  他那震颤的心弦,沸腾的血液,忽然全凝在一起,石仁中惶悚的打了个寒噤,忍了忍泪,摇头走了。
  冷艳的雪片又自飘落下来,呼啸的风声狂烈的吼着。
  风在冷笑,树在吼叫,雪花嘲咒……
  仿佛大自然万物都在诅咒他……
  风冷笑着道:“看他,多无情,居然冷了心,铁了肠走了。”
  枯秃的老树顿着脚,骂道:“死没良心,他哑叔从小把他拉拔长大的,如今他抛下了人家,偷生苟安,这种人,天地不容。”
  雪花咒咀着:“这种人,冻死他,冻死他!”
  石仁中有若丧家之犬,对那风雪的厉吼置若罔闻,盈着悲伤的泪,怀著令人不解的深仇大恨走了……
  他的身影愈走愈淡,最后仅留下一点黑影。
  曰口囗
  黑沉沉的长夜,含有太多的恐怖,雪是停了,但却更寒冷,幽幽沉沉的一大片黑森森,枝桠尖上覆盖着一片白絮,像少女的头纱,鲜艳瑰丽……
  石仁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只觉自己的脚好像两个大石块,又重又酸,他沉重的踏进了那片黑森林中,幽暗的大树林里,彷佛藏着许多巨形怪兽,
  森寒恐怖……
  此刻,石仁中尚未觉得周遭环境的恐怖,只觉一股莫名心酸的悲伤,涌满心底,泪珠像串珍珠样的掉了下来,寒风吹袭在面上,眼泪立刻变得又冷又寒,凝成泪珠……
  藉着雪地的光照,他那修长的身影斜映在地上,又长又高,挥了挥手,他抹去凝冻的泪珠,手上忽然有着鲜红的血,他木然的呆立在地上,自语道:“血泪,血泪……”
  他已伤心透顶,不知伤心为何物?他已流尽了泪水,不知泪水有几多,在他眼前浮动的,就是哑叔那个晃动的影子,哑叔曾给予他幼年时的爱,哑叔曾像父母样的爱护过他,关住过他,在他的心湖里,哑叔像盏不灭的灯:永远闪耀在他的心田里……
  如今,那盏闪耀在他心田里的神灯忽然熄灭了,他的眼前一片幽黑,使他无所支持,无所倚靠,顿时,使他陷于孤立无援的哀伤中那一层挥不去的悲伤深深的围绕着他,一路上,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今后是好是坏,只知道泪已沾襟,血已透衣……
  他悲痛的一声大叫,说道:“我要报仇——”
  那震天的大吼在树林子里依然传出去了老远,震得四处雪花簌簌而落,几乎驱去了夜神的长翼……
  “嘿嘿……”笑声若幽寒宫的精灵,既冷且冰,接着一个话声更象是发自一个鬼魅样的嘴里,是那么恐怖和惊震——
  “好男儿——”
  石仁中木然的“哼”了一声道:“好男儿——还会流泪么?”
  那幽寒的话声又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石仁中的全身彷佛被狠厉的毒蛇啃噬了一口似的,全身剧烈的颤了颤,倏忽惊觉自己身边已多了一个人。
  那双盈满血泪的眸珠满含敌一意,突然发射出一股利刃的精光,深深贯穿在那个离自己不及五尺远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全身罩在森林幽暗的地方,像头狡猾狐狸,把自己隐藏在最有利于自己的地方,仅露出那双奇冷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石仁中。
  双方互相凝视着一动也没动一下……
  石仁中冷然道:“你在追踪我?”
  黑衣人冷声的道:“可以这么说。”
  石仁中立刻戒备的退了半步,道:“是受人之托?还是另有目的?”
  他自小经历过无数的困厄与危难,自然而然使他养成一种求生应变的能力,更把他磨练成知道该怎么样去应付目前及各种不同的环境。
  黑衣人一笑道:“前者我不否认,后者也有关连!”
  石仁中道:“那来吧。”
  黑衣人闻言道:“还言之过早!”
  石仁中恨声道:“你还等甚么?难道你忘了自己的目的——杀死漏网之鱼么?嗯!”
  黑衣人眼珠一转,道:“在没证明我的目标以前,我还不想动手。”
  石仁中哼声道:“告诉你,我是——”
  他想说:“我是你追杀的人”说了一半又咽回了。
  黑衣人道:“你是甚么人?”
  石仁中道:“我是你要找的人。”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不像!”
  石仁中愤怒的道:“朋友,你到底居心何在?要杀要剐,任凭阁下,如果你想在我嘴里套出点甚么?那是休想——”
  黑衣人干笑一声:“看不出你还象个人物……”
  石仁中冷哼道:“笑话,我年纪虽小,心可不小,像阁这样的人物我还没放在眼里呢……”
  黑衣人“哦”了一声,说道:“好大的口气……”
  他双目一寒,又道:“我倒要瞧瞧你是真行还是假行……”
  身形幽灵般的一晃,一柄冷利的长剑已顶在石仁中的喉结之处,那森寒的剑气泛体生寒,冰冷无情。
  但,石仁中却如老僧入定,视若无睹,连闪避一下都没有,任那枝长剑抵在自己的喉结之处。
  他冷冷道:“阁下怎么还不动手。”
  黑衣人道:“你不怕死?”
