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Dugu Hong   China   现代中国   (1937 AD)
俠種
  作者:獨孤紅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 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 七
  十 八
  十 九
  二 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 十
  三十一
  三十二
第一章
  雪,在北方,九月裏就開始下了!--一
  彤雲密佈,朔風狂號,起先是因風而起的柳絮般,一絲絲,一片片,但不久,就像鵝毛一般滿天飛舞。
  終於,積雪盈尺,白茫茫的一片,粉裝玉琢,觸目皆琉璃奇景,在一望無垠的曠野裏,很難看見些顔色,或者動的東西。
  就有,那也是覓食的老鴉,為這雪白的一片,抹上漆黑的一點,或者是風過處,雪撲籟籟地落了一地!
  除此,很難再見些什麽!
  這是一大日暮,鼕天要比其他季節黑得早,但大地上要比別的季節暗得遲,那是因為一地的白雪!
  在北京城裏,大冷天裏,尤其是上燈的時候,傢傢戶戶都閉着門,街上很難看見個人影。
  這當兒正值晚飯,吃得早的都沏上一壺好茶,圍着爐子閑話傢常,辦年貨那是白天的事,誰在這時候往外跑。
  你不瞧,那內城的九座城門都關上了。
  這是九門提督的命令:鼕天天一黑就得關城門。
  不過那是指內城幾門,外城那幾座城門關的就比較晚。
  年頭不同了,這年頭稱不得太平盛世到處鬧亂子,到處鬧盜匪,衙門裏的狀子像雪片,不是大衙門就破不了案,拿不住賊,所以,官傢得防着點兒,百姓人心不安老早也都上了門兒!
  雖稱不得太平盛世,雖到處鬧亂子,可是這些事卻又是人們樂道的事,人就那麽怪,打個比喻來說,人沒有不怕鬼的,可是他就偏偏愛聽鬼故事!
  當老一輩的喝着好茶,吸着旱煙,迷着眼,或夏夜瓜棚下,或鼕夜火爐邊細談他所聽來的那些鬼狐類的故事時,年輕的就往前湊,圍成一堆,聽得人神,可又提心吊膽,老往身後看,就是這道理。
  像“永定門”,南大街“六福客棧”的老帳房,他是個行役捕快出身,年紀大時因眼花耳不,手腳不夠俐落,辦不了案,拿不了飛賊,就拿了百十兩銀子退了休。他是這麽個出身,年輕時也辦過不少大案,熟知江湖掌故江湖事兒,也像破落戶重述舊傢珍地最愛提他那英雄當年勇,每天上門之後他總要說那麽一段。
  所以年輕的夥計都愛跟他親近,也都最聽他的話,一上門便急不可待地沏茶的沏茶,搬凳子的搬凳子,裝煙的裝煙,忙得不亦樂乎,等一切就緒,然後擁着帳房上了正中主座,聽他咳兩口濃痰,喝口茶後纔說。
  那圓胖臉的掌櫃的跟老帳房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常說老帳房翹着鬍子說瞎話,瞪着眼胡亂吹!
  可是夥計們明白,老帳房人傢有不含糊的真功夫,彎起那皮包骨,碰人一下生痛的老胳膊,兩個年輕的壯小夥子就扳不直,就憑這一點,誰相信他是吹。
  所以,儘管胖掌櫃的老在一旁揭底,老帳房依然蹺起二郎腿,喝好茶,吸旱煙,樂得有人孝敬地說他的,那些年輕的夥計們也照樣聽得人迷。
  今夜,外甥打煙籠,照舊擺了起來。
  “六福客棧”門口挑着兩盞大燈,那兩盞上寫朱紅大字“六福”的大燈,在刀兒一般的寒風裏直幌!
  卻沒人管它,緊閉的兩扇門,把它關在了門外,門關得好嚴,門縫裏透不出一絲兒寒風。
  門裏,那櫃臺前,一隻粗瓷的大火盆邊上,圍坐着七八個年輕夥計,那身材瘦削,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瓜皮小帽,鼻梁上還架着,一付老花眼鏡的老帳房,獨坐在一邊,背嚮着門,蹺着腿直幌,迷着一雙老眼,嘴裏直吸旱煙,那劣質的煙草味兒嗆人,但沒人怕聞!
  身邊板凳上,放着一隻細瓷茶壺,面前地上有一口望之惡心的濃痰,也沒人嫌他。
  櫃臺上有盞燈,燈下坐着個圓胖臉,長眉細目臉色紅潤,唇上留着一撮小鬍子的漢子,那是“六福客棧”的胖掌櫃,他一手翻着帳本,一手撥着算盤,正劈拍地在算帳。
  那些年輕夥計們,個個圓瞪着眼,瞅着老帳房,衹等他開口,臉上雖都有焦急之色,可沒一個敢開口催他。
  老帳房說得好,多少年前的往事,他總得一點點地想,誰打擾他的思路,今兒個就沒法說了。
  半晌,突然--。
  “咳!”“叭”一聲咳嗽,又一口黃濃痰落地,老帳房由嘴裏抽下旱煙,一翻老眼目光四掃開了口:“昨兒個,咱們說到那兒了。”
  這敢情好,他忘了,得問人傢。也難怪,上了年紀了嘛,年輕的想聽,就得記着點兒。
  一名夥計搶着開了口,急道:“七狼八虎九條竜,鐵騎縱橫十三雄,俱皆江湖英雄輩,不及-------”
  另一名夥計“叭!”地拍了巴掌,叫着說:“晏大爺,您該說李慕凡了!”
  老帳房一點頭,道:“對,楞子說對了,該說李慕凡了!”
  “李慕凡”這三個字不知代表着什麽,夥計們一聽,個個眉飛色舞,不自覺地往裏湊了一湊!可是大夥兒臉上都有點悸意。
  你瞧,連那位胖掌櫃的也停了手,擡起了頭:“大哥,您要給他們說李慕凡?”
  老帳房兩眼一翻,道:“怎麽,不能說麽?”
  胖掌櫃的皺着眉道:“大哥,您又不是不明白,何必招惹他?”
  “怕什麽,”老帳房噴出一口嗆人的濃煙,道:“伸腿兒瞪眼躺下好幾年了,恐怕連骨頭都找不着了!”
  胖掌櫃的截口說道:“那是來往這兒的江湖朋友的說話,可誰也沒有親眼瞧見。”
  “沒瞧見?”老帳房道:“江南‘竇傢寨’的人還會瞪看眼說瞎話。人傢在江湖上是什麽身份,兄弟,我看你是讓李慕凡給嚇破膽了。”
  胖掌櫃的胖臉上一紅,道:“大哥,話不是這麽說,一個人衹有一條命,可是那個主兒他就有九條,要死他該死了多少次了,難道說非死在那一關。”
  老帳房搖頭說道:“兄弟,李慕凡這個人我清楚,他的功夫打遍天下沒敵手,尤其那手快掌快劍,簡直沒人能接下十招,可是兄弟,他總是個英雄豪俠,不像別的那麽蠻不講理,話不投機,瞪眼便要殺人,有人說他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那可是對那些江湖上下九流敗類,要是個不會功夫的,你打他他都不還手,像這麽一條鐵錚錚,響當當的漢子,他會不願人說他的英雄事跡?”
