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
血嫁
  作者:高庸
  长城五友
  狗肉和尚
  绿林飞贼
  如坠雾中
  自断臂膀
  铁皮神功
长城五友
  谁也想不到,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霉雨,今天突然放晴了。
  更想不到的是,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的徐红玉,居然肯下嫁罗天保。
  论家世,燕京徐家是武林世传,侠名满天下,久受同道敬仰尊祟,太行罗家不过是近年才崛起的豪门,声名在正邪之间,正道人士不屑与交,邪派人物敬而远之。
  论年纪,徐红玉才双十年华,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罗天保却已六十出头,足可做她的祖父有余。
  论人品,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徐红玉被誉为当今武林第一美女,而罗天保却生得豹头环眼,一张血盆口,满嘴络腮胡,那模样,竟跟张飞好像是同胞兄弟。
  只有一点,差堪比拟。
  那就是罗天保的“百摺如意软刀”和“追魂七斩”并称武林双绝,不下于燕京徐家的“飞霞流云剑”。
  然而,徐红玉真会为了羡慕罗天保的武功,便宁肯下嫁一个足可做自己爷爷的粗人?
  你不信?
  还真有这种事。
  喏!吉期就是今天。
  雨过天晴,山峦被洗涤得一片清新。
  迎亲队伍踏着雨后的山路,吹吹打打而来,或许是久雨乍晴使人精神振奋吧,两班鼓乐队也吹奏得格外起劲,老远就听见唢呐和锣声了。
  罗天保对这门亲事看得比什么都重,特别派出罗家堡的总管“三眼门神”宫天林率领十八名蓝衣铁卫亲赴燕京迎接花轿,一路上,铁骑簇拥,快马开道,当真是既威武,又显赫,当年皇帝老倌护送公主出塞西番,也不过如此。
  宫天林高跨紫云骝,紧随在花轿后面,十八名蓝衣铁卫人人劲装疾服,一色的红骠马,九匹在前,九匹在后,紧紧绕护着新娘花轿,加上媒人的小轿,驮箱笼的骡马,扛喜牌的力夫,吹奏的乐队……
  整个迎亲队伍,迤逦达半里多,人马近百,好不热闹。
  因为途中雷雨绵绵,多少耽误了点行程,今儿个,就是吉日,宫天林心里难免有些儿焦急,眼看天已放暗,便一叠声催促着队伍加紧赶路,希望尽快在申牌以前赶到堡中,免得误了时辰。
  前面喜字牌已经转过山桠,再过去,就是飞狐口,由飞狐口至罗家堡,半日可到,时间应该足够,
  正行间,队伍突然停下来。
  不但队伍停止行进,连锣鼓声也停了。
  宫天林眉头一皱,向身边一名蓝衣铁卫道:
  “怎么一回事?去瞧瞧!”
  那武士一抖丝缰,飞马越前,片刻,又如飞而回,手里却多了一只小巧的黑漆葫芦。
  宫天林接过葫芦掂了掂重量,脸上突然变色。
  “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就挂在前面转角处一棵树上。”
  “咱们开道的人呢?”
  “两骑开道的快马全系在树下,人却跪在路中央,看样子,是被制住了穴道,所以队伍不敢前行。”
  “哦!”
  宫天林又低头看看那只黑漆葫芦,神色连变,低声吩咐道:
  “千万别惊动了新娘子,你们守护花轿,我去应付……”
  举手挥摆了一下,接道:
  “歇轿休息,都在原地暂歇,不许走开。”
  安顿好花轿,一夹坐骑,越众而前,同时问了问鞍侧雁翅铛和背后九节鞭。
  宫天林号称“三眼门神”,其实当然没有三只眼睛,但他双眉之间,有一粒黑色肉瘤凸出额前,就跟眼珠子一样,看来颇有几分狰狞,使用的又全是外门兵器,身躯魁伟,宛如半堆铁塔,倒真像一尊门神。
  然而,他外貌虽然盛猛,却并不是个粗鲁人,相反地,心机竟十分深沉,是个外猛内阴的人物。
  他故意让坐骑缓缓而行,心中已在盘算应该如何对付这黑漆葫芦的主人。
  转过山桠口,果然,两匹空马系在一棵树下,出路正中,却并排跪着两名负责开道的堡丁。两人面前放着一个铜缸,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仿佛特来贺喜讨赏的样子。
  但行家一望而知,磕头的人绝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身上某一部分经脉已道封闭,当血气经过闭穴时,便不由自主会磕下头去。
  制穴使人僵硬或昏迷,都不是难事,像这样制闭经脉,使人身不由已持续某一动作,却非高手莫办。
  黑漆葫芦的主人,显然是点穴高手。
  宫天林没有理会两名受制的堡丁,坐在马上一抱拳,道:
  “周老大。咱们罗家堡跟你井水不儿犯河水,有话尽可面谈,这算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刚说完,路傍那棵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道:
  “什么意思,难道你姓宫的还不明白?”
  “周老大,你不声不晌,就亮出了铜缸铁葫芦,并且对敝堡两名属下动了手脚,宫某怎会明白你的来意?”
  “嘿嘿!”