  石仁中冷笑道:“砍掉脑袋不过是碗大的疤,阁下这动刀动枪的玩意我从小便见多了,何在乎这点小场面。”
  他镇定如恒,根本没将生死放在心上。
  “呛”然声中,那犀利的长剑倏忽间抽了回去。
  黑衣人道:“好,不愧是黑河九杰拚死拼活保护的奇才,仅凭这份胆识已够令人起敬了,石老弟,我刁老四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为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石仁中冷冷地说道:“你认识黑河九杰……”
  刁老四道:“如不认识!我干嘛要来这里?”
  石仁中冷冷道:“只怕是快意堂的凶徒——”
  刁老四哈哈大笑道:“你当刁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快意堂纵有明珠一斗,黄金万两,只怕也打不动我刁某人这颗铁石心肠,石老弟,你跟我走——”
  他说得豪情万丈,雄心陡发,一把握住了石仁中的手,往林外便走。
  石仁中道:“去那里?”
  刁老四一瞪眼道:“你不信任我?”
  石仁中冷冷地道:“仅凭阁下几句话就要我跟你走……”
  刁老四一瞪眼道:“难道你要我说破了嘴皮……”
  石仁中道:“说破了嘴皮也未必能令人相信。”
  刁老四无奈的道:“你这是给我出难题,我怎样才能说服了你。”
  石仁中冷冷地说道:“只怕你枉费心机。”
  刁老四哈哈一笑道:“我有办法。”
  石仁中说道:“笨婆上轿——抬不动啦。”
  刁老四道:“石老弟,这地方不大宁静!你再跟我磨菇下去,只怕要遇上麻烦了。”
  他神色微微一变,凝神聆听了一会,神色凝重的又说道:“目前咱们真有麻烦了。”
  石仁中道:“我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不在乎——”
  刁老四怒道:“你这样对得起你哑叔么?嗯?”
  石仁中只觉目眩神摇,那跳动的心弦彷佛被重重的踢了一脚似的,刹那之间,哑叔临去时的影子,复又展现在他的眼前,那临别叮咛的话声,又字字句句在耳边响起……
  他沙哑的说道:“你真的是哑叔的朋友……”
  刁老四哼声道:“若不是他捎口信,我干什么大老远跑来这里?”
  石仁中惶悚的道:“刁大叔,侄儿不知——”
  刁老四一挥手道:“好啦,眼前咱们的关总要过去——”
  石仁中问道:“刁大叔,是什么样的人?”
  刁老四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管他是什么人?有我刁老四在这里,谁也别想碰你一指……”
  石仁中“嗯”了一声道:“我相信。”
  刁老四道:“你不怕我吹牛……”
  石仁中一摇头道:“不会,哑叔会托你来保护我的安危,你一定有着过人的本领,否则以哑叔的为人断不会——”
  休看他年纪小,这份阅历可不浅,略一思索便将整个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可见他的确也不含糊。
  刁老四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你真行呀。”
  底下的话尚未说完,陡见石仁中踏中一根草绳圈,他尚未来得及出声警告,石仁中的身躯已被活活吊向半空,这是岭南蛮荒有名的吊人索,刁老四虽然阅历极丰,也不禁吓了一跳。
  刁老四一跺脚道:“老弟,别怕。”
  他身似箭簇般急射而上,手中白光一闪,已迅快的将空中的绳索削断,顺手把石仁中接了下来,双双飘落地上,丝毫未伤,他削绳救人几乎是一气呵成,手法干净俐落,仅这露的—手已足以震撼江湖。
  黑暗中一个阴冷的话声,道:“好功夫。”
  刁老四沈声道:“给我出来。”
  顺手抓起一把雪花,凝捏成块,手未抬,肩未晃,一蓬雪花照着幽暗的林中一角劲射而去。
  但闻哗啦哗啦一连数声响,一道人影闪耀而落,这人冷冷一笑,双目寒光直射,大步行了过来。
  石仁中“啊”了声道:“是他——”
  刁老四冷冷一哼,道:“天下鬼捕,有谁不知!”
  鬼捕古董哈哈一笑道:“那里,那里,勉强跟上……”
  他森冷的在刁老四身上略略一瞥,又道:“阁下……”
  刁老四道:“狠命老四,三刀六洞,亡魂碰上,要命则避——”
  鬼捕古董机凛凛的一颤道:“追命老四……”
  刁老四冷声道:“你还认得在下这一号——”
  鬼捕古董干笑一声,道:“四爷,你包涵……”
  刁老四冷笑道:“快意堂给了你多少银两,你做这种腿子买一买……”
  古董“嘿嘿”一笑道:“行有行道,门有门规,干这一行全靠的是跑腿,兄弟我天生贱命,纳不得福,一年到头在外面跑,说穿了还不是为了几个钱!”
  刁老四道:“废话少说,你打算怎么样?”
  古董道:“四爷,我鬼捕在江湖上还有点名声,但与四爷您老一比就差得远了,古董不愿管这档子事,但身不由己,还望四爷捧场……”
  刁老四道:“这么说阁下是要一路追下来了。”
  鬼捕古董干笑道:“身不由己……”
  刁老四道:“好,我姓刁的倒要看看谁能留下石仁中……”
  鬼捕古董冷笑道:“我古董是追人不追命,刁老四在江湖上虽说是脚跺四海头的人物,但快意堂能接得下买卖,就不会在乎是谁管这档子事——”
  刁老四怒叱一声,道:“你拿快意堂吓唬我!”
  鬼捕古董冷笑道:“你惹得起惹不起快意堂,阁下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我劝阁下还是慎重考虑,快意堂接下的买卖,再不会变更。”
  刁老四道:“有一个办法能使快意堂变更。”
  鬼捕古董道:“哦,什么办法?”
