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贺源 He Yu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0年)
邪派高手
  作者:贺源
   明末清初,孤苦少年凌起石,自幼跟随几位武林高手住在深山,苦练龟息功、无声掌、腹语、辟谷术以及偷术五大功夫,数年后,凌起石艺成出山,闯荡江湖,杀恶惩凶,毫不留情,黑白两道,闻风丧胆,震动武林。其偷术之高明,武功之邪门,无人能挡,且深得众妙龄少女的垂青。
  当他得知清官吕旭被诬陷,全家遇难,被贬异乡,凌起石假扮花匠,跟随吕氏遗孀,用其过人武功和智慧,粉碎了朝廷奸人对吕氏家族斩草除根的阴谋,冒死保护了吕氏家族。此间,吕氏女儿玉娘也钟情于凌起石,她抛开贵族小姐的身份,追随凌少侠走荒山、过野岭,风情万种。从此江湖上出没着一对仗义疏财的金童玉女。
  本书故事情节惊险,爱情描写大胆细腻,刀光剑影,侠侣恩仇,扣人心弦!</P><P>
  第一回 白发公公 荒山传绝艺 黄毛稚子 胆大伴虎眠
  第二回 存心挑衅 拦途施辣手 蓄意寻仇 寿筵起风云
  第三回 玄武决斗双仙腾杀气 柳园退敌小侠露锋芒
  第四回 为报师恩索镖鬼王谷 追还血宝远离长白山
  第四回 为报师恩索镖鬼王谷 追还血宝远离长白山1
  第五回 手足相残五峰倾其主 阵前憬悟巨擘泄玄机
  第六回 义胆忠肝临危终不悔风声鹤唳怪客斗京师
  第七回 苦战双雄羊老魔败阵 强自出头秃头鹰身亡
  第七回 苦战双雄羊老魔败阵 强自出头秃头鹰身亡1
  第八回 动地惊天夜破无门屋夫妻情重勇闯微山湖
  第八回 动地惊天夜破无门屋夫妻情重勇闯微山湖1
  第九回 居心叵测造谣欺君子 胸怀坦荡持正论英雄
  第九回 居心叵测造谣欺君子 胸怀坦荡持正论英雄1
  第十回 玉女痴情倚怀寻好梦语惊四座女侠喜有徒
  第十回 玉女痴情倚怀寻好梦语惊四座女侠喜有徒1
  第十一回背主卖友求荣终受辱龙争虎斗兄妹建奇功
  第十二回感恩图报慨赠爱情珠诛凶灭丑失陷飞鱼山
  第十二回感恩图报慨赠爱情珠诛凶灭丑失陷飞鱼山1
  第十三回误中奸谋 同行如敌国 雌雄莫辨 庵主陷重囚
  第十四回拐似腾龙 老魔难偿愿 剑如疾电 侠女显神威
  第十四回拐似腾龙 老魔难偿愿 剑如疾电 侠女显神威1
  第十五回毒困蛇涎 金针堪度劫 天生奇景 石林可练功
  第十五回毒困蛇涎 金针堪度劫 天生奇景 石林可练功1
  第十六回意外相逢 妙手除恶疾 奇峰突出 姐弟雪亲仇
  第十六回意外相逢 妙手除恶疾 奇峰突出 姐弟雪亲仇1
第一回 白发公公 荒山传绝艺 黄毛稚子 胆大伴虎眠
  明末清初时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风急雪大,别说有钱人家都躲在家中围炉取暖,就是贫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愿出门。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运动,郊区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萧条冷寂景象。但是,在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在山西省靠近芦芽山脉的汾河源头的管涔山上,却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冒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巅爬上去。这时已经是农历十二月初八,再过二十二天就过年了,气温降得极低,一山尽是白茫茫一片,连树丛也盖上了一片,银色。短草已埋在雪下,长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压得弯向地下,改变了常态。
  管涔山相当高,比有名的泰山高出一千尺。泰山只有一千五百多尺,管涔山却有二千五百多尺。
  天色已近傍晚,山更陡峭,风更急,积雪也更厚。他一脚踏下去,积雪已经没胫,他的裤管早就湿透大半了。染湿了的裤管特别重,他已经无法笔直向上爬,要绕着“之”字走了,这自然可以少用一些气力,却要多走许多路,真要计算起来,未必就能占到直向上爬的便宜。
  管涔山高达二千五百多尺,越接近山巅,风越急,雪也越大。满天风雪飞舞。雪片飞到脸上,飞到身上,给热气一烘,融化了,脸湿了,更冷,衫也湿了,重量增加,保温力渐减,他走得更加困难了。
  天色渐渐向黑了,那男子的双腿已搬移不动,麻木得失去知觉,无法举步了。仰望山巅,还有数十丈远,假如在开始时。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却连一步也不易走,何况还有数十丈?他一急,不由的感到心寒,高声大叫:“高老爹,高老爷子,你救救我吧,我已经走不动啦!高老爷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我死了,可要连累我老爷一家也不能活呀,高老爹,高老爷子,你行行好,救救我老爷一家吧!”
  那个人的叫声没有人回答过半句,也没有任何人出现过。
  相反,却引来了两头饿虎,目射凶光,看得那个人心中一慌,叫又叫不出,一急之下,竟然吓得晕了过去,倒在雪地里,又向下滚……
  那个人给两头老虎吓昏在雪地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醒过来时却觉得浑身温暖,心头一动,本能地睁开眼皮,不由的暗暗惊奇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地方?”
  突然,一阵药昧透进鼻孔,由淡而浓。一个小孩子在火炉前坐着扇火,炉上有个小煲,药味是在那儿透出的,小童在煲药无疑了。
  小童的身型很瘦小,看来只有七、八岁左右,却分不出是男是女,因为看到的只是背影,说他是小童,是由他的身型瘦小去决定的。
  “小家伙,药煲好了?”一个老者声音传到那个人耳中。
  小童说:“快好了吧?有一阵难闻的气味!很不好受呢!”
  “良药苦口,自然不好闻呀!你以为食人参果那么甜美?”
  提到人参果,小童可高兴了,他滔滔不绝的述说如何和猴子夺争人参果,老人说:“够了!够了!快把药倒出来吧,快要煲焦了!”“哎呀,人家的人参果还没有摘完呢!”“算了,来摘完也要留到明天再摘了,你先去看看他醒过来没有?”
  “是!爷!”
  “嗯,他们是爷孙俩!”那个人暗暗地想。他希望向小童问几句,怎知久等小童不到,却听得小童的声音道:“爷爷,他醒了!”
  “把药喂给他喝吧!记住,不可和他多说话,不可让他起来!”
  “他要问我呢?”
  “少答他,有话等他伤好之后再说,现在,他不宜多说话!明白了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可以多说话?”
  “多说话会损精神,阻碍他养伤,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你等药凉一会再送去就是!我要睡了,不可吵我!”
  “是!爷爷睡吧!”
  那个人以为小童是送药给别人的,怎知却是送到他的面前,他这才知道小童虽然没有走近他,已看出他是醒了。
  “小哥,你叫什么名?”“我叫小家伙!”
  小冢伙倒会侍候人,而且稚气得使人发笑。他捧着碗药站在中年汉子身旁,对他说:“快喝吧,趁热喝才有益,不苦的,你喝了,我赞你乖!”
  一个小孩子学成年人的口吻劝一个中年人吃药,居然出到这一招“劝功”,怎不叫中年汉子忍不住笑。他一笑,牵动了全身肌肉,又痛得皱眉头了。“谢谢你,小家伙,你爷爷呢?我想见见他,谢谢他老人家,你带我去好吗?”中年汉子吃了药之后,便想叫小家伙带他向老爷爷叩谢救命大恩了。可是小家伙却说:“不好!你吃了药,该躺着,别动,我替你盖上被子,睡一觉,知道吗!”一派成年人教训孩子的口吻,与他的年龄和身型都极不相称。中年汉子看着他,忍不住又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了。张开眼皮一望,发觉自己依然睡在原处。他暗暗活动手足,觉得有力了,不痛了,居然坐了起来。“小家伙!小家伙!”中年汉子想起了小家伙,便叫他,但小家伙却不在,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中年汉子慢慢站到地下,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一个地方走去。他觉得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不见了小家伙,也不见老爷爷,不知他们祖孙俩到哪里去了。中年汉这时已看到这是一个石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石洞。他靠着石壁,留心细看,过了好一会,突然有一声怪声响自远处,其声刺耳,听来让人烦躁。中年汉就有这个感觉,所以他用双手掩住耳朵。
  这怪声似是冲着这石洞来的,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等到第三声传出,似乎已经到了半山,老爷爷还没有回来。“糟老头,快快出来受死,收债的人来了,有种你就快快爬出来,要是你想赖账,我只好放一把火,将你赶出来了!”
  来人在外面大叫大嚷,洞内却全无回声,静寂如死,似乎没有人在。
  中年汉真替这石洞担心,希望老爷爷快点回来,要不让人家真个一把火烧了,那可就惨了。
  “好呀,我且入去看看,看你这糟老家伙躲到哪里。算你躲到天宫,躲到水晶宫,我也要把你揪出来!”说着话,一个年约三旬的年青人蓦然出现在中年汉眼前。中年汉看到他,他却未看到中年汉。中年汉伤后初愈,精神与体力都不支,本来伏靠石壁的,稍微久一点便觉两腿无力,缓缓的坐了下去。幸而这时石室内碎石飞射,响声处处,来人才没有听到中年汉的异声,要不,以来人那份修为,只怕中年汉是难以逃过他的耳目呢!来人长得颇为威武,大踏步入了石室之后,复又扬声高叫:“槽老头,快出来,给我爬出来!”一挥手“啪”一声一掌打在一根高可及胸,粗逾大腿时石笋上,掌到处,石笋断成三截。他再一抬腿,把最大的一截踢到中年汉那边去,撞到石壁,发出轰然巨响,又是碎石乱射,声势比前更甚,其中有些碎石射到中年汉的身上,腿上,骤感到刺痈,便不自禁的叫嚷。这一来,惊动来人了。
  来人本不以为石洞内有人的,居然听到人声,不禁一怔。
  随即冷然说:“原来有人躲着呢,该不是糟老头吧?快出来,免得老子动手!”中年汉在此情形下除了出面求饶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但他给吓坏了,无法站得起来,只好趴在地上嗑头求饶!“你不是糟老头,糟老头去了哪里?快说!”
  “不知道!我未见到什么老头!”
  来人一把将他提起,喝道:“你敢骗我!快说,你不说,我先摔死你,再去找他,你说不说!”
  “老爷!我说!我说!你放开我,我马上说!”
  “好,谅你也跑不了!快说。”
  “谁找我了?我在这儿!”人随声现,一个十岁未到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进来。看他一脸顽皮神态,就知是个调皮鬼。
  来人一脚把中年汉踢得连打跟斗,要不是给小家伙接住可能会撞死在墙下了。来人一看小家伙的身手,心中就打了个突,暗暗惊异他小小年纪,居然有此本领,不但及时按住中年汉,还接得那么稳。他不免多看小家伙几眼,小家伙已指着他说:“大家伙,你怎么到这里来打人?这东西可是你打坏的?”“是又怎样?我还要放火把这龟窝烧了呢!”
  “大胆!我替他们报仇!”小家伙要替石洞报仇,抢先向来人动手了。来人见他来势不弱,也不敢怠慢,立即予以迎击。于是小家伙就与来人在石洞中展开一场搏斗!这不仅是一场搏斗,而且还是一场恶斗!战斗之烈,看得中年汉心胆俱裂,冷汗涔涔,就是来人,也大出意外,感到相当吃力。他暗暗地想:幸而这一年来功夫大进,才能稳居上风,假如在一年前碰上这样强的对手,可能要落败了。
  不过,他此次到来要找的不是这个小孩子,是一个名头甚劲的老头子。来人已三十过外,接近四十了,又是挟技而来,当然自信甚有把握,没料到要找的人没有找到,自己连一个小孩子也没有办法取胜,则如何对付自己要找的人,他实在不敢想了。为了争回面子,也为了不愿退出这山洞,他已经无考虑余地,连压箱底的本钱也掏出来了。小家伙的功力不见得怎么超卓,但却似乎不懂疲倦,跳来跳去,又高又低,满石室都走遍了,始终如一的跃蹦跳,丝毫未见缓慢,反之,却似乎更见精神,这也是使来人深感不安的。因为,一个只有十岁不足的小孩,竟然气力如此充沛,可以接得下他几十招,这实在是件骇人听闻的事。难怪来人感到不安!打了一会,他倏地退开,又问:“小家伙,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教你功夫的?”
  “大家伙,是爷爷教我的!你害怕了是不是?”小家伙朗声回答。中年汉这时坐在墙角,左肩靠在墙上,半侧着身看来人与小家伙打架。小家伙名副其实,只到来人胸下那么高,又小又瘦,大家伙长得又高又壮,恍似半截黑塔,拳头几乎有小家伙的脑袋那么大,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打架,实在是相当滑稽的。如果中年汉不是亲自看着,任谁说,他也难以相信。
  小家伙的答话使大家伙为之一怔。他紧紧盯实小家伙,喝道:“小家伙,你爷爷叫什么?姓什么?”
  “我爷爷就叫爷爷!你不知道?”
  “你爷爷是你叫的,不见得人人都叫他爷爷!他总该有个姓,有个名…”
  “哈哈,你不知道,我爷爷是没姓没名的,人人见了都叫他一声爷爷,老爷爷!就是你不知道!”
  小家伙似乎捉着了对方痛脚,十分得意。大家伙真给他气坏了。以为他是存心捉弄,正沉着脸要发作,可是一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又不似是假,心念一动,于是问:“那么,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叫小家伙,你不是知道了,还问?”
  “谁知道你叫小家伙,我不过随便叫罢了!”
  “我不信,你骗人!”“谁有空骗你,你还没告诉我,老家伙在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说!”
  “你知道也不说?为什么?”
  “我爷爷说,不要跟陌生人乱说话!你是陌生人,我不跟你说!”
  “你就这么听爷爷的话?你这么怕他?”
  “谁说我怕?我什么也不怕!你,我也不怕!”
  “好,我问你,你敢答,我就信你不怕!”
  “你问吧,我什么也不怕!”
  大家伙心中暗暗高兴,以为得计,便又想到早先要问的问题,于是从头开始问道:“你没有姓名?”
  “怎么没有?小家伙就是姓名!爷爷叫我小家伙,我叫爷爷做爷爷!”
  大家伙完全明白了,这个小家伙没有捉弄他,这小家伙原来一直活在这地方,不曾到过外边,可能还没有下过山呢!他只知这有爷爷,不知道外边还有天下,就怪不得他不知道爷爷该有个名有个姓了!大家伙想通这一点,不禁有点怅然。他想:老家伙早年纵横天下,少逢敌手,自己两个哥哥全死在他手中,何等威风?年来归隐林泉,却落得连姓名也没有,又是何等寂寞?他想不到自己十年苦练,目的不过为两位哥哥报仇,报仇之后又如何?将来会怎样?抚心自问,实在从未考虑过。此刻骤然闪过心头,不由他不感触良多,为之黯然!“嗯,大家伙,你怎么啦?打磕睡了?要不要先歇一会,醒来再打过?”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孩子话,也只有小孩子说出孩子话才会自然,纯真。大家伙本是满脸仇怨而来,此刻却似乎仇怨尽消,觉得小家伙可爱,想和他接近!突然,他全身一颤,提醒自己:“不!我不能上当,不能和他相好!我不能放弃报仇!我要报仇!”
  大家伙降低了的复仇火焰,忽之间又狂升起来。他已经柔和了的目光,突然又变得冷峻起来。小家伙似乎还未发觉,他仍然懒懒闲闲的站着,全无搏斗准备,反而中年汉旁观者情醒,看出来了。他道:“小家伙,小心,他要打你啦!”
  小家伙一怔,脱口问:“大家伙,你要再打……好!我们再打过!”小家伙话未说先,大家伙已经抢先动手,正以一招“五丁开山”攻到。他一急,倒地一滚,滚出几丈,手掌一按,足踝一撑,弹了起来,口中大叫:“抓不着,抓不着!给你三文铜钱买膏药!”
  “小家伙,看你逃到哪里!”大家伙双手箕张,手长掌大,占的空间甚阔,一伸手已把小家伙罩定,不啻瓮中捉鳖,看来小家伙是不能逃脱了。旁观的中年汉见状大急,大叫小家伙快走!但是,小家伙不但不向外走,反向大家伙身上撞过去,看情形他是要扑击大家伙心窝,大家伙不如他什么用心,竟然冒这个险,正自一愕,小家伙陡然改了主意,不再攻击大家伙中部,却伏身一钻,由大家伙胯下窜了过去,甘受胯下之辱,脱险之后,居然哈哈大笑:“大家伙,你抓得到,给你三文铜钱买红枣!”那份得意表情,以雀跃二字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大家伙这一来给他气苦了,虽然小家伙曾由他胯下逃走,但小家伙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想法,成年人觉得胯下之辱是奇耻大辱,小孩子只会觉得好玩,绝对不会觉得是耻辱的,因此,小孩子常有爬胯穿洞的游戏,在成年人来说,这样的游戏简直是不能忍受的。因此,大家伙觉得小家伙那么做,可能是小家伙感到最得意的表现。反转来说,自然就是大家伙最不得意的事了。大家伙杀气再现,目射凶光,十只手指一伸一屈,发出连串声响,“的的得得”,如烧爆谷,中年人看得大惊,又叫小家伙逃走,小家伙人小胆子大,不肯走。他挺身屹立,道:“大家伙,你还要再打?我爷爷快回来了,你再打,一定要吃亏!”
  “你这话当真?”
  “谁骗你?”
  “你爷爷回来,我就找他算账,放过你。”
  “我可不放过你!你非跟我打不可。”
  “小家伙,你……”
  “大家伙,你……”
  “小家伙,你跟谁说话?”声音由石洞外传来,很平静。
  “爷爷!是大家伙!他要抓我,抓我不着,我跟他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打完了?”
  “没有?还在打!”“你输了是不是?大家伙比你强吧,是不是?”
  “他比我强,他很高大,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就该跑啦!”
  “不,他也抓不到我!”
  “他来干什么?找你?还是找我?”
  “都不是,他要找一个老家伙,老头子!我说没有,他不信!”
  “他自然不信!好,让爷爷看看他是什么人!”最后一句话声未散,一个老人飘然入了石洞。须长及胸,又黑又亮,头发也没一根白,精神奕奕,目光炯炯,来势快疾而身形不稍动,身法沉重但着地无声,只由几个动作,便看出他非同凡响。他在洞中一站,形同渊停岳峙,屹然有势。大家伙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也觉得他威势逼人,有点胆怯。
  爷爷须发俱黑,不象老人。但小家伙既然叫他爷爷,谅必便是此间主人。大家伙已把目光落在此人身上,冷然问:“你是这儿的主人?姓高?”
  “嗯!你是来找姓高的?不是他约你来的吧?”
  “他约你来?不是你?”大家伙一脸诧异地问。“不!我只是这里的旧时主人……我不姓高,姓高的在五年前已经离开这里。他说有点私事未了,大约八年时间便可了结,叫我代他照顾这个地方!他已离开五年,再过三年如无意外,该可以回来!你如果要找他,请在三年后吧,要是我能代他解决得了的,我倒愿代朋友尽一点力,不知阁下可信得过我?”
  “姓高的不在,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这个我倒不曾想过,不知阁下要什么证据才能相信?”
  “我千里迢迢的而来,总不能就凭你一句话就再等他三年。”
  “是呀!但不知你要怎样的证据才相信?”
  “这就要看你老兄的戏法如何变了。”
  “哈哈!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不是高仲坤,那好吧,人生难得有几回糊涂,你就把我当作高仲坤好了,你找我有什么指教?”
  “这才象话!”大家伙说:“姓高的,实对你说吧,我是找你算账,要替我大哥、二哥报仇的。”
  “慢着!你大哥、二哥是谁?你又是谁?”
  “嘿!装得可真象呢!我问你,十年前,你在落马川可是杀了两个劫镖的人?那就是我大哥、二哥。”
  “对不起,我记不起来,还是请你说说他们的名字吧!”
  “好!我有胆找上门,总不怕你诡计多端,我大哥赵文、二哥赵武,你可记起来?”
  “我记住了,你真要替他们报仇?你曾经查过了?他们为什么被杀?是否罪有应得?”“住口!我管不了这许多,血债血还,我必须要讨还血债!”
  “你想想,你两个哥哥生平可曾杀过人?他们又欠下别人多少血债?他们不须还吗?”
  “住口!看掌!”赵斌错掌疾劈,用的是劈空掌法。
  “来得好!”对方身形不动,左掌当胸一竖一偏,掌缘微摆,已把来势消于无形。赵斌一个闪身,收招换掌,双掌齐发,攻势更厉,形如怒狮,凶相惊人。但是对方依然等闲视之,双手抱拳一拱,拳风猝发,一撞之下,衣袖飞扬,赵斌已经拿桩不稳,退了两步,一脸惊悸神气。
  “赵兄,我看,我们该可以停手了。”
  “废话。不分胜负,决不罢手!”招随声发,再发第二招。
  “赵兄既然有此雅兴,又有此豪气,看来我只好奉陪了!”
  他对赵斌的第三招不按不架,一绕足,竟到了赵斌背后,并指如锥,指向赵斌后心,赵斌左闪右闪,一连几次,均无法摆脱,冷汗暗中流,突然消失了威胁,回身一看,对方已离开了几尺,笑说:“赵兄,你走吧,要找姓高的,请过三年再来。”
  赵斌愕然,惊喜交集地问:“你,真不是高仲坤?”
  “我自然不是,你刚才不信,迫着我出手,我如果不跟你过几招,你决不肯罢休。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们的事,只能由你们去了结,我不想插手。”
  “那么你是……”
  “我姓倪,单名一个钦字,不知,你赵兄可曾听过?”
  “啊!原来是倪大侠,怪道有此功夫,佩服!刚才多多得罪,还祈原谅!”赵斌肃然行了一礼。
  赵斌突然如此客气,倒是大出倪钦意外,急忙还礼说:“赵兄不必客……哎呀你……”倪钦突然双足一点,回身反退,快极了。但他退得快,赵斌进得也不慢,带着嘿嘿冷笑,如影随形,疾扑倪钦。
  倪钦一个疏神,受了暗算,气怒极了。他愤然大怒,内心激动无比。但是,他却不敢发怒,强压着怒火,以生平所学迎击。左来左接,右来右挡,丝毫不退让。他的愤怒,使得这位已经暗算得手的赵斌也不敢过于孟浪进攻。因此,两个人成了胶着时候,气氛紧张而静,出奇地静!双方对峙,各有利弊,赵斌是远来客人,不知底细,他原是找高仲坤为兄长报仇,找不到高仲坤,却杀出一个倪钦,这是他事前不知道的。倪钦之外,还有什么高手?他也不知道。一个倪钦他已应付不下,再来一个,他无论如何也要吃亏,因此,他是不愿久留的,留得越久越有危险,尤其发现倪钦的目光不断向外望,他以为是倪钦盼望有人来助,心中更不安,希望早决早退。倪钦也不想拖下去的,他受了暗袭,受了伤,须要急速治疗,治疗得越早,好得越炔,再拖迟下去,他的伤就越重,更不易治了!何况还有赵斌虎视耽耽,力拼起来,他是要吃亏的,至于有无人来助,他比别人更加清楚。
  小家伙远远的站在一旁观斗,他还没有能力判断双方的优劣,不知道哪一方占在上风。他的希望是肯定的!他希望倪钦打败赵斌。
  赵斌本来有丰富的打斗经验,但是,他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对方实力如何,他又摸不清,所以心先怯了。假如早先那一手偷袭成功地击倒对方,他此刻的气焰自是不同,但既然未能达到理想,难免不把对方看高两线,暗暗怯惧。
  因此,他在作最后一拼之前,曾经下了极大决心,要讨个结果。
  赵斌怀着报仇决心而来,未能得手,当然不甘就此空手而返,因此,他只好出尽全力务求一逞。此刻,他已经准备走了,所以用尽全力狂攻不休,不过,他却并未动用兵器,他身上本来带有双手钩,在此情形下他本应使用武器的,但他却不曾用,看来他是一位极为自负的人,而且,他实在也未见得会落败,所以不愿动武器。
  赵斌的攻势是凌厉的,手法狠,步法灵活而迅捷,展开攻势,忽快忽慢,团团乱扑,直使倪钦心头火起,气冲上喉头。
  倪钦状似镇定,实则焦急万分,不过控制得好,要不,必为赵斌看了出来,那就没这么容易应付了。
  双方对垒,一守一攻,一攻一守均打得清清楚楚。这一仗,打得精彩极了。中年汉是个只有一身气力,没有武艺底子,对于斗场胜负,他是一点也看不懂的,所以常常看小家伙的眼色,希望在他的脸色反应中知道一些。可是小家伙自己也看不明白,如何可以在他的小脸上看得出来。
  双方打到五十招左右,小家伙已经忍耐不住,跃跃欲动了。“姓倪的,接着!”赵斌一扬手,打出几枚暗器,分袭倪钦的上中下三处要害。倪钦冷冷一笑,一挥衫袖,笑说:“你有什么本事,都掏出来吧。”一抖灰袖,三枚暗器马上反射回去,劲锐不逊赵斌所发,吓了赵斌一跳,飞步冲出石洞外边,边走边扔下几句门面话:“姓倪的,你告诉糟老头,叫他洗干净狗头,我很快便来收取利息了!”
  “你放心,高仲坤会好好招待你的!”倪钦说着话,赵斌已经去了洞外个几丈,很快就走远了。中年汉与小家伙都请他歇歇。他不肯,说过片刻时光再歇。
  倪钦在对方赵斌走后,仍不肯歇,中年汉与小家伙都不明白他的用意,问他原因,他叫他们别出声,等一会自会知道。说完,故意在洞内走动。片刻之后,赵斌悄然回头,倪钦迎着笑问:“赵兄还未尽兴?是不是想再来较量较量?”
  说得十分轻松,赵斌一看,一听,急急回身逃跑,再也不敢回头了。倪钦拼命控制自己,到此也支持不住,摇摇欲跌了。他吐了一口气,扶着墙壁,走到那张土炕去,一声不响,吞了一颗药丸便盘膝凝坐,目闭眉垂,脸色坏极了。和早先相较,明显地不同。
  倪钦盘膝疗伤,坐了片刻,身上白气袅袅上升,看得中年汉大为震惊,抓着小家伙的手问:“小哥儿,倪大侠怎么啦!怎么啦?”
  “你别吵,倪大侠没事,他睡着了,过一会便会好的!”
  “真的吗?倪大侠真会好?”
  “真的!你不信,别问!”小家伙好一张利嘴,说得中年汉大为尴尬。
  大约过有半个时辰,倪钦在里面叫道:“小家伙,小家伙!给我倒盅水来!”
  “爷爷?来了!”小家伙漫声回答,旋即捧了一碗茶进去。
  “小家伙,快拿来!”
  “来了!”小家伙已经到了倪钦面前,捧着茶喂给倪钦喝。
  中年汉这时也入去了,看到倪大侠脸色已经红润,精神甚佳,便知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
  “倪大侠,你,你好多啦!”
  “好多了!”
  “我是人家的奴隶,来请老爷救救我主人的,不料在半山晕倒了……”
  “唔,别急,坐下来,坐下来!”
  “倪大侠,高老爷外出了,你老人家……”
  “大家伙,我倪大侠还没好,你可别乱说话!”
  “是!小哥说得对!我这没这么大胆,现在就请倪大侠下山!”
  “算了,算了,别吵了!”小家伙说。“我不高兴你这么说!我也不喜欢你主人!”“小家伙,你怎可以这样说话!还不快快向人家赔礼道歉。”“不,我没错!我不赔礼道歉。”小家伙十分倔强,不肯就不肯,倪钦看他一眼,没有再出声。
  倪钦又吞了一颗药丸,再次盘膝凝坐,静静疗伤。这一回,中年汉比较放心,不再喃喃自语了。
  中年汉悄悄问小家伙:“高老爷去了哪里?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小家伙说的是实话,因为早先倪大侠也是如此回答赵斌的。
  小家伙也不喜欢中年人的主人,所以对他的主人为什么要找人去救,不感兴趣,不去追问原因。
  小家伙何以对中年汉的主人不感兴趣呢?这个问题,必领由高老爷开始才说得明白。高老爷曾经给小家伙说了不少故事,多是民间故事,而十个故事之中,有七个故事是有主人与奴隶的。在高老爷口中,所有的主人都是又笨又凶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人。小家伙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样,想法天真,对人的分别也只有忠、奸、好、坏,而不会有深入细致分析的,因此,老爷爷的话,深深印在小家伙心中。
  “小家伙,你长大了帮长工,还是帮主人?”这是老爷爷惯问的口吻。
  “我帮长工,不帮主人!”这是小家伙的惯常回答,回答时还做表情呢!“你长大了,如果主人给你许多钱,叫你去打长工,你肯不肯?”
  “不肯!我不要他的钱,不打长工!”
  “你病了,向主人借钱,欠下主人的债,主人要你给他管长工,你怎样?”
  “我不借他的钱,我不管长工!”
  这些对话,都是老爷爷平时和小家伙时对话,小家伙虽然不知什么是长工,什么是主人,但在他心中,却已有了两个名词,有了这两种人。而他同情长工,不喜欢主人。中年汉不知道这些,还絮絮不休地在他耳边说着主人,主人,主人!结果,惹得小家伙不高兴,远远的离开了他。
  倪大侠再次歇了一会,呼吸突然紧张了,他觉得左腹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甚,他不安了,他想到了十多年前的旧病,急急叫唤小家伙。
  “倪大侠,你叫我?”
  “唔,给我倒杯茶来!”
  “有,有茶!”“小家伙,你搬块石头来,坐着,我有话跟你说,你听不听?”
  “听!听!你说吧!”
  “小家伙,你听着,我快要死了,你记着我的话,将来告诉爷爷。”“我会的,你说吧!”小家伙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死了?”
  “我知道,我这病是旧病,旧病发作,好不了,你懂吗?”
  “不懂,一点也不懂!”
  “不懂就听着,刚才我与赵斌动手,你看到了?”
  “看到了!”
  “你也看到赶斌走了?”
  “看到了!”
  倪大侠叫他不管懂与不懂,都要记住他的话,将来告知老爷爷,小家伙满口答应,并搬块石头到炕前坐下听取遗言。
  石洞中一片沉寂,且有阴森感觉。但小家伙并不懂得。
  他也看不出倪大侠要死,所以全无悲哀表情。
  洞外风雪未止,阵阵冷风卷着雪花吹进石洞,本来寒暑不侵的倪大侠,这时也觉得有寒意,瑟缩了。
  突然,倪大侠仰首四望,似有异样,喃喃自语:“怎么,难道我听错了?”
  “爷爷,你听错了?”
  “嗯,可能是听错了!”倪大侠自语。
  “爷爷,你听到处边有狼叫是吗?早上我也听到,却找不到,足印也找不到!”
  “你到门口去看看,可有狼?”
  “好,我去看看!”
  “只可出门口,不可去远,快点回来!”
  “是,我知道!”
  倪大侠看着小家伙出去,又看着他回来。“爷爷,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好吧,你坐下,听我说!”
  “我听着!”
  “小家伙,你姓凌,叫起石。你的亲爹爹,亲爷爷是谁,将来长大之后,你爷爷自会告诉你!我先把姓名说给你听,是想让你知道自己也和别人一样,有个名,有个姓,不是只有小家伙这个花名!”
  “我这儿有个小盒,他把它收起来,爷爷回来之后就交给他!”
  “我和爷爷,你将来也可以在爷爷口中听到的!”
  “我受了伤,伤得不轻,不能活着等爷爷回来了!”
  “我已经尽了我应尽的责任,虽然未能完成愿望,但我是问心无愧的!”
  “凌起石,你要好好练功,记住了?”
  “记住了!”
  “这儿不是你长久居留的地方,我死之后,你该马上离开,免遭仇人暗杀,你今天的武功,还不是人家的对手,不宜跟人家打硬仗的,你懂不?”
  “不懂!”“你不懂不要紧,照我用话去做,就会没事了,你听得懂?”
  “不懂!”
  “不要紧,你记住就是!”
  “倪钦,你要一个小孩子记这许多,不是叫他活受罪!何必呢?你几十岁人了,自己不记,却要一个小孩子去记,公平吗?太不公平了!”