  笑声中,一条人影从树上飘落下来:
  “姓宫的,你倒真会装糊涂,今天是你们罗堡主大喜的日子,老化子亮出讨饭的家伙,你说还有什么来意?”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叫化,眯眯眼,朝天鼻,头上蓬发如乱草,额下一束山羊须,看神情,似笑非笑,瞧模样,似愚非愚,讨饭的口气像讨债,敢情是存心找岔子。
  宫天林含笑道:
  “周老大,咱们堡主早已久仰你的盛名,你若是想讨杯喜酒喝,罗家堡竭诚欢迎……”
  老叫化摇头道:
  “谢了,老要饭的人穷志短,不敢高攀,只想沾沾喜气,跟你宫大总管讨个小赏,不知道你是否做得了主?”
  宫天林道:
  “如果数目不大,宫某当然能做得了主。”
  老叫化伸出一个指头,道:
  “小意思,老要饭的只讨你这个数。”
  宫天林道:
  “一千两?”
  老叫化摇头笑道:
  “太多了,老要饭的还不敢那样贪心。”
  “这么说,是一百两?”
  “还是太多。”
  “十两?”
  “还太多。”
  宫天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轻问道:
  “难道会是一两。”
  老叫化道:
  “对!正是这个数。但不是一两,而是一个。”
  “一个什么?”
  “—个人。”
  宫天林心里突然一震,道:
  “谁?”
  老叫化向迎亲的队伍呶呶嘴,道:
  “喏!就是那位坐在花轿里的。”
  宫天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怫然道:
  “周老大,咱们还得赶路,我可没功夫跟你说笑打哈哈。”
  老叫化点点头,道:
  “我也同样没功夫说笑打哈哈,你想走尽管请便,只要把新娘子留下来就成。”
  “醉丐周飞,你是说真的?”
  “你这么大了,谁还哄着你玩!”
  宫天林冷笑了两声,目光疾扫,道:
  “宫某虽然算不上人物,罗家堡却不是怕事的主儿,就凭你周飞,只怕还差点份量吧。”
  醉丐周飞一摆手,道:
  “当然,老要饭还有几位穷朋友都在这儿,咱们是一块儿上秤,任凭你宫大总管挑选。”
  随着话声,山口一字儿出现四个人。
  这四人,宫天林全认识,那是跟醉丐周飞合称“长城五友”的丑书生彭朋、大刀韩通、铁伞道人玄真子和狗肉和尚了凡。
  宫天林早料到“长城五友”焦孟不离,醉丐既然现身,其余四人必在近处,但面对这名震北五省,被黑白两道视为“怪物”的长城五友,仍不免暗暗心惊。
  长城五友一向行事怪癖,武功各走路径,五个人本来互不相识,有一天,凑巧碰在一处,你看我不顺眼,我见你不服气,于是,大家相约在娘子关城头上较量,恶斗了三天三夜,谁也胜不了谁,结果,竟罢手言欢,五个人又大醉了三天三夜,结为金兰好龙。
  从此以后,五龙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北五省正邪两派的人都为之头痛不已,因为长城五友全凭好恶行事,对谁都不卖帐,短短数年间,毁在五个手下的黑白两道高人,不下三十名,大伙儿拿他们五个人没辙,只有敬鬼神而远之,见到五友的标志“铜缸铁葫芦”,莫不绕道而行,自认霉气。
  但长城五友跟燕京徐家刚过世不久的流云剑客徐谦,却是交谊颇厚,为什么竟然拦路阻截徐府的花轿呢?
  宫天林满腹疑云,忙换了一脸笑,拱手道:
  “诸位可能还不太清楚,今日罗徐二府联姻,坤宅正是诸位的故友……”
  醉丐周飞截口道:
  “用不着套交情,咱们很清楚,那是燕京徐家的花轿。”
  宫天林道:
  “这就对了,诸位跟燕京徐府一向交厚,今天为什么竟与故友为难?”
  醉丐周飞道:
  “就因为咱们跟燕京徐家交谊深厚,今天才特地来管这件事,姓宫的,你若识趣,留下花轿快滚,咱们不难为你,否则,那就是你自找难看了。”
  宫天林道:
  “诸位既然承认是徐府的朋友,却又出面拦截徐府的花轿,其中道理,宫某人实在不明白。”
  丑书生彭朋冷冷道:
  “你最好不要明白,只照吩咐行事,就算你聪明。”
  宫天林道:
  “但宫某奉命差遣往燕京迎亲,诸位教我对敝上如何交待!”
  铁伞道人皱眉道:
  “你一定要问原因?”
  宫天林道:“不错。”
  铁伞道人缓缓伸出两个指头,道:
  “原因只有两个字,罗天保那厮想做徐家的女婿,他‘不配’!”
  丑书生道:
  “你回去告诉他,叫他撒泡尿自己照照,他姓罗的癩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呸!”
  宫天林非但不气,反而笑起来,道:
  “诸位说这话,宫某人听得进,若传扬出去,只怕难令人信服。”
  丑书生道:
  “怎么?你是说咱们没理?”
  宫天林道:
  “这话我不敢说,但罗徐二府联姻,乃是明媒正娶,双方出于自愿,既非强娶,也末逼嫁,配与不配,那是他们两家心甘情愿,诸位虽是徐府的朋友,似乎也管不着人家婚配的事吧?”
  突闻一声厉喝道:
  “谁说管不着,老子们今天管定了。”
  闻其声不必见其人,五友中嗓门最大,脾气最燥的,准是大刀韩通。
  韩通性子火躁,兵刃也格外沉重,“呛唧”一声响,拔出了那柄足重五十斤的厚背砍山刀,刀尖一指宫天林道:
  “姓宫的,给老子滚下来,咱们站着,你倒坐在马上装得跟个熊人似的,惹你韩老子性起,连人带马,先砍你个稀烂!”