  “對,對,大爺說得對!”叫楞子的夥計道:“我要是李慕凡,我就願意,可以揚名……。”
  “呸!”他身旁一名夥計,衝着他瞪了眼!
  “楞子,別不害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憑你那付德性就想充李慕凡,人傢跺跺腳四海幌動,咳嗽一聲比打雷都響,人傢要揚什麽名,李慕凡三個字早就揚上天了!”
  叫楞子的夥計紅了臉,窘迫地呼儒說道:“我姓王,他姓李,我又不是說真的,你着急什麽。”
  那名夥計還想再說,老帳房的一瞪眼,道:“你兩個有完沒有,再吵我就上炕去了,大冷天地囚在這兒,囚得我混身骨頭痛。”
  立即鴉雀無聲,他身邊一名夥計獻了殷勤,陪笑說道:“大爺,您那兒不合適,我給您捶捶!”
  老帳房一搖頭,冷冷說道:“不用,我那兒都不合適,你幾個閉上嘴等着聽吧!”
  那夥計碰了個軟釘子,窘迫一笑,將頭連點:“是,是,是,大爺,您快說吧,我幾個等了半天了!”
  胖掌櫃的適時說道:“大哥,您真要提他。”
  老帳房一擺手,道:“哎呀,兄弟,算你的帳吧,別瞎操心了,要是惹了禍事,自有大哥我擔當,行麽?”
  胖掌櫃的一搖頭,嘟嚷着說:“什麽人不好提,偏偏要提他,真是…”
  “劈拍”然,算盤聲又自響起。
  這裏,老帳房咳了一聲,閉着眼搖頭幌腦了一陣子,然後睜開眼,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問道:“他們誰知道,李慕凡是個怎麽樣的人。”
  叫楞子的夥計楞偏嘴快,衝口說道:“我知道,是個飛賊,是個獨行大盜。”
  櫃臺上,胖掌櫃的一驚,撥錯了一個珠兒,擡眼叱道:“楞子,夜靜了,大冷天裏別那麽大聲嚷嚷!”
  叫楞子的夥計一楞,霎着眼道:“我那兒嚷嚷了------”
  “閉你的嘴吧!”他身邊那個,似乎老跟過不去,瞪着一雙圓眼開口說道:“人傢李慕凡是個行俠仗義的大英雄,大俠客,你昧着良心說人傢是飛賊,是獨行大盜……”
  楞子紅着臉楞楞說道:“那他為什麽老打劫鏢車,老---------”
  “你懂什麽?”那名夥計道:“那叫劫富濟貧,你也不打聽打聽,凡是他劫的鏢車那些東西是好來頭,都是百姓的……”
  老帳房突然一點頭接了口:“不錯,順子說對了,李慕凡該是個俠盜,是個頂天立地的俠盜,他打劫的縹車,不是各地方小衙門搜刮的民脂民膏,便是那些為富不仁巨紳豪富的庫藏……”
  叫順子的夥計樂了,好不得意,一仰頭,道:“瞧,我說對了吧-----”
  老帳房當頭一盆冷水,道:“說對了是說對了,可是衹能關起門來在屋裏說,要是在外面嘴快亂嚷嚷,大衙門裏說你私通大盜,拿你當賊辦!”
  叫順子的夥計嚇得白了臉,一哆嗦,閉口不言,楞子想樂,但沒敢樂在臉上。
  老帳房乾咳一聲,伸出個指頭,按了按煙袋鍋裏的煙,一邊嚮火盆點火,一邊說道:“李慕凡這個人,幾年前我在北六省見過……”
  一名夥計忙道:“大爺,您見過李慕凡!”
  老帳房點了點頭,沒說話,因為那煙袋嘴兒已然送進了嘴裏,正在點火猛吸,兩腮都凹了進去。
  那名夥計又問道:“大爺,他長得什麽模樣,多大歲數。”“啪,啪”老帳房吸了幾口,直到陣陣濃煙從嘴裏鼻子裏冒出,他纔拿開了旱煙袋,垂着眼道:“白白的一張臉,死板板的,老是透着那麽一股子冷意,看上去怕人,可惜了他那高高的個於,那雙既白又嫩,根根像玉的手,算起來他也快三十了。”
  那名夥計道:“那麽說,他不俊。”
  老帳房兩眼一翻,道:“誰說他俊來着。”
  那名夥計喃喃說道:“那為什麽凡是他到一個地方,那地方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着迷,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着覺……”
  老帳房一怔,道:“這……鬍說,這,你聽誰說的。”
  那名夥計低嚅說:“有一次我去‘天橋’玩兒,聽人說的……”
  “道聽途說,道聽途說。”老帳房頭搖的像貨郎鼓道:“那些人的話還能信,我就沒聽說……”
  櫃臺上,胖掌櫃的突然說道:“大哥,當年內城裏的那回事兒,您忘了?”
  老帳房又復一怔,擡眼說道:“兄弟,敢情你也竪着耳朵呢……”
  胖掌櫃的臉一紅,窘迫地笑了。
  老帳房一搖頭,接着說道:“那也不可靠,那也不可靠,說歸說,那是那些好事的逞能瞎說胡亂編,你想,兄弟,李慕凡雖然是個了不起的英雄豪繼,但怎麽說他是個草莽,內城裏堂堂皇族親貴的格格會跟他……”
  胖掌櫃的道:“那麽,大哥,您說,他每年鼕天跑一趟‘北京’幹什麽!”
  老帳房道:“你說他是幹什麽來的?”
  胖掌櫃的道:“誰都知道那位格格每到下雪的日子,總要上西山住上一個時期不可,李慕凡是來跟她私會……”
  老帳房一驚,忙搖頭說道:“兄弟,別瞎說,這要讓人聽了去還得了,大夥兒那一個都保不住腦袋,就因為這種無中生有,血口噴人的瞎說,在內城裏惹起軒然大波,難道你忘了,那一次多少人丟了腦袋丟了官,李慕凡鐵錚錚的漢子,會是那種人麽?再說那位格格也不是以前的大閨女了,人傢嫁了好幾年了!”
  胖掌櫃的強笑說道:“大哥,我這是人云亦云……”
  老帳房道:“那是那些三姑六婆,吃飽了飯,不幹正經事耍長舌頭,難道咱們大男人傢也跟娘兒們學。”
  胖掌櫃的臉一紅,赧笑說道:“那麽,大哥,您說他每年鼕天總要從南七省不避風霜,不辭艱苦,冒着大風險,跑來北京一趟是幹什麽的。”
  老帳房搖間說道:“那誰知道?他總是有事,有值得一來的事,不過我認為絶不會是你說的那檔子事。”
  胖掌櫃沉默一下,道:“今年雪積的不淺了,恐怕他快要來了!”
  老帳房道:“也說不定早來了………”
  剛說到這兒,大門上響起了一陣剝落聲。
  大夥兒下意識地猛然一驚,目光齊轉嚮那緊閉着的兩扇大門,楞子楞楞地說道:“別是李慕凡來了……”
  老帳房眼一瞪,那雙眼神突然之間變得好亮,嚇得楞子連忙閉上嘴,低下了頭。
  老帳房畢竟是捕快出身,見過世面,經過大風浪,當即轉註那緊閉着的兩扇大門,輕喝問道:“誰?”