  “你,你是……”
  “我是我时你是你,人生百岁不希奇,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亦分离!”人随声现,不知什么时候,石洞的一隅竟然多了个三十二三岁的青年乞丐。他手持打狗捧,端坐石笋上。
  小家伙一见就问:“咦,你是几时来的?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一双明亮乌油的眼珠,射出惊异的神采。显然,他内心感到无比出奇!倪钦看了他一眼,凄然说:“你是找我来的?幸而你来得早,再迟两个时辰,你将无法了却心愿了!”
  “心愿?哈哈!倪钦,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寻仇的?你误会了!往事如烟随风逝,何必记恨到今天!往事,早就遗忘了!”
  “啊,你不是寻仇来的?你来干什么?”
  “你想不到的,你永远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么事?”
  “你是不是受了伤?感到五内翻腾,难以自遏?”
  “你,你怎会知道?”倪钦满脸讶异之色。
  “望、闻、问、切乃是医者四术,你的脸色,我可以看到!你的话我可以听到,你的问题我可以想到,四有其三,所欠只是一个切字,我自然会知道。”
  “噢!后生可畏,十年不见,你学医了?”
  “后生可畏,凌风起石!凌起石,这个名字真有气势,真好啊!倪钦,你中气有损,似非今日之事,据我判断,最少也有五年,你声中带哑,似属新伤,只是日内事,我说得对不对?”
  “不错,你说得对!”
  “你坐着别动,心念归一,不出一个时辰,我可以使你生命保存下来,若能支持两个时辰,病伤可以去半,若得三个时辰调养,可以好个八九,将来有可能完全恢复,问题是魔障实在太多,只怕你不易应付。”
  “你真肯助我?”
  “你何必问,一试便知!”
  乞丐说着便坐到倪钦身边,伸左手抵住倪钦后心,右手持打狗棒,目光凝视着洞外不稍瞬。
  “怎么?有什么不安?”倪钦发觉有异,脱口便问。
  “似乎有只黄鼠狼朝这里走来,不过,小意思,我会应付的。你看,我这打狗捧正闲着,疯狗恶狗且不怕,黄鼠狼更不在乎,你放心,一切有我。”
  “好吧,我试试看。”
  “不用试,你一心一意凋匀气息自疗就是,我会应付一切!”
  “我呢?我怎样?”凌起石眨着眼皮。
  “你也别管,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看,找个你看能得到我们,我们看不到你的地方就最好,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不?”
  “能找到!你看,这就是。”他象一条没尾壁虎一样爬上洞顶,躲在上面,果然在下面不容易看到他,至于他能否看到下面各人就要他自己才知道了。
  倪钦屏住杂念,专心一意于内力的运转,只觉功力似乎突然增强许多,流转得十分畅顺,十分舒服,但后心又无特别感觉,不似有一股内力自乞丐的手心传送过去。这一来倒使博学的倪钦弄得胡涂了。
  倪钦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功力决不臻此,一定有外力相助,而外力何来?不用问必来自乞丐,这是无可怀疑的;问题是何以不觉得后心有异?乞丐明明用手心按在他的后心,显然是凭此传功,何以自己会无感觉?是自己感觉力弱?还是对方技巧太高?倪钦不由得为此分外思索,用心不专。
  “你想些什么?怎么气流快慢不匀?不要乱想了,疗伤要紧!”乞丐的感觉十分敏锐,倪钦偶一分神,他就发觉了。
  石洞内只有两人坐在炕上,静悄悄的没有半丝儿声音,所以洞外的风声特别听得清晰。
  突然,有个人自洞外走进来,伸手拍着身上的积雪,发出刺耳的冷笑,使石洞内充满了阴森可怖的气氛。
  乞丐不予理会,似乎没有发现来人,也没有听到来人说话,直如没有来人这个人存在身边。来人受此轻视,气得五内生烟,忿而大叫:“姓倪的,原来你真受了伤,刚才给你骗过了,现在你逃生不得了!”来人向倪钦一指,倪钦安坐不动,继续接受乞丐帮助疗伤,乞丐则镇静无比,眼尾也不瞧来人一下。这种轻视,来人怎也无法再忍受了。因此,他把目标投向乞丐身上,喝道:“臭叫化,我问你的话,你怎不回答!”
  “你几曾问过我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刚才我明明问你,怎说没有?”
  “刚才?哦,真对不起。刚才原来你是叫我,我还以为你在叫你爹爹呢!”
  乞丐这一句太占便宜了,来人勃然大怒,一抖手,三枚暗器已经打出,疾射乞丐。乞丐真是大胆,一点儿也不畏惧,左手不动,身形不动,只抬了抬右手,打狗棒划了个圆圈,三枚暗器,十分听话,无声无响地贴靠在打狗棒上面。用棒,用刀,用剑及用一切武器挡接暗器都极常见,一点也不出奇,但这一次乞丐以打狗捧接下暗器,竟然没传出半点声响,就这太惊人了。暗器是硬物,打狗棒也是硬物,何以两件硬物碰在一起会没有声音呢?来人为此神色倏变,怔怔地盯着乞丐。但乞丐依然没有出声,依然是一手捏打狗棒,一手按在倪钦的后心,半点也没有改过样。
  来人是赵斌。他再回头去查看,结果看到了乞丐替倪钦疗伤。“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想架梁?”
  乞丐斜望他一眼,还是不出声。
  “你变了哑巴?不会说话了?”
  “你爹才是哑巴!你娘才不会说话!”
  乞丐不言则已,出言惊人,赵斌摹然变色,挺前一步,喝道:“臭叫化,你好大胆!敢向……”
  “老子当然大胆,胆子小也不会来了。”
  “那好吧,我警告你:我与这姓倪的有仇,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撒手不理,我也不为己甚,你可以活着离去,要是你不听良言……”
  “那又怎样?要坐牢?”
  “你不怕死,可以试试!”
  “我当然要试试!你动手吧!”
  “好!”赵斌倒爽快,声落招发,一记劈空掌疾劈过去。
  双方相距不到丈二,赵斌事前全无示警,第一招便使出这样狠辣阴毒,实为正派人士所不取,但赵斌却不理这一套,他以胜利为目标,不顾一切。
  乞丐真是艺高人胆大,他端坐不动,打狗棒放下,用膝压住,只用右手轻轻一拨,单掌屈指一弹,赵斌发出的劈空掌力已被破去,而且,感到有劲风反击,急急后退几步。
  赵斌不禁又惊又恨,也不能相信,恨恨地怒睁对方一眼,吸一口气,又要作第二次进攻了。
  “臭叫化,你是什么东西,敢与我作对!”赵斌戟指乞丐喝骂。乞丐一点也不动怒,冷冷地说:“我的大老爷,这里不是你的府上,我也不是来向你求乞来的,你逞什么威风?
  你有钱,是你的事,我穷也是我的事,我无求于你,你凭什么骂我?至于说我与你作对就更加笑话!现在是你寻仇而来,不是我去找你,是你要同我作对,不是我要同你作对!你怎能颠倒黑白是非,胡说八道!”
  乞丐口齿伶俐,句句有理,有理就不用多加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了。
  赵斌说不过,吃了亏,只得又想在拳脚上占些便宜。所以说了几句,又磨拳擦掌,跃跃欲动了。“你别分心,我会对付他的,不管他怎样凶狠,怎样拼命,我都能照应得了。”乞丐悄悄对倪钦说。
  倪钦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表示意见。赵斌听不到回答,以为是故意轻视,震怒之下,又把功力提高十足,再向乞丐进攻。
  乞丐似乎不想动,总是凝坐不动,待得对方攻来,才再迎击。但他却能轻易化解对方任何功势,足证他是有力还击的。
  赵斌接连进攻均未能得手,突然改了主意,破口大骂,骂乞丐,也骂倪钦,什么难听的词句都骂到了,使倪钦心情浮动。
  “别理他!你理,就中计!”乞丐及时提醒倪钦,倪钦恍然大悟。
  “你们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种,怎么怕死得象个乌龟。”
  “你们如果真怕死,快跪下来认个服字,我也会放过你。”
  “你娘是怎么教你的?难道你是有娘生没娘养,没娘教的?”
  “你是坏娘偷野汉偷回来的?”
  “你爹爹是个绿头龟!”
  “你娘是个婊子!”
  “姓倪的,你自己要死就死啦,你怎也活不了,何必再累人。”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哪一个是相公?哪一个是兔子?”
  “你们这样,不但武林的脸全给你们丢了,你娘的脸也给你丢尽了!”
  “你们都是狼娘养,狗娘养的!”
  “你娘是跟狗相好,生下你们的,所以,你们也是狗男女!狗畜牲!”
  “你娘实在太可怜了,找不到人,却去找了只狗做你的爹……”
  赵斌的话越说越难听,连小家伙凌起石也听不入耳。他几次想冲下去,都忍住了,因为乞丐曾警告他,不许他下来。
  但是,小家伙却不是甘心受辱的人,他对乞丐与倪钦有好感,因此,想替他们出一口气,帮助他们打退这个赵斌。
  赵斌无法激怒乞丐与倪钦,终于又改了战术,以暗器进攻,双手把石子抓碎,乱打一通,迫使乞丐分心。
  乞丐却依然镇静如常,而且,这一阵暗器对他甚为有利,他竟以打狗棒把暗器反击回去,作为自己的反击武器。
  赵斌以碎石进攻,乞丐以打狗棒击暗器作为自己的反击武器,赵斌料不到他有此一手,几乎为他所算,便以天女散花手法把石子一把一把的掷过去,实行以多取胜,希望能获得好处。
  赵斌这做法,在理论上是对的,在事实上,却因为对象不同而跟着有变化,对于乞丐,他就打错算盘,看错人了。
  乞丐年纪虽轻,出道也未久,江湖上的真实见闻有限。但是有关前人的一些事迹,他却是知道得不少,因此,他刘赵斌的一切伎俩都视作等闲,使赵斌自感惭愧,有食鸡肋之感。
  “我已经好一点了,你先……”
  “你别出声,集中全部精神要紧,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获胜。他动,我静,他损耗得比我大,不会支持得太久的!你放心,最后胜利,必属于我!”
  乞丐打断倪钦的话,自己说了一番话,他充满自信,却不自满,倪钦只好又闭上嘴。赵斌的碎石一大把一大把掷过去,满以为必有几颗可以打到乞丐身上的,没想到它丐这一根打狗棒竟是如此厉害,在乞丐舞动之下,恍如有法术一样,舞得并不快速,似有很多漏洞。可是那些碎石掷到乞丐那儿,就可碰上一堵墙,给挡住了,射不进去,有的反射,有的碰得粉碎,哪有半颗射到乞丐与倪钦身上。
  “姓赵的,你能否伤我,该已心中有数的了,我先提醒你,大约再过顿饭时光,我就要反击了,如果你自信能胜得了我,不妨再呆下去,否则,你该为自己打算,到时你再向我求情,可嫌迟了!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乞丐朗声同赵斌说。
  乞丐的话是否真实,赵斌心中有数,不用别人再提,他已经意会到,这一场打斗他是没有办法占到好处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好处!乞丐的话他不能轻视,暗自思索之后,对自己说:“这场仗输定了,还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走的好,等将来有机会再来过!”主意打定,便再次展开攻势,钩发如电,一闪便至,疾斩乞丐肩头,凶狠得更惊人。
  “哼,这样的手艺也要来炫耀,真不怕笑掉人牙!姓赵的,你看我的吧!”乞丐陡然挥棒还击,棒风不大,发出的声浪也不大,但是,听劲汹涌澎湃,袭到赵斌身上,他竟是无法站得住脚,被迫退了两步。
  赵斌心下骇然了。乞丐只是用一只手发招,又是坐在那里,本来不易发劲的,今竟有此,他实在心中骇然。
  不过,人要面,树要皮,赵斌是不能就此一声不响就走的,他想了一会,才说:“好吧,看在你们一个受伤未愈,一个又消耗精力过剩,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甘心的,暂且饶你一遭,等你们复原之后我再来找你算帐!你们记着了,这笔账我还是要追索的!”
  “你到时连利息一起带来就是,我会等你的,趁我还未真正动手,你快走吧!”
  乞丐针锋相对地说,一点也不领情。
  赵斌出到门口,心中一恨,咬着牙,暗运全力呼的发出一掌打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把大石推进了洞口,塞了一大半,看来那大石不会少过二千斤,这石把门口塞了,出入自然不大方便,这是倪钦未愈,乞丐又未能活动,于是,塞在门口那块大石便安然搁在那儿。
  “凌起石,该是你表演功夫的时候了!”乞丐向躲在上而的小家伙说。小家伙早已闷极了,一听得乞丐此言,一声“我来也!”人已跃下来了。
  “凌起石,你象到办法了?”乞丐说。
  “还没有!”
  “你要开动脑筋呀,不能偷懒啦!”
  “我知道,我会的。”
  “那好吧,你要快点想呀!真若和敌人打仗,拖延二分就增加一分危险了。”
  凌起石在石块旁边绕匝而行,似无止境,怎料走了三匝正要绕走第四匝,猛的心头一颤,欢然拍掌:“哈哈,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想到办法了!”
  “你想到什么办法?”
  “好办法!”
  “说出来听听。”“不,不用说,你看到就明白了。”
  “好吧,你快给我看吧!”
  乞丐也是急性子,见凌起石已想到办法,想看看他想到的是什么办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样。凌起石搬来一块高可一尺左右的石块,放在大石快的旁边,一大一小,恍如大母鸡身边的一只小鸡,颇为有趣。
  凌起石把小石块放好,又去取来一根长长的山藤杆,然后用小石块托着长山藤,自己则执着一端,跃起,再向下一沉,借力一挑,果然把大石块移动少许,他就连续用这个办法去移动大石,很快就把它移出洞外,滚下山去了。
  这是杠杆原理,凌起石不知怎的竟然会懂得利用这个原理。这个办法比乞丐想的要方便而实际许多,乞丐因此为之叹息说:“后生可畏,果然不假,这小家伙比我们老一辈的要聪明得多了!我就想不到这样办法。”
  倪钦收掇心神,集中精力自疗,对身外的物尽量不去思索,更不参加意见。所以乞丐的话他虽然听到,但是不予作答。大约过了半顿饭时光,乞丐缓缓把手掌离开倪钦的后心,自己静坐一旁,自己调息养神,补充消耗了的功力。倪钦了解情况,并不打扰他,亦在养神。
  倪钦也静静地坐着,继续他自己的调息工作。两个人都不言不动,使得挑移开了石头,满心高兴的凌起石也把要说的话紧紧咬住,不让漏出嘴巴。突然之间,石洞内变得十分宁静,死一样寂静。
  凌起石振衣疾出洞外,展开轻功,在雪地上飞走,快极了。
  凌起石个子小,身体轻,跑起来十分好看。他并没有去远,只在石洞附近。跑了大约顿饭时光才停下来。
  他这是为什么?原来是高兴过头,倪、丐两个又都在练功,不便打扰,他变得无人倾诉,便以体力作发泄,乱跑一通,直至出了一身大汗,目标转移了,这才停下来。
  雪,白皑皑远近一色,只有极小的几点翠绿在点缀,那并不妨碍大片的雪景,反而增加了大自然的生气,更觉好看。
  凌起石左顾右盼,正感兴趣,目光突然停在一处,眼睛睁得极大。他有点不能相信,揉了揉,再看,事实摆在眼前,看得那么清楚,他不能不相信了。“小娃娃,你看什么?”
  “老爷爷,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肚子饿,走不动,就倒下来睡了一觉。”
  “现在饿不饿?”
  “饿呀,怎么不饿。”
  “你等一会,我给你去拿吃的。”凌起石飞快地跑回石洞去,拿了两条刚烧熟的红薯给老爷爷。老爷爷似乎未够,问:“还有不?”
  “现在没有了,等一会我再烧两条给你!”
  “怎么只烧得两条?”
  “不,烧了五条。”
  “那三条呢?”
  “那三条,一条留给爷爷,一条给乞丐伯伯,还有一条绐农奴伯伯。”
  “你自己呢?留了多少条?”
  “我本来有两条最小的,现在,调了两条大的绐你,我没有了。”
  “你要挨饿?”
  “我会摘野果!我不饿!”
  “那好吧,我吃了你两条红薯,给回你两块米饼吧,这东西硬得很,我没有牙齿,咬不动,你拿去吧!”老人递给凌起石两块薄饼,他也不客气,接下了。
  老人和凌起石很谈得来,以后一连几天,老人都用薄饼换凌起石的红薯,如是过了差不多有十天,仍未被人发觉。
  这一天,老人说要走了,问凌趁石想要什么,凌起石小孩子心性,什么也不要,却想学老人不怕冷,可以在雪中睡觉这方法,老人听的笑了,但没有拒绝,答允在三天之内教晓他,但要他答允,不许说出是什么人教的,他答应了。于是老人便教他如何翻筋斗,如何呼吸,又如何抗寒抗暑的办法。
  三天过去了,老人走了,凌起石便偷偷地到洞外的雪地过夜,开始时有点冷,但渐渐也习惯了,睡了两夜,反而觉得睡在雪里更加舒服,不愿睡到炕上了。
  乞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觉凌起石走路不稳,有头重脚轻的感觉,把他叫住,他说他在想着打筋斗的事,所以如此,乞丐以为他说谎,便叫他打个筋斗看看,凌起石点点头蹲低了一点,一跃而起,在空中连续翻了四个跟斗才双足着地,看得乞丐呆住了,诧然问:“你这跟斗是怎么学来的?”
  “丐伯伯,我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
  “我答应过人家不说的!”
  “你是几时才学的?能说吗?”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是大前天学的。”凌起石数着手指计时间。
  “你大前天才学的?学得这么快?”
  “我学了一天就会了,丐叔叔,除了翻跟头,还能打架呢!你看!”凌起石又一次拔身而起,连翻两个跟头之后,身子猝然定住,然后吐出一拳,足一挺,竟然斜斜滑出了有六尺左右,右拳一收,左掌陡进,一个翻身,右手化拳为掌,左手也化为抓,右拳一劈,左手立即探抓,招式怪异无比,饶是乞丐与倪钦两个见广闻多,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不禁各自暗叫惭愧。
  “凌起石,你练得真好,还有其他?”
  “有的,不过,我还没学会!”
  “你以后好好学吧!”
  “好的,我会好好学的。”
  “你出去玩玩吧,顺便拾一些松鸡回来生火。”
  “唔,我会拾的。”凌起石背了一个竹篓,出了石洞。
  “倪大侠,我们去看看是什么人教小家伙练这样的武功的。”
  “那不大好吧?偷看他人练功,是武林大忌,不必犯此禁忌。”
  “我怕他走入歧途,误了终身。”
  “那么,你小心点,别闹出笑话。”
  “你不去了?”
  “我不好意思,你去吧,但千万要小心。”
  “放心,我会的。”
  乞丐远远地跟着,看到凌起石在雪地上往来奔跑,快极了,不但跑得快,而且止步快,起步也快。看他在雪地中飞跑,突然身形一下子就停住了,跟着便能转身回头,连由山上飞奔而下也能做到要停就停,要跑就跑,完全不受惯性影响。
  他跑了一会,经过松树下,一个跟头翻过去,手中已经拾到一只或几只松鸡,有时又一跃而起,伸手摘下还来下掉的松鸡,身法美妙,显然与平时所见惯的名门大派的轻功身法不同,但其美妙处却远远过之。
  “这到是奇了,这小家伙当然不会是自己创出来的,但是什么人教他的?真个走了?”乞丐喃喃地自言自语,似乎对这问题感到极大兴趣。突然,他看到小家伙在一连串跟头中竟然撞到雪堆里,头下脚上的撞下去,久久也不见爬起来,乞丐替他吃惊了。
  急急走近去,以适度的掌风把积雪击散,却见小家伙安然坐在那里。他见到乞丐,欢然说:“丐伯伯,你也来玩雪?”
  “不,我刚刚出来,想问你抬到多少松鸡,却看到你掉进雪堆里,你没有跌伤吧?”
  “没有,我是故意的,不会受伤。”
  乞丐又多了一份怀疑了。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在暗中注意他的行动。
  晚上,各人都安歇了,乞丐看到小家伙悄悄出了石洞,便尾随而出,以为必有所见了,怎料小家伙出了门口不远就躺到雪地上,一声不响,安睡在那里。
  满天尽是雪片,一阵密,一阵疏,纷纷蒋到小家伙的身上,渐渐的,雪片盖过了他。乞丐深感诧异了,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躺在雪地里过夜?这是哪一门子的功夫?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一种功夫?学会又有什么用?一连团问题在乞丐心中浮动着。
  翌日,乞丐,把所见告知倪钦,倪钦也愕然,不知是什么道儿,于是两个对凌起石的一举一动更加注意,经常都在暗中监视了。这一天早上,一阵狼嗥吵醒了倪钦。他推衾而起,披衣出门,才踏出门外,已瞥见有六七只狼把凌起石困在中间,双方对峙着。倪钦一看,急得心跳到了喉头,回身入洞抓剑在手中,就要外出去援救凌起石,却被乞丐斜里扑出,把他扯住说:“别急,看热闹吧,他自有办法解围。”
  “他有办法解围?丐兄,不行吧?我怎能放得下心?”
  “不会有危险的,今晚已经是第三晚了,第一晚,我也跟你现在一样紧张,可是第二晚,我一点也不紧张了。”
  “嗯!这许多狼,我自己也难应付。”
  “但他却应付得很好。”
  “那好吧,希望他没事。”话才说完,一头狼已经由凌起石背后扑上,左边也有一头跃起了。倪钦看得“哎呀”惊叫,乞丐也心头猛的一撞。
  但是,这时他们距离极远,足有百数十丈,任是轻功再好,也休想及时救援,所以两人只有空着急。
  不过,他们不但是空着急,而且也是白着急。在他们发怔那一刹那间,凌起石已经连换几个方位,巧妙地避开了四头野狼从不同方位扑击的攻势,安然无事。
  倪钦摇头自语:“这到奇怪!明明见到野狼快要咬到他了,到头来却又给他避过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不通,这些狼都很大只,凌起石怎会把它们像毫不费劲就抛出去,这是什么道现?”乞丐也怔怔地注视着凌起石。倪钦与乞丐两个都说出心声,猜不透凌起石这一身功夫由何而来,小小年纪何来这么大气力,居然能把过百斤的大野狼摔出老远。“丐兄,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得出来吗?”倪钦注视乞丐。
  “我也感到奇怪,倪大侠,你看出他练的是什么身法?属于哪一门派?”
  “似曾相识,看不出来!”
  “我奇怪,过去他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才不过没见他几天,竟然有这样大的进步!”“着呀!假如今天赵斌再来,仅是小家伙也能应付有余了!”
  两个在猜疑中,凌起石已经击伤了两头,还打死了一头,其余几头,明显地有了怯畏,不敢过分扑近了。
  凌起石不懂得害怕,当饿狼扑来之际,凌起石就加以分析、估计,然后针对其弱点予以回避或远击,应付得十分精妙与正确。有时他会猝然蹲低,一记“一柱擎天”,拳击狼腹,打得野狼狂嗥倒地,爬不起来;有时斜避半步,陡然反击,狼也应付不了,又是惨叫连声,终于不起。
  凌起石的应付是多彩多姿的,有如此手法,连倪丐两个也想不出来,及至看到,无不心折!这样打了一会,几头野狼凶狠而来,负伤而逃,还有两只伤得太重,不治毙命了。
  野狼跑了,凌起石抓了两把雪往脸上一抹一擦,再用袖子抹干,便高兴地唱:“山高人更高,人小志气豪,野狼驱不尽,先杀两三头!”歌似是自己想出来的,幸好无外人听到,不会引起讪笑,但仅是倪丐两个已经感到歌词不凡了。
  “小家伙,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倪钦与乞丐偷看凌起石打退狼群,双双暗赞凌起石本领高强,与他只有九岁的年龄,实在太不相衬。倪钦不作直白说明,只问他何以不回房去睡觉。
  “我觉得睡在雪里很有趣,很舒服!”
  “真的?睡在雪里会有趣?舒服?”倪钦不相信地问。“真的!爷爷,你可以试试!”
  “我才不试,我这么大年纪了,怎同小孩子?我睡下去,冻也冻死了。”
  “怎会呢!老公公比你更大年纪,他也不怕。”
  “老公公?哪一位老公公?”
  “嗯,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啦,别想了。”
  “真的!爷爷,我也不知道,是一个老公公,不知道是谁。”
  “老公公教你睡在雪里?”
  “没有。”
  “你不是说老公公睡在雪里不怕冻?”
  “是他自己睡在雪里,我觉得有趣,也学他,果然十分舒服。”
  “你这半个月都睡在雪里?”
  “是!”凌起石微微点头,应得很低声,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到。乞丐与倪钦两个面面相视,都一脸诧然之色。他们相信凌起石不会撒谎,但都无法想得到那老公公是什么人,他们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老人,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门派。“倪大侠,过去我常常自诩见闻过人,没料到原来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至此,想来真个面热。”
  “天下这么大,山川这么多,哪里没有高手?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怎能尽知?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我们也无法尽知过去与预知未来?丐兄,你这自懈是多余的,你这见闻,已经是非人所及了,如果你也自惭,我们还有脸见人?”
  “倪大侠,我不是怎样自惭,是奇怪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派武功。”
  “这有什么出奇!这个老人家可能自小就在深山雪地生活,这和熊、雪鸡、雪鼠一样躲在雪里,日子过得长了,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不甘心,我要设法把事情弄个明白,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门派的人,我非弄个明白不可。”
  “你有这精神与想法,我很佩服与高兴,有了结果,希望你给我捎个讯来。”
  “好的!一定!”
  “怎么,你要走了?不多玩两天?”
  “就要过年啦!过年对我们这一行,是个大日子,你明白啦,我舍不得放过这日子的。”
  “我知道,我不留你就是,”
  “倪大侠,你真是深知我心,你还要再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的,你千万不可以疏忽,留下后患,可麻烦了,这儿太冷,该回去了!”
  “小家伙,你怎样?回去还是留在这儿?”
  “我睡这儿,觉得冷了我再回去!”
  “好吧!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勉强你!”
  “爷爷,丐爷,我先睡啦!”凌起石一歪身,倒在雪里,双手把雪拨到身上,很快就把雪拨满了全身,再加上天空雪片不停,他整个人不久便披雪掩埋了。
  雪下得大得出奇,但如此一连二十多天下个不停,却是过去少见的,在这日子里,凌起石是最高兴了。有一天,那是大除夕前夕,他忙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时候,堆起一个人雪人。这个大雪人,真个是又高又大,高有三丈左右,直径有一丈长,有手,有头,有肩膊,就是没有脚,他堆好了之后,自己钻进最下层。睡了不知多少时间,突然听到一声虎啸,虽然躺在雪人下面,一样听得十分清晰。他几次想起来看个究竟,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钻到我的脚上来了!”凌起石忽然发观双脚有什么东西在侵扰,无法再睡,想看看是什么,却又无法看到,他为免受影响,只好把脚向内缩,蜷伏而睡。
  但是,虽然他肯退让,对方却不肯罢休,继续骚扰,使他无法安睡。他气极了,两手一按退出了雪人外边,跟着,他看到有两只雪鼠窜出来,明白了,原来是这东西作怪,骚扰他,他抓起一团雪,一捏一掷,“吱吱”两声,两只雪鼠给击倒了。他走过去看,雪鼠已不会动,大约是再也不会动了,他倒有点后悔,便把它们埋在雪下,自己也再躺到雪人下面睡觉。这一天醒来,已经是大除夕了,倪钦在洒扫,又在写对联。
  “爷爷,又是过年啦!”他记得这就是过年的象征,贴上对联,便过年了。
  “是呀,过了今天,你又长一岁,十岁了!你高兴吗?”
  “高兴!”
  “为什么?因为长了一岁?”
  “不!不是因为长了一岁!”
  “那是为什么?能说给爷爷听吗?”
  “爷爷,昨晚,我梦见那个老公公!他又来了,没骂我说过他!可是,我醒了,却不见了他!”
  “你醒时在什么地方?”
  “在大雪人下面!那个雪人很大!”
  “很大?有多大?能入得这个门口不?”
  “不能!他比这里还高呢!爷爷,你出来看看!一出门口就看到了!”
  倪钦果然出门肴看,暗暗惊奇凌起石有此魄力,一个小孩子也会堆起这样大一个雪人,对他另有评价,和过去的看法不同了。
  这一天是大除夕,傍晚时候,石洞多了个人,他是石洞的真正主人,他是凌起石的师傅高仲坤。
  “老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家伙去了哪里?怎不见他?”
  “啊,你说小家伙?这几天,他可忙了,差点没把他忙坏,算是他的运气好!”
  “他忙些什么?怎会这样忙?”
  “等一会你见了他,自会明白!”
  “你不可以先说个大概?”
  “好啦,我说个大概吧!他有了奇遇,学会了一套卧雪功!每天晚上都躺在雪上过夜,睡到天亮。”
  “真的?不冻僵了?”
  “不!他说十分舒服,比在炕上睡还要舒服!”
  “雪遇到热便融,他不是全身尽湿?怎会舒服呢?”
  “这个我就想不通。”倪钦说:“我们抓一把雪,雪很快全融掉,雪落到身上,也很快会融化,但他早上起来,衣服不沾雪,更不湿,实在费解!”
  “真有这等事?你亲眼看到?”
  “不错,我亲眼看到。”
  “这就值得研究了。”
  “你要不要马上见他?我们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他还练了一套跟斗功,非常古怪。”
  “跟头功?这名字已够古怪了,你看过了,觉得怎样?”
  “我看过了,很了不起!古怪而实用,就无法看出属于何家何派,我与丐兄钻研了许久,总找不到头绪,你回来得正好,或者能弄个明白。”
  “你说的丐兄是什么人?”
  “不知道!”倪钦尴尬地一笑,说:“我问过他,他没有说,他是一个三十出头,年纪很轻,武功极高的人。赵斌这个人你听说过吧?我中了他的暗算,就是丐兄打败他,救了我一命的。”“这么说,他的功力可真不错呢!”
  “何止不错,简直是好嘛,在我之上,不会在你之下,你知道我的为人,我轻易不称赞人的。”
  “这个我是知道,小家伙的跟斗功怎样?你还没有说呢,怎么个怪法?”“我举个例吧,他一个跟斗翻下来,可以在空中连续翻上三四个凌空翻,这已甚难了,还可以随意左右前后出击,这就更难了。”
  “依你这么说,确是古怪,不过,你没提到,他怎会这些。”“这又是奇缘!他说是一位老公公教他的,至于这位老公公是什么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老公公没有说他是什么人。”“一位老公公,会卧雪的,又会凌空翻的,这个人,我也没听说过,将来有机会,我倒希望见见这位奇人!”
  “我也有此想法,就怕无此机会。”倪钦征求高仲坤的意见:“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小家伙好不好?”高仲坤点了点头跟着问:“你不是赶着走吧?你听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倪钦摹然一怔。
  “消息说,严大侠,严振东给抓住了,江湖上侠义道的朋友都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看来,热闹还在后头呢!”
  “严振东?就是五年前独闯府衙,劫库破牢的严大侠?他被捕了?”“不错!正是他!当时,据说有好几个人在一起,他自愿掩护,结果力竭被擒,大家都为他可惜!”
  “想不到严大侠一生耿直,少有敌手,却饬在宵小之手,实在死难暝目!”
  “我回来的时候,大家正在商量着劫狱,我是回来告诉你一声,想听听你有什么意见!”“我暂时没有什么意见!我会亲自去看看的!”
  “我们一起去,多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我们都去了,小家伙怎么办?”
  “小家伙?你放心,他是不会饿死的!”高仲坤肯定地说:“你别小看他,他比我你都更有办法!”
  “那么,什么时候起程?”
  “今晚是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吧,天亮之后,马上就上路,怎样?”
  “好!我跟你一起去!”倪钦答得很爽快,但他一顿之后,又道:“我们总得先找到小家伙,向他说个明白呀,要不,他早上回来不见了我们,不哭死了?”
  “好吧!当面向他说明也好!”高仲坤说:“本来我是准备给他留几个字就算了的,他看了字,自会明白一切,省得他缠着。”
  “那不好,还是当面说个明白的好!”两个人于是去找凌起石。找到他时,他正在雪地上空打跟头,跃得高高的,然后伸得直直,手足都伸直,并拢一起,象一条鱼一样,在空中翻转着!及至快抵地面时,才一挺身,双臂一张,两足一举一挺,打了半个回旋才飘落地面,轻盈,美妙,确是一流身法!“这小家伙果然了得,想不到别后不过月间,他已有此成就,将来我们回来,他的成就一定更大!”