  没等他骂完,宫天林已经自己跳下马来。
  倒不是宫天林听话,而是眼看形势已难善罢,要动手,徒步自然远比马上利落方便。
  不过,宫天林也明白,一个对一个,自己或不可致败,以—敌五,那是只输没赢。
  他翻身下马,顺手取了马鞍旁的雁翅铛,一面仍想用言语恫吓对方,冷笑说道:
  “宫某人很敬重诸位,但上命在身,难由自主,罗家堡离这儿不远,诸位若肯赏脸,何不去敝堡当面跟咱们堡主谈谈?”
  醉丐周飞道:
  “你放心,咱们迟早会找上罗家堡,只是今天没那份闲工夫。”
  宫天林道:
  “诸位不赏脸,宫某只好请敝堡主移撙说教了。”
  话落,手扬,一溜红光破空而起,直升到六七丈,“波波”连响,爆开满天烟花。
  大刀韩通怒叱道:
  “好小子,还想玩巧的?看家伙!”
  双手高举砍山刀,人如饿虎扑羊,从山口直冲下来,声到人到,呼的一刀,向宫天林拦头砍下。
  宫天林不敢硬接刀势,雁翅档斜举横推,脚下连退三大步。
  震耳巨响中,厚背砍山刀劈在雁翅铛上,闪起一道火花。
  韩通人随力进,一口气连劈三刀,又将宫天林迫退了三步。
  宫天林人在后退,手下可没闲着,左手铛封架刀势,右手已趁机抽出了九节钢鞭。
  两人身材同样高大,用的也同样是外门重兵器,这一搭上手,刀光鞭影,虎虎生风,附近数丈内尽被罡风笼罩,声势惊人!
  醉丐周飞一抬手,道:
  “韩老么足够应付了,咱们办正事去。”
  四人各取兵刃,绕过宫天林,直奔花轿。
  迎亲队伍顿时散乱,抬喜牌的丢下牌子,扛锣鼓的抛了锣鼓。
  人人抱头鼠窜,只求老天爷保佑,刀剑别碰上自己身体。
  十八骑蓝衣铁卫见情形不妙,纷纷下马,拔出长刀,紧护着花轿。这十八名壮汉,都是罗天保亲手训练的铁卫,十八柄刀连成一道刀墙,面对名震江湖的长城四友,居然毫无惧色。
  醉丐周飞一抖打狗棒,当先出手,同时招呼其余三人道:
  “手下别留情,休等姓罗的赶到又生枝节。”
  可是,当他的打狗棒刚探入刀墙中,突然发现刀光滚动,迎面四柄长刀一齐卷到,其中两人封架他的打狗棒,另两人却分由左右挥刀掩至,攻向他的两肋要害。
  醉丐心里一惊,急忙抽身。他一迟,刀光也跟着收敛退去,仍然紧守着花轿,并不追击。
  丑书生三人所遭遇的情况,和醉丐周飞几乎完全一样。
  十八名蓝衣铁卫显然练过合击之术,除两名领队的头目紧守着花轿轿门,其余十六人,每四人一组,分守四个方向,竟然将一顶花轿守得宛如铁桶般严密。
  长城四友由四周出手,接连两次都被刀阵所阻,无法迫近花轿。
  醉丐周飞怪叫道:
  “罗家堡果然有些鬼门道,咱们若连这区区刀阵也破不了,今后就不必再走江湖了。”
  他杀机已动,打狗棒挟着劲风,飞点对面右首第二名铁卫的咽喉,却将功力贯注在左掌上。
  果然,迎面两柄刀急举封架,左右双刀又到。
  醉丐暗暗冷笑,突然一振右腕,打狗棒疾缩,棒尾横格右侧刀锋,身随棒转,一探手,扣住了左侧铁卫的刀背。
  正面两人见同伴兵刃被扣住,急忙抽刀变式,一上一下,同时攻向醉丐周飞的前胸和小腹。
  周飞正要诱他们变招,等到刀锋近身,低喝一声:
  “撤手!”
  左腕一用力,就用那人的刀,迎向前胸刀锋,身子飞快地向左微闪,右腿起处,登时将攻向小腹的一柄刀,踢飞了出去。
  四人中一人失去了兵刃,刀阵立乱。
  醉丐一声厉笑,松左手,扬右臂,打狗棒架开右侧双刀,左手五指疾探,一把抓住了那名失去兵刃的壮汉。
  正想将人作盾,荡开刀阵,花轿中突然传出来一声低喝:
  “住手!”
  醉丐周飞闻声微微一顿,轿帘掀处,满头珠翠脸垂红布盖头的新娘子,竟俏生生从花轿里跨了出来。
  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新娘子出来要干什么?
  最紧张的要算那两名守护轿门的铁卫头目,既怕新娘子受到伤害,又不便推她回去,只得紧握长刀,随侍在左右。
  新娘子穿戴着凤冠霞披,行动却一点儿也不滞笨,向醉丐周飞盈盈一福,低声道:
  “请周叔看在侄女儿薄面,放下护卫,收起兵刃,侄女儿有话奉告。”
  醉丐周飞忙放开那被擒的铁卫,收了打狗棒,整整衣衫道:
  “红玉,咱们全是为你来的,你千万不能嫁给罗天保……”
  新娘子不慌不忙道:
  “周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醉丐道:
  “当然能。那罗天保老而好色,绝难跟你匹配,令尊在世的时候,最看不起他,徐罗二家向无往来,这些都是侄女你知道的。”
  新娘子点点头,道:
  “不错,我都知道,但那是从前的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年龄大小并无关系,至于好色,那更是英雄通病,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自古英雄皆好色。侄女儿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醉丐诧异道:
  “这么说,此次婚事,你竟真是心甘情愿的了?”