  衹聽門外響起個清朗的話聲:“我,住店的。”
  大夥兒神情一鬆,老帳房回過頭來喝道:“客人上門了,開門去!”
  大夥兒都懶得動,可又不能不動,這位客人打斷了剛開鑼的故事,今夜免談了!
  幾個夥計悻悻然站了起來,一名夥計懶洋洋地走過去拍了門栓開了門,門開處,一陣刀兒一般的刺,皮白肉嫩,吹彈欲破,活像個大姑娘。
  刺骨寒氣捲了進來,每個人都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門外,那搖幌着的兩盞大燈下,直挺挺地站着個人,那是個身材頎長,個子高高的黑衣客,頭戴一頂寬邊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手裏提着一個長長的行囊,站在寒風裏,瞧上去帶着幾分灑脫飄逸,也令人覺得英挺脫拔。
  心裏再不是味兒,臉上總不能帶出來,上了門的客人也不能往外面推,那名夥計哈腰陪上一臉強笑道:“這位爺,您快請裏面坐,有火!”
  黑衣客咧嘴一笑,帽沿陰影下,那口牙好白。
  “謝謝了,小二哥,打斷大夥兒的興頭,別生氣。”這人挺和氣。
  那名夥計陪着笑連說不敢,側身往裏讓客。
  黑衣客彈了彈身上的雪,邁步行了進來!
  那名夥計連忙關上了門!門一關屋裏又暖和了。
  老帳房站起了喝道:“順子,先給客人沏壺好茶去!”
  順子忙應了一聲轉進櫃臺。
  老帳房轉過來殷勤而熱誠地讓了客,陪笑說道:“尊客也請烤烤手!”
  黑衣客彬彬有利,一聲:“謝謝老人傢!”提着長長的行囊走嚮火盆。
  老帳房一邊讓坐,一邊吩咐夥計去接黑衣客手中的行囊。
  黑衣客忙道:“謝謝!不用了,我自己來。”
  他坐在老帳房適纔坐的那張凳子上,把長長的行囊放在身旁地上,然後順手摘下了那頂寬沿大帽。
  大夥兒眼睛為之一亮,玉一般的漢子,好俊的人品!
  白裏透紅的一張臉,甘多歲年紀,連一根鬍子碴都沒有,皮白肉嫩,吹彈欲破,活像個大姑娘。
  長眉斜飛,鳳目重障,懸膽一般的鼻子下,是一雙薄薄的嘴唇,唇角上,似乎永遠挂着笑意。
  那雙重瞳的鳳目,既黑又亮,那口牙,就連姑娘們也沒他的白,也沒他的五官好看。
  就說這人品,若在大街上走一趟,準能轟動整座“北京”城,迷醉了每一條鬍同。
  老帳房一聲“呀”險些脫口呼出。
  而,楞子卻適時楞楞一句:“不是李慕凡……”
  老帳房猛然一驚,要喝止已經來不及了,狠狠瞪了楞子一眼,說道:“楞子,你在這鬍說什麽,還不……”
  黑衣客卻目光一凝,微笑開了口:“小二哥,你認識李慕凡?”
  楞子搖頭說道:“不認識,是剛纔…………”
  老帳房忙揮手說道;“別站在這兒鬍說八道了,快去打盆洗臉水去。”
  楞子答應了一聲,轉身走嚮了後面。
  黑衣客也未多說,適時順子雙手捧上了一壺剛沏好的熱茶哈腰遞了過來,陪笑說道:“這位爺,香片,您先嘗兩口,天怪冷的。
  黑衣客欠身稱謝接過,雙手捧着茶壺,那雙手白晰,修長,根根似玉,引得老帳房凝目註視,一霎不霎。
  喝了一口熱茶,黑衣客擡眼望嚮老帳房,含笑開了口:“沒想到這麽早就下雪了,貴地好冷。”
  老帳房忙收回目光,定神陪笑道:“是的,尊客,今年雪下的比往年要早個把月,每年鼕天到了下雪的時候,能冷到人骨頭裏去!”
  “不錯!”黑衣客點頭笑道:“這一路上風像刀子,颳得人臉生疼,出門在外真不容易。”
  老帳房道:“有道是:‘在傢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貴賓地是…………”
  黑衣客道:“好說,我是北六省人,但江湖生涯,卻到處為傢!”
  老帳房趁勢又問道:“您是由……”
  黑衣客道:“我剛從口外來。”
  老帳房“哦”地一聲道:“口外不比這兒冷?趕駱駝的早就不見影兒了!”
  黑衣客笑道;“可不是麽,我這一路上就沒看見幾個人。”
  老帳房搓了搓手,道:“還沒請教您…………”
  黑衣客道:“不敢當,我姓李!”
  好巧的一個“李”字,可是李慕凡老帳房見過,臉不對。
  老帳房忙道:“原來是李爺……”
  黑衣客含笑說道:“不敢當老人傢這二字稱呼,轉教!”
  “不敢,”老帳房道:“小老兒姓晏,是小號的帳房……”
  黑衣客道:“原來是晏帳房……”目光轉嚮一旁的胖掌櫃,道:“這位是……”
  晏帳房忙道:“這是小號的掌櫃,姓賈!”
  賈掌櫃的哈了哈腰,陪笑說道:“李爺多照顧!”
  黑衣客道:“賈掌櫃的別客氣,我每年要來一趟‘北京’,卻是頭一遭住進寶號,以後還要二位多照顧!”
  賈掌櫃的與晏帳房連忙謙遜不迭!
  略一沉默之後,賈掌櫃的陪笑問道:“李爺這趟人京是……”
  黑衣客淡淡笑道:“我有個朋友住在這兒,每年我總要來看看,順便也辦點私事!”
  姓李,又每年來一趟看朋友,這種巧事兒聽得人心裏直打鼓,可是,那張臉就偏偏不對。
  晏帳房想問問人傢李字下怎麽稱呼,可是幾次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這,全落在了黑衣客眼裏,他微微一笑,道:“晏帳房,我是流浪天涯的江湖客,對我,無須有何顧忌,有什麽話衹管說。”
  晏帳房一震紅了老臉,陪上一臉窘迫笑,忙道:“李爺,沒那一說,我衹是想,衹是想……”
  黑衣客含笑替他接了下去:“可是想知道我那李字下的那兩個字,對麽?”
  晏帳房紅透耳根,臉漲得發紫,好不窘迫尷尬,強笑說道:“李爺,您是位明眼高人……”
  黑衣客截口說道:“晏帳房,適纔我在門外聽見諸位在提李慕凡,諸位之中想必有那位見過李慕凡,請看看我像李慕凡麽!”
  晏帳房一搖頭,脫口說道:“不像。”
  “這就是了!”黑衣客笑道:“那晏帳房還怕什麽?”
  晏帳房剎時又紅了老臉,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適時,楞子手捧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從後面走了出來,近前,把盆往地上一放,哈腰說道:“這位爺,您清洗把臉!”