  刁老四道:“杀光快意堂的杂碎!”
  鬼捕古董闻言哈哈大笑道:“四爷,快意堂的主旨在于快意恩仇,天下豪杰俱为堂下之士,阁下虽为江湖一杰,但若拼将起来,恐怕……”
  话音未落,一缕剑影飘闪而至,迅快的又收了回去,刁老四轻轻“哼”了一声,不屑的道:“这是给你警告,下次就撕你的嘴了!”
  一绺胡髯随着夜风飘落下来,鬼捕古董神情一变,作梦也没想到刁老四出手如是迅速,仅在照面之间便削去了自己鼻与唇间的寸余胡髯,这份准头和俐落已非一般剑手所能比拟,他心中有数,刁老四在江湖上有追命四爷之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古董道:“四爷,承你手下留情。”
  刁老四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道:“走——”
  轻轻一扯石仁中,双双朝深林之中行去。
  古董高声道:“四爷,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忘了‘逢林莫入’那一句老话了么?”
  刁老四呼声道:“我倒要斗斗快意堂黑疤老七……”
  他拉着石仁中朝黑林之中大步行去,那种目空四海、狂傲不群的神态,当真是有种大豪大杰的风范。
  当他俩的身影在黑暗中消逝的时候,古董怪笑道:“果然是刁老四,撒谎都不脸红……”
  他一拍手,黑暗中一个人道:“牛雄在——”
  古董低声道:“通知黑疤老七,刁老四闯关了。”
  “是……”
  口口口
  沈幽幽,黑黝黝。
  阴森恐怖的大森林子里静得有一种肃杀的惊颤,石仁中虽然有刁老四在身边,也禁不住内心的惶悚,自小,他经历过许许多多事情,许许多多危难,但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令他惊心动魄和不安……
  最令他不解的,刁老四的侠情和精湛剑术,虽令他十分心折,可是他始终觉得此人与自己有一道无形的隔阂,在下意识里,刁老四很难取得他的信任——
  石仁中低声道:“刁大叔——”
  “嘘——”
  刁老四一挥手低声道:“有人在咱们旁边——”
  石仁中“嗯”了一声,忽然发觉自己四周隐藏着许多人影,他小心的跟着刁老四,暗中却在准备应变
  刁老四大声道:“朋友,难道要刁四爷一个个相请么?”
  森林里顿时飘传出刁老四那粗壮的话声,震得雪花簌簌抖落,一连串沙沙的步履声随着响了起来,但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在四、五个黑衣人的簇拥下缓缓行来。
  他们俱是刀出鞘,剑已拔,身形在那位身材高大的汉子挥手下,层层的将刁老四和石仁中困在中间。
  那高大汉子低冷的道:“刁老四,你果然是个信人。”
  藉着自林梢穿进来的光影,石仁中仔细的望着眼前的劲敌,对方除了身材高大外,那长长的马睑上竟是一条条深可见骨的刀刃伤痕,疤痕白红,夜中看来更形厉怖。
  刁老四嘿道:“黑疤老七,咱们弟兄什么时候失过信……”
  黑疤老七道:“那么交货……”
  刁老四冷冷地一哼,道:“我认钱不认人……”
  说着一扯石仁中,中指点了他的麻穴,石仁中一楞,尚未会过一意来,身子已动弹不得,他大声道:“你……”
  刁老四道:“别嚷嚷,咱们还在谈交易昵。”逍遥谷扫描齐名OCR逍遥谷
第二章 血旗护雏
  刁老四朝黑疤老七斜睨了一眼,说道:“老七,这是快意堂悬赏的的大人物——”
  黑疤老七道:“我还要验验呢。”
  缓缓的一移身子,朝石仁中大步行了过来。
  刁老四跃身挡了过去,道:“别他妈的想出歪点子,刚才古董那个老混蛋早先探过路,摸过底细啦,咱们先看银再交货——”
  黑疤老七一停身子,道:“好个精狐狸,婊子也有奉送的时候,你阁下和快意堂做过不少次的买卖,今个儿……”
  刁老四“呸”了一声道:“别他妈的套交情,咱不来这一套,少一文不谈,多一文也不要,刁四爷在江湖上干的是这种买卖,阁下认为这种事好干呀——”
  黑疤老七“哼”了一声,道:“你他妈的不过是善於利用机会,骗骗小孩子,要不是他自己不长眼睛,你他妈的会……”
  刁老四怒道:“喂,黑疤老七,说话客气点,别他妈惹翻了大家不好看,古董干的是踩桩寻苗的生意,我做的是拿人交货的买卖,两人虽有关联却不相干,这几年要不是我和他照顾贵宝号,给你们做了几个大买卖,快意堂会那么顺利……”
  黑疤老七寒着脸,道:“刁老四,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几年不是我们快意堂,你早冻死在路边喂了野狗啦,别不知足,我们堂主早知你和古董狼狈为奸,一个通风报信,一个先我们而抓人——”
  刁老四“呸”了一声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咱们会是那种人?”
  黑疤老匕笑道:“我冤了你?”