  “你这话很对,这小家伙将来的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他的际遇太玄妙了!”
  两个再看了一会,见他练了一次又一次,练之不厌,似乎也不如疲乏,当下都深深感动。倪钦说:“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话真是不错呀!虽然这小家伙际遇好,但他这份苦练,也不能看轻!有际遇而不下功夫,还是得个白际遇,没有好际遇,苦练不掇,终也会练出一些东西来。这小家伙有际遇,又苦练,将来成就必大!就只怕他的性子太偏,我有点担心!”
  “这个我也注意到了!我已经考虑许久了!”
  “结果怎样?”
  “顺其自然,略加引正!我想过了,矫枉过正亦是不好的,那就顾忌太多,一样会有不良后果,不如让他自己去发展,随其机缘来得更好!”
  “你不怕他误入歧途?”
  “这个我看不会,但他也不会拘泥于一个正字,象你一样!”
  “这是你的看法,他是你门人,我不便多说,但愿他能和你所说一样,不入歧途,那就好了!我看,该叫他了!”
  凌起石练了一会,正拟歇一歇,便听得师傅叫他,大喜地跑过去和师傅见面。
  “爷爷!你回来啦!”凌起石习惯叫师傅做爷爷,实际上,他确也不曾正正经经的拜过祖师与师傅,高仲坤只是教他练武艺,教他读书写字,从未向他提起过师徒的关系,因此,凌起石叫高仲坤做爷爷,不叫他做师傅确有其道理的。
  “小家伙,我和倪爷爷又要走了,留下你看守石洞,你怕不怕?”高仲坤突然改了主意,告诉小家伙自己要走。
  “怕?怕什么?”凌起石两只小眼一张。
  “有耗子,有蛇,有蜈蚣,还会有恶人和恶兽,你真不怕?”“我不怕!”
  “饿了怎办?你能找到吃的?”
  “能找到!我会摘果子,会挖山药蛋,还会打兔子!”
  “我倒不担心,我知道你胆子大,什么也不怕,但倪爷爷讲你没这个胆,不敢一个人留下来!你想清楚才好!你还是个小家伙,我们都不在,你就找不到人商量了!”
  “我不怕,我会找老公公!”
  “老公公?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我睡了他就会来的!我睡着,总能见到他!真的,爷爷,我会见到他的!”
  “那好吧,你今晚告诉公公,叫他陪你,明天一早我和倪爷爷就走了!”
  “好的!我会告诉老公公的的!”凌起石满怀信心地说,对于倪爷爷高爷爷俩个离开,没有半点留恋,但当他们转过身去,他即叫道:“爷爷,你们要不要带点吃的走?我去给你们烧几根红薯好不?”“不用了,留给你吧,一落了山,我们就能找道吃的东西!你玩你的吧,不必理我们!”
  凌起石果然玩他的,不去理会高倪两个。倪钦因为与凌起石相处的日子较短,还未能深入了解他,对于单独留下他一个小孩子,总觉得不放心。反之,高仲坤却心下释然,绝无牵挂!
  翌日,凌起石醒过来,记起两位爷爷说过要走,便回石洞去看看,哪还有人?静悄悄的,他虽不害怕,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小家伙,你后悔啦,是不是?”一个声音自洞外人传入洞内,小家伙一听,大喜地叫:“老公公!”飞快地跑出洞外,却只见白茫茫一片,哪有什么老公公?凌起石四面一望,不禁呆住了。“小家伙,你不是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你跑到哪里啦?”
  声音传自石洞的内边,凌起石,心头一亮,猝然转身冲向石洞,扬声大叫:“公公,老公公,我在这里,你是在哪里呀?”凌起石的叫声尖而带着喜悦,震得洞壁有了回音,但却听不到老公公的回音,看不到老公公。凌起石为之呆住了。
  他觉得奇怪,明明听到老公公在洞内说话了,怎么却看不见?他感到奇怪,再试了两遍,他想到一个办法了,当他站在洞口,听得老公公在洞内说话,他不再冲入洞内,却扑出洞外,结果,给他看见老公公了。他走向老公公,老公公抚着他的头发说:“小家伙,你的悟性真高,我只试了几遍你就想到了,有的人一辈子也想不到呢!”
  小家伙受到称赞,自然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呢!小家伙见了老公公,已经忘记了早先的寂寞,也忘记了倪爷爷和爷爷下山的事了。他磨着老公公教他纵跃功。老公公说:“有一句‘贪多嚼不烂’的话你听过没有?”
  “未听过!”
  “贪多,就是超过本份的要求,比如你每顿只能食三碗饭,或者三条红薯,但你觉得好食,或者别人不在,你就多食了,结果肚里不舒服,那就叫做贪多。有的人贪多,霸占许多东西,却没有用处,结果丢了,那也叫贪多;嚼不烂,就是为了贪多食,不等嚼烂便吞封肚去;结果是肠胃出了毛病,自己受苦!练武也一样,必须练完一样再练第二样,假如贪多,不断练新的;旧的却无时间也无心机去练,到头来必一事无成,什么也练不成!你现在就是这样子了。你早几天的还没练得好,又想练新的,练新的丢了旧的,那有什么好处?还是先练旧的,等我看得满意了,自会绐你再练新的,你还是安下心来先把过去的练好了再练新的吧!”
  老公公平平和和的说出,全无火药昧,任谁听了也不会有反感,凌起石对他甚为敬佩,自然更不会提出反驳了。
  老公公给凌起石说故事,说红线盗盒,说红拂女私奔,说古押衙,说昆仑奴,说文天祥,说岳飞,说张良,说诸葛亮,说刘伯温,说李白与杜甫,也说郭解与朱家!他说得甚为动听,说得非常感人!老公公说完一个故事又说另一个故事,越说越精神,凌起石听了一个故事又听一个故事,越听越有兴趣。一个老一个少;老不老,少不少,有时嘻哈的大笑,有时玩成一堆,没老没小的,竟似兄弟,亲如手足。
  白天转黑夜,黑夜转白天,也不知过了多少个黑夜,多少个白天,老人在这段日子里,教了凌起石五门功夫,一是腹语。口不开,嘴不动,却能说话,而且能说老少男女多种话,别人听得清清楚楚,老公公可以远及十丈过外,凌起石却只能及于三丈。二是无声掌。吐掌无声无息,劲道却是十分凌厉,常能使人产生错觉与难分虚实。三是凌空翻。这是过去曾经教过的,但这次才是算传诀窍,使他可以调乱穴脉。四是龟息功。屏息诈死,不用呼吸,可以支持很长一段时间,对练水功特别有用。五是辟毂术。他以特制的薄饼充饥携带方便。
  老公公在讲述张良辟毂避祸与助刘兴汉时,凌起石便缠着要学辟毂术了。结果,老公公果然如其所愿,都教了他。
  老公公虽然不拘小节,没大没小,但传起艺来却十分认真、丝毫不苟,因此,凌起石在这方面吃了不少苦头。但他醉心于此,不以为苦,练得极为起劲。这是老公公肯一样又一样传他,他能每样都有迅速进境的最大原因。
  老公公教人另有一套方法,学的人很容易学会,进境迅速,凌起石很快就学会了这五门功夫,有了相当成绩,老公公兴尽告退,自己走了。
  石洞又只留下凌起石一个人了,他一闷起来就轮次练功,除了辟毂术一门外,其他都可以练,而且练得很认真。
  凌起石一个人在诺大一个山洞中,白天黑夜都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说话,其闷可知,他必要时只可以利用腹语,用各种不同声调,自己跟自己讲话,练得多了,纯熟了,声音传得也更远了。凌起石站在一个风口,迎风而站,迎风发掌,看似轻飘飘的并不着力,但打出去,却能把吹来的寒风抵当一阵,使之向身旁卸溢。初练时,他觉不出好处,只是一掌一掌的打,但练下去,渐渐有感觉了。他凝神发掌,似是无意出之,但寒风旁卸,并不扑面,这么一来,引起他的兴趣,练的更加有劲,也更加着意了。三月中旬,春天也快过尽了,雪已经不再下,积雪也渐渐融化,管涔山上的草、水都冒出新芽,显出篷勃生机,山花开始吐艳,雀马也活跃了,大自然韵景色在变,鸟、兽、草、木都在变了,只有凌起石的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他还是那个老样子,练功、练腹语,如果说他和两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同,那是他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练之后,一切都进步了,而且,进步得很快!凌起石除了练功之外,有时也想念起爷爷、倪爷爷和老公公他们,想着和他们同在一起之时,和猜想他们此刻在干些什么,会不会也想念自己这一些问题的。不过,想的时间不太多,一闪就过去了。
  倪爷爷和爷爷会不会想念凌起石呢?一样会的。他们在路上,住店,都惦记着凌起石,不时提到:“你猜小家伙现在怎样?会不会饿坏了吧?”或者:“小家伙似乎走入了魔道,怎么好端端要睡在雪地上,偏他又真个睡得那么好,不似做作!”后来,天气转暖了,他们又说:“你说小家伙现在怎样?融雪了,他不会躺在溶雪中洗澡吧?要不,不冻坏他才怪!”
  倪高两个不是这样拿凌起石作话题,但他们都有一个信心,认为小家伙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好好生活下去,不会饿坏,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想的对,凌起石果然解决了一切难题,生活得很好,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好,好得多!一天,小家伙回到石洞,突然,他看到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想起老公公和爷爷说过的故事,便不自觉的停了步,看着对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人想不到来的是小孩子,也是一呆,那个眉短眼细的汉子朝他一瞥,反问他:“小家伙,你又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一句小家伙,生效了,凌起石以为人家认识他,神态不同了,好好地回答对方:“我和爷爷住在这里的,你们要找我爷爷?”“谁找你爷爷,我找你娘,快叫你娘来见我!”
  “我娘早死啦!我只和爷爷在这里,还有倪爷爷,你找我娘干什么?”
  凌起石这个回答,使对方大出意外。他本来语出下流,要占人家便宜,怎知人家不明白,他便没有兴趣了,因此,他又盯了凌起石一眼,大声说:“好吧!快叫你爷爷出来见我!”凌起石听了对方的话,得意地说:“我早知道你们是找我爷爷来的,你偏不肯承认,是不是,现在又说要找我爷爷了!”
  “少罗嗦!你爷爷呢?还不快叫他出来?”
  “爷爷早下山去了!你来迟啦!”
  “那么,快叫倪爷爷出来见我!”
  “真不巧,倪爷爷也下山去了!”
  “胡说!怎么这样巧!你这小家伙,竟敢作要我们!不给点苦头你尝尝,你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我们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好好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你凶什么?凶我就怕你?我已经说过了,爷爷与倪爷爷都下山去了,你们不信,又要问我,我回答还是一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随你们的便!你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了!”
  凌起石的回答是针锋相对的,那两个人显然是受不住,要发作了。陡然听到有个老妇在“嘿嘿”冷笑,笑得非常刺耳,充满了挑战气味;那两个人一听,当堂变色,目光乱闪,却找不到有老妇,便向凌起石追问:“小家伙,你说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别人,怎么又有个老妇在说话?”
  “有个老妇说话?怎么我听不到?你有没有听错?”
  “胡说,明明是有个老女人说话,你还想抵赖。”
  “没有,真个没有!”
  “说,她是你什么人?你不说,我先宰了你!”“没有,我怎么说?”
  “你真不说?听着,我由一数到五,你不说,我就把你撕成两半!”“一!二!三……”
  “哈哈!两个人加起来快有一百岁了,却要欺侮一个小孩子,真不害躁!”这是一个老头子的口音,一样说得十分清晰。
  “老伴,你别强出头行不行?人家没有真本领,斗不过成年人,不欺侮小孩子还能欺悔什么?他们不这样,还能怎样?他们没半点人性,可能还要欺侮我们呢!少说几句,不会蹩破肚皮的!”“呵呵!还是你对!我们走吧!”
  “这到不必,只要你别多嘴,多看一会到是不错,他们的眼睛是瞎的,瞧不见我们的,怕什么!”
  两个老家伙一吹一唱,直把眉短眼细那两个人气得个半死,四处搜查,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凌起石趁他们不觉,溜出了洞外,于是,一连粗犷的大笑响自洞外,那两个人又急急追出洞外,只见洞外一片的宁静,哪有什么人影?连凌起石也不见了。
  “嗯,这是怎么搞的?真是活见鬼!”短眉细眼的怔怔地说。
  另一个也满脸惊异之色,眼珠转个不停,但是,都无法找到可疑之处。因此,他说,“老金,真个邪门!他妈的,真是见鬼!”
  老金就是那个短眉细眼的中年汉子。他蓦然想起了凌起石,便问:“老范,那小家伙呢?你看到他去了哪儿不?”
  “没有,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真他妈的见鬼!”老范也叫起鬼来了。
  两个中年汉,守着一个小孩子,结果给小孩子溜了,两个中年汉竟然全不知情。连人家几时走的,怎样走的,从哪一条路走,去了哪里,老金老范两个全不知道,难怪他们不断叫见鬼了。
  老金和老范两个回到洞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对望着,都是一脸愧赧,但他们是不甘心的,他们一齐再展开搜索;洞内洞外全搜遍了,仍然是一无所获,不能不心服了。两个正在面面相视之际,洞外传来凌起石的声音了,他唱着他自己想出来的歌。老金和老范两个走出洞口,看到凌起石在山脚下,他的歌声就在山下传上去时。老金与老范都是身怀绝技之人,知道声音由高传低易,由低传高难,何况还有山风?但凌起石的歌声居然传到山巅,又是那么清晰,他们不由的暗吃一惊了。
  管涔山在当地来说,不算得是高山,比之它西南方的芦芽山,它是矮小得太多了,但管涔山却相当崎岖,不易行走,尤其在冬天积雪之后,更难行走。凌起石居然在极短时间之内到,了山下,可见其行动之速。老金老范两个细听他唱的歌,只听得是: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来了两只大花猫,没有翅膀的癞蛤嫫,想食天鹅肉难上难!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来了两只火花猫,想找我爷爷找不到,真是两个大糊涂蛋!凌起石反反复复唱的就是这几句,老金和老范听得可气坏了。他们一气之下,冲下山去,但他们到山下,却已不见了凌起石,在找寻时,凌起石的歌又在山巅上响起来了。这一次他唱的只有四句。唱的是:两只花猫糊里糊涂走下山,想不到我小家伙巳跑上了山,我小家伙呀真了不起,把两只花猫气呀气得翻白眼!老金和老范给他真个气得翻白眼,恨透了,一琢磨,由老金上山去,老范仍然守在山下。他们实行兜截夹攻,不容凌起石再逃出掌心。他们的打算很完善,可惜他们还是估计不足,小看了凌起石。老金追上了他,交上了手,却不是凌起石的对手,十招未到,他已中了两招,发出惨叫,滚着逃走了。还好凌起石到底是个小孩子,无杀戮之心,只看着哈哈大笑,没有追上去给他加上一掌一拳。
  老范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样,所以大惊,飞步上山接住老金,老金如惊弓之鸟,道:“快走!快走,这小家伙十分厉害!惹不得!”
  “你给他吓破胆了,你自己不小心,却抬高人家为自己遮羞!”老范不听老金的话,放开老金之后,便独自扑向凌起石,并抢先出手进攻,希望争到主动。凌起石人小胆大,对老范的进攻不当一回事。见老范一拳兜心打来,猝然退步侧身避过,然后右手摹然探爪,就抓老范手腕,左手同时并指,以掌缘斩击老范的“曲池”,用招甚为老练,老范心头一凛,不敢把招用实,急忙撤招,退了两步。“怎么?只一招你就怕了?大花猫,你要烧须啦,还是趁早快跑吧!”凌起石并不追击,只在一旁调笑。
  老范给羞得脸也红了,肺也要炸了,无法下台,只求挽回面子,顾不了许多,趁凌起石欢笑,一抖手,一枚透骨针已经射了过去。这时双方相距不过丈许,二丈未到,这边一出手,暗器便到了对方身进了。老范事前无声无息,用得十分阴险,凌起石是个没有打斗经验的人,猝遇到奇变不禁大惊,“哎呀”一声,就向地下扑伏下去,狼狈极了。
  凌起石个子小,动作快捷,他在别人无法应付的情形向地下一伏一滚猛的反弹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沙泥,在反弹之际,见老范仰首上望,便一个跟斗转过身体,头下脚上地倒扑而下,一把泥沙也掷了过去,沙泥蓬飞,老范要避已来不及,只好倒纵兼闭眼。可是,还是嫌迟了,双眼都渗进了沙泥,痛得泪水直流,根本没有作战能力,更坏的是伤了双眼,睁不开眼皮,要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先图自救,以守为攻,以渡难关。凌起石得手之后。学看大人的口吻说:“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爷爷说,好人不许伤害,坏人不许放过,我不想杀错人,给爷爷责骂!你快走吧!若果你再不走,我就当你是坏人,不放过你了!”
  “好孩子,有分寸!真是你爷爷的好孙子!”早先说过话的老人说。
  “那还用说,什么样的种,生什么样的树,什么样的根苗,长什么样的瓜,有个好样的爷爷,他的孙子总不会差到哪里!”是那个女人说话。老范处此境地,除了逃走必难括命,因此,他只好认命了,先逃下山去躲一躲再说了!“小家伙,真有你的!”突然间,老公公出现在凌起石身边,老范下到半山,眼已可以见物,向上望去,看到有个老人在凌起石身边,证明他刚才的听觉没错,走得也对,再看清楚,只见老人把凌起石一扯,两个便足不沾地的“飞”到了山后,只传来阵阵笑声了。
  “这老家伙如此厉害,还好我走得快,要不,这一趟可没命了!”老范半滚半跑的下山,会上老金,马上就溜,再不敢多逗留半刻了。老公公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去好几年,不易再和凌起石见面,因此,他决心在这短短几天内再传他几手绝活。并告诉他一个反常的事例,指出好的种子也会生出坏树,好的瓜苗也会长着坏瓜,好人家的门户也会养出不肖子,好的门派,同样会教出叛门徒!他告诫凌起石,待人不错是这以忠恕为主,但要有限度,对坏人,可以容他有自新机会,却不宜纵恕,犯一次,可以看情形予以饶恕,犯上两次,三次;那就不该再饶。有的人,有的错,是一次也下能饶的;还有,那些出身名门正派者,犯错更宜重处!出自邪门恶窟的,若有转变,肯改邪归正,就该鼓励!老公公在这几天,反反复复举例,提到这些,予凌起石一个极深刻的印象,这对他的未来,影响极大。
  老公公这一次日日夜夜和凌起石在一起,说的,教的都是反反复复的那些,凌起石听得如烙在心,永难磨灭,学的也永烙在心,不会忘记。
  这一天,老公公看完凌起石练完最后一招无声掌之后才欣然告别,并解下他的腰带递给凌起石道:“此物跟随我甚久,我对它很有感情,现送给你,我们如在一起。你要好好保存,勿使我失望!”
  “它不怕水,不怕火,不怕寒暑,你带它在身边,可以辟邪!”“你碰到大对头,打他不过时,可以作武器用!碰上名门大派的叛徒,也可用去惩罚,不必害怕!我再传你几招无声鞭法与剑法,你看清楚了,我只练一遍,你记得多少是多少,再问,我也不会说的!你看清楚了!”老公公于是展开招式,练了八记鞭法再练八招剑法!练完之后,把腰带向凌起石身上一抛,双足一点,哈哈狂笑而去,一眨眼工夫已经不见了。
  凌起石没有出声,也没有追赶,抓着老公公的裤带呆呆地想,形同化石。
  凌起石在做什么呢?原来他在默默记着老公公使过的十六招,他闭上眼睛,老公公似乎就在眼前,一招一招的练着,由鞭而剑。
  这小家伙心无杂念,居然全都记了下来。他并不急于练习,先把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地记着、想着,直至过了好几遍,自信不会忘了,才一招一招的练起来。这一练,他可为难了。过去他练的全是掌,拳,并未练过软鞭,剑与刀是练过的,但并不注重,此刻要练鞭,实在不易,他为此苦笑。
  但他并不放过机会,虽有困难,仍然苦练。他要把那八招鞭法练好,练到自己满意才罢手。
  腰带是软摆摆的,正如软鞭一样,不易使用,加以老公公那八招又蕴含有极其复杂的变化,使出去的一个圈又一个圈连续不断,实在不好学。凌起石练过八招,打了自己好几次,腿与手,还有背部都受了鞭,腿部中招最多,伤痕累累,叫人看了心疼。但他却咬着牙,忍着痛,不由“哼”一声。他还是一股劲地学。
  凌起石练过了鞭之后又练剑式八招,这一来更难练,因为腰带是软的,作软鞭用还有点像,作为剑用就得有非常深厚内劲才可,凌起石在这方面还欠火候,更不懂得如何运用,所以连起手第一招也感到困难,其他七招更是无法施展了。
  但是,常言道:“天下无难事,只怕心不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凌起石每天练上千百次,都是那些东西,一个月二个月,几个月过去之后,早已熟极了!连在梦中也能够练了。大约过了半年左右,他见高爷爷与倪爷爷两个都未返,留下的几本书已读了千百遍,也是熟极如流了。可惜却不甚了解内容,因为他只认得字,却不会解。但虽如此,在没有其他消遣之下,他也只好拿来读了。
  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半年的时光已经不算短了,到了秋后,山上已呈肃杀气,这一点他是十分清楚地记得的,冬天又要来了,快要下雪了。
  这一天,他一时兴趣,带了点钱下山去,他走得快,比别人快好几倍,因此,他半天时间,已走了别人几天了。太阳未到中天,他已经到了东寨一个小镇。在那些地方,经常都是熟口熟面的人碰头的,突然来了一个头发长长,和普通人都有异样的小孩子,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的幼稚说话与举动也是受人注意的。但他身上带有银子,吃的不愁没钱。
  又能听懂别人的话,知道一些事情,于是,他去到一个地方买衣服。
  他碰到一个老人家是忠实的生意人,见他一口气拣了几套衣服,便问他给谁买的。他说两套买给两位爷爷,其余的是自己的。老人家说他年纪小,会长大,不要买得大多,免得衣服末穿破便不合穿,如果想多买几套,也该大的小的每样都要一点,他想想也有道理,便听了老人家的话,买了一大包衣服,再买点自己喜欢的玩具和买了点吃的。
  本来他是要回去的,却意外的听得有人说,河的那边西南的芦芽山,最近常有老虎结队出现,夜间还有鬼火,好几个猎人上山猎虎,全都没有回来,大家都认为他们已被虎食了!这些话原本与凌起石无关,偏是他耳朵灵,好奇心大,听了之后,便悄悄地问人。好奇心使他忘记了其他,于是渡过汾河,直向芦芽山走去。
  芦芽山比管涔山更高,更陡峭,这是凌起石事前所想不到的。但他一心是好奇,为了探索秘密而来,所以山的高矮并不影响他的兴趣,也不影响他的走动。
  凌起石左手抓着玩具和吃的,右手提着一大包衣服,以极轻巧的身形步法走上芦芽山。才上到半山,便听到连串虎啸,不久,果然看到有大小不一的五头老虎在不远处嘻戏。
  五头老虎,有两头是大虎,两头小虎,一头中虎。两头大虎躺在地上,中虎站着,望向另一方,两头小虎相扑。又咬又抓,互相跌扑,但看得出是相戏,并非真个打斗。
  突然,有一只小虎发现了凌起石,站定了,另一只不留意,向它一扑就把它扑到了,但它们爬起后,都站定了不再相戏,中虎也看见了他,发出了声音。于是,两只大虎也站起来了。
  大小五头老虎都望向凌起石,凌起石也看着它们,并且继续前行。他脸带笑意,目光多注视着小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两头大虎开始咆哮了,中虎更形震怒,只是两头小虎仍似小孩子般看着,并不出声。
  凌起石在管涔山是有过与老虎打交道的经验的,他此时就把这五头老虎都作为管涔山的老虎一样,所以一点也不害怕。那两头大虎似乎给他这份镇定所惊异着,竟然没有向他作进一步的进犯。
  双方的距离更近了,相距只有三十丈左右,凌起石还是继续不快不慢的朝老虎走过去,并且开始说话,叫两只小虎做小家伙,还学它们的叫声。
  双方相距只有十丈左右了,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只空着双手向小虎走去,小虎似乎喜欢他,大虎也似乎看出他没怀恶意,没有向他袭击,也没有阻止小虎跟他接近。于是,凌起石就这么跟两只小虎玩在一起,交了朋友。
  凌起石这家伙真是自由自在惯了,他与两只小虎玩得忘形,竟不知时间,等到发觉时,太阳已经下山,山风四起,另有一番景象了。
  “天黑了,怎么办呢?”凌起石不由的自语。但很快他便丢开愁思,跟了两只小虎走。这一夜,他就睡在虎穴,跟两只小虎睡在一起。至于大虎和中虎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他都少理。
  翌日,他又和两头小虎玩了一天,他本来只准备玩半天就走的。可是,两只小虎实在太可爱了,它们舍不得他走,两只小家伙陪伴着他玩,也许它们自己玩得闷了,多了个生人,所以特别觉得开心。
  这样又过了一天,这一天,他是靠食果子充饥过日子,这在他来说也是常事,所以一点不觉得不习惯。
  第三天,他决定走了,但他要在离去之际,先多看一看芦芽山的面貌。所以,他不先向下走,却向上爬去,越走越峭,到了一道峭壁,两只小虎竟然上不去了,只好守在峭壁下等凌起石。
  但是,凌起石这一天没有回去,好几天也没有回去。
  凌起石去了哪里?他入了迷魂阵,陷在一个阵图内,被困在图中,再也走不出去。自然,他是心不服的,他不断向外闯,可惜的是转来转去,都回到原处,终于,他只好放弃急要离去之心,要先留下来想办法。
  凌起石在阵图之内,终于找到一所茅屋,那是在天黑之后,月亮还没有升起,星星的光线又太暗,照明不了山上的景物时,他乱闯乱撞中找到的。
  这茅屋的外型很小,但是,入了屋内却大得出奇,因为那不是真正的茅屋,是一个大石洞,茅屋是石洞的入口处。
  外面黑,洞内更黑。凌起石在洞内凝望了许久,还是看不清楚,后来,他记起自己身上还带有火石和火折子,便不再怠慢了。
  凌起石燃上了火折子,赫然发现有个死人躺在地上,一张石几上又有汕灯,灯盏已无油,旁边有个油壶,还有灯芯。
  他燃上了,一灯之下,室内已看得分明。他看到一道石门,可以内通的,但他不急于进入,他把准备买给两位爷爷的衣服,拿了一套出来,给死人穿上去。人死之后,筋络已无伸缩性,四肢僵硬,凌起石好不容易才替死者穿上衣服,再叩了个头,道:“老爷爷,我不知你是谁,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我听爷爷说,人要有缘才能相会,我们也算是有缘吧!我是迷了路,出不去,才到这里来的,今晚,我借你这个地方睡一晚,你老爷爷别责怪我啊!”说完,又叩了个头,礼貌倒是真好呢!
  才站起身,突然听得内边有个人喝问:“什么人擅自进来?快进来见我!”声音并不响亮,却是另有威严,顽皮的凌起石听了也如奉纶音,乖乖地答应着,走了进去。
  “你进来,怎不把灯拿进来!去!快去把灯拿来!”又是命令式的呼喝。
  “嗯,原来是个小家伙!你叫什么?和谁来的?”
  一个老人靠在石床上,似乎有病在身,他看到凌起石回来,感到无限惊异。“老爷爷,你是不是病了?”凌起石不答他的话,反而询问地,但并非呼喝,是关心。这是他也听得出,看得出来的。但他倔强惯了,不愿接受,仍继续追问凌起石的身份和来历。凌起石说了,他不肯相信,说凌起石说谎,要他说实话,激怒了凌起石,大声说:“我说了,你不信,你再问,我也这么说!我不过睡一晚,明天就走了,你何必多问!我爷爷说,只有坏人才最凶,你大约是坏人,我不跟你说!我要睡觉了,你再问,我也不理你!”这个老人给凌起石说了一顿,气极了。他生平最自负异常,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内,行为怪诞,任性无比,但他武功极高,杂学尤足骄人,所以江湖中人提到他,倒是畏惧七分的。因此,他生平甚少受人奚落,凌起石如此顶撞他,简直是前所未有。但是,凌起石也是给爷爷宠惯了的,说怎样就怎样,不易低头,这一回倒是双方都碰上了对手了。
  凌起石持灯出了内室,和死人在一起过了一夜。他并无惧怕心理,自己在灯光下练功,把所学的练了一遍又一遍,直练足了三遍之后才真个睡觉。
  凌起石练武功都是一个人,这点瞒不过床上的老人,但当凌起石练腹语时,却气坏床上老人了。他听得有老人,有老妇,有中年、少年等多种声音,争辩,失笑,娇笑都有,而且有好几种口音。床上老人曾为此责骂凌起石说谎,凌起石却不理他。第二天早上,凌起石起来之后,入去问床上老人:“老爷爷,我出去去找吃的,吃饱了之后就走了,你要吃点什么不?生果,烧鸟?还是烧兔子?你说吧,我会替你带回来,要是你不说,我吃饱之后就走,可不回来了!”
  床上老人这回可倔强不起来了,他有病,无法出去找吃的,连下床喝水都有困难,若不倚靠凌起石,只怕自己也会饿死了!他想了一会,终于说:“好吧!你到后山的白石崖,找到那株身上长满了倒钩,叶子布满了毛虫的树,设法将果子摘三几颗回来,我就传你一门功夫作为交换!这样,公平交易,两不欠情!”“你只要三几颗就够了?我给你多摘几颗,这样,我走了之后,你就可以多吃几天,病也许就会好了!你以为好不好?”
  “这果子十分难摘,只怕你一颗也不易摘到!”
  “那是我的事,你别管!”
  床上老人又给气一下,但他不再出声,只是笑笑。他已经从这个小家伙身上看到自己的样,倔强得使人惊奇。
  凌起石去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回来了,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居然摘回来三四十颗床上老人要摘的果。以致床上老人也大出意外,呆了一刹。他已知道这小家伙确是个非凡之人,也知道他确是一个人来,并无任何人同行。他更从凌起石替老人穿衣服,看出他实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三分,此刻见他居然有此本事,可以一下子摘到三四十颗鲜果,不由地改了态度,笑说:“小家伙,看不出你有这本领!”“我也不知道这样难摘,花了我许多时间,我还给毛虫咬了两口呢!”说时捋起衣袖,出示左腕,并继续说:“你不要什么了吧?我要走啦!”
  “你以为你能走得出去?你昨天试过了?”
  “试过了!”
  “走不出去是不是?”
  “是!”
  “你今天还是走不出去!你只有安心住下来,等我病好之后,带着你才能出去!”
  “不,我今天能走得出去!”
  “为什么?”
  “我想到办法了!”
  “你想到办法?什么办法?这样有把握?”
  “我昨晚想出来的,有把握:”
  床上老人为之一怔,急声追问:“什么办法?你能说出来?”
  “当然可以!我来到这里,就想到了办法!”
  “什么办法?你还没说呢!”
  “办法十分简单,白天,我认定目标,总走不出去,晚上,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却找到这里,等一会,我先选定方向,再把双眼蒙上,什么东西也不看,就能走得出去了。你不相信?”
  蒙上双眼,不看东西,这倒是床上老人过去没有想到的问题,不少人被困阵内,也始终逃不出去,想不到小家伙只在天黑走了一次就想到克制阵图的办法,这么看来,小家伙确是一块好材料。这种料子,可遇不可求,若是错过机会,只怕再难有同样机会,所以他想办法把他留下来了。
  “你留下来不走,行不行?”
  “为什么?”凌起石愕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呢?”
  “是这样的,我有许多东西可以传给你,你要不要学?想不想学?”
  “你真有许多东西可以传我?是什么东西?”
  “我会医、卜、星、相、琴、棋、书、奇门遁甲,还会一些古古怪怪的武学绝招,你学不学!”
  “你肯教我,我当然学!你什么时候教我?”
  “现在就开始!你先吃几颗果吧,这果对人十分有益,我能活到今天,全靠它。”
  “这么有用,我倒不能不吃了!”他立即伸手把其中几粒果子拣起来,塞进口中。只觉一阵甘洌清甜,直透五内,不由的脱口道:“好香,好甜!”
  “你刚才没试过?”
  “没有!你只叫我去摘,可没叫我吃!”
  “你真是个好孩子!来,我们开始!你去把这个柜第一格,左边第一卷书拿过来,我教你!”他伸手向那边一指,凌起石就跟着他的指示去取书。
  “你读过书?识字?”