  黑衣客含笑稱謝站起,擰了一個熱手巾擦了把臉,把手巾往盆裏一丟,然後轉註晏帳房笑道:“晏帳房,我臉上也沒易容的藥物!”
  晏帳房那張老臉更紅,神色也更窘了。
  黑衣客舉目環掃一匝,笑道:“各位可有睏意?”
  大夥兒面面相覷,愕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黑衣客淡淡一笑,又道:“如果諸位沒有睏意的話,我倒想把所知有關李慕凡的事跡,圍坐在這火盆邊說上一說。”
  此言一出,大夥兒那個不喜,夥計們都樂得精神大振,眉飛色舞,尤其楞子,他咧着嘴直笑,道:“這位爺,衹要有江湖故事聽,我幾個能熬上三天三夜。”
  黑衣客笑了,晏帳房一旁也開了口:“李爺,這是半點不假的實話,這些個年輕小夥子,吃飽飯沒事,老是磨着我說些江湖英雄,緑林豪傑的事跡。”
  黑衣客凝目笑道:“晏帳房想必見多識廣,胸羅淵博,熟知江湖中事。”
  晏帳房陪臉一笑,剛要說話。
  楞子多嘴,一臉傻笑地突然說道:“李爺,您不知道,我們晏大爺年輕時是在大衙門裏吃糧拿俸,當過差的……”
  黑衣客雙眉微揚,哦地一聲,道:“那怪不得,原來晏帳房年輕時是大衙門裏的差爺……”
  晏帳房瞪了楞子一眼,不安地笑道:“李爺,沒辦法,混口飯 吃,也全是傢二叔硬給我拉進去的,他老人傢說大男人傢身無一技之長,總不能遊手好閑,坐着吃,坐着喝……”
  黑衣客點頭說道:“這位老人傢說得對,老人傢今年高壽?”
  晏帳房忙道:“七十多了,也早退休退老了!”
  黑衣客道:“老人傢以前是在……”
  晏帳房道:“在‘九門提督府’當差!”
  黑衣客道:“掌管內城九門,負責京聚治安,大衙門!”
  晏帳房忙道:“李爺,您見笑。”
  黑衣客道:“他老人傢大號是…………”
  晏帳房道:“傢二叔單名一個成字,“北京城’的人都叫他老人傢晏之。”
  黑衣客道:“莫非昔年威震‘北六省’,沒奢遮的好漢‘開碑手”
  晏帳房忙點頭說道:“李爺,正是。”
  黑衣容笑道:“那麽,晏帳房就該是那位‘大鷹爪’了。”
  晏帳房一驚,道:“不敢,李爺,正是晏中,‘大鷹爪’那是朋友們的擡愛,自當年退休後,這三個字也就隨之不用了,如今您瞧,風燭殘年這把老骨頭,那兒還行!”
  黑衣容笑道:“晏帳房過謙,寶刀不老,筋骨雖老功夫在,英雄也老當益壯,我久仰,衹恨一嚮無緣識荊,沒想到這一趟‘北京”,在‘六福客棧’會拜識高人,何幸如之?足慰平生!”
  晏帳房陪笑說道:“李爺擡愛過奬,晏中衹感汗顔…………”
  黑衣客目光一轉,落在胖掌櫃臉上,道:“那麽,這位就該是那位名滿‘北六省’的,鐵算盤賈怪。”
  胖掌櫃的大驚,混身肥肉一哆嗦,忙道:“李爺您是位明眼高人,正是賈一飛!”
  黑衣客揚眉笑道:“今夕何夕,竟連遇高人,看來我這一趟“北京”的確沒白來…………”
  胖掌櫃的賈一飛那裏謙遜,帳房晏中這裏目光轉動,似乎想說些什麽,然而,黑衣客機警得很,一擡手道:“諸位都請人座,聽我說說李慕凡!”
  一句話攔了人,帳房晏中未便再問了,忙道:“李爺有了話,還不快坐下!”
  夥計們如奉綸旨,慌忙搶了凳子坐下。
  黑衣客目註賈一飛與晏中,微笑說道:“二位也請坐,我所知不多,也未必正確,倘有所遺誤二位別見笑,也請指正一二。”
  賈一飛與晏中略一謙遜,雙雙坐在一條長板凳上。
  二人坐定,黑衣客這裏開了口:“適纔我在門外,聽諸位之中有人說,李嘉凡是個飛賊,是個獨行大盜,這是那位說的?”
  大夥兒不知這一問是福是禍,個個變色不安。
  楞子低着頭呼儒說道:“李爺,是我,我是聽人說的。”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別人說對了,你也說對了。”
  大夥兒俱覺一怔,胖掌櫃賈一飛,老帳房晏中,四道訝異目光一起投射過來,楞子猛擡頭詫聲說道:“李爺,我說對了。”
  黑衣客含笑點頭,道:“不錯,你說對了。”
  楞子溜了晏中一眼,道:“那晏大爺怎麽說我……”
  黑衣客截口說道:“禍從口出,晏帳房是怕你惹來禍事!”
  楞子懂了,點了點頭。
  叫順子的夥計突然說道:“李爺,李慕凡真是個飛賊,是個獨行大盜麽?”
  黑衣容笑道:“他專攔劫鏢車,穿窗人戶,竊大戶人傢,難道不是?”
  順子道:“可是聽說他是個俠盜,他所攔劫的鏢車,不是各地方那小衙門裏搜刮的民脂民膏,便是那些為富不仁……”
  黑衣客一搖頭,道:“那是民間的說法,實際上在官府跟鏢局的眼中,他是個十惡不赦,該砍頭百次的飛賊強盜,可是官府跟鏢局都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衹因為他身手既高,人又機警,神出鬼沒,令人難以捉摸。”
  楞子突然說道:“李爺,這麽說他還是個俠盜。”
  黑衣容笑問道:“為什麽?”
  楞子道:“因為衹有官府踉鏢局恨他。”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認為還有誰喜歡他。”
  楞子一仰頭,道:“我王二楞就喜歡他,除了官府,鏢局,還有江湖上那些下九流外,誰提起李慕凡不挑起拇指說他是英雄俠義大豪傑。”
  黑衣容笑道:“是麽?”
  “當然!”楞子理直氣壯地道:“那些大姑娘,小娘兒們,背地裏誰不迷他,一聽說李慕凡三個字,白天就吃不下飯,夜裏就睡不着覺。”
  黑衣客仰頭笑道:“假如李慕凡就在左近,他一定會好好交交你這個朋友。”
  楞子一喜瞪了眼,道:“真的,李爺,他願意跟我交朋友?”