  刁老四哼声道:“当心你那根舌尖子,我的快剑可不留情。”
  黑疤老七哈哈大笑道:“别人怕你那手快剑,我黑疤老七可不稀罕,老实说,要不是堂主吩咐,我早就斗斗你啦。”
  刁老四道:“好,咱们今夜便先拚个生死。”
  黑疤老七道:“慢着,咱们堂主有令,先将姓石的娃儿安排妥,你我再动手不迟。”
  说著一抖手,一张银票平平飞了过来,又道:“这是两万两银票,大通正票,人给我——”
  刁老四伸手接了过来,目光在银票上斜睨了一眼,缓缓揣进怀里,他将石仁中朝前一推,冷冷说道:“心老弟,你是他的啦。”
  石仁中冷冷地道:“阁下好心机,居然用黑河九杰的招牌骗了我——”
  刁老四一笑道:“没什么,这不过是我的看家本领,兄弟我在江湖上素以剑快著称,但若论起骗人伎俩来,似乎比剑术犹胜一筹,数年来,快意堂的买卖我接下过不少次,一次两万两,这价钱可不低呀——”
  石仁中惊怒道:“强盗行径,犹在得意——”
  刁老四一瞪眼睛,道:“强盗又怎么样?大爷要的只是钱——”
  石仁中怒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你这样——”
  刁老四道:“别他妈的充清高,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这一行虽然三百六十行之外,但到底也是买卖……”
  黑疤老七冷冷地道:“买卖做多了,心都黑了。”
  刁老四神色一变,冷哼道:“疤七,你……”
  他额上汗珠滚落,目中泛现出一种惊恐颤悚之色,迅快的一拔长剑,以剑为指,指著黑疤老七的胸前。
  他颤声又道:“你下毒手——”
  黑疤老七冷冰冰的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鬼——”
  刁老四狠声道:“在我毒发之前,我先杀了你。”
  剑已抵在黑疤老七的胸前,此刻刁老四只要运剑稍为用力,黑疤老七便会血溅当场,或是身负重伤,但刁老四没有立刻那样做,在他心中似乎尚有许多问题——
  首先涌进他脑海中的是他怎么会中毒?他一直在思索——
  黑疤老七胸有成竹的冷冷道:“你不敢!”
  刁老四一怔道:“为甚么?”
  黑疤老七道:“这还用我说么?你只要稍一运气,那毒便会攻进心脏,使你在末发劲前先我而倒下,你想想,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舍得先我而死么?”
  刁老四寒悚的一颤,对芳的一言一字俱像一枘无形的箭簇穿进了他的心间,使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无从选择。
  他颤声道:“这是甚么毒?”
  黑疤老七冰冷的道:“一滴穿”
  这三个字在黑疤老七嘴里说将出来,真似五雷轰顶样的把个凶狠无比、刁蛮残暴的刁老四吓楞在地上,俗语说:“蛮荒有三凶,一滴穿为主”,刁老四纵有降龙伏虎之力,也挡不住这霸道的蛮荒剧毒了。
  刁老四冷汗直流,说道:“你怎么下的手!”
  黑疤老七道:“那张银票上。”
  刁老四“哎呀”一声道:“我真该死,竟会忘了它。”
  他吓得急忙把揣在怀中的二万两银票掏了出来,掷落在地上,用剑劈成粉碎,他虽用剑却未用劲,目中凶光大露,狠厉的凝视著黑疤老七。
  刁老四喘口气,道:“疤七,你下的毒手!”
  黑疤老七冷冷地道:“你我虽然不甚友好,还不致於杀你……”
  刁老四急声道:“那是谁?”
  黑疤老七道:“有人要收买你的命,我们快意堂收了定银……”
  刁老四吼道:“谁?”
  黑疤老七道:“恕难奉告,快意堂干的虽然是追踪逐杀、快意恩仇的勾当,但我们对事主是谁?是不会泄漏半个字,这是我们商业上的道德!”
  石仁中闻言冷笑道:“道德?你不配谈道德,道德会叫你们专门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别把‘道德’二字侮辱了!”
  黑疤老七笑道:“行有行规,道有道规,快意堂是为大家而设的,江湖上,谁都可以委托我们办任何种事,只要他出得起代价!”
  石仁中道:“包括你的脑袋么?”
  黑疤老七一呆,乾笑道:“也行,只要阁下能付出快意堂的条件——”
  石仁中道:“好,这话记住了,有一天,我会要你的脑袋!”
  刁老四哼声道:“疤七,你漏一点口风给我!”
  黑疤老七不屑的道:“说穿了也是为了这姓石的!”
  刁老四一楞道:“姓石的!”
  黑疤老七“嗯”了一声道:“不错,那事主委托交待得很清楚,捉到了姓石的时候,有谁遇上一律格杀,严守姓石的今后行踪!”
  刁老四一震道:“这又是为甚么?”
  黑疤老七道:“听说他是‘七星朝元’——”
  话语一落,他神情陡然一变,目光刹那间飘落在身边的那几个黑衣人身上,他似乎觉得自己话已说溜了嘴。
  刁老四目光精光暴闪,道:“甚么?七星朝元……”
  黑疤老七道:“这只是传说——”
  刁老四低喟的道:“疤七,咱们是老朋友了,我自知已活不长久,如果阁下能让我临死前看一看……”
  黑疤老七冷声道:“你要干甚么?”
  刁老四道:“剥下他的衣服,让我看看‘七星朝元’……”
  黑疤老七摇手道,“这使不得,这使不得——”
  刁老四﹂楞,道:“为甚麽?”