  新娘子毫不忸怩地道:
  “婚姻乃终生大事,侄女儿上无双亲,下无兄长,如非自愿,谁能强迫遣嫁?”
  这句话,倒把丐周飞问住了。
  好半晌才呐呐道:
  “红玉侄女,你可曾想过,令尊故世不足一年,你这样做,岂不对孝道有亏?”
  新娘子身躯微微震撼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静,侃侃答道:
  “孝在尽心,并不一定拘于日限形式,如果心中无孝,虽守节十年也没有意义,只要心中有孝,父亡即嫁,也没有什么不对。”
  醉丐道:
  “但你什么人不好嫁,为什么偏偏要嫁给罗……”
  新娘子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周叔何必过问?”
  醉丐一愣,再也说不出话来。
  丑书生彭朋是五友中的军师,接口道:
  “贤侄女,咱们跟令尊是知交好友,你年纪太轻,又新遭丧父之痛,咱们担心你方寸紊乱,做出亲痛仇快的事,所以不得不冒昧插手。”
  新娘子点点头,道:
  “诸位叔叔的盛情,侄女儿心领了,但人各有志,侄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会知道替自己着想,言尽于此,侄女儿谢谢关顾之情,诸位叔叔请回吧!”
  说完,深深一福,便想退回花轿内。
  “且慢!”
  丑书生突然欺近一大步,沉声道:
  “红玉侄女,你一向知书识礼,不似今日这般倨傲,莫非有什么隐衷?”
  新娘子平静地道:
  “是吗?我自觉并无两样,如果言语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诸位叔叔念在先父情面,多加原谅。”
  丑书生道:
  “江湖中诡诈百出,如果你遭受到什么禁制,应该对愚叔们直说。”
  新娘子摇摇头,道:
  “我已经说过了,事出自愿,并无谁强迫。”
  丑书生道:
  “我不信。”
  新娘子道:
  “那要如何才能使彭叔相信呢?”
  丑书生又跨近一大步,道:
  “掀起你的盖头,让彭某看看你是真是假?”
  他两次欺身,已距轿门不足五尺,话未落,突然刷地一声收拢招骨扇,飞快向新娘子面门挑去。
  左右两名蓝衣铁卫头目同声暴喝,双刀并举。
  丑书生早防着他们会出手,握扇的右管一沉一扬,右腿突然飞起,正踢在右边那人膝盖上,同时挥起左掌,拍向另一名头目。
  两人刀势还没发出,一个中腿负伤,一个被掌力所迫,不约而同,都倒退了半步。
  丑书生就趁这空隙,原式不变,冲到了花轿前。
  新娘子木然站在轿门前,既未闪避,也没有反抗。招扇掠过,盖头翻起,露出一张美艳慑人的面庞。
  那张脸不仅美,而且美得清丽脱俗,不带人间烟火气,似图画中的仙女,却又比图中仙女多了一分灵性。
  如果一定要从这张脸上挑一点暇疵,只有两眉稍嫌浓了些,眉目之间,似乎凝聚着浓重的杀机。
  总之,那是一张姣美的脸,四分抚媚,却有六分刚烈,使人不敢轻慢。
  丑书生急忙收扇后退,欠身道:
  “愚叔冒昧了。”
  新娘子没有怒,也没有笑,脸上一片木然,缓缓道:
  “彭叔看清楚了,我是真正的徐红玉?”
  丑书生连连道:
  “是……是真的。”
  “是真的就好,诸位叔叔可以请回了。”
  丑书生默然退开,让出了去路。
  新娘子慢慢坐回花轿里,自己动手放下轿帘……
  于是,蓝衣铁卫重又招回逃散的轿夫和吹鼓手,锣鼓再响,锁呐再鸣,迎亲的队伍重又上路。
  日影渐渐西斜,花轿迎着余晖,越过了飞狐口……
  长城五友目送花轿去远,五个人就像五只斗败的公鸡,然颓垂下了头。
  大刀韩通突然将厚背砍山刀向地上重重一摔,道:
  “他妈的,老子一辈子也没遇过这种窝囊事!”
  铁伞道人耸耸肩,道:
  “谁遇见过谁是孙子,好好一个女孩儿会变成这样,真邪气得紧。”
  狗肉和尚摇头轻叹道:
  “孽障!孽障!阿弥陀佛!”
  醉丐忽然低声道:
  “彭老三,你真的看清楚了?是红玉不会错?”
  丑书生长吁一口气,道:
  “是她,没错。”
  醉丐道:
  “这就奇怪了,那孩子不笨,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铁伞道人道:
  “可不是,我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故。”
  狗肉和尚道:
  “什么缘故?你倒说说看。”
  铁伞道人道:
  “我总觉得,红玉决不是心甘情愿要嫁给罗天保,她一定有难言的隐衷!”
  大刀韩通道:
  “她有隐衷,干嘛不肯告诉咱们?这话不是白说么?”
  铁伞道人道:
  “既属隐衷,当然不便明言,尤其当着罗家堡门下,她必然有所顾虑,刚才咱们应该带她离开这里,到无人之处,再慢慢问她。”
  韩通道:
  “这更是废话,她连话都不肯跟咱们多说,还肯跟咱们走?”