  順子哼了一聲,道:“楞子,那你們先得燒幾個月好香去,不;去各廟寺裏搶那頭一柱,至少你也得先吃幾年齋……”
  楞子哭喪着臉道:“我本來就知道這沒那麽大造化嘛,是李爺說。”順子一撇嘴,還待再說。
  黑衣客面有不忍色,一笑截了口,道:“別把李慕凡瞧得那麽神,他也是個凡人。”
  順子道:“可是,李爺,人傢有一身好本領,是個大英雄、大豪傑。”
  黑衣客搖頭一笑,道:“那有什麽用,他是有一身好本領,可是如今卻仍是子然一身,江湖飄泊,到處為傢,又落到了什麽?而且也就因為這一身好本領,到處樹敵結仇,隨時都有喪命刀口的危險,無時無刻不得提高警覺防着,江湖事沾不得,一經沾上便永遠難以甩掉,說起來他倒羨慕像諸位這種有傢有室,無憂無慮的人,白天沒可以到處逛逛,晚上燈下事可以樂敘天倫,熄了燈也可以安心睡覺……”
  順子愕然說道:“李爺,有這種事兒。”
  黑衣客微微笑道:“賈掌櫃的跟晏帳房是過來人,不信你可以當面問問。”
  沒等順子問,晏中便一嘆點頭道:“李爺說得不錯,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上那種刀口舔血生涯的滋味,衹當那有一身好本領的大英雄,大豪傑,既神氣又威風,誰都打不過他,不可一世,其實正如李爺所說,他們拚鬥一生,到頭來什麽都落不着,能找幾尺地兒有個埋骨處就算不錯,他們表面豪邁狂放,動輒拔劍,其實他們心裏是空虛的,比誰都害怕,像我跟掌櫃的老兄弟倆,到這把年紀,能安安穩穩吃這口飯,有這塊地兒,那簡直是得天獨厚,太幸運了。”
  黑衣客點頭嘆道:“晏老的話絲絲人扣,針針見血…………”擡眼~掃,笑道:“諸位聽見了,我沒騙諸位吧。”
  順子沒說話,楞子突然眨着眼說道:“李爺,這麽說,李慕凡他也怕。”
  “當然!”黑衣客點頭說道:“事實如此,他所到之處,地方官府要拿他,鏢局要找他索仇索縹,一個不慎便要丟命,他怎會不怕。”
  楞子道:“可是我聽說江湖上的人都怕他,一提起李慕凡三個字……”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凡是怕他的,都是些貪官污吏,江湖上下九流的敗類,據我所知,他是個頂和氣的人,跟誰都談得來。”
  楞子道:“對是天下誰都好不過李慕凡……”
  黑衣客搖頭說道:“江湖上有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比他功夫高的能人多得是,衹是這些人隱名埋姓不為人知罷了,再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官府跟鏢局的勢力多大,那些吃過他的虧的豪富巨紳,不惜萬兩為酬,衹要李慕凡一條命,一顆頭,以我看,總有一天他會……”
  楞子大聲說道:“那還有好人過得麽。”
  晏中一瞪老眼叱道:“楞子,你嚷嚷什麽,怕人傢聽不見?”
  楞子臉一紅,哼了一聲,沒說話。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俗話說得好,人怕出名豬怕肥,名大招禍,樹大招風,走多了黑路,總會碰見鬼的,小二哥明白麽?”
  楞子似懂非懂地點頭說道;“我明白,要是李慕凡…………那老天爺就太沒眼了。”顯然,他諱言一個死字。
  黑衣客笑道:“小二哥,江湖人沒有一個長命百歲得善終的。”
  賈一飛突然說道:“李爺,聽說李慕凡有一年在‘竇傢寨……”
  黑衣客道:“我也聽說了,他是傷在‘竇傢寨’二十多個高手聯手圍攻之下,不這那衹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
  賈一飛溜了晏中一眼,道:“我說嘛,這幾年我還聽說他每年下雪前後,總要來一趟北京的。”
  “到了,李爺,”晏中目光凝註道:“聽說李慕凡跟內城一位皇族親貴的格格有過一段情,後來那位格格嫁了位王公大臣,但跟李慕凡卻藕斷絲連,暗裏來往,李慕凡每年來趟‘北京’,就是趁那位格格往西山看雪時,好跟那位格格私會幾天,您說有這回事兒麽?”
  黑衣容笑了,笑得很輕淡,也有點勉強了,搖搖頭道:“據我所知,李慕凡確跟一位格格有過一段情,那段情始自關外,那是有一年那位格格到關外去打獵,可巧李慕凡那時候也在關外,兩個人一度邂逅便一見鐘情,可是後來那位格格捨不得榮華富貴,撇不下世襲的爵位,不願跟李慕凡飄泊江湖冒風險,嘗辛苦,就變心背盟嫁給了一位王公大臣…………”
  晏中軒眉說道:“原來是這回事兒,那位格格也太……”
  黑衣客一搖頭,截口說道:“那怪不得她,誰叫李慕凡是個飛賊,是個獨行大盜,官傢又恨之人骨,那位格格畢竟是自幼生長權宦之門的皇族親貴,嬌生慣養,養尊處優,享盡了人間榮華富貴。”
  晏中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李爺,話不是這麽說,既有後來,何必當初?”
  黑衣客搖頭笑道:“那也許他兩個緣份不夠,據我所知,李慕凡絲毫不怪她。”
  晏中道:“這麽說,李慕凡每年一次‘北京’,不是來會那位格格的。”
  黑衣客搖頭說道:“該不是,羅敷有夫,伊人已屬沙陀利,覆水難收,他還來會那位格格幹什麽?按理那位格格調派內城官傢好手,防他都怕來不及,又怎會去會他。再說,既有這種傳言流散,那位王公大臣還會讓自己的嬌妻出門?”
  “不錯,”晏中沉吟着點了頭,道:“那麽,李爺,據您所知,他每年必來一趟‘北京’,是來幹什麽的?”
  黑衣客搖頭說道:“那是他個人的隱密,恐怕衹有他自己纔知道了……”
  雙眉忽地一揚,接道:“賈掌櫃的,寶號又有客人上門了。”
  大夥兒聞言剛一怔,隨聽一陣輕捷步履聲由遠而近,而且是直奔“六福客棧”門前。
  晏中動容說道:“李爺好敏銳的聽覺…………”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恐怕還是兩位……”
  話聲方落,步履聲及門而止,隨聽有人砰砰然破了門。
  晏中目註大門問道:“誰?”
  衹聽門外響起個粗壯話聲:“是晏大哥麽,我,老七跟老九。”
  晏中臉色一變,低低說道:“李爺,‘九門提督’轄下‘查緝營’的,算起來是傢二叔的記名弟子。”
  黑衣客泰然安祥平靜,而輕淡地“哦”了一聲。晏中來不及再說話,走過去開了門。
  門開處,客棧內並肩走進兩個中年漢子,這兩個穿着清一色禮褲腿的天藍色襖褲,腰裏都鼓鼓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隨身暗藏着兵刃。
  居左那名,是個身材高大,濃眉大眼,一臉絡腮鬍的麻臉大漢,橫着眉,瞪着眼,神態怕人。
  右邊那個是個白淨臉兒,中等身材的漢子,長像一眼看上去很文靜,但眉宇間那一股子陰沉驚人。
  他兩個進門跺了跺腳,便堆着笑嚮晏中哈了哈腰:“大哥,多日不見,您好。”
  晏中笑着擺擺手:“自己弟兄,客氣什麽,你兩個這幾天都忙些什麽。”
  麻瞼大漢咧嘴一笑,道:“大哥,您知道,營裏還幹什麽別的事兒!”