  黑疤老七颤声道:“江湖上素有‘七星着相,死,死,死;黄泉路上,你,你,你’的传说,我犯不着与你冒那么大的险……”
  刁老四笑道:“那只是传言,江湖上谁不知‘七星朝元’是七绝神魔在人身上留下七种神秘武功……”
  黑疤老七一呆道:“七种武功”
  刁老四喘声道:“我中毒已深,离死不远,纵然是把七种武功全摆在我面前也无法学了,而你不同,青山犹在,如果运气好——”
  此人果然善说能这,几句言语已打动了黑疤老七的心,黑疤老七自己虽也为之心动,奈何有所顾忌,道:“这是你要看的……”
  他突然伸手扯住石仁中的衣衫,运劲拉扯了下来,十数道目光俱落在石仁中那袒露的胸前,非常令他们失望,在石仁中身上他们甚么也没看见,赤条条根本没有“七星朝元”,当然,他们只知“七星朝元”四个字,却不知道“七星朝元”到底是甚么个样子。
  刁老四颤声道:“疤七,只怕错。”
  黑疤老七恐怖的颤声道:“我也不知道……”
  话声方逝,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道:“我知道。”
  仅仅三个字,在黑夜里突然间传进这幽黑的大林里,仿佛是千年古墓吹进来的冷风,森寒冰冷。
  黑疤老七一顿道:“谁?甚么人?”
  但见一个白发皤皤的瘦瘦老人赤着双足,戴着一顶大斗笠,蓝布大袄,胸前挂着一串黑石般珠子,一身打扮真是绝透了中原,无人能想出他是谁?
  那怪老人冷冷地道:“你问老夫是谁?”
  黑疤老七道:“正要请教。”
  怪老人道:“你不配——”
  他目光朝天,正眼也未瞧周遭各人一眼,朝石仁中肩上一拍,石仁中登时能活动了,他急忙道:“多谢老前辈。”
  怪老人道:“别谢我,也许你会后悔我救你呢。”
  石仁中一楞道:“为甚么?”
  怪老人道:“因为你是老夫的人了!”
  黑疤老七叫道:“老前辈,你知道他是谁的人么?”
  怪老人不屑的道:“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
  黑疤老七“嘿嘿”地道:“他是我们快意堂追寻悬赏的人……”
  怪老人“哦”了一声道:“快意堂是甚么玩意,我老夫子没听过——”
  黑疤老七怒道:“我们快意堂……”
  底下的话尚未说完,那老人的两袖微微一抬,但闻嗤嗤数声响过后,随着疤面老七后面的那几个黑衣人,每人眉心之处贯穿著一根鱼剌,这种细白鱼刺其白如玉,嵌在眉心之处,活像钉上去的白玉簪一样。
  他们俱瞪大了眼珠子恐怖的倒毙地上,那种惊恐惶悚的神态,令人不寒而懔,黑疤老七怒吼道:“你!”
  怪老人冷冷地道:“天下谁敢对我不利,谁就先死,你这满睑丑疤的东西,刚才不是你暗示他们暗中下手,他们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黑疤老七寒声道:“你都知道——”
  怪老人哼声道:“你以手为号当我没看见?”
  黑疤老七一呆道:“这……”
  怪老人沉声冷哼道:“先剁下你的左手。”
  黑疤老七寒声说道:“老前辈,你这是逼人大甚。”
  怪老人道:“老夫说过的话可曾更改过。”
  黑疤老七道:“也有例外吧。”
  怪老人哼声道:“没有例外,我要左手绝不要右手。”
  黑疤老七硬著头皮,道:“老前辈,你要我的左手,那是阁下一人的事,而我会不会给你,那是我的事……”
  怪老人“嗯”了一声,说道:“不错,你颇有骨气,不过在老夫面前,你是白费心机了,你乖乖的自剁左手,老夫或可留你一命。”
  黑疤老七大吼一声,道:“屁,我不信邪——”
  那知他的字音尚未消逝,黑疤老七那柄锋利的长刃已在抖手间,幻化的击出七剑了。
  这七剑快似雷霆样的一发而至,剑似浪花,俱往那怪老人的要害之处招呼,攻势之疾无以伦比。
  黑疤老七在剑道一门中可谓下尽了半生功夫,不但是功力深,剑式更是狠辣之极,在江湖上足列顶尖高手,他满以为自己这迅快而至的七剑,定能伤了眼前的怪老人,那知七剑一落,对方好似浑然不知的立定在原地。
  他心中一震,忖道!“他怎么避过我的七剑——”
  忖念一逝,眼前忽然一花!自己手中的长剑已被那怪老夺了过去,他的手法快速俐落,以黑疤老七的武功居然没看出对方使的是甚么手法。
  怪老人道:“老夫自己动手。”
  长剑凌厉的问了闪,血影崩现,黑疤老七“哎呀”一声大叫,那只左手已鲜血淋淋的被剁了下来。
  黑疤老七颤声道:“老贼——”
  在江湖素来凶狠著称的黑疤老七遽受剧变,心中岂会就此甘心,他哀嚎一声,右臂一挥,一柄锐利的巨斧掷了出去。
  势疾劲猛,朝著那怪老人的胸前劈至,怪老仅冷冷一笑,挥掌把那利斧斜著劈了回去。
  这一招变化太快,再加上怪老人手法怪异,黑疤老七尚未来得及应变,他掷出去的利斧不偏不倚的正好劈在自己的脑门之上。
  鲜血滴滴,和着脑浆迸落一地。
  怪老人拍拍石仁中的肩头,道:“小子,咱们走……”
  石仁中微微一笑道:“老前辈,晚辈感激相救之恩,无奈——”
  怪老人瞪眼,道:“你不跟我走?”
  石仁中苦涩的这:“人各有志,后会有期。”
  他自受刁老四的骗后,对任何人都有种提防之心,怪老人出手杀人,手段凶厉,更促使石仁中的反感,虽然怪老人解救了他,他有报答之意,却不愿和他为伍。
  怪老人冷冷地道:“你想这样一走了之?”