  醉丐道:
  “好了,事到如今,争论无益,咱们应该商议商议,现在怎么办?”
  韩通道:
  “还商议啥?她自己心甘情愿,就让她嫁了吧,反正咱们心意已经尽到了。”
  醉丐道:
  “不!咱们不能就此罢手,无论如何,咱们决不能眼睁睁看她嫁给罗天保。”
  铁伞道人接口道:
  “不错,咱们若撒手不管,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徐大哥,至少,咱们也得再当面问问红玉,一定要她对咱们说个明白。”
  韩通道:
  “怎么个问法?难道咱们再厚着脸皮赶去罗家讨喜酒喝?”
  铁伴道人道:
  “去就去,有什么不行?”
  醉丐回顾彭朋道:
  “老三,你的意思如何?”
  丑书生抖开招扇,用力扇了两下,正色道:
  “论交情,咱们决没有中途撤手的道理,不过,有两件事,咱们也不得不承认。”
  醉丐道:
  “哪两件?”
  丑书生道:
  “其一,咱们师出无名,可能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其二,罗天保武功在你我之上,咱们不去则已,若要去,就必须破斧沉舟,准备舍命一拼,咱们可以掀翻他的喜堂,教姓罗的成不了亲,但自己也别想活着走出罗家堡。”
  四个人听了这些话,脸色都阴沉下来。
  这是事实,毋庸讳言,他们若非顾忌天罗保的武功,早已打上罗家堡去,用不着在飞狐口外拦截花轿了。
  长城五友并不贪生怕死,但有了刚才一番教训,心里难免有些寒。
  好半晌,醉丐才轻咳了一声,徐徐道:
  “这样吧!人与人之间,相识有先后,交情有深浅,愚兄曾受徐大哥活命之思,罗家堡我是非去不可,诸位贤弟,或有家累,或有私务,是否愿意同去,悉由己意愿去的,愚兄先致感激,不愿去的,愚兄也绝对谅解,并不责怪……”
  -----------------
  扫描校对
狗肉和尚
  话还没说完,其余四人已异口同声道:
  “大哥,说这话就太见外了,长城五友焦孟不离,生死相共,大哥去,咱们当然都去……”
  醉丐摇手道:
  “不是我见外,也不是我看薄了长城五友的情谊,可是,我不能为了一己思怨,要兄弟们都赔上性命。”
  狗肉和尚道:
  “性命多少钱一斤?我和尚四大皆空,早把性命卖给狗肉店了。”
  铁伞道人道:
  “大哥的恩人,就是咱们的恩人,既然义结金兰,还分什么彼此。”
  醉丐道:
  “你们两位是出家人,无牵无挂,倒也去得,彭老三和韩老么却有妻儿家小,大可不必去……”
  丑书生笑道:
  “大哥别替我担心,我已有儿有女,对得起祖先,拙荆正嫌我太丑,我若死在罗家堡,她绝不会伤心的。”
  大刀韩通却铁青着脸,一语不发。铁伞道人平时跟他斗嘴斗惯了,低问道:
  “老么,你怎么样?”
  韩通道:
  “我不跟你们一起去……”
  大家刚感觉有些意外,韩通已从地上拾起大砍刀,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颤声道:
  “你们先走吧,大哥怕我有家累,我这就赶回家去,先把老婆孩子全都杀了,再去罗家堡找你们!”
  说走就走,提着砍出刀飞步向山下奔去。
  丑书生急道:
  “快拦住他……”
  没等吩咐,狗肉和尚和铁伞道人早已飞身掠出,直追了下去。醉丐仰面长吁道: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无限感慨中,两颗泪珠,从他含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罗家堡堡门上的鞭炮点燃了。
  震耳的鞭炮声,使大厅中的贺客们拥出门外,千百条颈脖伸得笔直,千百双眼睛瞪得滚圆,都向着烟硝弥漫的堡门张望。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口气,道:
  “总算没事了,花轿到啦!”
  这句话,正说在千百贺客的心坎上,大家不约而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中少数人,是在替新郎倌庆幸,但绝大多数人,却是替自己高兴。
  他们从接到罗家堡的喜帖开始,就压根儿不相信武林第一美人会真的下嫁给罗天堡,然而,慑于罗家堡的威名,又不能不备礼前来道贺。
  老实说,为了那份厚礼,真不知费了多少张罗,好不容易礼到人到,总巴望狠狠吃他一顿,捞回点儿成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传来花轿中途出事的消息。
  如果花轿真有意外,别说送的礼收不回来,酒席捞不到吃,心里的疑团也永远没有机会打破,岂不成了“驼子摔筋斗”两头不着实。
  这下好了,花轿平安无事,既能见到新娘子,酒席也有得吃,礼物总算没有白送,大家都不由笑逐颜开。
  看上去,罗家堡贺客如云,人人带笑,全堡上下一片喜气……
  马蹄声渐近,当先飞骑入堡的,却是一身吉服的新郎倌。
  罗天保今年总有六十靠边了吧,居然老来享艳福,彩衣扮新郎,他身材本来不高,为了要显得魁伟些,特制了一只厚底高靴,花白的头发也仔细染过,但眼角额际的皱纹总没有办法拉平,只得涂上厚厚一层粉。
  无奈他天生皮肤黝黑,脸上虽然涂白了,颈脖子和手背却无法全用白粉遮盖,以致黑的太黑,白的太白,那扮相,就跟戏台上的曹操一个模样。
  不仅扮相,连神情也很相似。
  当罗天保在大厅门前下了马,阴鸷的目光一扫,满堂喧哗突然间静了下来。
  人们从他刀一般的眼神中,领略不到丝毫喜气,若有,也只是寒森森的杀机。
  贺客们的笑容僵住,罗天保却笑了。
  那是一抹倨傲,冷漠的假笑,笑得令人从毛孔向外直冒寒气,接着,罗天保又举了举左手,向喜堂里执事的人吩咐道:
  “开始行礼吧!”