  晏中道:“怎麽,又拿住人了。”
  麻臉大漢道:“兩個小毛賊,小事情,沒什麽!”
  晏中皺眉說道:“京畿重地,怎麽老這麽不安寧,也真是、這些人也太大膽了,膽大得有點不知死活。”
  麻臉大漢幾近奉承地陪笑道:“兩個小毛賊就費了營裏好幾天工夫,要是鬧起大飛賊來,恐怕就得統帶親自來請大哥您出馬了”
  晏中摸着老花眼鏡,呵呵笑道:“大哥不行了,老了,您不瞧,這把老骨頭還經得起碰,要是一碰怕不就全散了。”說着,又是呵呵一陣大笑。
  麻臉大漢與他那同伴也陪着笑了兩聲。
  笑聲歇業,晏中道:“老七,今兒是什麽風,把你倆給吹來了!”
  麻臉大漢忙道:“大哥,這幾天有點緊事兒,上面交待下來,所以統帶派了二十多個人出了內城,我跟老九特來先跟賈大哥打個招呼!”
  晏中微愕說道:“老七。又是什麽緊事兒。”
  麻臉大漢方待說話,那白淨臉漢子手肘碰了他一下!然後嚮着背朝着門的黑衣客呶了呶嘴,麻臉大漢立刻有所驚覺,深深看了黑衣客背影一眼,道:“大哥,這位是‘…………”
  晏中忙道:“剛住進來的客人,也是大哥新交的朋友。”
  麻臉大漢“哦”地一聲,道:“既是大哥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
  晏中適時喚道:“老弟。”
  黑衣客忙答應一聲站了起來,轉過了身。
  麻臉大漢一怔,喝道:“大哥好眼力。這位朋友好像貌。”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誇奬。”
  那白淨臉漢子適時說道:“豈止像貌好,這位朋友的身手恐怕也不低呢。”
  他那一雙陰騖目光,正盯在黑衣客放在地上的長長行囊之上”
  黑衣客含笑說道:“這位更令我汗顔,我是讀書學劍兩不成,這年頭江湖上不太平,我是帶着這口劍防防身……”
  白淨勝漢子笑了笑,道:“在江湖上,劍能施得防身,那還錯得了?”
  黑衣客笑道:“衹怕一碰上高手,它就成了一柄廢鐵。”
  白淨臉漢子雙眉微軒,還待再說。
  晏中那裏連忙接了口道;“老弟,彼此認識認識,大夥兒都不外,以後也好有個照顧,這兩位是‘九門提督’轄下“查緝營’的……”一指麻臉大漢,道:“他叫‘火蝎子’杜霸,在傢二叔門下的弟兄裏行七,熟人兒都管他叫老七……”
  黑衣客含笑拱手寒喧。
  “火子”杜霸忙也還了一禮。
  晏中轉指白淨臉漢子道:“他叫‘白花蛇’楊春,行九,熟人兒管他叫老九……”
  黑衣客一般地拱手寒喧。
  “白花蛇”楊春還禮之際,陰陰一笑,道:“日後恐怕還得朋友照顧……”
  黑衣客淡淡謙遜一句,沒多說。
  晏中眉鋒徽皺,回手指着黑衣客道:“這位是大哥新交的朋友,姓李……”
  黑衣客含笑截口道:“李雁秋!”
  晏中接着說道:“剛由關外來,人生地不熟,你兩個回去營裏關照一聲,就說我的朋友,請大夥兒多照顧。”
  “火蝎子”杜霸道:“大哥,您的朋友還不是一句話。”
  黑衣客李雁秋連忙稱謝。
  “白花蛇”楊春適時凝目說道:“李朋友這趟來‘北京’是……”
  李雁秋含笑說道:“我本往江南去,順路來看個多年未見的朋友”
  楊春“哦”了一聲,道:‘“李朋友的那位朋友,想必是‘北京’城裏知名的人物。”
  李雁秋微微笑道:“他不是江湖人,‘西城’‘樂傢老鋪’的樂長春,二位認識?”
  楊春“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藥鋪的掌櫃,名醫‘賽華陀’樂長春樂老掌櫃的,認識,認識,而且挺熟。不瞞李朋友說,‘查緝營’裏所有的跌打損傷金創藥,就是‘樂傢老鋪’樂老掌櫃的祖傳秘方。”
  李雁秋笑道:“那越發不是外人了。”
  “說得是,說得是,”晏中一旁攔過話頭,道:“你兩個如今已知李老弟不是外人了,有什麽話直說吧。”
  杜霸應聲笑了笑,道:“大哥,其實也沒什麽,您知道,李嘉凡那傢夥每年下雪前後總要來一趟‘北京’的,今年不知那兒吹來一陣風,說李嘉凡幾天前就到了,這消息傳到了提督大人耳朵裏,大人唯恐內城裏像那年一樣再鬧一次,又怕他闖進內城,所以這幾天不但‘查緝營’都出動了,而且還嚮‘侍衛營’調藉了大批高手,在京能各處嚴加搜尋緝拿,幾個鏢局裏也派出了大批眼綫,一經發現拿不到話的務必扛回他的屍首,所以我兩個先來嚮賈大哥打個招呼,有行跡可疑的客人上門,趕快往營裏報,否則千萬別留,不然的話要讓上面查着,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賈一飛靜靜聽畢笑道:“你兩個放心,賈大哥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眼皮裏還能揉進砂子去,我這條船在陰溝裏翻不了的。”
  楊春笑了笑,道:“賈大哥,李慕凡那傢夥可不是等閑的人物。”
  “我知道。”賈一飛一點頭拍了胸脯,道:“他不住進我這傢客棧便罷,衹要他住了進來,他要是能再從我這傢客棧門兒出去,你兩個儘管找我。”
  楊春笑道:“衹要有您這句話,大夥兒就等着領賞了。”
  又談笑了幾句,他兩個雙雙告辭而去。
  臨出門,楊春還衝着李雁秋來了這麽一句:“李朋友,這兩天公忙,衹要你不急着走,過兩天我來找你好好談談,要不你就到營裏坐坐去。
  李雁秋他含笑稱謝答應了。
  送走了這兩個,晏中掩上了門,轉過身便道:“李爺,您真跟樂長春是朋友?”
  李雁秋笑道:“晏老,這還能錯的了,朋友豈能亂認,不信你可以跑趟西城,到樂傢老鋪,找樂長春問問去。”
  晏中神情一鬆,眉鋒微皺道:“我信得過李爺,也用不着打聽,衹是,您該看得出,老九對您動了疑,他倒會去打聽,萬……”
  李雁秋截口笑道:“多謝晏老關註,請放心,絶錯不了。”
  晏中赧然一笑搖了頭:“李爺,老九他生性多疑,傢二叔門下弟子裏,論心智數他為最、有什麽得罪李爺的地方,您看我薄面……”
  “那什麽話,”李雁秋道:“晏老,也沒那一說,既在‘查緝營’吃糧拿棒,凡事就得這樣兒,也唯有這樣兒纔夠得剋盡職守夠得幹練,何況如今正是滿城風雨的時候。”
  晏中點頭嘆道:“李爺寬懷大度,其實您該知道,官傢拿人拿着正主兒的固然不少,可是冤枉事兒也多得很,我是怕……”
  李雁秋笑道:“晏老不必擔心,既有晏老挑明了我是晏老的朋友,他們多少總得賣點面子,你說是麽?”