  石仁中一呆道:“前辈的意思?”
  怪老人“嘿嘿”地道:“老夫截下了你,宰了黑疤老七,态度已甚明显了,从今以后,你已是老夫的人,我要你向东,你不能向西,我要你躺著,你不能站着——”
  他说起话来像行云流水样的,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伤人情,石仁中真是甫逃虎口又落熊窝,弄得他哭笑不得。
  石仁中道:“前辈,这……”
  怪老人道:“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石仁中道:“老前辈,这……这强人所难……”
  旁边的刁老四此刻微弱的道:“千万江湖是一家,老前辈,你救救我……”
  怪老人冷冷地道:“老夫为甚么要救你?”
  刁老四道:“看我可怜,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
  当一个人面临死亡之时,他的自尊与面子,俱随著自己的哀求而丧失,刁老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想活下去,便不能再耍狠,因为他无法狠下去。
  怪老人不屑的道:“卑贱的人,老夫还把你当成是条汉子呢!”
  石仁中道:“老前辈,假如你有能力,救救他,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还是人……”
  虽然刁老四死有余辜,不值得一顾,但站在人道立场上,石仁中到底是相当忠厚,没有绝了刁老四的后路。
  刁老四感激的瞥了石仁中一眼道:“老前辈,你只抬抬手,我便过去啦。”
  怪老人吟声道:“老夫有条件——”
  刁老四哀声求道:“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怪老人冷冷地道:“救你可以,你必须给老夫办件事。”
  刁老四点点头道:“当然,当然,你老吩咐——”
  怪老人冷冷一哼,道:“告诉开封府的快意堂堂主,石仁中是老夫截下的,从今以后谁要想再染指,休怪老夫拆了快意堂的招牌——”
  刁老四一呆道:“这……”
  他深知“快意堂”拥有天下豪士无数,怪老人虽为一方之圣,但以这种豪气,如此夸口的人,江湖上并无几人,这话他不敢传,也不敢说。
  怪老人瞪眼道:“有困难么?”
  刁老四活命要紧,道:“没……没,不过你老的大名——”
  怪老人冷冷地道:“铁布衣——”
  刁老四闻言一呆,颤声说道:“血旗门……”
  江湖千里一条路,布衣唯尊扬血旗。
  提起血旗门,江湖上无不变色,尤其铁布衣更是数十年来的绝代人物,怪不得他敢说大话,他能说;怪不得他敢狂妄,他能狂妄。
  当刁老四自发楞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怪老人、石仁中已走得无踪无影,浩浩荡荡的雪路上,没有一丝足痕……
  他神情一紧道:“我的解药——”
  他大声叫道:“老前辈,你还没救我——”
  当他的目光在各处一斜之时,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瓷质小瓶,他虽不知道怪老人是怎么塞过来的,却知道这是自己生命唯一的浮萍。
  打开瓶塞一股涩味,张嘴喝了个光。
  他这才注意瓷瓶上的小字:“黄龙毒水——”
  东海黄龙水——天下为最毒,一滴是良药,十滴能穿肠,刁老四只图活命也不看看是甚么东西,“咕碌”一声全喝进去了,他不禁大为懊丧,自叹道:“唉,天绝我,不可活——”
  他那里晓得所中之毒非东海黄龙水以毒化毒,才能救活他,一瓶黄龙水虽多,却化开了他身上之毒。
  刁老四的命总算保住了一口气。
  口口口
  天空中又飘舞起旋转的雪花了。
  窗外雪花轻坠,寒风透过窗棂,吹拂了进来,那盏昏黄的汕灯随着冷风而摇曳,站在窗前,远眺雪景的少女,长发垂肩,眸珠如玉,黑白相嵌,长长的睫毛轻轻曳动着,秀丽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庄严……
  可惜,她的睑色过分苍白,与她那花样的年龄不甚相衬,以她目前的年岁应当是脸似苹果,唇如血,而今,这少女微弱中显出病态,娇柔中含着一股忧邑……
  良久,自她那两片无色的唇角里,透出一声沉重而又幽伤的叹息,彷佛是晴空里响起的郁雷,那样令人沉闷,刹那间,使这精致淡远的小屋里,壅塞着一丝丝哀愁……
  她怆然的自语道:“花若能语终须语,人若不死终须死……唉,我不甘呀,我不甘呀……”
  她那干涸的心湖里似乎旋转着太多的欲望,旋转着太多的未来,在她底生命中,她尚还一片空白,犹未刻划著瑰丽的人生……
  她望着远处的雪花怔怔出神,一个身著绿衫绿裤、脚穿小蛮靴的艳丽少女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
  那少女低声道:“小姐,吃药了。”
  苍白无色的她微微一楞,道:“吃药,我这个绝命的病仅靠吃药又能维持多久,小翠,我不吃……”
  小翠急声道:“小姐,好人多长命,似老爷子那样大的本领,一定能找着那个人,绝对能治好你的病——”
  她把那碗药送了过去,又道:“你喝了吧。”
  那少女娇弱的道:“我不喝……”
  小翠苦楚的道:“小姐,如果你不喝,老爷子回来一定说我服侍小姐不力,他老人家会重重的罚我……”
  那少女道:“你说我喝过了!”
  小翠急声道:“那更不可以!老爷子神目如炬,什么都瞒不了他,万一给老爷子知道了,他会活活剥我的皮!”