  “读过一点,识字不多!”凌起石照实说。
  这位半瘫的老人有过人的记忆力。他叫凌起石将书卷披开,看着内文,他就在床上照书上的文字背诵。他背得并不快,碰上一些少用的字还特别多念一次,解释其意义。念完一章或一大段便开始讲解,凌起石有的地方听不明白,只好用牢记,等待将来再用事实去证明。
  一老一少都有惊人的记忆力,老的不用看着书,背诵如流,少的听了一次,也记了个八九,再经解释,已全部入了脑。因此,引得老的无限高兴。
  这石洞中有许多书,都是一些旁门术数的书,悟性差一点的人,也不易学得懂,对它有兴趣的人,却足以入迷,寝食俱忘。凌起石对此就有深厚的兴趣,他又大胆创新,试用针与灸,把老人的半瘫治愈了七八成,走起路来虽然一扭一拐的,到底是可以走路了。他自料这一生已无希望再走路,不料却给凌起石治好了。因此,他感到传艺给凌起石,有出乎意料的价值。凌起石在石洞中一住四年,已经快十三岁了。老人替他推算运气,认为他这一生该有奇遇,便劝他下山。他在山上住了四年,当然不会再为阵图所困了。
  凌起石走了已三天,老人偶然再一次推算,不禁跌足叫“弊”,失声自语:“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只因算错了一丝,这小家伙可有苦头吃了!”继续再细细推敲,脸上便出现一种迷惘之色,自言白语:“这是什么卦象,怎会如此怪异?也罢,我已技穷,无法再算,这小家伙天生异质,也许会有奇遇!至于是苦是甜,可得凭他自己的运气了?我公孙元技止于此,无能为力了!”
  原来这个老人叫公孙元,他于自言自语中说了出来,在凌起石面前,他从未提到自己的姓名,凌起石也从来不问起他,只称他为老爷爷!公孙元精于星、相学,但却无法看得透凌起石,甚至连推算他的际遇也出了错,这是他过去所未有的,所以他对凌起石这个人大感奇怪。
  凌起石这时只有十二岁多,十三岁不足,但由于他长期运动,身体发展得很好,看来已经有十四五岁了。他离开了芦芽山,曾经回到管涔山去,但石洞中没有人,污秽不堪,成了蝙蝠的大巢穴,他本来是回去看看爷爷的,结果是失望,于是,他再离开管涔山,正式踏上世途了。
  过去,凌起石听过许多关于世途险恶的故事,只是世途如何险恶,他却是毫无经验,不知实情的,因此,他也无法想象。他只好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不可上当!不可上当!一个人能够时刻提醒自己,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凌起石还是一个大小孩,实际年龄未足十三岁,又未见过世而,想不上人家的当,却并不容易。
  他进入市镇,首先引起别人注点的是他是一个单独的陌生人,语音有别,身上有银,却对一切都甚为好奇,似乎什么都不知不懂,又什么都知都懂。他在一家食肄中食了不过几十钱的东西,却给了不止一吊钱的账,充分显出他的不平凡身份。
  他没有目的的到什么地方去,在市镇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上路了。几天之后,他买了一匹马,是现成的,配有马鞍,但他未骑过马。马甚识人性,且欺善怕恶,对不懂骑术的凌起石不听使唤,忽而狂跳,忽而乱转,忽而擦墙又擦树,忽又人立长嘶,非常难相与。可是凌起石虽未骑过马,却有一身超人的武艺,不但不怕坐骑捣蛋,反而觉得有趣,任它乱来一通,他只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恍如表演马戏。他这匹坐骑大约知道碰上克星了,跑了一段时间便停下来。反而凌起石对它这跑法有兴趣,追着它跑,弄得它口吐白沫,他才肯罢手,经过一次暗斗之后,马驯服了,十分听话。
  不过,几天之后,又出了另一个问题,与这匹马有关。
  这一天,凌起石已经离开芦芽山有十天路程了,他到了宁化堡地方,那地方并不繁荣,可说是相当荒凉,他走了很远一段路了,仍未碰到一个人影,心中有点闷,便唱起老公公教他唱的陕西民歌。他这时还不懂男女情爱,更不了解男女相思之苦,但他却能唱男声与女声,依着老公公的口吻,学着老公公的情绪唱,激昂处则激昂,悲凉处就悲凉,居然十分传神。
  凌起石的内功已极具根基,唱出歌来,声音传得甚远,纵未能说是响遏行云,却确实已唱到山喝谷应,回声不绝。
  他的歌,惊动了隐居当地的一位老婆婆,她由茅屋中走了出来,扬声发问:“嗯,唱歌的小哥儿是什么人?唱歌的小姑娘是什么人?能跟我老婆子见上一面吗?”
  “老婆婆,唱歌的是我小家伙,惊扰你老人家了,真对不起!不是有意的,我不唱了就是,你老人家就原凉我一次吧!”凌起石的声音远远传到老婆婆耳中,她暗暗的吃了一惊,刚才明明是个年轻人唱歌,怎会变了小孩子?那个小姑娘呢?她为什么又不说话?她有一种被戏弄与被欺骗了的感觉,勃然涌起怒气。
  “你给我站注住!”老婆婆突然出现在凌起石前面三丈左右,凌趁石急忙勒马,双方已相距不足一丈了。“老婆婆,你把我吓坏了!”凌起石从自己能够临急勒马而自觉高兴。“刚才跟我说话的小家伙就是你?”
  “正是,老婆婆!”
  “那对唱歌的青年男女呢?哪里去了?”
  “歌也是我唱的,没有骗你!”
  “好,你唱给我听!”
  “谨遵老人家之命!小女子拜见过老人家!”凌起石前一句就是青年人口音,后一句是那姑娘口音,真个是维妙维肖,难辨真伪。老婆婆为之一愕,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小家伙,我相信你的话没有骗我,但你刚才的歌却是已把我骗了!你走吧!”
  “还不快谢过老婆婆!多谢老人家!谢过老婆婆!”凌起石前面一句竟是个老头子的口吻!跟着两句是一男一女。
  说完,他再上马,原来他在回答老婆婆的话时,已经有礼地下了马。
  “等一等!”老婆婆解下一块配玉送给凌起石道:“这是一次很奇特的见面,我该绐你一点见面礼作为纪念!这是一块足可辟邪镇魔的古玉,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随便丢了!拿去吧!”
  “谢谢老人家的赐赠,我一定尽力珍惜保存!老人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走吧!”
  凌起石再谢而行,走了丈外回头一望,已失老婆婆的所在,怕再惊扰她,不敢再唱歌了。
  别过老婆婆走了五七十里之间,有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儿。
  到凌起石,立即把他拦住,其中一个大声呼喝:“小贼,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偷了柳大爷的马,居然还敢骑了进来!”
  “什么?我这马是用十两银子买的,你怎能说是我偷柳大爷的!”
  “笑话,十两银子能买到这样好一匹马?你骗谁?走!跟我们到衙门去!”
  “我没骗你,真是用十两银子买的!”
  “大哥,这也有可能的,贼人偷了马,自己不敢留,便以低价卖出去,他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贪便宜买下来,也是有的!我们就网开一面,只带了马去销案,说是在这里寻到,不捉他算啦!”
  “好吧,你再搜搜他身上可有武器!”
  凌起石这一天失去了坐骑,还被偷去了银子,还好,银子还留下一点,没偷光,但他已觉得十分倒霉的了。人家走了许久,他才后悔早先自己不动手,凭自己这身武艺,绝对有把握可以打退那几个公差的。他第一次吃了公差的亏,也第一次恨上了公差。凌起石不恨公差夺他的马,但恨偷他的银子。那匹马虽然是凌起石用了十两银子买下,却不知它是否真是贼人的赃物,可是那些银子却是他自己的,公差没有理由偷走!凌起石的身上只有不到二两碎银了,他又没有用银的经验,不几天就用光了,怎么办呢?他要想办法了。但是,他不甘于做乞丐,也不甘于偷,如何解决生活?宿在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过一夜,在雪地里他也可以埋在雪中,在其他地方更不用怕冷。可是食呢,三几天不食,他是能抵受得住的,长时间,他就难以支持了。
  这十天他来到了东村镇,听得人人都说:普济寺的观音显圣,十分灵验,求财得财,求官得官,求子息得子息。他心中好奇,要去看个究竟,便随着当地的人前往。普济寺倒是建造得很好看,占地也不少,寺前还有一块大空地,但因摆满了卖杂物的摊档,显得不怎么空了。
  在空地较东一角有一档卖解的,敲锣、打鼓、卖药,一共只有四个人,一个老头,有五十多岁,一个老妇,有五十左右,女子一个,十七八岁,小童一个,只有十岁左右,场而不够热闹,围观的人甚少,买卖当然不易做了。凌起石走过去看了一会,便对老人说:“老爷爷,你们人少,人不够用,我来帮你好不好?我只要吃饭,不拿工钱!”
  这老人姓李,名元超,又名雪珍,子名正瑞。老人的真实年纪只有四十七岁,浑家四十二岁,因为生活奔波,显得特别苍老。
  他这一档卖解,多了个凌起石,当堂不同了。凌起石用一条绳子表演绳技,将几件武器插在场子四角,他人站在中央,再用四个小铁罐载了水,放在四件武器前一尺左右,然后挥着绳子说:“嗯!嗯!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们,请来看我玩手艺啊!绳子送罐上天庭,点水不滴莫沾尘,学艺未精有错手,哈哈一笑别生嗔!来叼,来看我铁罐送水上天庭咧!”
  他的声音清脆,歌声有韵,又是陌生面孔,果然吸引了不少人,于是,他叫人家自己去检查铁罐是否有水,有人看过了,都说有水!于是他说:“来啊,我送水上天庭啦!”
  绳子挥出,突然捆上了一个铁罐,他便大叫:“快让开啊,别给泼了一身!”说时一个向后甩,铁罐到了背后,放在一根武器的顶端上!绳子则松开了,溜了下来,四周的掌声如雷,他继续再两下,同样获得掌声,可是到了第四个铁罐,却中途甩开了绳,引起了不少人惊呼走避,哪知就在此际,铁罐虽无绳子捆着,还是安然落在第四件武器的棍顶,这一来,掌声更烈了,闻声而来的人更多。人墙围了一重又一重,有人不用凌起石请求帮忙,已经自动抛钱出去。“嗯!嗯!请大家帮忙,我还没玩完呢!来,我再把铁罐取下来,但愿不要失手!”说着,一挥绳子,各人还没看得清楚,他已把四铁罐全取了下来,放在一处,然后又利用绳子拔起四件武器放在一处,再一抖一抛,绳子捆作一团了。
  几个动作干净俐落,又赢得不少掌声,结果得了不少赏赐,他让玉珍姐弟抬起赏赐之后,拍两下掌,道:“多谢大家赏赐,无以为报,我愿为大家免费效劳,有扭伤,跌伤,压伤的,不妨请来一试,别的本领我是没有,讲打架和医跌打,我是家常便饭!不要怕羞,请出来,包你当堂见功!”
  他一连说了几遍,才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拐一拐的出来,他让小孩子坐着,一边给他说笑,一边给他动手术,过了一会,凌起石以开玩笑口吻骂那孩子:“小混蛋,你根本没事,害我白花许多时间!走!走!嗯,哪一位受了伤的,请出来试试我的手术!”凌起石这话引起众人莫大怀疑,因为那孩子在几天前摘果跌下,受了伤,看过几个大夫,都摇头,认为难医,证明那孩子伤得不轻,但凌起石却说他没有事,那不是本领太低看不出来!于是有人发出了嘘声,有人骂他吹牛,怎料那孩子站起来,却很自然的走路,甚至可以跑,可以跳呢!这是一个奇迹,出来的人多了,凌起石手法十分纯熟,很快就把出来的十多个伤者都医好了。有的给敷上叠打药,有的开了药方叫伤者自己去购药,他绝不赚钱,但再三告诫每个人的伤不同,每个人的身体不同,即使同一个人也因年纪、强弱的不同,千万不可乱服。他说外敷可以用错药,内服千万不能错!虽然凌起石声言免费,那些给医好的人还是尽自己能力付出一点费用。
  这一天,李元超一家人高兴了,早间李元超达允收留凌起石时,李大娘还是想反对的,此刻则庆幸自己没有出声了。
  这一天,李家档共收了十三两多银子,这是从来所未有的。所以,这一顿晚餐特别丰富。
  李家一家人只住一间很小的房间,因为他们一直收入不好,无法付得起更多房租!一家人还无所谓,多了个外人却不方便了!怎么办!李元超主张另租一间给凌起石,李大娘舍不得花那笔租金,李元超说当天的收入全靠凌起石,女儿的伤也要靠凌起石,不能叫人没地方睡。
  凌起石也要求另租一间房和准备一些炭和两个大炭炉,房是给李大娘与玉珍睡觉,炉与炭是用来替玉珍疗伤的。至于他自己,他说他另有地方睡,不用替他担心。
  当晚凌起石就替李玉珍医治,让她睡在床上,两大洪炉在床之两侧。天气并不冷,所以热得她十分难受,她已经脱得只剩下亵衣了,还是热,汗出如浆,痛苦地呻吟,辗转反侧,直至抽搐。李大娘十分不忍,不断问“怎样?”凌起石则总是答“未得”。后来,凌起石对李大娘说:“你看到她的胸腹出现三个金线印,立即把它挤出来,记住,要挤得清楚干净,不能手软,若留下一点,就有后患!她要是流血,我会替她医的,她是姐姐,我不方便,大约到时候了,我先出去,挤干净之后再叫我,我只留在门口,她若晕去,也不用怕!”
  李大娘待关上房之后,揭起女儿亵衣,果然看到有三颗金钱印,最上一枚已经十分明显,另两枚则较暗,不过,变化甚快,很快就全显了。她急不可待地依言挤出,原来那是一些血块。
  这一夜,李玉珍是苦透了,但第二天吃过药,精神却觉得比平时还好,胃口也好了。她向凌起石致谢,凌起石向她道歉,说他该分三次医治,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但三次就得六晚,因为是隔一夜才治一次的,他认为她是个坚强的女子,所以三次缩做一次。
  她笑了。说,她到宁可一次受苦,若分三次,受了第一次,未必肯再受第二次呢。
  凌起石在东村镇,很快就替李元超撑起了招牌,给他赚了不少钱,但也引起了同行的妒嫉,因为,不少伤者原是别人的客户,都给凌起石神奇的手术抢走了。每天到李家档求治的人甚多,难得的是凌起石不限定对方要付多少手术费,又不赚他们的药价,甚至他们买不买跌打药也随便,这一来,来的人就更多了。
  凌起石的名声传到大财主麦老爷耳中去了,麦连爷的左脚,十八年前已经受过伤,一直未好得十足,十年前再伤过一次,从此就不能凭双足行路,不是扶杖,便是扶人。
  麦老节自己受了伤,他儿子没事,他的孙子却受伤了,据说是碎了膝盖,名医束手,请了不少大夫,用了不少银子,还是跛子一个。外间说这是报应,他被气坏了,不知怎的,他听到了李元超有个伙计,手术十分高明,他便想替自己和孙子都医好,立即派人到李家档去请凌起石。李家档正在开锣,他刚玩过一手软鞭,搏得无限掌声,有不少伤者还在排队轮候求医,突然传来人墙外有呼喝声,还来不及查问,已见到两个彪形大汉推开人墙,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大声喝问:“哪一个是凌起石?”
  “我就是,你受伤了?要医就去排队!”凌起石一点也不怯惧,倒是李元超夫妇认得这两个人,害怕了!急急走出去问:“两位大哥,有什么事吗?如果他得罪了两位,我会叫他向两位陪罪!”
  “不,你弄错了!李老头,你走运啦,请得个好伙计,我家老爷瞧得起他,特地叫我来请他去给我们老爷医腿呢!”
  转口又对凌起石道:“走吧,跟我走!”
  “慢着,我想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谁敢乱说假话!”
  “那么,两位请吧,我不去了!”
  凌起石突然来这一句:“我不去了!”这可气坏两个彪形大汉了。但因他这个决定大出他们意外,所以反而呆了一刹,然后几乎是同时的哈哈大笑道:“不去?你再多说一句好不好?”“不去就不去!说十句也行!要不要我再说十句?”
  “你当真不去?”
  “当真不去!”
  “我们抓他回去!”两个彪形大汉根本瞧不起凌起石,也不相信他会医跌打,所以一点也不尊重他。但当他们要动手时,凌起石喝道:“我看你们是少鲁莽的好!文王贵为王了!还得来到渭水去为姜太公拖车,刘备是汉后主了,亦三顾茅庐见诸葛,你老爷是什么身份,叫你这样两个毫不知礼的人来呼呼喝喝?如果我犯了错,要捉拿我服刑,我会跟你们走!现在你老爷有求于我,请我替他医伤,你想这样叫我走?你休作梦!你若动粗,你必吃亏!第一,你打不过我,第二,我要你老爷先打你每人五十大板才开药方,他不敢不答允!你们想动手,先要想清楚!”
  凌起石一席话,吓得他们当堂腿软!强固不起来,软又丢脸,站在那儿可难堪极了。凌起石不理他,把走散了的伤者叫回来,替他们马上动手术,只见他如玩魔术一样,好几个拐着脚来,给他抚抚捏捏了一会,便能自然地走了,有的已经伤了几年,是来再诊的,却已走得很好,不用扶拐杖了。
  这些伤者之中,有些是彪形大汉所认识的,知道他们确实受了伤,走路不便的,此刻却伤已愈了八九,看过这一次之后,不用再来了!两个彪形大汉目睹一切,心怯了,怕请不了凌起石回去,要受罚,也顾不得面子,转为低声哀求了。
  “你们就别说了,说也没用!我说过不去就不去,要医嘛,就得叫你老爷自己到这儿来!你们别想用李老板压我,那也没用,我最多不过三几天就走了,他即使不请我,我饿不死,你若同我斗气,我不得不先说一句,失败的必然是你,胜的必然是我!你可以回去乱说一通的,我不在乎,我大不一走!可是我走了,你们便要挨苦头了。”
  两个彪形大汉没法,只好回去报告老爷,自然,说的是对他们有利的话!两个大汉空手而归,已经引起各人惊异,再给他加盐加醋一说,简直如燃着了的干柴,起哄了。
  有的人漫骂,有人叫打叫杀,有人嚷看抓他回来,闹烘烘的,都嚷找要对凌起石不利。
  老爷更给气坏了,连说:“反了!反了!快抓他回来,撕破他的嘴!”
  “老爷,我看,使不得!”有人立即劝阻。
  “使不得?为什么?你要我忍受他的侮辱?”
  “老爷,常言说得好,有这样大的头,才敢带这样大的帽,他如此狂妄,可能真是有点本事!”
  “有本事又怎样?有本事我就要受他的气了?”
  “老爷,你找他不过是医脚,如果真能医得好,即使受点气也值得,何况……”
  “胡说!我万不能受这个气!”
  “那么,暂忍一时,等他治好了伤再找他算账也不怕他飞了去!”
  “这个……”“老爷,我看,先看看他是否真有本事最要紧!”
  老爷觉得有点道理,追查之下,家人不敢说谎,老爷只好忍气吞声,叫人陪了孙子去求医。
  凌起石的手术确实高明,经他手医的不管新伤旧日患都见奇效,老爷问知孙子也觉伤处舒服许多,不禁脸现忧色,一方面要顾体面,一方面又希望医好伤脚,不断在心中交袭,斗争着。如是过了三天,见孙子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再顾不得面子,叫人抬到李家档去请凌起石医治伤腿了!“你要小心点,好好给我们老爷医治,只要医得好,重重有赏!”吹拍的人对凌起石诸多罗嗦,惹得凌起石一肚子火,大声说:“我替人医治,从来尽心尽力,有赏无赏,我并不在乎,如果为重赏才尽力,我还用管刚才那些人医治?你怕我不小心,就别找我!在我眼中只有伤者,只有病人,没有什么老爷不老爷!”
  凌起石这话传在对方一群人耳中,真是十分刺耳,但此时有求于他,不敢轻举妄动,包括老爷在内,只好忍气吞声。老爷回到家去,谓然叹息:“这小鬼果然有两下子,过去我的腿肚已麻木如痹,全无知觉,所以经常都碰伤了也不自知现在捏着却有点痛了,怪不得他这么神气,原来真有点功夫!他叫我明天歇一天,后天再去,我真想明天再去一趟呢!”
  但是,他怕受凌起石责备,不敢去,结果是到了第三日才去,一切如故。再医了几天,好了有七成,凌起石说他伤患太旧,年纪又大,只能到这程度了。他央求也无效,于是反脸,说凌起石存心留一手作敲诈,并非真无办法,因此暗地用钱买通当地其他武师,由武师出头对付凌起石。
  其他武师因为生意被凌起石抢了,含恨在心,正在找机会发泄,既然机会来了,自是不肯放过了。
  但是,十步之内有芳草,武师中也有正直的人在,他们佩服凌起石的功夫,更佩服他热心助人,不斤斤计较金钱的胸怀!不错,他们的客人一样被扯走,但扯走得光明正大,是客人因信赖他的功夫而自己找他,并非他用诡计撬去,这和他已无关系,何况他是真正为了助人,并非志在为刮削金银,所以应该使人钦佩,不该对他妒嫉。这么想的武师虽占极少,但却有。这些武师就暗中通知凌起石,叫他小心!这一天,李家档没有开锣,有伤者到客栈去问!回答是李家姑娘去拜神许愿,歇息一天,有事,改日再来相见。
  但是,第二天仍不见李家档开锣,留在客栈的只有凌起石一个人。伤者找上门,他就在客栈诊治,一样免费。到了午间,十多个武师与几个庄丁打扮的彪形大汉把客栈围住了,呼呼喝喝叫凌起石与李元超出去和他们见面。“我便是凌起石了,不知各位联群结队而来,找我姓凌的有什么吩咐?”
  “李元超呢?快叫他出来见我们!”
  “对不起,李老板出去了,各位要找他,只好再等他回来,要是找我,请直说好了!”
  “姓李的不在,你代表得了他?”
  “这可难说,有的可以代表,有的不可以!你们不妨先说,能代表的我就代表,否则,你们等他们回来再对他说!”
  “那好吧,我们今天来找姓李的算账,本来要打他一顿出一口气的,他不在,只好找你代替了!你不能推辞!”
  “这可不行,他是老板,我是伙计,我可不能替他打人!”
  “什么?打人?谁叫你替他打人?你是要替他挨打,不是替他打人,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老板给你们打?有这个道理吗?你们打我,我是要还手的!”
  “你当然可以还手,没人叫你不还手呀!”
  “何必跟他说这许多废话。他还不还手是他的事,我们何必管他这许多!”
  “这就对了,你们动手吧!但我可以先告诉你们,最好你们别动手,要不,受伤的决不会是我,这一点,我希望大家想清楚一点才好动手,免得后悔!”
  凌起石这话,对方自然不肯听,而且更受到刺激,动手得更快,出手也更狠更毒了!
  他们都向凌起石进攻,而凌起石不论在年龄与身型都只是一个大孩子,在这许多人围攻之下,按理是决避不了的,但事实却恰巧相反,他却从容应付,在对方的狂攻中飘来闪去,滑如游鱼,一点也没受到伤损,大约过了三、四十个照面,他突然叫道:“请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各人连攻数十招竟然占不了对方半点便宜,正自感到羞惭,难以下台,听得凌起石这么一叫,都不自禁的停了手,退开一步。有人便掩饰地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说吧!”
  “各位叔叔,伯伯!我和你们无仇,无怨,你们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我是个过道的,蒙李老板收留,只想赚几个盘川,我便上路了,我不会永远呆在这里,即使有对不起大家之处,也希望各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高抬贵手!”
  “李老板已于两天前离开这里,不会回来了。我留下来只是殿后。我们已估料到有人要来找我麻烦,要对我们不利的,但想不到你们也和他家的人一起来!”“本来,我是可以医到他十足复原的,但他为富不仁,我不愿这样做,在我第一次拒绝跟他家丁回去,要他亲自到李家档就医,我就知道他含恨在心,决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不怕,我要杀杀他威风,我要他自己来就医,我要替大家出口气。”
  “现在,他们的人果然来了,你们也来了!我希望你们各位叔叔伯伯站得远一点,别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想伤害你们,更怕误伤你们!但我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平日狐假虎威,伤害的人也多了,我虽不杀他们,却是不会轻饶他们的!我要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还要他们回去告诉他的主人,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能医好他,也能毁了他!”
  “各位叔叔伯伯请原谅我无知,假如有谁不听我劝告,要与他们一起动手,到时,若有失误,千万别怪!”
  凌起石把来人分成两伙,划分得十分清楚,五个彪形大汉至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动手了。同时,参与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的武师。他们不服气,要给凌起石一点颜色看看。
  七个人一齐动手,顿时把凌起石困在中间。但不知怎么的,他却溜了出去,只见他身形飞快的疾闪几下,两个武师给他抛出了丈件,双双跌在地上,“蓬蓬”有声,是屁股着地,震起一阵阵灰尘,可能相当痛,但却不是重伤,很快就爬得起来,抚抚屁股,满脸尴尬地的站着不动,看得出,他们是羞忿交迸的。
  另外那五个彪形大汉可惨了。他们也给抛跌出丈外,但却是断手拆脚,在地上翻滚哀号,脸上头上都有血污。从表面看,他们是伤得不轻的。比较起来,两个武师应该感谢凌起石手下留情了。
  凌起石露了这一手,其他的武师再无人敢提出进攻了。
  凌起石对他们说:“我现在是走了,但我会回来再找他算账的,可能今晚,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或更迟。什么时候去找他报仇,须得看我的时间与兴趣!你们在我走后,可要小心,他什么事都干得出,甚至可能诬陷你们与我同谋对付他!我走了!”说走就走,谁也不敢把他拦住!凌起石第一次正式与人动手,就大获全胜,高兴极了,过去,他听爷爷说的许多故事,都是很难才能打胜一仗的,想不到自己却如此容易,简直难以相信。但又是事实,不但亲眼看到,而且还是自己缔造出来又怎能不相信!现在,他袋中只有几钱银子,只够住店与吃一顿两顿便饭,要是吃得丰富就要另想办法了。想什么办法呢?他想到书本上“穷则变,变则通”这一句,不由的自己失笑起来了。
  为什么笑呢?原来他当时读得太快,读溜了嘴,读成了“穷则变,变则偷”。“偷”字才出,便感脸热,不能再读下去。他以为跛爷爷必然会骂他没出息的,怎料恰恰相反,跛爷爷赞他聪明,有悟性。跛爷爷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这话我一直不服,现在可服了!小家伙,你真行!我想了几十年,总想不通,穷则变,变则通!变什么才能通?我想不明白,你一个偷字,提醒了我,偷自然是通啦!哈哈!哈哈!其实,偷还是不够的,在必要时还应该抢,偷是暗的,抢且明的,偷是小量,抢可以大量。你记住了,穷则变,变则偷,必要时就抢!”于是,他教了凌起石一套偷的本领,教他如何偷风不偷雪,偷雨不偷月的理论和实际手法。凌起石却一直未用过,此刻袋中空空,他便想到一个偷字,他要用偷去解决问题了。
  客栈中有四间小房,两间大房,凌起石占了一间大房,另有两位客人也占了一间大房,四间小房租出了两间,空下来的只有两间。
  天色快黄昏了,来了几个庄丁一样的人物,他们照例是不讲礼貌的,才入门口就大声说:“掌柜的,给我们三间上房。”
  “老兄,上房已经租光了,只有两间……”掌柜的据实回答。但他话未说完,已经给庄丁喝断了。庄丁说道:“放屁!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老兄,委实……”
  “放屁!你不想活了,你敢得罪我家少爷,你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人租了,叫他搬!”
  “对了,叫他搬!”
  三个庄丁都是一类货色,可叫掌柜的为难了。他做买卖的有买卖人的规矩,任何客人都有权租住他们客栈的房间,只要客人付得起房租,就有权住。这一天,客人已经付清了房租,他如何可以叫人搬走?但三个庄丁又凶神恶煞一般迫着他,叫他实在无法反抗,结果还是亲自去拍门请求。“掌柜的,我本来图个舒服,才租间大的,既然你们有困难,我就和你换一换,住那间小的吧!请你带我到小的房间去!”凌起石十分易相与,一口就答允了搬走,掌柜的当然是千恩万谢了。
  但是,另外一间大房的客人却不肯搬走,他说:“掌柜的,这是你们做买卖的规矩?我们没付你租金?还是怎么了的?我不搬!你给我十倍租金我也不搬!”说完话,“砰”一声关上了门,把掌柜的挡在门外。掌柜的设法,只好转向三个庄丁请求,但三个庄丁却冷面无情,不肯通融,并且转身就走,说他们少爷很快就来了,叫掌柜的要赶快找好地方。
  掌柜的地方还没有弄得好,三个庄丁已经领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来了。他手摇折扇,风度翩翩,倒是十分潇洒。
  这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的年纪看来很轻,只有十七八岁,比凌起石大不了许多,可是他的气派却非凌起石所及了。“掌柜的,地方搬好了?”仍然由庄丁开口。“只有一间大房,一间小房。大房是刚才那位小客人让出来的,老兄你刚才也看到。”
  “废话!”庄丁大声叱责。
  “把五十两送与让的客人!”贵公子的出手阔绰,掌柜的听得一呆,但庄丁已经应声而去,捧了五十两白银去叩凌起石的门。“我只一个人,让大房给你们原是应该的,银子我不敢收。”凌起石婉辞。“叫他收下,我不要欠人家的情!”贵公子说,他是对庄丁说的,但不知怎么,凌起石却为他的气派所慑,听了他的话,不再坚持。至于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暗暗称奇,甚至暗暗恨自己没出息。
  但是,不管怎样,他收下了人家那五个两是事实。
  贵公子对随行的一个人低说了两句,便走进凌起石让出的大房,片刻之后,只留下他与一个书童模样的大孩子在房内,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曾和贵公子耳语的那个人向几个庄丁一挥手,说:“把他挤出去!”
  一个戴瓜皮小帽,生相相当滑稽的汉子向身边的人点点头,道:“老七,我们去挤他出来!”
  “嗯!走!”老七答允了,并且走在前面。
  砰,砰,“开门!开门!”老七拍着门,大叫大嚷,称呼也没一句,全无半点礼貌。
  房中无声无息,全无反应,老七的脸色十分难看,再拍了第二次,一样没有反应。他一气之下,用足尖去踢门了。
  突然门却开了,他一脚踢不到门上,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身子也向前冲了出去,就在这一刹那间,房内猛的泼出一团垃圾,泼到老七的头上,身上,泼了他一身一脸,更惨的是,那些垃圾是人家用内力泼出去,垃圾也有劲道,沙呀,泥呀,纸屑碎木,刺进老七脸上,痛得他失声惨叫,掩面急退,房门也在此时给“砰”一声掩上了。老七受伤了,鲜血由指缝中渗出,吓了同伴一大跳。“你是怎么搞的,快放开手,让我看看伤得怎样?”同伴要扳开老七双手,老七反抗无效,脸上露出真相,伤了十处有余,怪不得他叫得那么凄惨。
  老七给扶到一边治疗了,另两个汉子却怒气冲冲的再去拍门。
  “你们到底想怎样?不妨说出来!”房门开处,走出一个四旬左右的彪形大汉,神威凛凛地站在门口,不怀善意的注视对方。“我们要你这房间,你听到了。”
  “你们凭什么?”
  “我们公子爷喜欢,还不够吗?”
  “可是我不喜欢!”
  “那可由不了你!”
  “少废话,挤他出去就是!”
  “是!我去……嗯,你不是河北石家庄的二庄主石二爷?”
  “不错,我正是石志斌。你是哪一位?请怒我眼拙,记不起来。”
  “二爷贵人善忘,记不得我了,我三年前曾到石家庄拜访过令兄,所以认得!”
  “那好极了,请告诉你少爷,说我对这间房很喜欢,不换的。”
  “二爷,你……”
  “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他?非要听他的话不可?须知我石志斌也不是一个惯于受人威胁的人。”
  石志斌不客气的话,在对方都有反感,立即有人上前喝道:“管他石志斌泥志斌,都拉他出来教训他一顿,挤他出去!”“好呀,谁有种谁就过来!”石志斌挺胸作势,以待来人。
  “好,我来领教领教石家的高招!”一个又矮又瘦的年轻小伙子走向石志斌,大模大样地走着,大摆手,大踏步,有点滑稽。石志斌以为人家存心小看他,大为震怒,朝着对方迎面就是一拳,看他出手与面色,就知他存心要瞧对方的好看,怎料一拳打出,突然失了对方踪影,白打了一拳,怔忡间,对方已经在他背后冷笑了。“嗯,姓石的,我在这里!你转过身子就看我了!”矮子说。
  “你找死!”石志斌头也不回,反手就打出一拳,同时旋身,再补上一拳。连环双拳,用得十分高明,确有几下手势,大有看头,但他却两招都落空,打空了。这一来,石志斌心头震动,不敢轻视对方了。
  矮子再闪过第二招,又笑嘻嘻地说话了。他说:“石二爷,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如此小器!真是!”