  晏中道:“晏中是過來人,吃糧拿俸的作為,我清楚得很,他們衹知道交差瞞上,可從不管是否冤枉人……”
  李雁秋淡淡笑道:“既有晏老撐腰,我還怕誰冤枉我麽?”
  晏中搖頭嘆道:“李爺千萬別這麽說,想當年晏中也做過不少冤枉人的事,可是不那樣交不了差,交不了差不丟腦袋就得丟差事,如今想想,不但放心不忍,而且深感罪孽深重。”
  李雁秋道:“我知道,晏老,吃糧拿俸的事,並不好幹。”
  晏中道:“所以我四十剛出頭就退休了,退休是退休的,也的確過了這麽幾年平安好日子,衹是誰知道這日子還能過多久。”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李雁秋道:“晏老是怕被得罪過,結過仇的人找上門來。”
  晏中苦笑說道:“李爺,我如今快六十了,就算伸腿瞪眼咽了氣,也不算夭折不算早,已經入土一半多了,欠人傢的也該還,我還有什麽好怕的,我衹是為我那老妻幼子……”
  李雁秋道:“以我看晏老不必操心,‘北京城’虎臥藏竜,令叔晏老爺子‘開碑手”是‘北六省’響當當的人物,門下弟子多,交遊又廣,別說江湖上得賣個面子,就是不賣面子,我也不以為他們敢闖京城找你晏老。”
  晏中搖頭說道:“李爺不知道,不是我枉自菲薄,往長輩臉上抹灰,他老人傢在京城一帶倒還抖得開,在整個‘北六省’來說,可不一定有多響亮,江湖上的朋友您知道,誰買六扇門裏的帳,他老人傢那些門下弟子……”
  搖頭自嘲一笑,道:“也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辦個把小毛賊還可以,要是真碰上有字號的,恐怕……”搖搖頭,住口不言。
  李雁秋略一沉默,道:“晏老,以我看,適纔那行七,行九的兩位,若放之江湖,身手便能稱之為一流,既有一流身手……”
  晏中道:“李爺您是明眼高人,我不信您瞧不出他們的深淺,您不瞧他倆挺神氣的麽?那有一半是仗着官勢,另一半是仗着傢二叔是京裏有數的人物。”
  李雁秋道:“無論怎麽說,我總以為吉人自有天相。”
  晏中搖頭嘆道:“我不敢自稱吉人,但也但願能有天相。”
  李雁秋沒再接話,楞子卻突然說道:“二大爺,您真要幫拿李慕凡?”
  他這話是衝賈一飛說的。
  賈一飛微微一笑,道;“有什麽辦法,官事嘛?”
  楞子剎時一臉不高興,遲疑着說道:“二大爺,您不會是這種人!”
  賈一飛道:“我要是呢。”
  楞子呀儒說道:“那我就捲鋪蓋不幹了。”
  賈一飛一怔,道:“楞子,那為什麽,李慕凡又不是你的……”
  楞子道:“可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
  賈一飛眉鋒一皺,道:“楞子,你得想想,你要是捲鋪蓋不幹了,你娘怎麽辦?”
  楞子呆了一呆,道:“對了,我得養活我娘,那……”突然一搖頭,大聲說道:“不,衹要我有力氣,能幹活兒,那兒掙不到銀子?二大爺,我走了。”他可是說走就走。
  賈一飛,晏中為之動容。
  李雁秋目閃異采,揮手一把他拉了回來,笑道:“小二哥,賈掌櫃是逗你玩兒的。”
  楞子一怔,轉眼望着賈一飛,道:“二大爺,真的?”
  賈一飛笑而不語。
  楞子霎了霎眼,道:“二大爺,那您怎麽辦?”
  賈一飛笑道:“不讓我幫拿李慕凡的是你,如今替我操心的也是你,楞子,放心吧,衝着你我也沒話說,其實……”搖搖頭;接道:“天曉得,我幫拿李慕凡,再有十個我也沾不着人傢的邊,我怕什麽,你大爺有妻有子,我呢,一輩子光棍打到底,如今更是無牽無挂的一個,他們要不把我這個朋友放在眼裏,要怎麽辦就讓他們怎麽辦,至於這份兒産業,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稀罕誰拿去。”
  人,義薄雲天夠豪邁地顯得胸襟灑脫。
  楞了咧嘴笑道:“二大爺,您真好,楞子錯了,我這就給您叩頭。”說着,他當真要往地上爬。
  賈一飛伸手把他攔住,道:“楞子,別鬍……”
  “鬧”字未出,李雁秋忽道:“諸位靜靜,又有人來了,別是又……”
  話猶未完,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進,飛馳而至,急促蹄聲中,還夾帶着輛輛的車聲。
  李雁秋笑道:“怕是趕夜路,遲進城的客人上門了。”
  在“六福客棧”門口,蹄聲,車聲,一起止住。
  李雁秋剛一聲:“果然。”
  衹聽有人下了車,急步奔過來拍了門!
  晏中衝順子呶嘴,順子過去開了門。
  門開處,急步走進一個精神矍鑠,臉色紅潤,兩鬢已斑,長髯飄拂,身穿皮袍,外罩團花黑馬褂的老者。
  老者嘴裏鼻子裏猶冒着熱氣,一進門,剛要問。
  李雁秋兩眼一亮,笑道:“我衹當是掌櫃的客人上了門,原來是老哥哥。”
  老者聞聲擡眼轉註,神情猛然一喜,捨了順子急步走了過來,邊走邊笑道:“老弟,果然是你……”
  李雁秋笑道:“世上難道有兩個李雁秋,老哥哥,你我待會兒再敘舊,先見見,這兩位是我剛交的好朋友……”
  老者目光一掃賈一飛,晏中笑道:“用不着你介紹,一個城裏的,住了這麽多年了,等於是老鄰居,還會不認識賈掌櫃的,晏帳房。”
  賈一飛,晏中雙雙拱起手,含笑說道:“樂老,多日不見,您好。”
  老者哈哈笑道:“托福,托福,我是個開藥鋪的,長年淨吃珍貴補藥,全都是上品那還會不好二位也好。”
  此老出言詼諧,大夥兒俱皆失笑。
  李雁秋一旁笑道:“怪不得我着老哥哥越活越年輕,臉色紅潤,神氣充沛,再過幾年怕不須發轉黑,返老還童了。”
  老者搖頭笑道:“那我倒不求,衹求能多活幾年。”
  大夥兒聽得又自失笑,笑聲中,晏中道:“樂老今夜是什麽風…”
  老者笑道:“晏帳房,今夜吹得是北風,森寒刺骨,拂面如刀,凍得我這身老肉直打哆咦,險些耐不住,看來藥吃得還不夠。”
  大夥兒忍不住再度失笑。
  李雁秋道:“老哥哥,說正經的,你知道我……”
  老者笑容一斂,目註晏中道:“晏帳房,兩位貴同門剛纔到我那藥鋪裏坐了一會兒,喝了杯人參茶,是他二位告訴我的。”
  晏中眉鋒一皺,有點窘迫,望着李雁秋道:“李爺,我沒說錯,您千萬海涵。”
  李雁秋面不改色,笑道:“晏老怎麽又來了……”轉註老者道:“老哥哥,詳情如何?”