  少女把药碗一推,道:“别噜嗦,我不喝就是不喝。”
  她因病体柔弱,脾气暴躁,杏目一瞪,小翠吓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楞楞的站立在地上。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沉笑道:“谁说不吃药呀?”
  话声朗朗,沉重有力,那少女闻声精神似乎显得一振,那愁云似的脸靥上刹那间有了一丝笑容,她急忙趋至窗前,轻呼道:“爷爷回来了。”
  小翠高声嚷道:“老爷子,你可回来了。”
  但见门扉一启,一个老人牵著一个少年行了进来,那少女瞪着一双迷惘的眸珠,不住的在那陌生的少年人身上打量着,娇态盈盈,脸靥上透出一丝丝的红云。
  那老人朝少女一指,道:“仁中,这便是我说的薇薇——”
  石仁中急忙道:“薇薇小姐好。”
  那少女羞涩的俯首说道:“我叫西门薇薇——”
  那老人长叹一声道:“我这孙女生来命薄,父母双亡后,就跟着我长大,唉,我西门洪平生未做过一件缺德事,可是我这个孙女却……”
  底下的话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呜咽欲号,西门薇薇似乎不愿爷爷谈起这种事,急忙道:“爷爷——”
  西门洪一拭目中泪痕,道:“薇薇!把药喝了。”
  他从小翠手中端过药碗递给了西门薇薇,非常慈爱的哄着这个少女,把那大
  碗药喝了下去。小翠收拾了药碗,悄悄的退下去了。
  西门薇薇低声说道:“爷爷,二叔来了。”
  西门洪双目一缓,发丝似乎欲竖,沈声道:“那畜生来干什么?”
  西门薇薇道:“他似乎有事与爷爷商量——”
  西门洪怒声道:“叫他滚出百花谷,我不见他!”
  他气得直叹气,在屋子里跺脚,彷佛那个人与他有着莫大的仇怨似的,石仁中是局外人,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因为那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
  西门薇薇说道:“爷爷,他在等着你呢。”
  西门洪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行出屋外。
  石仁中正欲转身,西门薇薇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儿。”
  石仁中道:“在下石仁中!”
  西门薇薇欢欣的道:“你就是石仁中呀,我爷爷常常跟我说,天下能医好我病的,只有石家的人才能相救,听爷爷说,石家的人,世代单传,要找你还真不容易呢………”
  石仁中一呆道:“西门姑娘,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了,我石仁中本非术士,又非郎中,更不会岐黄之术,如何能医治你的病?”
  西门薇薇苦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爷爷说的话最灵了。”
  石仁中道:“西门老爷子找的也许不是我……”
  西门薇薇道:“我爷爷找的人一定错不了,你一定本事很大……”
  石仁中苦笑道:“我的本事大,就不会被老爷子找来了!”
  在西门薇薇面前他自是不好把自己被追踪的经过全抖出来,况且西门洪一路上又谆谆告诫,有许多事不必要告诉这个体弱多病的少女。
  西门薇薇娇声道:“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
  石仁中手摇摇头道:“西门老爷子还没告诉我——”
  西门薇薇轻叹道:“九阴绝脉……”
  石仁中讶道:“九阴绝脉——”
  西门薇薇苦丧道:“九阴绝脉又叫鬼脉,这是与生俱来的绝症,人虽生而聪明透顶,但好命不长,我最多不超过十六岁便要一命呜呼……”
  石仁中一呆道:“有这种事……”
  西门薇薇道:“我最多还能有一年好活,也许还活不过一年……”
  石仁中没有料到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竟会生这种万中不一的怪病,想到她一年后便要撒手西去,不禁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使他都觉得上苍待她有些不公……
  他感伤的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会长命的——”
  西门薇薇苦楚的道:“像我爷爷那样大本领的人都没有办法救我,那是绝对活不了,石大哥,你相信命运么?”
  石仁中道:“命运是无知的,我相信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所创造,你要听我的话,想办法活下去……”
  西门薇薇伤感的道:“你以为我能活下去么?”