  石志斌的石家拳,在济南来说,已稳坐第二把交椅,仅次于二叔一人,比大哥还胜,比三弟与四妹更胜,想不到对付这个矮人竟然连走空招,出丑人前。他脸热气逆,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把心一横,猝然攘臀高举,在空中一晃,倏的化掌拍下,掌风凛然,十分吓人!矮人见状,倒是不敢大意,一闪身向旁疾闪。但他却太过注重了石志斌这一招,疏忽了石至斌的左手这时正配合右手攻势,轻飘飘的打出一拳,阴柔,飘忽,难分虚实。矮人斜退,正好迎上下石志斌的左拳,被打得抛了起来,跌出了近丈,当堂晕了过去。
  “好呀,你姓石的这回是自己找死了!”矮人的同伴威胁地恫吓石志斌。石志斌胜了一仗,脸有得色,大言不惭地说:“你们都上吧!都上呀,怎么不上?”嚷叫中已经发出了招式,抢攻对方要害。拳出有劲,掌出有风,确是高手章法,对方也十分了得,闪左闪右,退后趋前,连避五招,然后还了一次平拳,出乎甚为平凡,全无精彩可言。石志斌看得一怔,他万料不到对方会使出这样平庸的招式的。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石志斌一怔那一刹间,对方已经变了招,由平拳变为反插,使出“倒拔琵琶”一式,又快又劲,石志斌才见影子,招式已到,急忙连拳还击,硬接来招,双方都化掌,很快就碰上了。声如郁雷,吓了旁观的一跳,石志斌一击之下,五脏受到极大震荡,似乎是调乱了位置,隐隐作痛,连呼吸也不畅颁,更无法马上运劲了。
  但是,对方却似乎十分轻松,只退了两步,身形一晃,又上前挑战了。石志斌见状,暗暗吃惊,环顾众多数人,更为自己不安!
  锦衣公子的那个书童这时已经走了出来,叫道:“刘大叔,你怎么啦?还不动手!”
  刘大叔就是和石志斌对了一掌的汉子,他闻言回答道:“喜童,你也出来瞧热闹了,公子呢!他睡了?”
  喜童见刘千帆与石志斌不分胜负,便用激将法去刺激刘千帆。刘千帆为表示自己功力不凡,暗把内力贯于双臂,再行发招,冷然说:“我倒要看看你的石家拳高明,还是我的四平拳高明!”招随声发,拳出无风,看似轻柔无力,实则蕴藏有无穷劲道,石志斌不察,奋力接招,准备再拼。“嘭”的一声响,双方掌力接实,石志斌已经失声叫嚷,似受极大震荡,一连退了几步,碰到墙壁才停下来,人也坐在地上,疲惫得似是生了一场大病,刚刚开始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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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存心挑衅 拦途施辣手 蓄意寻仇 寿筵起风云
  “姓石的,你怎么啦,诈死啦?还是真个这么稀松,不堪一击!”刘千帆得势不饶人,尽情挖苦对方,气得对方双眼发白,喉头咕咕地响,好象要去世那样。刘千帆上前要把他扶起,石志斌的房中突然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厉声疾喝:“住手,休得伤我二爷!”声到人到,一阵风般,到得真快。
  刘千帆凛然后退,冷然说:“真是好心犯雷劈,我一心一意扶起他,你却说我要伤害他,不是狗咬吕洞宾!”
  “哼,说得倒好听!扶起他,多好心,就和观音菩萨一样!”五短身材的说:“以为我没看到,你说,打伤我二爷的不是你?打伤了人,还说帮助人家,不是猫哭耗子?你以为我石忠是个傻子?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做梦了!”
  “好吧,算我倒霉,碰上你这样不明事理的人,你说吧,你打算怎样!”刘千帆忿然说。
  “第一、你向我二爷叩头道歉,第二、你不许再打扰我们,第三……”
  “放屁!这房间我们是要定了!有本事你就回石家庄去搬救兵!可是观在,你先给我滚!”喜童人小口气大,开口就得罪人。喜童此话一出,石忠挥拳便打。
  “哼,凭你这点功夫也来献丑!”喜童伸手一封,用脚一勾,再吐掌一推,石忠给推跌了个手脚朝天,屁股顿地,看出他又羞又气,爬起来再动手,又给喜童一拔打翻了。
  石志斌已看出石忠不是对手,自己又受了伤,只好叫道:“阿忠,不要打了,我们认栽了!走吧,青山长在,绿水长流,我们总有碰头的机会!”
  他站起身,朝对方道:“请留个名吧!”
  “你要报仇,总得花点气力!你自己去采查吧,哪有我告诉你的道理!”
  石志斌气上加气,连房也不回,就朝门外走了出去。这一夜他到什么地方去过夜,再无人理会了。
  刘千帆他们胜了一仗,自然高兴。于是,两间大房都给他们占有了,还占了一间小房。
  这一夜的上半夜过得十分平静,可是到了四更,突然有一阵笑声远远传来,很快便沉寂了,等到再次传出笑声,已经响自瓦面,一掠而过,又去得远了。
  这笑声惊醒了客栈中的客人,那锦衣公子醒过来后,本能地伸手一抓,似要抓什么东西,却抓空了,什么也没有抓到,不由的吃了一大惊,失声叫嚷喜童。
  “公子,什么事?”
  “喜童,你看到我那玉印吗?”
  “玉印?就是有只麒麟那一方玉印?”
  “是呀!你看到在哪里?”
  “没有!我没有看到!”
  “这就奇了!是谁偷了?”
  “这个怎知道!你可以想想有什么人到过?”
  “别想了!搜查之后再说!”
  锦衣公子一声令下,一群大汉立即忙起来了。
  搜查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这可气坏锦衣公子了。他无法下台,只好再来一次:重搜!
  两次搜查都忽略了小家伙凌起石。但是,当两次搜查都无所获之后,锦衣公子记起了他,并且对他产生了怀疑,因为,他太好相处了,轻易就肯让出上房,搬进小房,再者,他是一个大孩子,只有一个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一个地方?会不会还有人?是什么人?锦衣少年这么联系起来的一想,马上就叫人去搜凌起石的房间。
  凌起石隔了房门发问:“是茶房大哥吗?我起来了!”边说边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几个面色不豫的大汉,吃了一惊地急急用手掌掩嘴,退了两步。
  “小家伙,你昨晚去了哪里?”刘千帆劈口就坐实对方昨晚不在房内,确是个老江湖。
  “我,昨晚,我没有去过什么地方。”
  “胡说,我拍你的门,你怎么不应?”
  “你拍我的门?没有,我听不到!”
  “我拍得很大力,你不会听不到!”
  “真的,我没听到,我若果听到,一定开门的。”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昨晚一直都在房中?”
  “没有,但我真没有出去!”
  “好,我要看看你的东西,或者可以证明你有没有离开过。”
  “好的,你看吧!”凌起石毫不反对,并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
  凌起石把他们去夕送的五十两银子用布包好,好好的放在床头,此外,衣袋有几钱银子,包袱中有两套衣服,没有武器,也没有其他杂物。一句话,他的行囊是十分简单的。
  房间不大,物品不多,很快就搜遍了,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刘千帆只好说他去夕确实没有外出,得到证明,然后讪讪地离开,凌起石怔怔地目送他们离开,似是受惊吓过度,连门也不懂得关上。
  “这可奇怪了!昨晚,到底有什么人来过?”锦衣少年在房中负手踱步,走来走去。
  “公子,到底不见了什么?”喜童悄悄地问。
  “一方玉印,一瓶酥骨散,一瓶还魂丹,一瓶碎续丹,你说要不要命!”
  “啊,金门三宝!”
  “正是!别的丢失了,我一点也不紧张,这三宝,唉,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都是姓石那家伙误事,要不是他便不会分神,可能不会有此事发生!”刘千帆说。
  “喜童,你把他们怎么了?”
  “都杀了!”
  “你用的是……”
  “孟老头的阴阳掌!”
  “好极了!杀了这两个家伙,总算是消了一点气!”锦衣少年说。
  稍顿,又道:“丢了东西,你们先别说出去,若果遇上那几个老不死的,就说是他们夺了,也好对我叔叔有个交代。”
  “是!是!我们不说!”刘千帆与喜童都这么说。
  但是,他们虽然不说,凌起石已经听到了。
  稍后,消息传来了,石志斌与石忠都给人打死了,死处距离凌起石的住处不过半里左右。客栈掌柜的担心会惹上麻烦,吓得脸也变了,那份焦急惊惧,令人同情。
  石志斌石忠的事,惊动了官府,验出两个死者都是胸前中了双掌,两道掌印十分明显,从掌印中又可以看出,左手用劲较重,右手用劲较轻,两掌用力是不平均的。
  死者除了胸前中掌之外,其他地方也有伤,但不是致命的,致命的地方是胸口的一掌!验尸有了结果,便下命抓凶手,又扰攘了一段时间,锦衣少年与凌起石都上路了。
  凌起石来的时候是徒步的,此刻有了钱,可以买马代步了。他通过客栈伙计,买到一匹,脚长身瘦,并不好看的黄马,花了九两银子,他给了十两,多出的一两是送给代他买马的伙计饮茶的。
  凌起石个子小,马又脚长身瘦,看来使人有可怜之感。凌起石对这匹马甚为满意,对它又抚又捋,替它洗刷干净才启程。
  开始的时候,凌起石是没有马鞍,骑滑马的,但到了午后,经过市镇,他见到一副旧马鞍,虽然是旧一点,却还完好,可以用的,价钱也不贵,只售七钱银子,凌起石连价也不还,就用七钱银子买了下来。稍微抹拭一过,便配到了马背,不大也不小,十分配合,这更增添凌起石的高兴。
  马识人性,凌起石疼它,它也肯听他的话,一路上都跑得很规矩,与前次那一匹完全不同。
  几天之后,到了离山县。
  离出县是一中小县,算不得繁盛,但因水陆交通还算通畅,所以经往的外地客人不少。凌起石是一个大孩子,独个儿骑了马到客店投宿,难怪掌柜的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大叔,请问,有房间吗?”凌起石向掌柜的询问。
  “有,有大有小,大的两钱半,小的是八分,你要哪一种?”
  “我要八分的就够了!我只有一个人!”
  “好的,你跟我来!”
  房实在很小,但是间是独立的,比住大厅互相挤在一起好得多。他看了一眼就满意,马上付租金了。
  八分银子原来还包伙食的,这实在太便宜了。他索性付够一钱,讨得伙计的好感。
  吃过饭之后,也许是那两分银作怪吧,伙计告诉凌起石一个消息说:“今晚,可能有贼人会来打劫,到时,你千万不可惊叫,你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他们劫的,只要你不反抗,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什么?今晚会有贼劫?你们怎不报官?”
  “报官?他才不管你死活呢!他们比贼人更坏,贼匪只敢在晚上偷偷地动手,官兵,白天也一样动手,比贼匪更可怕!”
  “你怎么知道贼匪今晚会来?”
  “我们门口有个符号,那是贼匪打劫的符号,还有,早几晚才劫过左边那间,当然不再劫,所以不来则已,一来就必然是打劫我们了。”
  “哦,原来如此。”凌起石想了想,再问:“你们大家可以联合起来对付劫匪,不是就可以解决了。你们为什么不反抗,甘心受贼人打劫?”
  “这个,我们讨论过,但意见不一,结果,各人只凭自己的运气去应付,谁也不敢去反抗!”
  客栈的老板们为了争生意,相互之间有意见,贼人就利用他们这个弱点,加以挑拨,各个击破,大收渔人之利。长期以来都是抡着打劫的,予取予携,得其所哉。事实上贼人也十分狡猾,他打劫主要是劫客人,不去损害老板,于是,损失的只是客人,对老板却无大影响,便得过且过,苟且过日。
  凌起石得了这个消息,对老板们大为不满,表面上是答允伙计的劝告,暗地里却比贼人先走一步,一连劫了四间客栈,其中有刚刚在几日前被劫的一间。于是,各家客栈都起哄了。
  凌起石住的一间也给劫了,老板的损失不少。但破财挡灾,老板以为了一件事,可以有一段日子安逸了。怎料三更鼓响,贼人来了。老板以早先才劫了一次,怎么又来?大感奇怪,贼人也觉出奇,但不管怎样,既然来了,总得要有收获,不能空手而退。于是,老板与客人都再遭殃。
  第二天,各客人醒来,去夕失去的东西大部分却都给送了回来,只有老扳的一份没有送回,客人们都高兴异常,啧啧称奇,但老板就皱了眉头了。同时,消息传来,市中四间客栈全遭了劫,劫匪却不是一个人,有一家是老汉劫的,一家是老妇劫的,有一家给壮汉劫了,还有一家是被一个外地口音的中年妇人劫的。四间客栈出现四个不同的劫匪,再加上那一股打家劫舍的上匪。四间客栈的老扳都震动了,为了长远和益,决定联合全市,聘请保镖反抗贼了。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凌起石翌日起程,又送了一点银子给那个伙计,向他请教那股贼匪出没在什么地方,如何才可以躲避得过。伙计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说个清楚,使凌起石知所趋避。
  但是,他却猜错了,凌起石不是避过贼巢,而是向贼巢而去呢!
  人小马瘦,又独自一人,目然不为贼人所重视。怎料他直迫贼人巢穴,在他们山下经过,还故意勒缓了马,纵声歌唱,旁若无人,激得贼人出头干涉。凌起石是有心找麻烦而来,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大表欢迎,勒马相候。
  “你,小鬼,你瞎了眼睛?走到这里来送命?”贼人中有人出头呼喝。
  “对不起!我路过贵境,盘川所余无几,特地到这里来想找点盘川的,别无其他用意。”
  凌起石直言是来索取盘川,引起对方一阵大笑,以为他是个浑小子,受人恿恿而来,哪知道笑声未完,凌起石已经一马鞭打过去,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一鞭,打得他痛彻五内,衣破血流。
  “你笑什么!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明友!我盘川短缺,找你商量,你怎可以如此无礼,乱加讽笑!”
  对方大为震怒,一声怒吼,就朝他扑过去,凌起石马鞭一挥,“啪”的一声,打在对方肩头,一扯便把人家的衣服扯去了一幅,肩头也伤了,又辣又痛,血丝渗了出来。
  “好小子,你敢打我!”受了伤、受了辱,更难忍受了。
  “你不听话,我就打你!你到底去不去通报?”扬鞭一卷一抖,“啪啪”两声,在空中传出声响,端的是声势不凡呢!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由山上下来的人大声的查问。
  “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要向我们索取盘川才肯走,所以……”
  “你们把他赶走算啦,何必大惊小怪,放起响箭来,真是!快快把他赶走算啦!”
  “甘爷,我们赶他不走!他不肯走!”
  “那就把他宰了算啦!”
  “宰了?你真是个傻瓜!如果他们宰得了,还会等到现在?早就宰啦!你真是苯蛋,蠢猪,连这也不会想!”
  甘爷无端端被凌起石说了一顿,不由的怒颜相向,注视凌起石,喝道:“是你要索取盘川?”
  “不错,你姓甘?你作得了主?”
  “我当然作得了主!你凭什么索取盘川?”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缺少了盘川,从你山下经过,不向你们要向谁要?你既作得了主,就给我送二百两银子来吧,我收了银子,自然会走了!”
  “送你二百两银子?你刚吃过山渣麦芽汤?胃口倒不小呢!”
  “我是铁价不二的,你要讨价还价,有加无减,我有言在先,你别后悔!”
  “你人生得矮小,口气可不小呢!来,我叫你知道靠山吃山的真义!”姓甘的一扬手中刀,就朝凌起石扑过去。
  “你真狠呢!为了二百两银子就要杀人,难道一个人的生命就只值二百两?这么贱?”
  “臭小子,你还不值二百两呢!看招!”刀光一闪,劈向马臀。凌起石一扯马缰,同时倒抖一鞭,鞭梢倏的倒卷,如同长了眼睛,不偏不倚,疾缠甘爷手腕,吓得姓甘的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被缠上了。
  “怎么?这一招值不值二百两银子?”凌起石的手法何等灵活,一招未实,已经变了方向,转同甘爷的左面“期门穴”刺过去了。甘爷想不到凌起石如此厉害,居然会变招变得这么快,一时大意,几乎吃了大亏,失惊之下,不禁“哎呀”大叫,倒纵出了丈外。
  但是,他退得快,凌起石出手更快,他的马鞭甚长,一鞭打出去,在对方臀部上抽了一鞭,痛得甘爷全身一颤,凝不住劲,直坠下去,跌得膝也伤了。
  “怎么?这一下值不值二百两?”
  甘爷痛得发昏,已无胆再打,由人扶着跑上山去了。
  “你跑得了神,跑不了庙,你阻我时间,我要加价,非三百两不行了!”
  “你要三百两?行呀,只要你胜得了我,就给你五百两又如何?”一个年约四旬的汉子自山上飘然而下,来得真快,一句话说完,人已到了半山,转眼,又到了山脚,和凌起石相距不远了。
  “你这话当真?你说的五百两可是银子?不会是说石头吧?”
  “你若胜不了我,又怎样?”
  “你何必问?我若败在你手里,还能逃得了吗?何必再说?”
  “你这话倒说得有理,好吧!我就和你赌这一场,看看谁能获胜!”
  “你动手吧,嗯,快叫人去取银子吧,这一场,你输定啦!”
  凌起石如胜券在握,镇定无比,使得对方也受到精神威胁,怔怔地注目凌起石,道:“以一条性命搏五百两银子,你不后悔?”
  “不!我根本不用博,你输定了,我绝不会有危险,何得谓之博?”
  “那好吧,你就来先接我几招吧!”中年汉子刚刚想发招,山上又冲下一个人来,几大声说:“寨主,杀鸡焉用宰牛刀,待我来吧!”他边说边冲入斗场,不理寨主是否同意。
  “慢着,你值多少银子?三百两还是五百两?”
  “什么三百两五百两?”来人诧然。
  寨主插口说:“五百两,你若胜得了他,是五百两……”
  “你若再出手,又是五百两,那是一千两啦?是不是?”
  “不错,只要你能取胜,总不会叫你吃亏!”
  “那么,你们一起上吧,我不用分两次动手,就可以收到一千两,那是多好!上啊!都上啊!”凌起石人小胆大,口气更大。
  寨主一挥手道:“孟方,你小心,这小子可能真有点邪门。”
  “寨主放心,我会的!”转口又语凌起石:“臭小子,拿命来!”厚背刀一挥,便是连环三式,挂两肋,劈胸膛,出手就用毒招,使凌起石甚为反感,左闪右闪,再来一记跨步,眨眼时光已到了孟方背后,飞起一脚,寨主刚叫一句:“孟方小心背后”,凌起石那一脚已经用实,重重踢在孟方的臀部。他“哎呀”一声,飞起身子,跌出了丈外,自己的刀碰到额角,碰得额破血流,十分恐怖。
  “小子休得逞狂!”寨主亲自出马了。
  “你已欠我五百两,可要小心啦!”
  “少废话,看招!”他使的是一柄双刃刀,形加剑,却比剑短,也比剑宽,因他用法如刀,又形如剑,故称之为双刃刀。
  “你发招好了,我己赢了五百两,再赢就有一千两了,着!”他不避来招,反迎上去,使出空手入白刃手法,抓向寨主的双刃刀。寨主万料不到他如此好胆,一惊之下,本能地撤招自保,放弃攻势。凌起石暗笑对方没胆,假如对方不顾一切继续采取拼命攻势,他可能要自己缩手了。但寨主不明底细,先撤藩篱,由攻变守。他如何肯放过机会?不待对方喘气,立即就进行抢攻了。
  凌起石这时已落了地面,身形善闪极快,绕着寨主飞快的转了几匝,转得寨主眼花,已看不清他的来招,更加胆怯了。一急之下,忙使出以守为攻的自救刀法,把自己藏在刀光之内,他这一套刀法倒是非常慎密,要想找他缺口,真不容易。
  但是,他刀法虽慎密无空,凌起石的出手却比他更快,在别人眼中,寨主这刀是慎密无缝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却觉得他出手不够快,所以他以空手接招,居然能透过刀光,直迫对方身体任何部位,根本不把他的刀看在眼内,要攻就攻,要守就守,使寨主十分难堪。
  “怎么样,你该叫人拿一千两银子来啦,要是你想图赖,莫怪我不留情面,就要你的好看!”
  “你还没胜过我呢,胜了再说吧!”
  “那还不容易,不出十招,我就叫你躺在路上,看你给还是不给!”
  “那就要看你自己……哎呀!你小……”
  寨主话未说完,凌起石突然回头反绕,一掌击在寨主的手臂,寨主受袭,全身发麻,手中武器,也“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因此而惊叫。
  “你还有什么话说!快叫人去拿一千两银子来,要是拿迟了,阻误了我的行程,我可要加倍了!”
  “钱是没有了,要命,你拿去就是!”
  “这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不后悔?”
  “我不会后梅!”
  “那好吧!我成全你!”凌起石缓缓抬起手,寨主忽然大叫:“不要!我给你银子!”
  “迟了!你后悔也没用了!”凌起石一掌劈下,寨主发出一声惨叫,倒地不起了。
  “我自己上山去看看,谁敢阻我,我就要他的命!”
  凌起石缓步上山,竟然没有人敢加以截击。
  “这山上的,都是你们抢回来的,快给我送回去,分发给穷人,你们谁敢中饱,给我知道了,哼,且看你们的脑袋硬,还是这石柱硬!”凌起石抬起脚,轻轻一踢,山上那些凸出的石笋便给他踢成几断,滚下山去。他这一脚到底有多少力,真叫人捉摸不透,不过,他这一下子倒可以吓人,喽罗们果然在几个头目监视之下把银子分发给穷人。
  凌起石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满意,很是开心。但上路了之后,在路上便碰上一件很不开心的事了。
  时间在中午,他看到有个女子给缚在驴背上,前前后后簇拥着好些人,都是挥手攘臂,指着那个女子咒骂,有的更用粗言秽语,不堪入耳。那个女子低着头,泪沿颊下,两眼哭得又红又肿。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子犯了什么罪?”凌起石问一个年青的小伙子!
  “她失节,族长要带她到宗祠去当众处死!”
  “她怎么失节?和野汉子做不道德的事?”
  “你别胡说,她是无辜的!”
  “无辜?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失节!”
  “你又说她无辜?”
  “她是被贼人强奸的,不是自愿的!”
  “既然是贼人强奸,怎能杀她?”
  “族长说她失了节,应该一死以殉节,否则,使全族蒙羞!”
  “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未来嫂嫂!”
  “你同情她?”
  “唔!我同情她,许多人都同情她!”
  “你哥哥呢?也同情她?”
  “是的!”
  “那么,你怎么不救她?”
  “我救不了!她未过门,还是胡家的人,族长的势力又大,无人敢反抗他!”
  “你快去把哥哥叫来,我救她!只要你哥哥肯要她,我就有办法救她!”
  “真的?我这就去!”
  “去吧!快点回来!”
  那个年青人匆匆走了,凌起石跟在各人后边,一直到了胡氏宗祠。
  那女子给扯下驴背,半拖半扶的弄进了宗祠内。她的父母、哥哥、嫂嫂也入了宗祠。其他许多人也跟着入了宗祠。
  宗祠内站着许多人,闹哄烘的,人声嘈吵,好一会,有人大声说:“族长到!”
  宗祠内的人都挺直了腰,又哈了腰,恭迎族长。
  族长有三个,都是穿的长袍,戴了帽子,还有几个打手护着,十分威风。
  族长坐定之后,有人拿了一柄刀,一条绳,一碗药,都放到族长面前。
  “胡敬祖,你女儿失身贼人,名节不保,你可知罪?”
  “二叔,小侄知罪!”
  “你知罪就好!为了祖宗荣誉,为了全族荣誉,你叫你女儿拣一样吧!”
  “二叔,这不是洁贞的错!她是遇贼,不是自愿的,不是苟……”
  “胡说!我来问你,她是不是失贞失节?你说,是与不是?”
  “是!是!”
  “那就只有死才能洗去她失贞失节的污点!你敢违背祖例?你好大胆!”
  “不敢!不敢!”
  “二叔公,我洁贞……”沽贞娘正要替女儿说情,族长已经大喝道:“反了!反了!敬祖,你老婆居然敢在祖宗面前胡说八道!我问你,你敬祖这两个字母怎么解释的?你再不动手,我要叫人动手了!”
  胡敬祖慑于族长淫威,不敢反抗,只好捧了一碗毒药走向女儿,含着眼泪强迫女儿喝下去。
  胡洁贞叫一声娘,又叫一声爹,终于还是接过了爹爹那碗药,手一颤,泼泻了不少,但她一挺胸膛,仰起了脸,那碗药也举起了。
  族长以欣悦的口吻称赞洁贞,但有一个人来到了沽贞身旁,伸手把那碗药抢了过去。
  这个人是凌起石。他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举动是出人意外的,所以有人惊叫,有人喝骂,有人喝彩,一片乱声。
  “你是什么人?敢来捣乱!”族长之一大喝。
  “你是族长吧?你能大义灭亲,为贞节而牺牲孙侄女,十分难得,我十分佩服!不过,刚才我听到有人口出怨言,心中不服,想借此机会说几句话,好叫死者无怨,生亦心服!如此而已,岂敢捣乱!”
  族长被他的高帽一戴,高兴了,准他说下去。于是他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贞节,失去贞节,使死有余辜了!族长,这女子,可是你的孙侄女?”
  “不错!她是我的孙侄女!”
  “她是被贼人强奸失节的?”
  “是!是被贼人强奸失节的!”
  “与她同遭不幸的还有一个女子给奸杀了,一个男子也给杀了,他们都是你的孙侄与孙侄女?”
  “是的!”
  “族长,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她失贞,当然该死!可是,你是族长,有保护后辈的责任吧!连母鸡也会保护小鸡,你为什么不保护你的后辈,让他们结贼人杀死?奸杀?你能回答我吗?”
  “他们死的死了,你不会缉凶报仇,也不会想出如何防御今后,却要一个曾受损害的女子自杀殉节,这公平吗?”
  “如果你做族长能尽责保护他们,男的不会死,女的也不会被奸!你敢保证今后贼人不会来吗?你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后代,你想想,她是失贞了,但这是你保护不周啊,怎能怪她?你说,你能对得起谁?对得起你的子侄辈?你说!”
  凌起石这番话,年青一辈都大声叫好,族长面红面白,又羞又恨又气。因为凌起石抓住他的痛脚,指出他不会好好保护后辈,这是事实。
  三个族长在老羞成怒之下,大声斥责凌起石是个外来的人,不容干涉胡家的事,要赶他走。凌起石说:“你赶我走,这还不容易。我不过路见不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你高兴听,就听,不高兴听,就别听!可是,别人却想听呢!”
  “你这村子已经被贼劫过几次了,每一次都有杀人放火的事,你身为族长,不但不想办法抗贼,还要帮忙贼人迫害后辈。你比贼人还要更狠更毒呢!你口口声声为了胡氏的荣誉,你这做法对难道就很荣誉?你的祖宗,会喜欢你这样的子孙?老头儿,你别做梦了,你要她死,我要她生,你不保护自己的后辈,我却不忍见她死在你的毒手下!你们有许多姓胡的人在这里,你问问他们,是我说得有道理,还是你做的有道理!”
  凌起石走近胡洁贞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加害你的。”
  三个族长大叫“反了”。要叫保镖动手,但年青一辈都同情洁贞,都认为凌起石说得对,是因为族长不尽力保护大家,才使贼人得逞,洁贞受害。所以他们挺身而出,反抗族长的做法。族长见犯众怒,怕应付不了,不敢让保镖离开身边。
  这时候,有两个年青人排众而出了。他们走向胡洁贞身边,一个年纪较大的便紧握胡洁贞双手说:“洁贞,不要怕,一切有我!这位兄弟说得对,错的不是你,是他们!是他们尸位素餐,不会尽保护你的责任。以后,我保护你!我们走吧,这些没有人性的老家伙,我看到就讨厌!走吧!”
  “嫂子,走吧!我知道,哥哥很爱你,他与爹爹吵了一架,也要来接你。”
  胡洁贞得到未婚夫谅解,放下了心头石,一时感触,反而泪下如雨,伏在未婚夫身上抽咽不已。
  “姐姐,现在不是哭时时候,快走吧,迟则有变,走吧,我送你们一程。”凌起石轻轻拍着胡洁贞的肩膀。她凛然醒悟,果然止泪在未婚夫扶掖下离开胡氏宗祠。
  胡洁贞本来是骑了一头驴来的,这时正好再骑着驴子离开。未婚夫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凌起石拉着马则跟在他们后面。
  出了村边,胡洁贞忽然说:“杨大哥,这一回,我累了你了。你还是回家去吧,我找个地方落了发,做尼姑就行了。我是个不祥之人,不想以不洁之身……”
  “别胡思乱想了,这位兄弟跟你非亲非故,也肯为你出头,我们有夫妻名份,怎能置身度外?何况,这实在不是你的错,怎算是不祥不洁?过去的,忘了吧,别再放在心上,苦了自己!”
  “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哪里好呢?”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但天下这么大,总不会没有地方去吧?”
  “对了,我有个舅父,大约走一天路程就到了,我们去找他。”
  “你们放心吧,我会永远的保护你们,直至见到你的舅父为止。”
  “谢谢你,小兄弟,我叫杨立志,你叫什么?”
  “我叫凌起石,也叫小家伙,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我叫你凌兄弟吧!”
  “凌兄弟,谢谢你救了我!”
  “不要谢,我实在气不过那几个老家伙!”
  胡洁贞听凌起石骂她的族长做老家伙,甚为高兴,恨恨地说:“凌兄弟,你不知道,他们已经不知逼死过多少人了,去年,有个寡妇,因为和一个货郎买东西时多说了几句话,族长就指责地们有奸情,迫死了那个寡妇,夺取了她的家产!又有一个女的患了病,肚子胀大,硬指她偷汉,把她迫死了!早间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经进入鬼门关了。”
  “这几个老家伙原来这么可恶,可惜我现在才知道,要是早点知道,即使不把他们杀了,也会拔光他们的胡子,叫他出丑一番!洁贞姐姐,你可知道他们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我去把它偷了来,也好气他个半死!”
  凌起石说的是孩子话,胡洁贞一方面气愤,另方面也实在年纪不大,童心犹在,听得凌起石这么说,便把所知全说了。
  “姐姐,你们走得慢,还是先走路吧,到得前边先找个地方歇下来,明天再去你舅舅处吧,要是今晚找不到宿头,可惨极了。”
  走离村边有两里左右,有一个小树林,树木倒长得很茂密,还有溪水,倒是清幽异常,人到其中,自然会觉得精神一爽。凌起石才踏足走入树林,便“咦”声道:“奇怪,什么人躲在这里?快出来吧,要不,我可要不客气啦!”话声刚完,便见树枝摇动,走出两个人来,正是胡洁贞的父母,互相拥抱痛哭在一起,然后留下一个小包袱给女儿,又匆匆走了。跟着,杨立志的爹爹与弟弟也来了,又是一番叮咛和送来包袱与银子,表现了父母对儿女的真爱亲情。早先在祠堂中的行径并非出自真心,不过为了自己和另一些家人的安全,不得不在族长的淫威下俯首听命,作出违心的事情。
  凌起石本来是痛恨他们的,此刻他明白了,反而同情他们,也叹他们的儒弱。
  父母爱子之心,无微不至!这话实在有点道理,有句俗语说明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是“切肉不离皮”,这是最好不过的形容了。
  两个的父母都离去了,又来了第三帮人,他们是族长的家丁和几个连胡洁贞也不认识的人。他们截断去路,刀枪并举,看得出是族长心中不服气,又要来伤人!胡、杨两个几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骇叫了!