  赞礼的人连忙扯开嗓门:
  “吉辰到!”
  鞭炮再响,乐声随起,十八名蓝衣铁卫拥着花轿来到正厅前。
  于是,喜娘上前掀起轿帘,搀出了新娘子。
  贺客们又挤动了,为了好奇,许多人都想争睹新娘子的绝世容貌,也想证实自己内心的怀疑天下第一美人,怎会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当然,他们无法看见新娘子的容貌,也暂时无法证实内心的疑团,因为新娘子低着头,脸上又罩着盖头,加上两旁蓝衣铁卫随行,连想靠近一点也办不到。
  不是办不到,而是不敢。
  一个小孩挤得略近,被蓝衣铁卫推了个四脚朝天,吓得哭起来,旁边的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了出去。
  鼓乐声中,新娘子轻移莲步,循着红毡走到喜案前,罗天保早已在那儿等着了。
  他木然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是高兴?还是在生气?
  媒婆将结着喜球的红绸带递到他手中,赞礼的人正要宣布正式行礼,宫天林突然气咻咻奔进喜堂,凑在罗天保耳边低声道:
  “堡主,且慢一会儿行礼,长城五友又来了!”
  罗天保微微震动了一下,沉声道:
  “哦?人在什么地方?”
  “刚进堡门。”
  “为什么不拦阻?”
  “回堡主,他们自称是来喝喜酒的,而且,还带了礼物。”
  罗天保嘴角闪现一抹狞笑:
  “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好好接待他们就是了。”
  “可是,堡主……他们带来的礼物见不得人……”
  “噢?”
  罗天保嘴角的笑意突然隐去,顺手将红绸带子又塞还给媒婆,冷哼道:
  “先让新人休息,我去会他们。”
  宫天林急忙向贺客们拱手道:
  “诸位请让一让,堡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稍等再行礼,各位亲友多包涵。”
  客人们似乎也早料到今天这场喜事不会太顺利,纷纷议论着退向两边,几个女眷帮着媒婆,搀扶新娘子匆匆进入侧室。
  十八名蓝衣铁卫紧随在新娘子身后,按刀列队守护着房门。
  罗天保和宫天林刚出大厅,迎面就撞见了醉丐周飞。
  老叫化手里高擎着打狗棒,棒端顶着一个巨大的铜缸,一摇三晃地朝喜堂走来,边走还边唱着“数来宝”:
  “呃!说恭喜,一步来到喜堂里,堂前高挂双喜字,谁家在娶新娘子。”
  “呃!双喜字,金粕粕,看得化子眼发花,分明是只癩蛤蟆,偏偏想要娶彩凤凰。”
  “呃!奇怪,奇怪,真奇怪,六十老头披喜带,半截入了土,还把风流卖……”
  呯!
  一声响,铜缸落地,缸里装着满缸金、银、纸钱……全是死人用的冥币。
  狗肉和尚和铁伞道人跟在醉丐身后,一个擎着“招魂幡”,一个举着“哭丧棒”。
  再后面,是丑书生和大刀韩通,两人合抬着一口棺木。
  棺盖上贴了张白纸条,写着:
  “罗大堡主天保笑纳。”
  下款是:
  “长城五友敬贺。”
  罗天保脸色铁青,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是在尽力忍耐,还是气极了说不出话来。
  醉丐先开了口,笑嘻嘻道:
  “罗堡主,欣闻今日‘老’登科,特来贺喜。”
  罗天保没回答,只从鼻孔里重重嗤了一声:
  “哼!”
  铁伞道人立刻接口道:
  “今天是堡主大喜的日子,何苦把脸拉得跟马脸似的,人家笑我是牛鼻子老道,咱俩凑在一块儿,岂不成了牛头马面?”
  狗肉和尚打个问讯,道:
  “阿弥陀佛,罗施主干万别闷在肚里生气,气死鬼阴间是不收容的,那时,罗施主就只好作孤魂野鬼了。”
  丑书生和大刀韩通高声嚷道:
  “咱们来者是客,你这样板着脸不理睬,莫非嫌咱们的礼物太轻了?你若担心罗家的人多,一口棺材躺不下,咱们还可以多送些来。”
  厅里的贺客们都被这出奇的场面惊呆了,有人想笑,又不敢笑,有人想溜,也不敢溜。
  反正大家心里都很明白,长城五友既然找上门来,势必难免一场血战,喜堂变战场,今天的喜酒铁定是喝不成了。
  然而,罗天保却仍然当门而立,一句话也没说。
  从他的神色看,分明已满腹怒火,但一直在极力忍耐,不肯发作,想必他也正是顾虑大喜之日,不愿血洒庭院,让喜事变成了丧事。
  罗家堡门下围在四周,蓄势以待,但未得令谕,谁也不敢擅自出手。
  长城五友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醉丐周飞又笑道:
  “罗堡主,贺客上门了,你究竟收不收咱们的礼,总得有句交待?”