  石仁中道:“当然能,只要你拿出勇气,不怕死,与死神搏斗。”
  西门薇薇的心境彷拂骤然开朗了许多,深锁在眉梢的那股愁怨疏散了许多,她坚声的道:“对,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当她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藏郁在心湖底的那股情感,像是洪流般的倾泻出来。多少年来,她自知自己生命似在无望之中,爷爷虽然想尽办法延续她的生命,但,那只是藉助药物之力,在精神方面她始终觉得空虚,更鲜有人鼓励她活下去——
  她那鲜明的眸珠中透酒出两颗晶莹的泪珠,滴在腮边滚在衣襟上,她不愿去拭抹它,因为她珍惜这份伤感的哭泣。
  石仁中惶悚的道:“对不起,我让你伤感……”
  西门薇薇摇摇头道:“不,我应该感激你。”
  这话没头没脑,也说得莫名其妙,石仁中在这一刻像个木偶,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悲观的少女。
  他苦笑了笑,说道:“感激我,你别恨我就好了。”
  西门薇薇悲凄的道:“虽然你说的不过是短短数语,却使我激起再生的勇气,这世间能与我谈得来的,除了我爷爷,就只有你啦,不管将来我的命运如何!你这份感情我永远会怀念。”
  石仁中叹道:“只要你活得快乐,生与死有何分别。”
  西门薇薇一拍自己道:“是啊,我怎么从没想通这个,一个劲的怕死,经你这一说,我倒显得大渺小了……”
  石仁中道:“不,留恋自己是一种天性……”
  西门薇薇苦涩的道:“我是错了,犯着太大的错误。”
  她长长的一声长叹,又继续道:“我先前只感叹自己的生命太短促,像一块白布尚未染上绚丽的彩霞,却忽略了活著的日子应当充实、有意义,刹那的快乐也许是生命的永恒,这意味太崇高了。”
  在这刹那她忽然长大了,许多时日她不了解的事物都霍然的看个透彻,这难道就是所谓少女的成熟,抑或是自然环境的变迁,还是一个阶段的转变。
  石仁中笑道:“你能追寻快乐,生命才会充实。”
  西门薇薇欢欣的道:“你是益友、良伴,说话有深度,我交你这个朋友。”
  石仁中淡淡的一笑,道:“只怕会令你失望……”
  西门薇薇道:“不会,你给我的启示大大了。”
  两个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在这种情况而互相了解,虽然环境会使两人由陌生而臻成熟,但,在言口谈之中;双方都被这突来的友谊热诚溶化了。
  屋里的灯光昏暗,墙角那堆乾柴上,一只黑色大狸猫正瞪著一双黄光光的大眼珠子,在暗中搜寻著什么,它似一头黑色豹子,是那么凶厉。
  小翠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熟练的转个弯,柴火上的大狸猫轻轻叫了声。小翠低下身去轻轻轻拍了下那狸猫的头。
  正要直起身子,她的手已被一个人握住了。
  那黑影的手彷佛是幽灵一样的将她提了起来,吓得她失声叫道:“你……”
  那是个面上毫无一丝表情的中年汉子,长得还算挺清秀,不过是太阴沈了点,目光里也显得太无情,他冷厉的瞪着小翠,把这少女吓得浑身直抖。
  他冷冷地道:“别嚷嚷,当心老头子听见。”
  小翠颤声叫道:“二少爷,你——你放下我——”
  那汉子冷笑道:“放下你容易,先告诉我事办得怎么样?”
  小翠颤声道,“什么事?”
  那汉子冷哼一声!说道:“你跟老子装蒜……”
  小翠痛声道:“二爷,我……”
  那汉子怒声道:“你没下手?”
  小翠面色苍白,道:“我不敢,老爷子会查出来。”
  那汉子呸声道:“查个屁,你只要把这包药放在老头子配的药方里,那丫头随着她自己的药服下去,无色无味,喝完了便完了,老头子虽然精明一世,也查
  不出半点痕迹——”
  小翠寒声道:“二爷,小姐天生是绝命鬼,活不长了,你为什么还下这个毒手,难道你不能再等个一年半载的——”
  那汉子哼声道:“告诉你,老子等不及了——”
  小翠道:“你真这样恨她?”
  那汉子狠声道:“没有她,老头子绝不会待我这样!”
  小翠哀声道:“二爷,我下不了这个手!”
  那汉子冷笑道:“由不得你,明天我要看着她死……”
  小翠横了心道:“你要下毒,就你自己动手,我……”
  那汉子冰冷的道:“你有种,小翠,我只要把我们的事在老头子面前略略一抖,那后果你心里比我还有数……”
  小翠一颤道:“我们………”
  那汉子“嘿嘿”地道:“不错,我只要说你勾引我,老头子一定会……”
  小翠恨声道:“西门大鹏,你好毒呀,你欺负我年幼,把我玷染了,今儿个反咬了我一口,好,我自认输……”
  西门大鹏冷哼道:“别揭底,那样你也不光荣……”
  小翠突然觉得自己受尽委曲,自从老爷子收留她以来,她就日夜忍受西门大鹏的凌辱,在他的淫威下,她欲振乏力,满腹苦水往肚子里吞,她再也克制不住满肚子的怨气,泪珠一涌,眼泪颗颗掉下来……
  她忿忿的道:“你毒死小姐,西门冢的财产便会全落在你手里?”
  西门大鹏“嘿嘿”地道:“你认为我是看上那点祖产——”
  小翠一呆道:“那你是为什么?”
  西门大鹏怨毒的道:“有那小婊子在一天,西门家的祖传武功便轮不到我,有老头子在的一日,江湖上就没有我西门大鹏扬眉吐气的时候……”
  小翠颤声凄叫道:“你……你也要害老爷子……”
  西门大鹏哼声道:“凡是阻碍我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活着……”
  小翠颤声道:“好狠毒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老爷子待你不薄,你居然也要下手……”
  “拍拍——”
  两下快掌,打得小翠娇躯直颤,梨花带雨,西门大鹏深沈的没有一丝笑意,冷笑道:“你敢教训我,呸,你不配,现在警告你,假如在明天日落之前!那小婊子还没死,我就要你的命……”
  在他的淫威下,小翠低首饮泣,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西门大鹏伸手把她的发丝扯了过来又道:“今个老爷子带的是什么人?”
  小翠说道:“我不知道——”
  西门大鹏冷笑一声,道:“你真不知道,说——”
  他手上用劲,那满头发丝彷佛要被他扯断一样,小翠痛疼欲死,抗拒无力,呻吟一声,道:“放开我——”
  西门大鹏冷笑声,说道:“不怕你嘴硬——”
  手一松,小翠挣脱开,道:“一个姓石的年轻人——”
  西门大鹏面上神色一变,说道:“姓石的……”
  他急急的抓著小翠,大声又道:“可是要娶小婊子的那个人……”
  他来不及等小翠答覆,人已像旋风似的迅快溜出去,刹那间,消逝在夜影里,半空里却响着他的话声:“先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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