  “姐姐,你过来跟我一起坐!杨大哥,你骑稳了,旁着我一起走!不要慌,几个毛贼算不了什么。”凌起石说时不理胡洁贞的反应,一伸手已把她扯了过去,抱在怀里,再催杨立志上驴,杨立志又不高兴又怕,只好照办,颤巍巍的坐在驴子上。
  突然,几个人冲上来,杨立志几乎坐不稳了,凌起石猝然挥出马鞭,“啪啪”两下,卷起了两枝枪,横扫过去,撞跌了三个人,第三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拍一声打在一株大如米斗的树干上,“拆”一声,树干被折断了,倒了下来,对方不等他再打第四鞭,一哄而散,急急逃走了。
  “凌兄弟,原来你有这样好的功夫,怪不得你敢数说族长不是了!”
  “我学过一点武艺是事实,但还说不上一个好字,因为年龄关系,我气力不够,练的时日也短,要真正称得上一个好字,恐怕非再过十年不可!但我以为,万事不能离一个理字,有理就不怕声大!要是蛮来,有再好的武艺也没用!”
  “对!凌兄弟,你说得对!以后,我可要学你!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却懂得这许多,我衷心佩服!”杨立志坦城的说出心中话。
  “杨大哥,我年纪虽然小,吃的苦可多呢!你想不到我会知这许多,更不会想到我吃的苦有多大呢!该走了,我们走吧!”
  他们还是走得不快,但很开心,因为杨立志与胡洁贞都收到了父母送来的金钱,虽然他们的父母在送金钱给他们的时候用的是咒骂与气忿的话语,但是,她们都明白,亲情是真,咒骂是假,那只是一种做作,做出来给族长看的,他们可能害怕族长会派人暗中跟踪他们,加害他们!
  三个人都年轻,尤其凌起石只是一个大孩子,稚气更浓。他们由于年纪轻、没有世故,说话较为坦率,所以很谈得来,一路上都不寂寞。
  “杨大哥你看,前面有人家了,我们先吃点东西,歇一会再走吧!”凌起石向前面指着说。杨立志却看不到人家,胡洁贞也看不到。
  “凌兄弟,你真看到有人家?怎么我看不到?”
  “我也看不到人家,我是看到炊烟,自然就有人家了!”
  “对!对!还是你会想,我也看到炊烟,可是我就不会这样想!”
  “快了,大约一两顿饭时光便可以到了!走!我有点儿肚饿了,你呢?也饿了?”
  凌起石望向杨立志,他点点头,说饿了,转头又问未婚妻:“大妹,你也饿了吧?”
  “嗯,我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
  “啊,你怎不早说!”杨立志疼惜地说,情见乎词,听得胡洁贞心中甜丝丝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连肚饿也暂时忘了。
  沿路多是山地,明明看到炊烟了,转来转去,还是转了好些时光才到了有人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市集,每十天才有三天墟期,只有墟期才会热闹,平时是少有人买卖的。因此,仅有的几家食肆也生意清淡,半掩上门,全市集只有一间客栈,五个床位,没有便房。这一天是墟期前夕,五张床都是空的,凌起石让杨立志与胡洁贞两个先到食肆去,他自己去租地方。
  掌柜的听说有堂客,使皱起眉头说道:“客官,实不相瞒,地方是有,却没有房间,堂客,只怕不方便!”
  “掌柜的,我也不妨直说,她是我未来的嫂子,快要成亲了,没有房间,当然是不方便,但有张床睡,总胜似没有地方过夜,是不是?你替我想办法,能腾出个地方来,那是最好,要不,床位也要了!你五分银的一张床,我先要定三张,这儿给你五钱银子,如果你能腾得出房间来,租金当然是另计!银子留下,我先去吃一点东西,再陪哥哥、嫂嫂过来!”
  掌柜的收了银子,有礼貌的送他离开,随即盼咐伙计打扫床铺,并搬出账房给凌起石,租金是三钱一晚。
  三钱银子一晚租金,在当时当地来说,是十分大胆的要求了,他准备凌起石减一点,也不会少过二钱的,怎料凌起石根本不计较,赞他肯帮忙,不但不要他找回一钱,更多给了他二钱银子作奖励呢。
  天色还未黑,凌起石安置了杨、胡两个之后,便说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已是快二更多,见杨胡两个拥在一起坐着不去睡觉,大为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一帮镖客占住了所有的床和那间房间,把扬胡两个赶了出来,没地方睡觉,这一来可气煞凌起石了。他大踏步走进客栈去找掌柜,掌柜的自知理亏,不敢反驳,自愿退回银子。
  “不行!先到先得,这是规矩!我也不多要地方,只要我那房间和两张床!你给我通知他们马上让出来,要不,莫怪我不客气!”凌起石人小口气可不小,掌柜的听得大为震惊,劝他小声些,他却不理,照说如仪,还催着掌柜的去说话。
  “什么人在此叽叽咕咕,吵得老子不安宁,给老子滚出去!”一个彪形大汉突然站到凌起石面前,掌柜的怕生事,息劝凌起石回避。
  “掌柜的,这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客官,事非只为多开口,烦恼……”
  “我知道!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会十倍还击!我现在要的是我租下来的房间和两张床,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理!”
  “臭小子!你想住房间?叫你娘来吧!”彪形大汉伸手要抓凌起石。凌起石一点也不慌忙,在掌柜惊呼中伸手一抓,一扯,喝了一声:“去!”也不知他什么方法竟然把那个彪形大汉由头上甩了出去,跌在墙角,痛得狂呼厉叫!
  “谁霸占了我的房间和睡床的,请出来说话!”
  凌起石凛然屹立,全不把对方六个大汉放在眼内。
  “是我要了,你待怎样?”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说。
  “你们是吃镖局饭的?出外靠朋友,你们向人拉交情还怕来不及呢,却到处招事惹非,你们凭的什么?现在,我不苛求,房间是我先租下的,你马上让出米,床,我也租了两张,你也得让出来……”
  “要是我不肯呢?”
  “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但我有言在先,现在是你惹我,到了你求我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镖局?局主是谁?”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镖局,局主是谁!我只知道,你不搬出房来就不行,到了我目己动手的时候,你们就得全部滚出外边!”
  “好狂妄的小子,你也不打听打所,我们扬威镖局是什么来头,当今天下,提起我们杨振威局主,谁不敬让三分?提起我们扬威镖局,谁不退让三分?”
  “我只问你一句,你搬出来还是不搬?”
  “不搬,你待怎样?”
  “你不搬,我给你搬!”凌起石走向那房间,两个大汉上前来袭击,他一闪身,左手一掌,右手一拳,“噗噗”两声,两个大汉当堂倒地,连招架之力也没有,第三个给吓窒了。
  凌起石把镖师放去房中的几只箱子提起来,毫不费劲的掷出门外,一箱,两箱,三箱,四箱,前后八大箱全丢出了门外,箱碎了,箱内的东西都泻了出来,镖师们都汇着出去捡拾,却无人加以阻拦,更无人敢再向凌起石袭击。因为凌起石轻易击倒的三个,是他们当中武功最好的三个,最好也不过如此,其他的谁还肯受苦。
  凌起石把所有属于扬威镖局的东西部丢出客栈外边,不许他们再进客栈一步。他还警告他们,如果他们敢于伤害他的坐骑,他们的镖旗就别想再插得稳。
  那几位镖师本来真想打凌起石那匹马的主意,给他这么一吓,反要替他保护那匹马了。
  镖师的话也不尽是谎言,这十多年来,杨振威的威名确实大振,扬威镖局的镖旗确实插得甚稳,四通无阻。顺利惯了,镖师们也结养成了骄气,惹人反感了。只因杨振威的武功实在高强,且自创新招,十分厉害,有几个黑道人物都死伤在他的手中,自忖武功胜不过他,便都不轻举妄动,自讨没趣。没想到平日那么武威的扬威镖局的镖师们,却败在一个不知名的大孩子手中,无论如何也也咽不下这口气。
  凌起石把扬威镖局的镖师赶出客栈之后,便接杨、胡入去,安置胡洁贞睡房间,他和杨立志两个睡在床位。
  杨立志回想这一天的际遇,怎能入睡?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合得上眼,偷看凌起石,他已经睡得很熟了。杨立志又想到胡洁贞,不知她睡了没有?他怎想去拍门看看,但他不敢,一方面是怕给凌起石知道了,面子有关,另方面也怕胡洁贞睡了,他熬了两天一夜,早先还在被人迫得痛哭,若果真睡了,自己把她吵醒,不是太不近人情?他体贴她,不愿打扰她,所以只好强忍着,不敢下床。
  他这一切,全看在凌起石眼里,连他轻微的叹息也也瞒不过凌起石。凌起石并没有再睡,他是可以一连好几天不睡,也可以一连睡好几天都不醒的。他此刻正在计算早间取了胡氏三个族长多少财宝,和如何处置这些财宝。
  胡洁贞和杨立志的猜想不一样,她开始时是心情十分混乱,觉得这两天的遭遇,实在太离奇了。她尝到真正死里逃生的滋味,她料不到杨立志如此明白事理,居然不嫌弃她,还肯为了她和父亲作对,不惜脱离家庭,也料不到会杀出一个凌起石,把族长骂得如狗血淋头,大快人心,又如此好武艺,两次救了她。她想得很多,但实在太疲乏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时候和想着什么,她渐渐的使合上眼皮,安静的睡着了。
  胡洁贞这一觉睡得真熟,直到第二天天亮了许久她还没醒,后来,杨立志怕她有意外,前去拍门,才把她吵醒。她隔了门问:“什么时侯了?”
  “辰时已尽,快巳时了!”
  “哎呀,怎么这样快,我睡了才一会儿!”
  “你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反正没什么事,你多睡一会也没关系!”
  “不!睡到现在已笑死人,还能再睡吗?”
  “我和凌兄弟在外边等你,你不要我帮什么吧?”
  “不要,我自己会!”
  杨立志的说话,使胡洁贞心头甜腻腻的,也增加了安全感,觉得嫁得这样一个好丈夫,实在是自己的幸福。
  “真对不起,我睡得太熟了,要不是杨大哥叫我,我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凌兄弟说你两天一夜没好睡过,叫我不要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可是,我,我不放心,怕你会出了什么事,所以,所以还是吵醒了你!”
  “你该早一点叫我!你们全起来了,就我一个人在睡,怎么可以!”
  “姐姐,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找点吃的,然后再上路一吧。”
  “好呀!我们还是到昨晚那馆子去,那儿的东西不错,味道也好!”杨立志表示了意见,大家都不反对。
  凌起石在路上问杨立志:“杨大哥,你那舅舅在什么地方?你还认得路不?”
  “去年初我才去过一次,大约还认得的!”
  “那就易办了!我们慢慢走,你好好记住路吧!”
  但是,非常不幸,杨立志找到舅舅家去,舅舅却出了远们,非一年半载恐怕不会回来。舅母是个妇道人家,比较眼浅,招呼外甥住十天半月,她倒无所谓,若说长住下去,可就难题多多了!杨立志也看出舅母的心事,转了口风,说是父母怕乡间读书不便,也找不到好老师,所以才叫他到舅舅处,就教于舅舅,既然舅父未有归期,他不想久留,耽了时光,不如另到别处去。舅母见他如此说,反而劝他多留几天了。
  “杨郎,现在怎办?我们又到哪处去?”胡洁贞在只有夫妻二人一起时,她是以一个郎字称呼丈夫的,只有在凌起石面前,她才叫杨大哥。
  “现在,我也不知怎么办!大妹,天地虽大,似乎没有我们立足之地呢!”
  “杨郎,都是我害了你!你,你不如回去吧,我可以到尼庵去……”
  “怎么?姐姐想做尼姑?”凌起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凌兄弟,刚才我舅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叫我们怎么办?”
  “我以为你们担心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替你们办妥!你们且在舅母处住三几天,我再来接你们到一个地方去!”
  “是什么地方?你的朋友?他们会欢迎我们?”
  “当然欢迎!你相信我好了,我不会骗你!”
  “好吧,凌兄弟,这一回全靠你了!”
  “兄弟,我与大哥全靠你啦!”
  “别这么说!我既然骂了你的族长,管上了这件事,就得有始有终!你放心!过几天我再来接你们一起公!”
  “你去哪里?”
  “你不跟我们一起住?”
  “不了!我若跟你们住一起,更不方便!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明白!只是,太辛苦了!”
  “烦恼皆因强出头,这是我自己去找来的,怪不得任何人!”
  凌起石说着,自己笑了,杨、胡两个也笑了。
  过了十天,凌起石来了。他请来了两乘轿,把杨、胡两个自舅舅家接了出去,一直送他们到一间房子,房子虽然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惧全,有床有被有褥有蚊帐,有梳妆台、柜、椅、桌、凳、碗、碟、筷、米、柴等等,总之,一个家庭应有的东西都有,还有一个小婢,只有十二岁,相貌长得不错。凌起石特别叮嘱杨胡,说她是个孝女,要好好待她,假如将来发觉他们刻薄她,她可以自动离去,不准去追究,因为他同情她,并没有要她写下卖身契。杨胡两个自然是满口答应。
  房子并不大,也有三间房间,最大一间是杨胡的睡房,一间是书房,杨立志可以在书房读书,还有一间小的是给婢女玉莲睡的。房子的左邻有间小房子,是用来蓄柴储米的,厅中有织机,可以纺纱,亦可以织布。房的四周有土地,可以种菜、养猪、养鸡,一切都设想得十分周到。
  凌起石把一切安排好后,才向杨氏夫妇告辞,玉莲对他尤其依依不舍,送了他好远一程。分手时,凌起石要她好好照顾杨氏夫妇,并要她好好练习教给她的那套武功。
  玉莲姓乔,虽然只有十二岁,却长得很壮实,样子也很不错。她比凌起石只小了一岁,似是亲兄妹呢。她有一副扎实的身体,人也聪明,只自小穷惯了,吃得苦,耐得劳,所以对于主理一家三口的家务,是绰绰有余的。
  她白天工作,晚上和早上练功,虽然只有二十四式,练起来倒也相当吃力。特别在开始那一段日子,更感疲累不堪。但她支持得住,熬了过去,渐渐,她领悟到其中乐处,把练功作为乐事了。
  拳法、掌法、刀、剑,都是这二十四式,但练法却因为拳、掌、刀法、剑法的用法与使劲不同,也有了分别。这是她在凌起石离去之后半年自己领悟出来的。因此,她高兴得一整夜没法安睡。
  乔玉莲练功十分神秘,不让别人知道的,连胡洁贞夫妇也毫不知情。知道她练功的只有凌起石,但他也不会料到分别半年之后她竟然无师自通,把二十四式化在刀、剑、拳、掌之上。不过,乔玉莲常常想起凌起石,希望见他一面,把自己的成绩告诉他,也请他看看自己练得怎样。可是,凌起石一去半年,半点讯息也没有,她也是徒劳而已。
  凌起石这半年走的地方可多了,他已离开了山西,进入陕西边境了。那一天,他已到了山西与陕西交界的师家滩,几乎就过不了黄河呢!
  说起来也真是巧合,凌起石沿途自由自在单人匹马的走着,要走便走,要停便停,多么惬意,不料他遇见两个脾气古怪的汉子之后,却改变了他的思想,使他变成另一个人。
  那两个汉子一个是昆仑派的褚道元,另一个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祝胜。
  那是一个晚上,天气坏极了,满天黑云,黄昏时候还下雨,雨不算大,却下个不停。凌起石吃过晚饭便掩上了房门“睡觉”。褚道元与祝胜就是在这个时候投宿的。
  他们住在凌起石隔邻,问清楚凌起石的年岁样貌,两个就得意地笑起来,至于为什么笑,他们没有进一步说明白,凌起石怎也猜不透。
  初更了,褚道元对祝胜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儿,你看家吧!”
  “不!你有去处咱也有,咱们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难道还怕耗子?由他算啦!”
  “你去哪儿?可是看上了一个?”
  “咱们一个是孔明,一个是周瑜,谁也不用瞒谁啦!”说罢,两个都笑。
  他们的话,凌起石都听清楚,但还是似懂不懂,并不明白,不过,他想到一个办法,决心跟踪他们去看看,查个水落石出。
  但是,对方共有两个人,他则只得自己,如何才可以跟踪得了两个人,正想间,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褚道元说:“怎么,你还要睡?”
  “咱不想这么早就出动!你先走吧,咱不急!”
  “那么,我先走了!等会见!”
  “嗯,这就有办法了!”凌起石心头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褚兄,你……”祝胜听得房门关而复开,不禁轻声地问,但只说了半句,便给一个瞧不清的人点了穴道,失去了知觉。
  褚道元披上雨具,冒雨而去。凌起石一声不响紧跟着不舍。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在前的是个高个子,在后的是个大孩子,前者有雨具,后者没有,因此,后者受雨淋比前者更甚。
  前者似是识途老马,走得很顺利,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一耸身,上了瓦面,再一闪,失去了踪影。凌起石想也不想就跟上瓦面,跟着也失了踪影。
  这是一间尼姑庵,凌起石在门口已经看到了。他非常恼恨,他对僧道尼并无特殊好感,但对出家人却有一部分同情与尊敬。因此,对褚道元这种行动特别感到愤怒。他追踪而去,发现褚道元弄开一道肩门,闪身进去,便即趋进门口去偷看。看到褚道元已经掀开蚊帐,伏身进来,一急之下,沉声喝道:“褚道元,你好大胆!你自己不要脸,也丢了你师门的脸!这种伤灭害理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凌起石说的第一句已使褚道元吃惊了,急急翻身逃走,但门给关上了,开不得,只好打烂窗门逃出去。但对方的声音依然传进他的耳朵,他不想听也不行。
  凌起石能说多种不同年龄的口音,褚道元听到的是一个苍劲的口音,似乎陌生,又似曾经听过,只是刹那间想不起来。
  “一定是相熟的,可能是师门的朋友!”褚道元心中暗暗地推测,因为,如果不是熟人,不会知道他是褚道元。人家提到他的师门,所以他怀疑人家和他的师门有关系!
  褚道元走得匆忙,连雨具也丢了,在夜雨中急窜,又恨又惊,暗叫倒霉。走了一程不见有人追赶,刚放慢了脚步,便听道那个人的口音又传来:“哼!你干出这样的事,还想逃跑!我不难为你,我只送你返师门去,叫你师门的人处置你!”
  这是一个可怕的恐吓,褚道元违反师门的罪行还是秘密的事,不让师门中人知道的,假如押他回到师门去,一定会给师门打死!他怎敢回去见师门中人?因此,他跑得更快,气也喘了,腿也软了,雨水与汗水混合着湿透了全身。
  浑身湿透的褚道元回到房去,看见祝胜还在房中,不觉大奇,道:“祝胜,你怎么还没出去?”
  “你看你,一身尽是水,快换衣服吧,给茶房看到,又要罗唆了!”
  “怕什么,我才不怕!”
  “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看你垂头丧气的,是触礁了?是不是?”
  “嗯!”
  “你到底去过哪里?怎么触礁?”
  “你先别问,你说,你为什么不出去?”
  “雨太大,犯不着!”
  “雨是大一点,但另有情趣。”
  “情趣?哈哈哈!有失败的情趣!有似你现在的这种情趣!”
  “住口!你这是什么意思?算是挖苦我?”
  “岂敢!岂敢!但事实是如此!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褚道元换衣服的时候,凌起石已经换过衣服,在床上睡觉了。
  “祝胜,你真奇怪,你又不是纸糊的,怎会怕雨,过去你也不怕,怎么今天变了!”
  “人总是要变的!你也变了不少呀!别说了,还是说说早先的经过吧,是怎么回事!”
  “唉,总之倒霉,倒他祖宗十八代的霉!”褚道元咒骂着说他去尼庵的经过。祝胜幸灾乐祸地说:“啊,太好了!皇天有眼,十分公平!”
  “你咒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怕雨,不曾出去,你虽然出去了,却也没得到好处,这还不算公平?十分公平呀!快睡觉得了,一觉醒来,霉气就全消了!快睡吧!早已打响二更啦!”
  祝胜被人点了穴道,晕昏了一会儿,醒转还没多久,四肢还是无力,不能活动,但却可以说话,他尽量保密,不让褚道元知道他是受制于人,免得丢脸。
  祝胜掩饰自己的失威,褚道元在心神不宁中竟然没有看出来。翌日清醒了,想到祝胜平日的为人与昨晚老是躺在床上说话,不禁坪然心动,但过了几个时辰,祝胜已经一切如常,褚道元再也无法追问得端倪了。
  凌起石起得比祝、褚两个迟,在房中唱着陕北民歌,又轻快,又动听,听了叫人开心,年纪也似乎轻了几年,耳朵十分好受!但听到心头烦躁的褚道元耳中,却是感到刺耳,所以他大力拍那板墙,隔着墙喝道:“小杂种,你哭什么?不准鬼叫!如果我再听到你鬼叫,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小杂种你骂谁?”凌起石也拍着墙喝问。
  “骂你,又怎样!”
  “小杂种你骂我?想找死!”
  “他妈的。你敢寻老子开心!”褚道元气冲冲地走出房去,大力拍凌起石的门。
  凌起石的门是没有下闩的,褚道元大力一拍,门便开了,首先闪入褚道元眼帘的是那十多个金元宝、银元宝,他眼睛当堂放亮,同时想到,这不过是看到的,看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因此,他立即掩上门,抢到凌起石身边,凌起石快快把金元宝银元宝搬到一块方布上,然后执着几个布角以极其熟练的手法一抽一扭一扯,便包好了。这才对褚道元说:“你想怎样?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好呀,我问你,这些金元宝银元宝是怎么来的?”
  “这干你什么事?我偷来的,抢来的,也不干你的事!快走吧!”
  “走?哪有这般容易!你不说个明白,我就不走!”
  “哼!好厚脸皮呀!不走?”
  “我不但不走,还要抓你去见官呢!”
  “见官?不!你不能,也不敢!”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敢?”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见官就见官,我也不怕!”凌起石突然提高嗓子叫:“店家,快开饭来,我要上路啦!”他这一叫,褚道元要阻他也阻不及,亦不能赖着不走,只好恨恨地瞪了凌起石一眼,然后离出。凌起石还挪揄他:“好走啊!”
  褚道元回房,把所见告知祝胜,祝胜指指板壁道:“咱已看到了!”
  “嗯,你偷看?”
  “不错!这小子只有一个人,又年轻,没来由有这许多钱的,即使有,也不该由他自己一个人带着!褚道元,咱认为其中必有古怪!”
  “你以为他是鱼洱?诱人上当?”
  “不错!你以为无可能?”
  “咱们不必太早下结论,等一会,你先行,跟踪他,咱后行,监视其他人。这样,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只有一个人了。”
  “如果他真是一个人呢?”
  “你千万要小心!老少女残出家人,都是难惹的。他若果只是自己,又带这许多银子金子,你就得千万小心!要是他没有过人绝技,决无此胆量!你明白吗?”
  “放心,我晓得!”
  凌起石上路了,褚道元跟着他,他只顾自己走路,似乎毫无戒心,沿途还不时唱歌,表现得十分轻松。褚道元财迷心窍,忘了祝胜提醒他的话,一心只在盘算如何夺取凌起石布包中的金子银子。
  走了一程又一程,已经走了很远,路上行人较少,且是山边辟径,羊肠小路,又弯又狭,褚道元骑术甚精,纵马疾前,抢到凌起石前头,然后勤住马,喝道:“小杂种,你终于落到我手里啦!”
  “你想怎样?”
  “快把包袱送过来,饶你不死!”
  “你想打劫?”
  “算你聪明!拿来!”
  “放屁!你不配!”凌起石陡然抖鞭疾扫,“啪”一声打到褚道元的坐骑上,痛得它狂嘶暴跳,几乎把褚道元掀离马背。马一闪,凌起石已经抢前,再回手一招“背打金铃”,马鞭疾卷。“啪”一声之后,随之而起的是褚道元的惨叫!因为他回避不及,脸与颈中了一鞭,马上出现一道鲜明的鞭痕了,伤了外皮,鲜血直冒。
  褚道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出手如此老辣,以致回避不及。中招之后,惨叫一声,惊动了祝胜,急急赶来,已看不见凌起石,他早走远了。
  “他妈的,这小杂种,真有点邪门,我非找到他算账不可!”
  “唔!老少女残出家人,果然不错!褚道元,他不要了你的命,已经太对得起你了!这小家伙是什么人呢?如此厉害?”
  “也不见得是他厉害!我瞧不起他,没把他放在心上,这才会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亏,要是我小心一点,未必就会输了给他!”
  “别说了,走吧,咱们马快,说不定还能追得上他!到时,你可别再大意啦!”
  祝胜与褚道元两个以为自己马跑得快可以追上凌起石,怎料追了一程也看不到,再追下去,追了好远段路,追是追上了,却不能下手了,因为,凌起石跟在一群镖师的后面。
  “怎么办?我们白白放过这小子?”褚道元忿忿不平地说。
  “当然!咱们得想办法!”
  “那就得快想呀!”
  “那还不容易,镖局是要拉关系的!常言说,设镖局,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情,咱们向他们说明在先,这小子是咱们仇人,偷了咱们朋友的财物,咱们要跟他算账,请他们别插手!他们大约不会怎样。”
  “好,我试试!”褚道元一声未完,打马上前了。
  他追上去,由于马跑得快,蹄声惊醒了那些镖师,都在戒备,可是,耳边却听得褚道元骂道:“小杂种,你逃不掉啦!快快跪下来求饶吧,老子会放你一条生路!你要逃,是逃不掉啦!”
  镖师已经知道褚道元的来意,稍微心情轻松一些,但仍未敢大意,仍然在戒备中,以防褚道元使计,杀个措手不及。那就惨了。有经验的镖师,都不会太相信别人的。
  褚道元追近了,他对镖师们说:“朋友,请借个方便,让开一条小路,我们只是要追那个小杂种算账,不敢惊动各位!”
  一个镖师抢口道:“朋友,说话可得当真!”
  “当然真!我褚道元说话从来负责!”
  “哦,原来是褚兄,请吧!不敢阻你!”
  “祝胜,快上来,别给小杂种逃了!”
  “来了!”祝胜随后赶上。
  众镖师都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没有动手,原来是祝胜和褚道元来了!”各人心中正暗自安慰,一个随队出发的新镖师却看不过眼,忍不住气道:“慢着!你们两个加起来快有一百岁了,好意思对付一个大孩子?”
  众镖师对此人出面替凌起石说话,甚为不满,有人还叫道:“任青,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不行!这样的事,我们怎能不管?两个几十岁的人欺负一个大孩子,公平吗?我若不说,以后也没脸去见天下人了!”
  “你可知道,你这么干会对镖局招来多少麻烦?”
  “这个我当然想过!”
  “你想过?那还逞什么能?”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呀,何况他又是个大孩子!马镖头,我请你……”
  “少废话,要救,你自己去救,我不干!”
  “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的责任是保镖,此外一概不理!”
  “那好吧,你们怕他,不理,我任青一个人去理,我不怕!”
  任青只有二十五岁,才入镖局未久,仍有正义感,肯为凌起石说话,肯帮忙凌起石。
  褚边元和祝胜两个追上凌起石,双双出击,凌起石纵马突围,冲了出去,他们继续追赶,任青又追在他们后面。
  任青追上了,在他帮助之下,打退了祝胜和褚道元,褚道元还受了伤,他临走时留下几句话:说将来必找任青来算账,叫他小心。任青并不示弱,说他等他们来,并叫他们早点来,直把祝褚两个气个半死。
  “任大叔,谢谢你!你真好!”凌起石向任青致谢。
  任青道:“谢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只是我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任青一脸诧异之色地望着凌起石。
  “是这样的!”凌起石说出起因和经过,任青道:“原来他们是见财起盗心,反而咬你一口,太无耻了!我要是早点知道使不会放过他们!”
  两个说着话,马镖头他们也押着镖车来了。他们见任青与凌起石两个在一起,都以恼恨的目光来瞪着任青,气氛极坏!
  “任青,回去之后,你自己向局主交代!”
  “放心。我做的事我负责!绝不叫大家去难!”任青朗声回答,全无退让之意,更引起各人不满,冷眼相向。凌起石说:“任大叔,太对不起你了!”
  “别这么说!天地这么大,还能饿死?大不了不干,总不致于饿死沟壑!”任青忿然说,明是回答凌起石,实是说给马镖头等人听。
  “任青,你以为这样就很英雄?你知道褚道元与祝胜是什么人?他们一个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另一个是昆仑派的门人,你想,我们镖局惹得起吗?你不是给局主招惹麻烦!”
  任青听了,不屑地说:“我管他是什么派!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少林昆仑?难道少林派昆仑派的人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刚才你马镖头与大家全看到的,你们说,刚才是谁不对?是这个大孩子该死?是我救错了他?”
  众人无话可说,但心中有个阴影,得罪了少林派与昆仑派,以后会有麻烦。
  凌起石跟着镖师们一起走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时光,来到一道山边小路,马镖头派人前头查看,后边的催马赶路,希望尽快走完这段小道。
  这时各人的心绪都很紧张,因为这是出了名的阎王道,好些贼人都会在此地出现劫掠。
  马镖头见镖车已走过了阎王道,刚透出一口气,陡然听得一声冷笑,说道:“马镖头,你的主人呢?他没有来?”人随声现。突然之间,出现了十五六人,清一色的灰布劲装衣靠,有人带了绳索,配备得很齐全,显然早已探听明白,在这里苦候多时了。
  马镖头脸色一沉,盯着对方喝道:“朋友是哪一条线上的?可否报个名字?”
  “马镖头,你发福了,真是贵人善忘!你再想想,五年前你跟随葛天宏押镖,路经金风镇,不是剃光了一个人半边头发?还杀了他的哥哥……”
  “啊,你是沙裘?”
  “你终于记起了!不错,我就是当日给你们剃了半边头发,受尽侮辱的沙裘!现在,你明白我的来意啦?我给你两个月时间,你叫葛天宏到金风镇来见我,过了两个月,我就很难保这些镖银仍然是完整无缺地保存了!快回去吧,我不想你们受伤残之苦!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朋友伤亡吧!”
  “沙裘,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你有什么意见?说吧!我不以为你会愚蠢到让大家送死的!”
  “住口!我们受局主之托,是押镖,不是双手把镖送给人的!你要镖,动手好了!但你该想到,我们的钢刀不是用水削成的。”
  “好哇!你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你既然求死,我就完成你的心愿吧!朋友们,上呀!杀啊!杀啊!汤科,你带几个人去夺车!”
  “是!想去夺车建功的,跟我来!”汤科攘臂大叫,立即有四个人跟了过去,疾扑镖车。
  汤科等五人扑向镖车,马镖头激声大叫:“任青,你守护镖车,我们对付这些狗贼!”
  “狗贼?姓马的,我说你是畜牲才真!不要走,还我头发来!”沙裘挥鞭扑击马镖头,马镖头身手本来不弱,但沙裘由左至右扫来,打到分处,只见他手腕一翻,鞭势便会大变,鞭梢陡转,刺向马镖头意料不到的穴道,使他惊慌失措,章法大乱。一连两次之后,马镖头胆怯了,竟在五招之内就给打了一鞭,伤在脸上,出现鲜明的鞭痕。
  几个镖师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很快就受了伤,倒在地上了。沙裘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可是当他的目光看到汤科的时候,他笑不下去了。他飞身疾扑,厉声喝道:“臭小子,你敢伤我的人!”
  “你要抢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敢伤你的人!”
  “你的东西?你也是镖师?”
  “不!这东西是我的,谁想动它一下,谁就得吃苦头!你若不信,可以一试!”
  “你不是他们一伙?”
  “当然不是!你应该看得出来!”
  沙裘一跃而起仅有丈多高,已给凌起石挥鞭一卷缠住双足,沉声疾喝:“下来!”
  “哎呀!”沙裘突然狂呼,他上升之力竟抵不住凌起石长鞭一扯之力,给扯了下来,且无从招架,“嘭”一声摔在地上,摔得腰酸骨痛,又发出一声大叫。
  “你现在已经是我手下败将了,还有什么话说?”凌起石冷冷地问沙裘。
  “你想怎样?要杀就杀,别想侮辱我!”
  “哼,本来就是狗熊,却想充英雄呢!我问你,这镖车是我的,镖银也是我的,你信不信?”
  “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
  “信,你就快给我滚!不信,你可以再来!或者找帮手再来!”
  “好!我信你,得啦!”
  “还有,你看清楚,刚才被你们打败、打伤、打死的,是镖局的镖师,与我无关,今后,他们找你报仇与否,你们再碰头时打架与否,我都不理,可是这一位,他是我的朋友!他叫任青,你认清楚了,记着了,今后不管在任何地方碰上他,你都得让开点,要是你或你的朋友伤害了他,请你记住,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任何伤害他的人!”