  罗天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头点了点,道:
  “好!罗某人收了。”
  长城五友真没料到他会忍下这口气,都不由一怔。
  醉丐道:
  “既然收了礼,总该请咱们喝杯喜酒吧?”
  罗天保又点点头,道:
  “这是当然。”
  醉丐道:
  “难道就叫客人站在这儿喝酒?”
  罗天保向宫天林飞过一瞥眼色,一侧身,道:
  “请!”
  醉丐回头笑道:
  “咱们这趟算是没有白来,兄弟们,等会儿多喝几杯酒,多捞点本回来。走吧!”
  狗肉和尚展动招魂幡,铁伞道人提着哭丧棒,丑书生、大刀韩通拾起棺材,迈步就向喜堂走。
  宫天林突然拱手道:
  “诸位,光棍打九九,不打十足。咱们堡主已经如此容忍,诸位这些东西就……”
  醉丐道:
  “东西就怎么样?这些贺礼,咱们当然得随身携带。”
  宫天林道:“既是贺礼,兄弟身为本堡总管,诸位就请交给兄弟收下如何?”
  醉丐想了想,道:
  “你能做主收礼?”
  宫天林笑道:
  “身为总管,自然做得主。”
  醉丐道:
  “等会儿这些礼物要派用场时,你能负责送进来?”
  宫天林道:
  “绝对负责送到。”
  醉丐道:
  “好!接着。”
  打狗棒一挑,那铜缸“呼”的一声离地飞起,直向宫天林迎面撞去。
  他一出手,后面四人也同时发动,招魂幡、哭丧棒,外带一口大棺材,全都脱手掷向宫天林。
  这些东西,长短轻重各不相同,本来已很难接住,长城五友更暗中贯注了内家真力,件件挟着破空劲风,别说宫天林只有两只手,就算他有八条胳膊,也无法同时接住这许多来势奇快无比的东西。
  忽听一声低喝:
  “天林闪开!”
  罗天保脚下一跨步,挡在宫天林身前,左手疾抬,凌空托住了铜缸,右手一抄,招魂幡和哭丧棒已入掌中。
  最后那口又沉又大的棺材,宛如泰山压顶般飞撞过来……
  罗天保吐气开声,挥起哭丧棒,猛向棺材上打去。
  “呼”然一声,那棺材被哭丧棒击得半空中一顿,滴溜溜急转不止。
  罗天保将招魂幡轻轻一挑,顶住了棺材底,就像醉丐用打狗棒顶铜缸一样,任那棺材在幡顶旋转,却再也落不下来。
  长城五友不由自主都流露出惊骇之色。
  醉丐脱口道:
  “不愧是太行罗家堡主,果然好功夫!”
  “不敢!”罗天保将招魂幡和铜缸、哭丧棒全都交给了宫天林,冷笑道:
  “好好替客人收着,总有一天,客人可能真用得着这些东西。”
  宫天林满面羞愧,欠身退去。
  罗天保摆手肃客,道:
  “诸位,请入厅观礼吧!”
  醉丐道:
  “怎么?新人还没有拜过天地?”
  罗天保道:
  “正要行礼,有贵客临门,不得不稍缓。”
  醉丐哈哈笑道:
  “好极了,咱们倒来得正是时候。”
  长城五友进了喜堂,其他贺客们都远远避开,生怕等一会儿动起手来,沾上血腥。罗天保好像胸有成竹,似乎并未把长城五友放在心上,立刻吩咐搀扶新娘子出厅,准备行礼。
  同时向贺客们拱手说道:
  “今天是罗某人的喜日吉期,诸位枉驾来堡,无论有没有交往,都是我罗家堡的贵宾,在下对诸位敬重感激,也希望诸位对在下的招待不周,多加原谅,彼此既属宾主,少时行礼之际,还盼不吝矜全维持,所谓群子自重,然后人重之,罗某深愿做个好主人,但愿也能愉快接待诸位这好客人。”
  说完,深深作了个罗圈揖,便命奏乐。
  人人都听得出,刚才那番话是说给长城五友听的,一个做主人的,能忍受屈辱,如此宽容,也实在难得了,长城五友若一味纠缠,势将惹起众怒。
  贺客中已经有人对长城五友不满,都在窃窃私议,咸认长城五友的挑衅,的确太过份了。
  醉丐周飞等五个人,自然也看得出这种不利的趋势。
  铁伞道人低声对醉丐道:
  “姓罗的不仅武功高,这一手更高明,大哥,咱们不能蛮干到底,得想个对策才行。”
  醉丐摇摇头,没有开口,显然内心也深感忧虑,却又想不出善策对付。
  大刀韩通道:
  “咱们既是存心拼命来的,还管它这些,反正咱们就是不让他成亲,他要成亲,咱们就动手。”
  铁伞道人道:
  “话是不错,但却手也得有动手的借口,何况,咱们并没有把握胜得了罗天保。”
  韩通道:
  “动手还要什么借口?拔出家伙干就行了,即使胜不了他,至少先将他这鸟喜堂捣个稀烂,叫他成不了亲。”
  狗肉和尚道:
  “这不是办法,捣毁喜堂,他可以另换地方,今天不能成亲,明天也好,依我看,必须用非常手段才成。”
  铁伞道人忙问:
  “什么非常手段?”
  狗肉和尚压低声音道:
  “牛鼻子,还记得咱们上次对付五毒天群那一场恶战么?”
  铁伞道人连连点头:
  “记得!记得!”
  狗肉和尚道:
  “这件事先别让大哥知道,我这儿还藏着两枚中人无救的五毒轰天雷,等会儿他们行礼的时候,索性给他来个一锅煮……”。
  “不行!”
  一只冰冷的手横伸过来,却是醉丐周飞,向和尚勾勾手指头道:
  “东西给我。”
  狗肉和尚尴尬地笑道:
  “大哥,我只是说说罢了……”
  “拿来!”
  醉丐脸上就像抹了一层寒霜,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狗肉和尚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厚棉封里的木盒子,万分不情愿地递了过去。
  醉丐收好木盒,正色道:
  “咱们是为了红玉而来,决不能使她受到任何伤害,这东西太歹毒了,一经施放,厅内大半的人都难逃活命,万一伤着红玉怎么办?”
  铁伞道人道:
  “可是,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红玉跟姓罗的成亲呀?”
  醉丐点点头,一字字道:
  “不错,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用手轻轻按了按怀中木盒,突然浮现出一抹阴森凄楚的笑容,又道:
  “你们记住了,未得我允许之前,谁也不准擅自出手,否则,你们就算没当我是个大哥。”
  韩通道:
  “如果他们开始行礼了呢?”
  醉丐道:
  “也一样,反正我没有动手,你们都别妄动,一切我自有安排。”
  韩通不解地耸耸肩,大伙儿都默然垂首。
  只有丑书生似乎猜到醉丐的“安排”是什么,但他没有说破,仅用关切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他……
  鼓乐已起。
  新娘子在喜娘搀扶下,重又回到大厅。
  十八名蓝衣铁卫紧随身后,在大厅中央列成两行,将新人和宾客们分隔开这情形,使红烛高照的喜堂,充满了森森杀气。
  罗天保已经站近新娘子旁边,面含微笑,等候着行礼了。
  厅外鞭炮齐鸣,赞礼的人扯开嗓门道:
  “一对新人行大礼,满堂贵宾致颂辞,愿新人百年和好,宜室宜家,福禄永寿,子孙绵延……”
  厅内人声很杂乱,赞礼的喊得声嘶力竭,却没有几人去听他嘀咕些什么。
  长城五友就在喜案左侧,距离新郎和新娘不足一丈远。
  铁伞道人和大刀韩通分立在醉丐左右,四只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醉丐周飞。
  他们胸中已万分激动,只等举动。
  闪烁的烛光,使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浮动的红晕,他紧闭着嘴唇,紧捏着拳头,喉中在喘息,面肉在抽动,满口牙齿咬得格格发响。
  显然,他内心也正激动,却尽力在抑制、在忍耐……
  赞礼的念完颂辞,就要正式交拜了。
  “一拜天地!”
  新郎和新娘面向厅外,双双拜了下去。
  大刀韩通紧握着刀柄,目注罗天保因跪拜而露出的后颈窝,嗄声道:
  “大哥……”
  他有这份自信,只要醉丐点点头,一刀下去,准将罗天保那七斤半的脑袋瓜儿切下来。
  但醉丐周飞却缓缓摇头,制止弟兄们出手。
  尽管热泪盈眶,心血沸腾,理智却告诉他,决不能轻举妄动,决不能意气用事,时机未到,只有忍1
  忍!忍……
  婚礼继续进行。
  “二拜祖先!”
  新郎和新娘又转身面对喜案。
  这第二拜,本来应拜高堂父母的,可是,罗天保自己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哪儿还有父母在世,只有拜一拜祖先神位牌,聊尽一点“孝意”。
  神位牌就供在喜案正中,黑漆木牌,写着金字:
  “罗氏历代宗祖之神位”。
  赞礼地喊:
  “一叩首。”
  新郎和新娘刚跪下,还没叩下头去,忽然听见喜案上“叭”地一声轻响。
  这一声很轻微,闹哄哄的喜堂内,谁也没留意。
  但却没有瞒过新郎倌的耳朵。
  罗天保霍地抬头,目光飞快掠过,脸色顿变。
  原来黑漆写金字的神位牌上,多了一层黄澄澄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
  那可不是刚出熔炉的黄金,而是刚拉出不久的粪便,否则,决不会热腾腾的那样“新鲜”!
  热粪浇神位,这是奇耻大辱。
  罗天保眼中。怒火闪射,却又强忍了下去,因为他发现宾客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此时宣扬,无异自暴其丑,倒不如等行礼完毕后再查……
  于是,长长吸一口气,低头拜了下去。
  “再叩首!”
  “叭!”
  又是一声轻响。
  这一次,响声不在神位牌,却来自那赞礼的人口中。
  那人是罗家堡管帐的师爷,文笔不错,却不会武。当他第二声叩首还没合嘴,突觉一团热热乎乎的东西,猛可塞进嘴里。
  他虽然不是在笑,倒真的“合不拢嘴”来了。
  师爷急了,连忙用手挖,向外吐,这才发觉那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登时惊呼失声,大呕而特呕……
  满堂宾客全看见了,不约而同,都向长城五友这边望过来。
  人同此心,大家首先就想到事情一定是长城五友干的,可是,五友静静地站在哪儿,根本动也没有动。
  大家这才知道事不单纯,纷纷惊惶四顾,争相议论揣测。
  赞礼人不能再赞礼,婚礼只得停顿。
  罗天保铁青着脸站起身来,朝外一抱拳,道:
  “是哪一位高人,跟罗某有什么远仇近恨,何不现身出来?”
  -----------------
  扫描校对
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