  “我叫凌起石!凌是凌迟处死的凌,起是起死回生的起,石是泰山石敢挡的石!你要报仇,要算帐,可以找我!明的,暗的,我都奉陪!你走吧!”
  凌起石放过沙裘等人,然后对任青说:“任大叔,你去救你的朋友吧,他们刚才见死不救,不肯帮我,我不会去帮他们的!”
  任青想不到自己刚才一念之仁,竟因此保存了镖银,也保存了镖局的名声,且对同仁们早先待凌起石的态度也有不满,所以不敢再求凌起石帮忙。
  马镖头看走眼了。他早先自己不出手相助,还阻止任青出手相助,怎料却因任青反抗,终于助了凌起石一臂,因而保存了镖银,他为此深感尴尬与不安。
  镖师只重伤了一人,早先以为他已死,其实未死。马镖头向凌起石致谢,凌起石冷冷地说:“免了!你不必谢我!我并没有帮你的忙!要是我肯帮你们,你们便不用受伤了,所以你们不用谢我。我帮忙过的只有任大叔一人,因为他早先帮我,所以我必须帮他!至于你们,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必客气,我是不领情的!”
  凌起石这话,使马镖头甚为羞愧,呐呐难言。其他镖师见此,也不便再开口,气氛有点僵,但凌起石全不理会,一如早先一样,只和任青说话。到了分岔路,凌起石向任青告辞,自己一个人走了。
  “这真是一个怪人!”马镖头对着凌起石的背影喃喃自语。
  “我说他恩怨分明是真。”任青为凌起石辩护。
  “任青,他帮我们打退沙裘保存了镖银和镖局名誉,当然值得我们感激,但你别忘了,他招惹了少林与昆仑两派,也给我们招来无限麻烦呢!”
  “马镖头,我不是帮凌起石说话,你这话就欠公平了,沙裘劫镖是眼前的事,少林与昆仑派找麻烦是未来的事,不该混为一谈的!未来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若果没有他帮忙,我们的镖银,甚至我们的生命,现在或者都没有了!”
  马镖头无话可说,因为其他镖师都同意任青的见解,认为他说得对,因为这是事实不是狡辩,在事实面前,各人只好承认事实。
  凌起石这个名字,由马镖头和沙裘等人,分向双方的朋友传开去,不到一两个月,江湖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凌起石这个名字了。
  凌起石这个名字传得很快,而且,在传说中,各自加上一些神秘的色彩,渐渐,把凌起石说成了一个不可捉摸的人物了。
  那一天,在一间酒楼里也有人谈起凌起石这个人,讲述的人绘影绘声,加枝添叶,说得够吸引人,有两个年过五旬的老年人也在倾听人家说故事,都脸有异色,不时互相对望一眼,终于,一个说:“倪兄,他们不会是说小家伙吧?”
  姓倪的道:“不!他们似乎正是说小家伙!”
  “这怎有可能?小家伙怎会有此神通?”
  “这个我怎么知道!人家是这么说!”
  “我不信!这都是道路传闻,不实不尽!不过,我倒很希望能见到他!”
  “我也是,那小家伙实在可爱!”
  姓倪的是倪钦,另一个是高仲坤,他们是为了援救被官家囚在牢中的严振东而结伴同行的。经过几年辛苦,终于救出了严振东,但也花了不少气力,头发也白了不少。
  救出了严振东之后,各人心情都比较轻松了,可惜进行救人时,损折了几位朋友,同时,官府方面也悬赏缉拿逃犯,迫得甚紧,以致许多露过面的都被迫躲了起来,不敢活动。倪、高两个因为稍懂易容术,所以当时虽曾与官方的人正面作战,事后回复本来面目,便无人认得,可以大摇大摆各处走动。
  倪高两个到底当时扮成一个怎样的人?可以瞒得过人?原来他们当晚扮成是两个三十二三岁的青年,都穿上一身劲装,腰挂钢刀,后来与官兵交手,也是用钢刀的。他们刀法成熟,又快又狠,几个照面已经毙伤了好几个官兵,吓得其他的都只敢远远的呐喊助阵,却不敢走近动手,结果,严振东给从监牢中救了出来,逃去无踪,倪高两个回到客店,换过衣服,翌日才去打听夜劫监牢的消息。
  第二天,全城的城门给锁上了,官兵出动逐屋搜查,由午夜查到第二天出太阳仍无所获,不得不传令先开城门,任由大家自由出入。
  倪高两个巳经来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每天都是游山和玩水,十分惬意,加以他们用钱疏爽,说话风趣有礼,所以全客店自掌柜到小厮,无不对他们存有好感,所以官兵搜查客店的时候,他们说没有离开过客店,客店的人便加以证实他们没有说谎。
  不过,这到底不是个久居之地,目的已达,他们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严振东在监狱中挨过了几年,意志倒没有大变,他受了很重的伤,但人样却变了,外伤内伤都有,他被救出的时候又伤又瘦,简直不成人形,朋友们把他送到柳园去养伤。
  柳园是洛阳城东的一个大家园,主人柳逢春,过去是个镖局主人,十年前五十岁拜大寿,已经当众把镖局交给总镖头万山管理,此后有关镖局一切决定与措施,全由万山作主,他与万山只是朋友,不会再插手镖局的事,请朋友们把待他的一份感情继续支持万山。
  柳逢春以一手双截棍享誉江湖,开镖局二十多年,虽有损失,却未栽过大跟头。总算幸运,他四十九岁那一年,接了一枝红货,亲自出马,押山西太原,沿途特别小心,终于还是为独行大盗沙千峰与麦飞联手所劫,正在危息关头,幸得郭百川与韦陀两个路过拔刀相助,击退麦飞与沙千峰,保存镖银,柳逢春自然铭感五内,但受此刺激之后,觉得镖行这碗饭,实在不易吃,所以五十大寿向朋友宣告退休了。
  他退休之后不久,听得一个消息,曾助他一臂,使他得保令誉的韦陀已被人杀了,另一个郭百川也不知所踪,无法探到他的消息。还有,独行大盗麦飞仍在江湖出现,沙千峰却匿迹了。这一切,退休了的柳逢春仍然十分留意。
  大约过了三年多,某一夜,已经是二更过后的时光了。柳园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柳逢春是个醒睡的人,左手一探,已抓起双截棍,人也跟着下床,一眨眼工夫,他已出了房外察看了。
  园外有打斗声,柳逢春循声追去,发现有几个人围攻一个人,他喝叫停止,人家不停,他便加以武力制止,并击退众人,救出被围攻者,原来这个被围攻的,就是他遍找不获的郭百川。
  郭百川受伤不轻,他告诉柳逢春,说他曾先后给麦飞与沙千峰袭击,麦飞技艺和过去差不多,不足畏,但沙千峰功夫大进,绝非过去可比,交手不到十招,他已处在下风,无法应付,终被打伤,跳下悬崖逃生,不料伤好未愈,又遭恶徒围攻,若非柳逢春相助,后果不堪设想,并劝柳要小心。不过,总算没有人为此事寻上门来。
  郭百川在柳园住了半个月左右,伤愈之后便告辞走了。
  这样又过了几年,沙千峰与麦飞竟然在江湖上不断的闹事,都并未曾向镇远镖局为难,更未到过柳园寻仇,渐渐,柳逢春对这件事也淡忘了。
  但是,在几个月之前,有朋友托人给柳逢春带来一个消息,说他探到沙千峰与麦飞再次联手,并订下一个毒计,要在柳逢春六十二岁寿辰时大闹一场。到时,除了沙麦二人之外,还会有其他横行江湖的恶魔,他们的计划是利用柳逢春拜大寿日子,和各路来的江湖人物过不去,实行有仇报仇,无仇结仇,要血洗柳园。
  柳逢春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甚为不安,因为他知道,到时必有许多朋友要来凑热闹,而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好歹总会结有仇家,假如到时麦沙等真的同一些江湖败类来寻仇,伤亡必多,而且他们是有准备而来,自己这一方却是无准备的,仓促动手,吃亏的决不会是敌人。这怎办呢?他无法阻止朋友前来也不便以事实相告,一时之间倒不知怎办才好。正当他为此事为难之际,朋友把重伤的严振东送了来,他只好把一切丢开,先照料严振东。
  外边风声甚紧,悬红严缉逃犯与劫狱之人,柳逢春是当地有头有面的人,官方早就知道,对他也算“尊重”,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便请他帮忙缉拿犯人。在情在理,他都不能拒绝,若加拒绝便会引起怀疑。因此,他略一考虑之后,同意了。但有一个条件,他只能暗地工作,暗中帮忙,若要他出面,他不干。官府的捕头、武官,多少了解江湖人物性格,觉得柳逢春如此做,实在有苦衷,也就代为求情,准予所请。
  距离柳逢春生辰是越来越近,不到两个月了。这一夜,朔风甚烈,大雪扑窗有声,柳逢春睡前似是心绪不宁,在房中走来走去,直至深夜才上床。
  翌晨,才起床就听到人声嘈杂,知道发生了事,急急叫人查问,回答是大门口积雪中冻僵了一个孩子。
  “还活着不?”柳逢春急问。
  “据说胸口还暖!”
  “快救醒地!去通知大家!要救醒他!”
  过了一会,那个孩子给救活了,给带到柳逢春面前。
  柳逢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凌起石,又叫小家伙!”
  “哪里人?怎会来到这里的!”
  凌起石说他是自己走来的,却不知是哪里人,只知在山西的山洞中长大。
  柳逢春看着凌起石那张稚气而顽皮的孩子脸,心中甚为好笑。他想,你当然是自己走来的,难道会是别人抬了你来不成?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他已六十多岁人了,何必挖苦一个大孩子?但他仍然问:“你怎会倒在雪地里的?你应该拍门,怎么不拍门?”
  “谁说我倒在雪地里?我是在睡觉!我最喜欢在雪地里睡,在山洞的时候,我还堆了个大雪人,躲到雪人下面睡觉呢!你没睡过不知道,那才舒服不过呢!”
  柳逢春自然不信,但他收留了他,并且,在以后一段日子的暗暗观察中,证明他没有说谎。白天他一切正常,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会在后园中露天睡觉。不畏风雪。柳逢春是一个内外兼修,有数十年火候的人,在此寒冷日子,也觉得冷,但凌起石却恍如未觉,渐渐引起柳逢春的注意了。
  一日,柳逢春有心一试凌起石的心术,叫他把几钱银子送给一个乞丐,他如言做了,柳逢春甚为满意,因为那乞丐是柳逢春着人扮的,他收到的正是柳逢春叫凌起石送去的银子,不少也不多。
  “唔,这孩子还老实,不贪财。”柳逢春心中盘算如何再试这孩子一下,原来他渐渐喜欢上凌起石,假如试后满意,他会把他留下来。
  柳逢春有个女孙,有个男孙,男的七岁,女的五岁,都聪明而顽皮,极得祖父母宠爱,给娇纵坏了,什么人的话也不肯听。刁蛮起来,除了顺着他的意之外,就无人能使他们听话。开始时,因为他们长得可爱,不忍拂逆他,免得他们难过,不料习惯之后,竟无法使之改变!所以,有时连老祖父也束手无策。
  凌起石在柳家的第三天就碰上柳氏兄妹。柳斌看着凌起石,对妹妹说:“美芳,这人是谁?”
  “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我们捉弄他,好吗?”
  “好呀,怎么捉弄?”
  “你看,他不是扫地吗?我们把垃圾丢下去,叫他老是扫不干净,扫不完,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们快动手!”两个商量已定,就分头实行,互相追逐,掷草,掷泥,转瞬之间,地上已经满布了一小堆的垃圾,不堪入目。凌起石已看到他们,但不出声,扫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扫到第七次,柳斌忍不住了,问道:“我们捉弄你,你怎不骂我?”
  “少爷,我怎敢骂你?”
  “为什么不敢!你就任我捉弄?”
  “少爷,我问你,这是谁的地方?你知道吗?”
  “我爷爷的地方!”
  “你爷爷疼不疼你?舍不舍骂你?”
  “不!我爷爷不骂我!他疼我!”
  “就是吗!我是吃你爷爷的饭,住你爷爷的地方,你爷爷都不骂你,我怎敢骂?你怎么捉弄我,我都不敢呀!如果你爷爷赶我走,我便没地方住,没得吃了!少爷,以后,你如果可怜我,就请你别再捉弄我,要是给你爷爷知道,以为我得罪了少爷,把我赶走,又冷,又饿,我可能给冻死,饿死的!”
  柳斌虽然顽皮,却心术不坏,听了凌起石的诉说,甚为同情,答允不捉弄他,还叫妹妹不可捉弄凌起石呢!
  凌起石的年纪比柳斌兄妹大不了多少,却是在外边长大的,见的多,倒有许多东西是他们兄妹喜欢听的。因此,很快就交成了朋友。
  凌起石如此轻易就与柳氏兄妹交成了朋友,倒是大出柳逢春意外。他会担心这两个顽皮的小孙孙会欺负凌起石,使他不安,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成了朋友,两个从来不听人说的小孙孙,竟然肯听凌起石的话,真是太出奇了。不过,他感到很高兴。
  柳逢春的请帖已发出许久了,门前的空地也搭起两座大厂棚了。他估计,再过得十天八天,该有朋友陆续来了。
  唱戏的,八音的,玩魔术的都请定了,而且,先后到达了,朋友也疏疏落落的来了几个,应该早到的几位朋友却都没有来,于是引起柳逢春柳注意,感到是不吉的预兆,心情不安了。
  这一天,距寿辰只有七天了,照过去经验,客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只欠少数了。但此时,未到的倒有七、八成,这是反常的现象。就在这一天,午间,一位负伤的朋友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与陕北双雄同行,中途遇劫。他受伤了,双雄便丢了性命,对方是两个蒙面人,似是一男一女,男的由头到尾都没出过声,似乎是个哑巴,女的声音娇嫩,似乎是个年华双十的少女。一色的短刀,出手又快又毒,陕北双雄刚喝问对方是什么人,他们一声冷笑,交叉疾扑而来,只一招,双雄的坐骑就中了刀,痛得狂嘶暴跳,双雄不虞有此,给掀下马背,还没站得稳,狠招又到,双方只一个照面,双雄已经挂彩,伤了腿,闪动失灵,他立即上前相助,实行以三敌二,结果还是吃亏,要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叫他给柳逢春带个口讯,只怕他活不到此时了。
  柳逢春在寿宴前夕听到这个不幸消息,心情坏极了,想了想,马上着人通知那些戏子,玩魔术和奏八音的都结账离去,取消一切热闹仪式。
  柳逢春这个决定使不少人扫兴,却又无法拦阻,只好黯然目送那些人离去。
  柳逢春这个做法,当然有其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因为自己做寿,需要高兴,就对朋友的死无动于衷。
  柳逢春这个名头在江湖上是叫得响的。虽然已经退出江湖,但江湖上的朋友提到柳逢春这个名,还是心存敬意的。所以,他每次做寿,都有高朋满座之盛,就足以证明在朋友心中,他占有多重的份量。
  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叫他一个素重义气的人,如何能够安心做寿?怎有心情再做寿?
  柳园这时已经来了不少朋友,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而紧张,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故,所以,也没人愿意出声相劝。
  有人主张加强防御,免得敌人突然来袭,会措手不及。
  有人主张分成小组,出动搜索敌人,主动消灭敌人,总胜似被动,任由敌人为所欲为,伤害毫无所备的朋友。
  这提议相当合理,但是根据伤者所说,敌人武功极强。而且,除了已现身的一男一女两个人之外,必然还有其他人,人数未知,身份未明,分组搜索,只怕是未能消灭敌人,先就伤害在敌人手里了。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做法,实为智者所不取,更非柳逢春所愿意。
  有的人却心中害怕,后悔来这一趟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谈来谈去,结果还是觉得加强防御柳园,提防敌人突袭这个方法最为实际,所以马上便在这问题上加以安排,以防万一。
  当晚,二更左右,柳园突然传出一阵狗吠声,跟着,有两头狗发出凄厉的叫声,柳逢春和朋友出去查看。看不到什么,但再回转书房时,书桌上却多了一柄七寸左右的匕首,插着一封信,柳逢春拆开来细看,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中间是几句半通不通的怪诗,怪诗是这样的:二十年,如一梦,报恩仇,记五中,年过耳顺非刚折,贻祸戚友亡途中,听取噩耗家内坐,由远而近到柳园。
  柳逢春读完之后,忿然拍桌道:“想不到我退休已十多年,还有人生事生非,看来我是非跟他一较高下不可了!”
  “柳兄,请恕我大胆问一句,照刚才情形看,外人不易逃得出监视……”
  “你怀疑我柳园的人作怪?”
  “我不敢如此肯定,但却值得怀疑!柳兄,你不怪我这么说?”
  “不会,只有好朋友才肯这样说呢!”
  “不知柳兄心中可有可疑之人?”
  “这个,嗯,难道是他?不可能呀!”
  “谁?”
  “一个孩子,只有十二三岁,是新近来的!”
  “一个孩子,当然不会是他!但可能他被人利用了!”
  “不,他整天和柳斌、美芳在一起玩,连大门也不出,怎能通得消息。”
  “柳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他是新来的,还是小心防备为上!”
  “对!对!一定!一定!”柳逢春肃然说。
  扰攘了一番,三更次快到了,柳逢春请各人早点歇息,自己也告辞了。
  柳逢春劝各人睡,自己却没有睡,他独自开了后门,走出花园去。他远远就看到凌起石正在把积雪堆到一处,然后躺在雪上睡觉。这样睡觉的人,柳逢春六十一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呢!他怀疑凌起石可能患了什么奇症才会如此呢,他怎会想到凌起石跟白眉老公公学习的眠雪功。
  柳逢春早就觉得凌起石不是一个坏人,不会是敌人派来卧底的人,但人言可畏,朋友就对他那么没信心,说多了,他也变得有点怀疑了。因此,他才会偷偷的到后园去监视凌起石的行动的,想不到却看到这些。本来凌起石刚被发现在门外雪地,被他收留之后,他曾观察过凌起石,见过他睡在雪地的,但只是见而已,并不如这一次看得留心,他留在一旁观看,直至天将发亮,才见凌起石田雪人下爬出来,打烂雪人,推平了,然后再进入屋内,对于柳逢春的偷看,好像一点也未发觉。柳逢春固暗暗叹息,也暗暗称奇。
  这一晚,柳园并没发生过什么,但柳园以外却发生了几宗与柳逢春有关的事情。柳逢春在巳牌时光也已知道了。当时,柳逢春正在朋友面前力证凌起石不会是仇人派来卧底的奸细,壮丁报告有人求见,他叫请进来,有人认得是简洪的门人,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叫了一声吴大叔,已经泪如泉涌,哭出声了。
  “志良!这是柳逢春老前辈,有话你直说好了,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吴剑为志良介绍柳逢春。
  志良姓闽,是闪电手简洪的弟子,他和吴剑曾有数面之缘,所以互相认识,在各人劝解下,闽志良稍杀悲伤,把经过告诉了大家。
  原来简洪也和其他人一样,是到柳园来给柳逢春祝寿来的,去夕,因为天色已黑,不想走黑路,便在五十里外的地方寄宿。不料到了子夜,突然邻近传出一阵狂烈的狗吠声。跟着,有两个蒙面人出现,一个对付闽志良,闽志良没有什么,在听到师傅凄声惨叫之际,被人击晕了,醒来时,记起晕前景象,便急忙大叫师傅,却听不到回答。他狂呼,四外找寻,终于在距着住处三百尺外的石块上找到师傅的尸体,已经断气多时了。
  “我师傅胸前有七处剑伤,六剑伤成一个圆形,当中再一剑,似乎是在一招之内所伤。我师傅是有名的闪电手,出手已够快了,仍然在对方手中,若非先有意外,就是对方击手比我师傅更快!我相信是前者,我不以为有人能出手得比我师傅更快了!”
  “志良,你当然是天亮之后才离开那儿的,是不是?”
  “是!我是天亮了许久才起程的。”
  “你来之前,可曾详细检查过?有什么值得你怀疑的地万?有没有检验到什么可怀疑的东西?”闽志良说没有,大家也呆住,想不到什么,正当此时,柳逢春收到一封书,看得呆住了。
  “柳兄,信中写些什么?”吴剑问。
  “柳兄,是谁写的信?”袁国材问。
  “你们看吧!”柳逢春把信递给他们,闽志良也凑近去看,只见上面写着:“先杀祝寿者,再次到寿公,柳逢春不用心急,快轮到你了!”下款没有文字,只有一柄利剑插透一个骷髅头。
  “柳兄,你知道这是什么人不?”吴剑说。
  “不知道!”
  “这个人必然与这柄剑,或者骷髅头有关!看来简洪之死,与写信的人有关。”
  “我也这样想,但他是谁呢?谁听说过江湖上有个这样记号的人?”
  四个人都不曾听说过江湖上有用这个符号做标志的人,难以作进一步的了解,同时,另一件急于要办的是找寻简洪的尸体。
  经过四个人的精细搜索,终于找到了,是在数百里外的地方找到的,伤处虽然与苏宏一样。但袁国材详细观察之后,断然说:“他们的伤处似是一样,实则不同,苏宏是伤在三角形的点穴镢之类的武器,简洪是给剑刺伤,武器不同,出手却可能是同一个人!”
  柳逢者道:“不可能吧?一个人穷毕生时光,能学会一门功夫已不易了,怎能件件俱精?似这手法,须然已到炉火纯青境界,怎能是一个人所为?再说,简洪是精于剑术的,竟死于剑,苏宏是精于点穴,也死于点穴,难道他身上就带有多种武器,早已准备以同样的武器击伤对方?似无此可能啊!”
  “这可难说,但苏宏与简洪之死,确出自同一手法,若非同为一人所为,就是同门所为一了!”哀国材坚持自己的看法。
  “袁兄,柳兄,现在我们还是先把他们安葬了再说吧,入土为安,总不成让他们暴露呀。”吴剑提出自己的意见,柳逢春同意回去叫人来安葬,闽志良与袁国材两个留下来,吴剑与柳逢春则回转柳园叫人。
  两个回到柳园,给园外的景象吓了一跳,匆匆入内去查看,果然不出所料,发生了大事,死伤了十多个人,全园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面带惊惶,忧形于色,若非发生了大事,怎会如此?
  柳逢春接过徐邱二人的拜贴,再听了管家的报告,大为震怒,不自禁的一掌拍下,“彭”一声,一只桌脚陷入了地面,桌子受震,上面的碗碟都震到了一边,几乎跌落地下。
  “柳兄,这么看来,敌人似乎不止一人,且有整套的计划,似刚才敌人所为,显然是调虎离山,趁我们不在这里,敌入才发动攻势,所谓拜访,不过是个籍口罢了,真正的目的是来捣乱。”
  “嗯,有可能!这么说,敌人对我们的一举一动是十分清楚……”
  “柳兄,你以为凌起石真没问题?”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值得怀疑?”
  “我也不知道!”柳逢春沉思稍顷摇了摇头。
  “好吧,今晚我们分头监视,看看到底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好!我们先商量一下,安排一下!”柳逢春把朋友们请到客厅,共同商量如何监视敌人偷袭。
  商量了许久,终于决定了办法,到时,各人按照计划进行,准备抓刺客,也抓奸细。
  这一晚,柳园可紧张了。初更鼓响未久,全园已经灯光尽熄,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了。
  这一夜,天色阴沉,雪仍然下着,风极大,一阵阵的风声刮得呼呼地响,当风声响着之时,好些较为沉细的声音都给淹没了。
  柳园很黑,也很静。但这是表面而已,除了还不知危险的柳斌和柳美芳这两个孩子之外,各人都血脉奔跳不已。心头也紧张万分,他们,都等待着刺客到来,也等着抓奸细。
  二更鼓响了,刺客未见出现,奸细也未见出现,各人依然安心等待。
  三更鼓响了,刺客与奸细还是没有出现。各人还是未心息,继续在等。
  四更、五更都鼓响了,刺客与奸细还是未见,眼看就要天亮,各人也眼倦得要命,只好放弃守候,休息去了。
  这一夜,柳园平安地渡过了,各人都透了一口气。但他们以为是事前给奸细知道了,暗中通知了刺客,所以刺客没有来。因此,他们决定晚上继续等候刺客与奸细出现。
  这一夜,柳园未发生事故,柳园外边却是发生了事故,和早一夜一样,两个到柳园祝寿的江湖知名人士俞子祥和他的师侄花寅生都被杀了。前者是以阴阳掌驰誉江湖,凭一双肉掌,己不知打败了多少成名人物,赢得阴阳掌这个称号!他的师侄花寅生只有二十五岁,出道未够三年,在江湖上已有了名堂,被认为是一位极有前途的后起之秀。他是以刀里藏镖饮誉江湖的。他的镖并非真藏在刀里,只因为他出手极快,不易为人所发觉,且发镖之际,钢刀攻势绝不停缓,所以不为人所发觉,及至发觉,已经难以回避了。因此,江湖上的朋友就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做刀里藏镖,意思是说他的镖势难挡,一刀一镖绝不含糊。
  但是,这两师叔侄,年纪相差一倍,一个已是老年。一个却是青年,都双双死在地上。老的后心中了一掌,掌印殷然,十分清晰,少的则中了两镖,一在眉心,一在喉头。这师叔侄俩各有所长,又都死于自己所长的武器上,阴阳掌中掌死,刀里藏镖则死在暗器上,眉心与喉头都中了一镖。死的手法与苏宏、简洪是不同的,但以其所善,夺其生命的做法,却是一样的。因此,柳逢春与吴剑、袁国材都怀疑杀死四个人,都是同一个人所为,至于这个凶手是谁,却是一时无法想得到。
  这一天中午,有两个比较奇怪的客人到了柳园。一个是长眉入鬓,神气清朗的青松道人,另一个是衣服不整,补钉处处的中年乞丐范正罡。
  这是两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们一到,柳逢春就马上亲自迎到屋内。
  “柳园主,这几天,府内没发生什么不妥吧?”
  “副帮主,你何出此言?”
  “我得到了消息,说西域剑妖与东海卜疯都在这一带出现,这两个人,是无凶不聚的,他们既然都来了,当然会有事故发生,所以有此一问。”
  “副帮主,你说的西域剑妖是怎样一个人?”
  “据我所知,西域剑妖是个年过五旬,勾鼻发曲眼睛带碧蓝色,他的名字是阿买提,精通波斯剑法,出手是又狠又辣,十分难惹,却嗜武如命,尤其对剑术一门,更加沉迷,常自己闭门苦思,创出新招,然后就去找人比剑,死在他剑下者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因此,人人都是怕他,称他为剑妖!”
  “但是,在这里所发现的虽然象个西域武士,但年纪不符,眼睛也不蓝。只有一点相似,手段毒辣,连无辜小孩也要加害,早几天,若非有人碰见,吓退了他,他可能要杀死三个小孩子了。我查不出他的姓名,便以剑妖称他。”
  柳逢春听了丐帮副帮主范正罡的话,急急问道:“副帮主,我们柳园本身确是发生一些事,但似与你所说的无关,不过,有几个朋友死在一个未知名的凶手中,这个凶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不同的人,我未查得出来,但是,其中一个却留给我一封警告信,我还留着,你看看,或者会看出一个道理来。”
  青松道人一直没有出声,看了徐德与邱杰的拜贴和下款是一剑透插骷髅头的信以后,他开口了。他说:“好大胆,居然敢到这里来兴风作浪了。”
  “道长,你认识他们?”
  “我认识徐德,说起来,也有十四五年了,那一次我与他在一个朋友家中碰头,他欺人太甚,在朋友家中,居然色胆包天,借酒行凶,调戏朋友的堂妹,大家都看不过眼,把他轰了出去。他不服气,动手打人,被大痴和尚打了一掌,受了重伤才肯离开。想不到隔十多年,他又到此捣乱,真后悔当年劝阻大痴和尚,不让他破杀戒!”
  “这十多年他怎样?可有消息?”
  “不大清楚!”
  “那么,这封信又是谁的标志?”
  “这个标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去年中秋,我与帮主和另两个副帮主在一起,在谈论本帮事情之余,谈到近年来江湖人物的动态,帮主曾经说过江湖上有几个罪恶昭彰的混账东西,联合起来,组了一个新的教,叫做骷髅教,不知和这标志可有关联?”
  “这个倒不易知道,园主,再过两天就是你的六十二岁华诞了,怎么还未见布置?”
  “别提了!道长,易地以处,你碰上这些事,你还有心情去搞什么祝寿?”
  “不!我不同意,为朋友报仇是一件事,祝寿又是一件事,性质不同,不能混为一谈,还有两天时间,总可以来得及时!来,我们分配工作,马上进行!”范正罡不管柳逢春反对与解释,自任指挥指派工作,柳逢春当然不能在这事情上与朋友反面,只好由他们去办。
  吴剑悄悄对青松道人说:“道长我们不好意思开口,你应该出面制止呀,你看,这场而多么尴尬!”
  “我劝止?我才不这么傻去破坏人家的妙计!”
  “妙计?什么妙计?”
  “吴剑兄,你是真不懂是假不懂?这是范副帮主妙计钓金鳖,他要诱凶手自投罗网呀,你叫我劝止,不是叫他恨我一辈子?”
  “噢,原来内里还有这个用意,倒把我骗苦了!”
  “吴剑兄,隔墙有耳,你可别漏出云,害得副帮主白花心机啊!”
  “我会的,我不会说出去,做梦也不会!”
  “这就好!”青松道人说:“这两天,我们要特别小心防范,说不定敌人什么时候会来!”
  “我会小心的!”
  “仅是我们小心还不行,必须大家一起小心才有用,由今晚起,我们分更轮值守夜,假如过得两夜无事,便可以安心了。”
  “好!我会暗暗通知大家,叫大家小心的!”
  “还有,特别要留心园主,别让他做出傻事来。”
  “你放心,我会的!”
  青松道人说什么,吴剑都全部受落,全无异议,使得青松道人再无什么好谈,使出了柳园,一直朝外走。
  范正罡做事有条理而快捷,一件一件吩咐各人去做,不到黄昏,许多事都已办妥,停响了几天的鼓乐又响起来,平静了几天的柳园又热闹起来了。
  祝寿的人越来越多,柳园越来越热闹,贺客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名满江湖的名宿,也有不见经传的新秀,在这许多人里,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前来捣乱寻仇的坏人,吴剑他们要提防这许多人,实在不是一种容易的事。
  凌起石这时和柳斌兄妹成了好朋友,整天在一起,甚至晚上,柳斌也嚷着要跟他在一起呢。
  柳园人手甚众,本来就不在乎多凌起石一个人工作,柳逢春见他与孙男孙女合得来,孙男孙女又肯听他的话,言谈举止都比过去有礼得体,便专叫他陪孙男孙女一起,不要他做其他工作。
  柳逢春大寿前一天,凌起石与柳氏兄妹在后园捉迷藏,突然窜出一个中年人,一声不响就扑向柳斌,柳斌虽然是个年仅七岁的小孩子,却因平日见惯园中各人挥刀舞剑,胆子倒也不小。他见一个陌生人扑来,不禁喝道:“你想干什么?”
  柳斌这一喝,倒似大出对方意外,为之一窒,柳斌握着拳头,似要与对方一拼,但对方却站定了,没有再冲上去抓柳斌。
  柳美芳到底是个女孩子,也更年轻,她见一个陌生人扑向哥哥,不自禁的哇一声哭了起来,高声大叫“妈妈”。显得很惊惶。
  “别哭!别哭!柳小姐!你看,哥哥都不怕,你何必要怕?少爷!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再玩!”凌起石哄着柳氏兄妹匆匆离开后园,走回大屋,至于那个陌生人,不理了。
  “妈,有个人,要打哥哥!在后园!真的!在后园。”柳美芳见妈妈,就急不可待的告以经过。做母亲的一听,猛然心头一颤,一种不安的感觉马上涌上心头。扯看女儿说:“那个人呢?在哪里?快带妈妈看看!阿斌,你也来,小凌,你也去。”
  儿个人走去后园,后园又恢复了沉寂,不再见有人影子了,斌妈暗想:那是个什么人?他是自己走了,还是有人救了他?据女儿说,那个人似乎被人点了穴道,照道理,他自己是不可能就这么快就苏醒的,这么看来,显然是他的党羽把他救走了。这就是说,他不止一个人混入了柳园,也不止两个!至于有多少,一时却难以回答。
  “妈,他早先是站在这儿的!他这样站着,哥哥就在这里,我站在这里,小凌在这里,他怎么跑了?跑得好快!”
  “嗯,妈知道,不要吵,让我想想!”斌妈确是想的,她想到另一个问题:照阿芳的描说,那人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但是,是谁点了他的穴道了他扑向阿斌,似乎对阿斌不利,就被人点了穴道,这个人当然是保护着阿斌的,问题是:保护阿斌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不让人知道是他所为?为什么?
  无限个为什么,使得斌妈满腹疑团,难以排遣,她想了一会,对女儿说:“好了,回去吧!刚才的事,不要对别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柳斌追问原因。
  “知道!我不说!”
  “乖!美芳真是个乖孩子,好宝贝!”
  斌妈真能忍耐,她竟然忍住了,没有大肆喧闹。母儿三人回到屋内,斌妈只字不提,两个小儿女也绝口不提,真是当没有这样发生过,此外,就只有对方那个人了。所以,斌妈若果不说,便没有人知道。
  “老爷,刚才后园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斌妈把经过告知老爷,老爷一听,先是一怔,随后说:“家嫂,这几天,外来人多人杂,只怕我们照顾不易,你让斌仔和美芳两个多跟小凌在一起,自然没事!”
  斌妈把事情告诉老爷,目的是提醒老爷,希望老爷能给阿斌兄妹一个特殊的照顾,以策安全。料不到老爷说得如此轻松,以为自己听错了耳,再反问一句:“老爷,你是说,让小凌照顾阿斌两兄妹?”
  “是啊,叫小凌照顾他们最合适了!”
  “老爷,只是小凌,他能够……”
  “家嫂,你放心,斌仔同美芳最听他的话,让他们在一起,最合适了。”
  “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小凌他……”
  “你放心好了,家嫂,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你放心把斌仔和美芳交给小凌好了!晤,今晚,让他们在一起,不要使他们离开。”
  老爷的话十分奇怪,但又十分肯定,初时,斌妈还以为老爷说错了。可是听下去,看下云,由他的态度与语气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并非仓促决定的。斌妈心中虽然有疑,但老爷再三叮咛,她倒不敢不听了。她把儿女叫到跟前,说:“你们听着了,今晚,我有事,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你们跟小凌子过一夜吧。明天,天一亮我就来找你们的,你们跟小凌子不?”他说出了口,等候儿女答复。她是希望他们不肯啊,但他们却是答允了,而且显得那么高兴,好象是企望已久,终于如愿一样,使她一阵酸,急急别过脸,不敢望向儿女。
  凌起石受命照顾两位小主人,表情十分平静,无特别喜欢,也没特别兴奋或不安,一如平时,和两个小主人玩得十分开心。一句话,和平时没有两样,没有不同。
  傍晚,有两骑快马疾驰而来,直达柳园的大门才把马勒住,向守门的问道:“这儿可是柳园?”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如果是,我们有礼物送给他,是他的老朋友托我带来的礼物,如果不是呢?我便要告辞,到其他地方去查问了。”
  “不错,这儿就是柳园,你有什么礼物,留下来,还是直接亲手送给庄主?”
  “我还有事,不想见庄主了!礼物是两位朋友送的,有劳两位代收吧,我们还有要事,改日再帮见庄主吧!拜托你们了,我走啦。”
  “嗯,你不喝杯酒才走?”
  “嗯,喝了酒,晕陀陀的,再也走不动啦!”那两个人边说边各自解下一个锦匣递给守门人,然后一拱手,再道谢一声,转过身去,一声“再见”,人已到了大门,跟着,蹄声疾起,渐渐沉没了。
  “是什么人送的?是什么东西?”有人这样问。
  “你们刚才也是见到听到了,谁曾听过他们说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呀!”
  “嗯,奇怪,怎么有一股血腥昧?”
  “从锦盒当中透出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揭开着看就知道了!”
  他揭开一看,锦盒载的是两个人头,取出来,众目注视之下,有人发出哗然大叫,脱口叫出死者的名字:“这不是古怀忠?怎么给人杀了?”
  “古怀忠?安徽的古怀忠?”几个人同声反问,似乎不相信死者真是古怀忠。
  “不错,左边那一个是古怀忠。”
  “右边这一个呢?是谁?”
  “谁认识右边这一个是谁?”
  “假如我没有看错,他该是石头城的翁鹤年。”
  “不错,他真是翁鹤年,你不说我还记不起是他,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真是他!”
  “这可奇了!翁大侠以铁砂掌威慑群雄,在江湖上享誉三十年,想不到竟落得身首异处,如此下场!还有古怀忠,他的一身横练功夫,也到极高的火候,怎会一起落在敌人之手?难道敌人真是如此高强,翁古两位都无法自保,双双毁在他们手中?”范正罡似是自语,实是语人,想挑起个人注意这件事,展开讨论、争辩,然后他就总结各人的见解,作出结论。可是他说之后,各人竟无一语,这可使他大感失望了。
  青松道人见各人不出声,便说:“各位都是江湖上有脸的人,见广闻多,假如大家肯知无不言,掬诚相告,互相讨论,纵然未必能断定是什么人所为,谅必也能把范围缩小,容易找出可疑人物。”
  “我们都来为柳园祝寿的,直接间接总是朋友,死去的也是。活着的,我们要提防敌人暗袭,死去的,我们也该为他们追凶报仇!”
  “这儿天,我们大家都看得出,庄主愁容满面,郁郁不欢,我们来为他祝寿,本是想他高兴,大家也高高兴兴地欢叙几天的,没想到却令他不快,实在有违大家的意愿。死者虽然不是庄主所杀,却多是为来替他祝寿而死,正所谓不杀伯仁,伯仁实为其而死,庄主不安在所难免,若再不能找到凶手,智死者报仇,庄主将会终生不安了。”
  “因此,为己为友,或为了庄主,我们都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掬诚直说才是。”
  青松道人说得心平气和,合情合理,而且是以庄主为主题,使各人都认为有应该直说之必要。可是各人实在所知有限,都怕说错,还是无人敢说。所以青松道人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寂。
  袁国材说道:“这样没头没脑的,实在不知该由何处说起,还是让我提出问题,希望有知道的回答吧!”
  “有谁是知道江湖上以一柄长剑插透一个骷髅头作记号的?有谁知道哪一位江湖人物出手杀人,是惯于以剑或其他的武器在对方身上刺上一个圆圈,再在中心刺上一下的?”跟着,他讲述了苏宏与简洪致死的原因和邱杰、徐德到柳园伤人捣乱的事。有的人口知道一些,却不详细,有刚到未久的,则根本不知道,因此引起一阵哄动,胆小者倒后悔来祝寿了。
  “我虽未见过其人,但我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两句话:东海三杰难服霸,江北一剑压骷髅!江北二字,在半年前已经改了天南一剑压骷髅了。至于天南一剑是什么人,我只听说是个身形长瘦的蒙面人,真实姓名与面目,则一直无人知道,不知道两句话和这儿宗杀人可有牵连?倒要请大家想想了。”
  “高大侠,照你这么说来,天南一剑当然不是西域剑妖了!那骷髅又是什么?半年前被压于江北一剑,半年后则被压……”
  “压你娘!拍!”一个人声传自房上,一道白影射向桌面,把那人的说话打断了。
  瓦面上的人声与飞来一道白影,把当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稍过一刹时光,才有人叫出一个“追”字,于是好几个人都争着飞跃上房,可惜迟了,只见瓦面上一片冷寂,连猫也没一只,更别说是人影了。
  “看看是什么人,写些什么?”没有上房的便嚷着要看人家投下来的信了。
  那是用一张白纸折成箭形的纸箭,深深的插在桌上,入木何止三分,真是透过桌面呢!
  信上这样写着:少开鸟口,可免烦恼,明天不走,准备授首!随后附有几行小字,说他与柳逢春有私人仇怨未了,明天要血洗柳园,以报昔日之仇,劝各祝寿者速速离开柳园,要是不听劝告明天血洗柳园之际,难免玉石俱焚,受池鱼之祸。
  信末是一柄长剑刺透一个骷髅头,充满了恐怖气氛,使人看得不寒而栗,好些人都准备明天一早就告辞,不冒这个险了。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留下来给柳逢春祝寿,待过了寿诞才走。
  敌人已经来了,声言明天再来算账,这一夜各人反而睡得很放心,以致午夜发生的事故也只有几个人知道,以致第二天一说,各人才惴惴心寒。
  原来去夕有人夜入柳园,来的多少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有三个地方留下血迹,有人听到声响,出外查看,除了血迹之外,再看不到人影,那些血迹是怎么来的?三个有血迹的地方相距很远,距离之间却没有血迹留下,到底是同一个人受伤所留下,还是三个不同的人受了伤?也没有人说得出来。不过,这受伤流血者是偷入柳园者所留下,谅不会说错,因为第二天,柳园的人都没有人显出受伤的迹象。
  来者是谁?来的目地是什么?如何受伤?击伤他的人又是谁?这一连串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中午了,前来祝寿者大致已到齐了。但到了傍晚,鼓乐正欢,红炮刚响之际,门人递入来几个拜帖,柳逢春看得陡然变色,还没有开口,外边喧闹的声音已经传到内堂了。吴剑与袁国材两个处在外边,听到声音,便自告奋勇的走出去查看。但刚出去便转了回头,却嘴角流血,半边面孔红肿起来。不用问,他们是吃了人家耳光,挨打了。
  青松道人忿然说:“让我去看看,什么人如此好胆,敢来捣乱!”
  “牛鼻子,滚开点!我们是来替柳逢春祝寿的,你不是他,别强自出头!”来人十分镇定,伸手一拨,青松道人便觉得有一股劲风扑向自己,急忙趁势凝劲,还是抵受不住,被迫退了两步。他从未遇上这样的强敌,心中不禁骇然了。
  来人倒不难为他,见他让开两步,便直走前去,来到天阶,回头一招手,道:“把它放到这里!”他叫放什么呢?原来是一口大棺材!早先在门外发生争吵,为的就是这具棺材。守门人不许抬进来,来人一定要抬进去,便争吵了。结果呢?棺材已放到厅前天阶,当然是来人争赢了。
  “沙千峰,你这是什么意思?”柳逢春忿然向来人质问道,原来来人就是沙千峰,二十年前曾经败在柳逢春手中的一个独脚大盗。
  “柳逢春,你拜大寿,我老远来替你祝寿,你以这态度待老朋友,不觉得太不尽人情吗?”
  “你到底想怎样?说吧!”
  “你既然问得坦白,我也毋须忌讳!我是来替你办理后事的!这是给你收尸的,你该明白啦!”
  “沙千峰,你好大胆!”有人脱口大叫。
  “当然大胆,胆小我也不来了!”沙千峰针锋相对,回答得十分直率。
  沙千峰的回答,激怒了所有在场的人,一阵咒骂声凑在一起。沙千峰屹然站着,冷眼一扫,喝道:“吵什么?有种的就站出来说,别躲在你娘的裤挡里嚷!”他这话并不大声,却十分有力,竟然阻止了各人的咒骂,更无人敢于站出去。
  “真是门口狗,躲在门后都叫个不休,开了门便不敢爬出门去!柳逢春,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的朋友,你看,他们多么窝囊废。”
  沙千峰几句话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所谓人要面,树要皮,沙千峰这话,他们怎也受不了,立即有人站出来,走出去,指着沙千峰骂道:“来,姓沙的,且看看你是窝囊废还是我是。”
  “好呀,有志气!可惜你还不配跟我动手,阿三,你过来,把他送回老家去!”
  “是!老爷子!”阿三对沙千峰执礼甚恭,先向他行了一礼才走出场去。
  阿三就是抬棺材入场的人之一,棺材是四个人抬过场来的,阿三是四个人中之一个。他中等身材,木口木面,全无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他来到对方面前一站,立即沉马发招,左掌右拳,再左脚横扫,左脚直踢,四个动作一气呵成,次序使出,甚为奇怪,为各家各派所无,各人都看得骇然。四招用完,对方已经中招倒地,阿三抢步上前去再加一掌,打得对方腰一挺,离地近尺,惨叫一声而死。
  阿三不过是沙千峰手下一个抬棺材的,已是如此厉害,其本人自不用说了。各人都抱有这样心理,见阿三轻易便胜第一仗,且出手就杀,手段狠辣,可收先声夺人之效,震慑住对方了。
  但是,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稍过片刻,便有人大声咒骂残忍了。
  沙千峰说:“你们鬼叫什么?怕死的就别出声,躲回你娘的裤档去更好,有种的就站出来,你们读过书没有?古人早就说了:兵凶战危。打架哪有不惨忍的道理,你们还有谁嫌命长的?”
  沙千峰的话刻薄而无礼,在座者无不震怒,但想到阿三刚才的轻易取胜,各人又有所顾忌。沙千峰见久无人应战,便把矛头直指柳逢春道:“柳逢春,还是你来吧,你的这些朋友都是贪生怕之辈,不愿为你卖命,你还好意思赖着不想出场?”
  “姓沙的,你别口吐狂言,目中无人,待我金万福来接你几招!”
  “姓金的,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你也不配跟我动手,阿七,你教训教训他!”
  “是,老爷子!”阿七恭敬地应声而出,当中一站,扎撤着双臀,目向旁视,正眼也不望向姓金的一眼,充分显出他对金万福的轻视。
  金万福如何受得如此轻视?一恨一气之下,已失镇定,乱了步骤,一声“接招”,已经发招抢攻,疾扑老七上盘。
  老七身形又高又瘦,手长脚长,恍如一枝竹竿。他对金万福的进攻连看也不看,只是双足走动,位置迭变,不先不后的避过对方的进攻,步法的巧妙,在此已见一斑。金万福还不死心,继续再攻,转眼又进攻了十招八招,出手更劲更狠。从他的攻势中,已看出他十分心黑,急于取胜。反看老七却好整以暇,左来左闪,右来右避,还是只用步法回避,并未接过半招,更未反击。看来似是金万福占尽了优势,实际上劣势已见,胜负已成,各人都肯定金万福决无获胜希望了,因此,有人替他担心,叫他退回去了。问题是他无法下台,不能不硬着头皮苦苦支持下去。
  金万福被阿七以猫戏鼠的手法当众戏弄,使他十分的难堪。但他并未真个败落,连招也未中,伤也没有,如何能够认输?但不输就只有被戏弄,真叫他气得要死,无法下台。
  郑吉昌看不过眼,要把金万福替下。沙千峰待他走出场之后才冷冷地说:“你这算是哪一门子规矩?你依恃人多,想以多取胜,还是想采用车轮战取胜?有种的你尽可以说出来,用不着鬼鬼祟祟,借头借路的使诡计,耍阴谋!”
  郑吉昌想不到沙子峰会来这一招,一时倒给问住了,难以回答,脸也红了。
  “郑镖头,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回来吧!”郑吉昌的朋友替他难过,大声催他回去。但他已出场了,如何好意思就此一招不发的回头走。
  郑吉昌在尴尬中站在斗场场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十分难堪。沙千峰捉弄他够了才对自己人说:“阿五,你修理修理他,留他活口,别要他的命,他对我还有用处。知道吗?”
  “是!老爷子!我一定留他活口,不要他的命就是!”
  老五是个水土形的中年汉子,十分福相,他手持木棍,正是早先用来抬棺材的。他迎上郑吉昌,一脸笑容的说道:“郑镖头,你有几位儿女?都多大了?”
  老五一开口就查家宅,倒出郑吉昌意外,其他人也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郑吉昌冷然回答:“多谢了,用不着你关心!”
  “郑镖头,你误会了,我是一番好意啊!”
  “操你娘的好意吧,看招!”虎头刀陡然劈出,刀光疾闪,刀风呼呼,确具劲道。老五赞了一个“好”字,以木棍支地,身于一转,绕开了几步,拖棍拖得慢了一点,被郑吉昌一刀砍中。在未砍实之前,大家都以为郑吉昌一刀砍下,必可把老五的木棍砍断,稍杀他的气焰。没想到郑吉昌一刀砍实了,却是“当”的一声响,刀向回头反弹,郑吉昌“哎呀”一声大叫,虎头刀也要几乎掉了。老五却作状地失声叫嚷:“郑镖头,小心!你没什么事吧?”一句慰问,更是叫郑吉昌羞得无地自容。大家这才知道,老五手中的原本不是木棍,是铁棍,由外表看,当在六十斤以上,但握在老五手中,恍如普通木棍,其气力之大,难以预料,不用真打,仅是比气力,郑吉昌就输给他了。
  不错,郑吉昌不甘受戏弄,又不甘认输退下,结果被弄到精疲力尽,给阿五轻轻的一击,肋骨便被打断,倒地惨叫了。
  阿五又是轻易赢了一仗,严格一点说,他也只是用上一招呢,其他的都是郑吉昌进攻,他在闪避。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打斗,沙千峰的人已经连胜两仗了,第三仗看来也是他胜的,金万福也到了无法支持的时刻了。老七的手脚特别长,忽然捏一下对方的鼻子,忽然扭他耳朵,忽然又打他屁股,使他受尽侮辱,烦躁难堪,自乱章法,然后才掌出如巨斧劈舟,砍落对方后心,一掌击实了,金万福便惨叫扑倒,吐血身亡。
  柳逢春一边出了三个人,两死一重伤,当然是惨败了。沙千峰哈哈冷笑说道:“姓柳的,你还要等朋友出来替死不成?”
  “沙老爷子,你好!我看得有点骨头发痒,我来跟你或者你的朋友玩几招如何?但希望你能先吩咐一声。千万别要我的命!”出场的是范正罡。
  “臭要饭的,你们与官府无缘,与权贵也无牵连,怎会来给姓柳的撑腰!”
  “老爷子,你别误会,我跟姓柳的是生死之交呢!你想不到吧!”
  “不错,我想不到!”
  “姓柳的有银有粮,是我们的长期米饭班主,你别以为我们穷,就与富人无缘,其实,天下间所有富人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没有他们我们便活不了,你若是把所有的有钱人家都杀了,谁还养活我们?”
  “呵,呵!原来是这样的生死之交,好吧,你叫什么名字?你们要饭的,也有个名字呀!”
  “我叫范正罡。不过,你还是叫我要饭的好了!”
  “原来是沉雷手范副帮主,失敬了!我姓沙的一生只佩服三个人,贵帮帮主是其中之一,今天得会范副帮主亦是一幸!”
  “老爷子,有事弟子服其劳,还是让我先向范副帮主领教几招,再请你老人家动手吧!”
  “阿九,你太不自量了,你那几手三脚猫功失,怎能窥副帮主堂奥妙,不过,你年纪轻,吃点苦头,受点教训也有好处。副帮主,就劳烦你代为教训教训我这个不自量的小徒弟吧!”
  “呵呵!沙老爷子客气了!自古道,名师出高徒,我就先向令高足学几招,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九少爷!请吧!”范正罡双足一站,朝阿九拱手相请,礼数十足,并未因他是沙千峰门人而随便。
  阿九是四个抬棺材者中最年轻的一个,看来只有二十五六岁,普通身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范正罡明白,沙千峰既然放心他跟自己动手,就绝不会差到那里,所以他已把对方看作劲敌来对付了。
  阿九到底年轻,好胜心强,又自恃武劝,虽然得到师傅暗示,还是未够重视,见范正罡让他先出手,他也不客气,一声“恭敬不如从命”,身子一倾,便滑步斜走,陡到了范正罡的左侧,然后吐掌疾攻范正罡的左肋。
  “好功夫!”范正罡不守不攻,猝然退避,让过了第一招。
  “再接这一招!”阿九的身形真快,一招不中,已经绕了范正罡两匝,分别攻了三招,每招都攻击范正罡的要害。范正罡对他的迅疾身形与快速的攻势,也暗暗吃惊。他想:徒弟已经如此,师父可知,只怕这一仗自己是难以保得不败了。
  不过,这只足以使他更加小心谨慎,并不会使他退缩,他沉往气,见招拆招,能进则进,能闪则闪,尽量让对方有进攻的机会。阿九以为他真个应付不来,心雄胆壮,攻势更烈。他一消除顾忌便使得更为自如,使出浑身解数,直使范正罡如海上飘舟,闪来荡去,无法安静。阿九一口气使了数十招,占尽了上风,控制了大局,看来再过得三五十招,范正罡便令誉难保了。
  但是,当阿九越战越勇,攻势越来越劲之际,突然听得沙千峰叫道:“阿九!你退下来,让我来领教范副帮主的高招。”
  “师傅,我正在……”
  “我知道!你正在跨进范副帮主设下的陷井,走向失败的边缘,你若再不退,连我也给你累死了,快退下吧!”
  “是,师父!”阿九受了委屈地退出斗场,看得出,也听得出,他是心中十分不愿的。但师命难违,含冤受屈也得服从了。
  “沙老爷子,令高足九少真是年少有为,要不是你叫他退下,我快要吃不消了,败在你手里,我还好过一点,败在他的手中,我这张老脸真不知搁到哪里才好!”
  “别说风凉话了,我们心照不宣,不给你说穿就是!”
  沙千峰的功力自然非阿九可比,他倒不用急攻,出手相当缓,但一招连着一招,源源不绝。范正罡沉势接招,十招一过已经额上见汗,气息渐粗了。座中不乏高明之士,见此情形,已替范正罡不安了。
  范正罡几招过后已经知对方功力高深莫测,每一招都似未用全力,便知他不想结怨丐帮,存心留个交情。但他却不能认输退下,独善其身,贻笑天下,因此他明知对方手下留情,也只能心领,无法退缩。沙千峰也想到这一点,但他已经出手,更无认输之理,只好见一步行一步再说。
  范正罡打到三四十招,已经真正处在下风,只有招架之力了。青松道人忿然抢出去,要把范正罡替下,范正罡看准了沙千峰不会亲手杀他,胆子便大了起来,认为不怕一拼时也奋力要硬拼了。因此他急急对青松道人说:“道长,你快退下,不要插手!”
  “臭牛鼻子,你既然怕死还出什么风头,你以为这样做个幌子,人家就会对你好,说你是个英雄!你做梦!还是快回去躲起来吧!”
  “姓沙的,你别欺人太甚!你……”
  “我怎样?难道你不是的?我说错了你?有种你就留下来,不要走!”
  “道长,你退下,别让人家说我们是以多取胜,贻笑天下,我若不济,你再来也不迟!”
  “对呀!阎王注定五更死,你正好多活两个更次,何必定要三更亡!还是做个缩头乌龟,缩回去吧!”
  青松道人给弄个推固不是,进亦不是,正处在极端尴尬中。
  “牛鼻子,你嫌命长想早死,那还不容易,来,我来了你心愿吧!”阿三大步走出去,总算是解决了青松道人的难题。
  青松道人的七十二手追魂剑,饮誉江湖有年,此刻用来对付一个后辈,令人颇有大题小做,用牛刀割鸡之感。
  可是,阿三早先仅一招便击毙对手,全场震动,所以此刻与青松道人过招,各人都对他有另眼相看,谁也不敢轻视他。
  两对人正在打得难解之际,厅堂上突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孩子叫声:“爷爷,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爷爷,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这样凶?唉,还有死人呢!是谁死了?”
  说话的是柳斌。他与妹妹美芳本来都是跟凌起石在一起的,不料他的姑姑要带他去向爷爷祝寿,凌起石自然不能阻拦,因为他的身份使他无法和对方对抗。
  柳斌的姑姑是柳逢春的幼女,十八岁了,还没有婆家,平日娇纵惯了,刁蛮得可以,连柳逢春也让她三分,凌起石当然无法和她比较,所以她要带侄子阿斌去祝寿,凌起石只好同意。
  柳逢春见到孙儿,老怀大慰,一把抱起他,亲他一下。可是,当他目注斗场,心便向下一沉,对女儿说:“玉凤,你怎么带他到这里来?小凌子呢?他在哪里?”
  “这儿十分危险,快带他到小凌子那里!”
  “爹,有这许多人,难道你还怕什么危险?我不带,要带,你叫别人带!”
  “别胡闹,快带他出去,你也去,不可进来!”
  “阿七,阿五,去把那小孩子留下来!”沙千峰听得柳逢春父女俩说话,知道阿斌的身份,便马上叫阿五阿七把他抓回来。
  “是!”阿五与阿七两个大声回答,并且扑向阿斌,许多人出面拦阻,都被击伤击倒,惨叫连声,给阿五阿七冲开缺口,扑近阿斌。
  阿五抢扑柳斌,柳玉凤抢前一步挡在侄儿面前,对阿五喝道:“不许无礼!”
  “滚开!臭丫头!”阿五根本不把柳玉凤看在眼内,一掌轻轻拍出,只用了三成功力,以为必可震退柳玉凤了,不料一掌打出去,却失了柳玉凤影子,她一闪已到了阿五的背后,伸手就打阿五后心。阿五一招失手,已知自己轻敌上当,心头一凛,再觉得劲风袭背,马上就闪过一边,足底一滑,斜扑柳斌,伸手就抓,双方相距已近,眼看柳斌已是躲无可躲了,各人都吃一大惊,柳逢春也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哎呀”惊叫。
  但是,阿五伸手一抓,明明是已经抓到了,不知怎的突然抓空,给柳斌从掌底下溜了出去。
  柳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脱出阿五的掌底之后,眨着眼,扮鬼脸,顽皮地唱:“抓不着,给你三文铜钱买膏药!”声音尖俏而清脆,把老五气个半死。
  柳玉凤被阿五一闪避过,芳心甚为恼恨,咬咬牙,错掌再扑老五。老七看在眼内,斜里扑上,伸手就探向她胸脯,出手十分轻薄,柳玉凤又羞又恨,猝然后退,足尖一挑,踢向老七手腕,老七手腕一翻,疾抓她的足颈,柳玉凤见他出手快捷,不敢硬拼,身形一扭,硬生生地踢出的一脚斜避开去。
  双方都快,说时说了一大堆,当时只是一眨眼时光,几招一过,大家都知遇劲敌,不敢轻率了。
  范正罡这时与沙千峰打得难解难分,他偷眼一望,见柳玉凤已处下风,心中不由的一急,稍为分神,敌招立即乘虚而入,一股劲风窜向他的腋下“期门穴”。他心头一凛,马上退步回避,反手一记撞捶,沙千峰急改为横削,利用指甲划向范正罡的拳头,若果得手,范正罡手背的筋脉便有被切断危险。范正罡识得厉害,也化拳为掌,以掌缘迎劈对方手指。结果是大家都撤招退开一步。
  阿五得阿七之助,便专心对付柳斌。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柳斌十分滑溜,他的身法步法都怪,人又矮小,在阿五狂风骤雨般连续攻击之下,他左闪右闪,阿五竟无法把他抓住。他想用重招把他击倒,又怕他受不起,师父声言要活的,若打死了,非但无功,还有受罚可能,因此他不敢用毒招绝招,只是捉迷藏般抓他。
  柳斌在阿五进攻之下居然过了十招仍未受到丝毫损伤,实在大出各人意外。柳逢春急坏了,他要亲自出手,又觉面子有关,不出手,则孙儿有生命危险。结果,高仲坤比他快了一步,拦住阿五道:“住手!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哼,几十岁了,还欺负一个小孩子,算是什么!”
  “好哇,你这是算教训我!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你不是同样以大欺小?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你倚老卖老,以大欺小的!”
  阿五这话,高仲坤倒给问得呆了。
  阿五问得对,高仲坤六十了,阿五不过三十出头,大了足有三十岁,他比柳斌大了不过二十来岁而已。他不说老年与壮年,只以年岁大小来说,实是十分聪明。还有更聪明的是他趁高仲坤一呆之际,便猝然发招,双掌并用,上攻咽喉,下袭丹田。双掌并发,当然有虚有实,但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呢?不但高仲坤难以估料,连阿五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要看对方的反应,才决定自己的虚实,而虚与实,是在意念之间,瞬息可以改变。
  高仲坤不及细想,先退后回壁,再判断虚实。
  高仲坤这一退避,十分正确,但却失了先机,且助长阿五气焰,他一招未用完马上便进行第二招、第三招了。他自恃年青力壮,竟不换气,一招发完又是一招,源源不绝。高仲坤竟被迫得连连后退,有点狼狈。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英雄,竟被一个连真名真姓都没有的人迫得只有退避,竟连还手之力也没有,那是多么丢人而且难堪的事。因此,他在一退再退之后,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硬接了阿五一招,双掌一拼,各自退了两步。高仲坤并未占到丝毫便宜,但他是刚出场,阿五已经打过一仗了,比较之下,阿五的功力还要在他之上呢。这一掌拼博,不但高仲坤自己失望,其他的人更加吃惊。
  “来,糟老头,再接我一招!”阿五奋力挥掌,再打向高仲坤。高仲伸把心一横,果然再拼,双方都退了两步,但高仲坤年纪大,不宜硬拼,阿五年轻,却不怕硬拼,有此关系,高仲坤在两次硬拼之后,已感到不是办法,但阿五那着着追迫,使高仲伸无法不拼。
  突然,柳美芳又走了出来,跟在她身边的还有凌起石,她高叫:“哥哥,哥哥!”
  凌起石也叫:“少爷,你怎么不帮姑姑!”
  “小凌子,我打他不过!”
  “不要害怕,我教你。三、七、十一、三、八、十、十一,对!你赢了第一招啦,听着,三、七、十一、三、九、八,对,又赢了一招。再来,三、三、三、五、一,对!这一招打得好极了。快三、五、一,又三、七、一,对,你明白啦!”
  柳斌在听了凌起石要帮他,胆子就大了,再跟着凌起石的教导进攻,果然得手,一次又一次击中阿七,阿七和各人都不知道凌起石的三、七、一,五、九、十一这些数码是什么意思,但柳斌却知道,因为凌起石教他练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他知道三是拳是掌,五是怎样走,所以他不用考虑,一听到便知道如何进攻阿七,再加上柳玉风的武功又不弱,所以阿七结果败在他们姑侄手中,成为他们这一方第一个落败的人。
  本来,他伤得不重,仍可再打,他也不甘落败的,但是柳斌两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使他鼻血狂流,无法不退下来。
  阿七落败,影响阿五、阿九、阿三他们的心理,都有了顾忌,不再如先前那么气焰万丈了。
  “少爷,礼尚往来,你忘记了?”凌起石又说话了。柳斌一听,笑说:“小凌子,我不会忘记的,你看着我,七、三、九、一!”柳斌人小气力小,若攻击人家身体,稍具内功的人都不会受伤。但他却专攻人家面门,尤其惯于攻鼻。眼和鼻都是不能抵挡任何侵袭的,一被击中,必然受伤。凌起石知道人身中这地方较为脆弱,又不易防备,便专教柳斌进攻这些地方。柳斌对读书兴趣不浓,对于练武却可以废寝忘食,因此他与凌起石练的十分有劲,时日不长,却己练到不少打架的绝招,此刻用起来真个得心应手,十分厉害。
  他叫出了四个数字,身子一晃,已经打了对方一拳,又击中鼻子,阿五受伤了,血往下流,很是狼狈。他不甘就此退走,但鼻血向下流,连身上也沾上了,实在不雅观。但柳斌打了对方一拳,童心顿炽,一个闪身,碎然飞起一脚跌在阿五的屁股上,笑说:“我踢你屁股,你可别放臭屁啊!”
  阿五中了一脚并不觉痛,但听他这么一句,可挂不住脸了。连流鼻血也不管,猛向柳斌进攻了。
  柳斌闪得快,躲得快,阿五追不着他。他一边走一边叫道:“追得到,给你三文铜钱买烧酒,追不着,给你三文铜钱买膏药!”他越叫,阿五追得越紧,突然,他跌倒了,就地一滚,手在地上一抹,柳逢春等人在惊叫。
  阿五以为有机可乘,俯身扑下,柳斌猝然扬起手来,打出一把泥沙,阿五不虞如此,急忙掩面倒头,闭上眼睛,就在此际,柳斌已经跃起,口中大叫:“三、一、三、一!”左右开弓,一连两拳都打在阿五的左右耳上,痛得他脱口惨叫,双手掩耳,但这么一来,鼻子又挨了一拳,还未停止的血流得更狂,他也如阿七一样,不得不退出去了。
  “好了,少爷,不必再打了!”
  “小凌子,我刚才打得怎样?漂亮不漂亮?”
  “很漂亮,将来长大了,一定打得更漂亮!”
  沙千峰与阿三此刻分别对着劲敌,仍然胜负未分,沙千峰沉默无语苦战中,目光不时飘向凌起石,他已看出凌起石不是个等闲之辈,但他是什么人?年纪这么轻,怎会有这份功夫?他和柳家是什么关系?怎会事前无半点消息?自己竟然查不出来?
  沙千峰此刻也没有先前的气焰了。他望向凌起石说道:“臭小子,你跟姓柳的是什么关系,要来替他出头?”
  “你又是什么人,要来这里捣乱?”
  “这么说,你是真要为姓柳的卖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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