  老者搖了搖頭,道:“也沒什麽,他二位間我是否有個叫李雁秋的朋友,我說不錯,還有,那是我樂長春忘年之交老朋友,他二位也沒多說什麽,衹坐了一會兒,告訴我我這位老弟住在‘六福客棧’之後就走了。”
  晏中陪笑說道:“樂老也請包涵一二,這些日子吃緊些……”
  樂長春點頭說道:“晏帳房別客氣,這幾天不但‘查緝營’全出動了,而且還嚮‘侍衛營’調藉了不少好手,衹為拿那大盜李慕凡,他二位職守所在吃糧拿俸,那能不替官傢做事兒。”
  晏中道:“謝謝樂老……”擺手便要讓座。
  樂長春忙道:“不坐了,我是來接我這位老弟的,車就在門外。”
  李雁秋微愕說道:“老哥哥,接我?”
  樂長春道:“我不知道你來了便罷,既知道了讓你住在客棧裏這纔是天大的笑話,別讓人說我樂長春待慢朋友……”
  李雁秋搖頭笑道:“老哥哥,沒人這麽說,你知道,你那傢裏我住不慣,生就睡那硬梆梆土炕的命若之奈何?”
  樂長春笑道:“恐怕你是怕聞那些藥材味兒。”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說對了一分,九分還是因為我住不慣……”
  樂長春截口說道:“不讓你住,今夜我燙上一壺陣年好酒,讓你老嫂子弄上兩樣小菜,你我燈下把臂言歡,暢談終宵敘敘舊總可以。”
  李雁秋遲疑了一下,道:“老哥哥,不能等明天白天麽?”
  樂長春搖頭說道:“白天我得忙着看病,沒工夫陪你,你是個雅人,怎麽不懂夜深時分,對窗對燈,小酌賞雪的情趣。”
  李雁秋還待遲疑……”
  樂長春雙眉一軒,已然又道:“老弟,你不賞我這個臉可以,我這就回去,可是我話說在前頭,聽說你在這兒,這丫頭嚷着要來我沒讓她來,如今還坐在傢裏等着你呢,我不以為她今夜會放過你,要是待會兒她來……”
  李雁秋眉鋒一皺,忙道:“好,好,好,別勞動她的大駕,我這就跟你去,成不?”
  “當然成,”樂長春笑了,道:“看來我這張老臉,始終不及那丫頭,走吧!”拉起李雁秋便往外拖。
  李雁秋忙道:“老哥哥,慢點。”
  樂長春回身說道:“你還有什麽事兒?”
  李雁秋道:“行囊總不能不拿,也得嚮賈、晏二打打個招呼呀!”彎腰抓起了地上長長的行囊,擡眼一掃賈晏二人,道:“二位請替我準備一間上房,天亮前後我總會回來的。”
  賈一飛,晏中忙應道:“李爺衹管去,這兒的事您放心交給我倆就是!”
  李雁秋道了一聲謝,樂長春也打了個招呼:“二位閑來時,請到我那兒坐會去!”
  在賈晏二人稱謝聲中,拉着李雁秋出了門。
  拱手送走了馬車,客棧上了門,晏中回身揮手說道:“天不早了,明兒早起還得幹活兒,睡去,睡去!”
  支走了衆夥計,他跟賈一飛對坐在櫃臺燈下。
  沉默了一會兒,晏中擡眼說道:‘“一飛,你看這位李雁秋。”
  賈一飛搖了頭,道:“臉不對,大哥,再說他確是樂長春的朋友!”
  晏中招着鬍子沉吟說道:“我怎麽想不起,江湖上何時有這麽個叫李雁秋的人,俊美灑脫,人品絶世,和氣,風趣,詞鋒健,人又機警,更難得有那麽高的身手……”
  賈一飛微愕說道:“大哥,您說他有一身好功夫?”
  晏中道:“你沒留意?他那雙眼神,如今是什麽天了,他還穿那麽一身夾袍,我穿着棉襖褲到了外面都凍得打哆嚷,他在寒風裏走了這麽遠路,卻瞧不出一點寒意……”
  賈一飛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註意了。”
  晏中道:“一飛,這叫寒暑不侵,幾十年來,放眼江湖,能練成這身功夫的沒幾個,他怎會是個默默無聞的人,還有,他們幾個之中,數楞子一身勁兒大,他剛纔卻像拉小孩兒一般。一把把楞子揪了回來,這要是你我,行麽!”
  賈一飛道:“那麽您以為…………”
  晏中搖頭說道:“難說,難說,不過我敢斷言他必不是個等閑人物,這趟來‘北京’也,也絶不是單為來看樂長春的!”
  賈一飛神情忽地微微一震,道:“這麽說,那樂長春也……”
  晏中截口說道:“那或許不會,多少年了,誰不知道樂長春是個活人無算,歧黃高絶的名醫,再說他也是‘查緝營’的……”
  賈一飛忙道:“大哥,樂長春該知道他是什麽人!”
  晏中點頭說道:“不錯,他是該知道,不過那是人傢的事兒!”
  賈一飛遲疑了一下,道:“您看咱們要不要報……”
  晏中雙眉一揚,道:“要報你報去,別對我說。”
  賈一飛笑了!
  隨即,晏中也笑了……
第二章
  馬車,在那寂靜的夜色裏頂着寒風嚮前馳動。
  雪地上,一來一往,留着四條輪痕,還有蹄印。
  沒多久,馬車在西城大街一傢藥鋪的大店面前停下。
  這傢藥鋪當街兩間店面,門口“樂傢老鋪”的招牌挂得老高,兩旁寫着什麽人參鹿茸,地道藥材。
  馬車還沒停穩,“樂傢老鋪”的兩扇窄門兒開了,由裏面急步走出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漢子。
  適時,車簾掀動,樂長春與李雁秋前後下了車。
  中年漢子近前躬了身:“李爺,您來了。”
  李雁秋含笑說道:“子衛,又是一年不見了,你好!”
  瘦高中年漢子道:“托您福,爺,一傢幾口沒一天沒念着您!”
  李雁秋有點激動,笑了笑,沒說話。
  樂長春一旁說道:“就那還差點兒請不來呢……”
  李雁秋眉鋒一皺,道:“老哥哥,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得做作一番給別人看看。”
  樂長春哼了一聲,轉註瘦高中年漢子道:“子衛,你大嫂她娘兒倆呢。”
  瘦高中年漢子道:“大哥,大嫂跟倩侄女兒堂屋候駕多時了!”
  樂長春一擺手,道:“招呼車從後們進去。”
  說着,拉着李雁秋進了窄門兒。
  進門是藥鋪的櫃臺,有一盞很微弱的燈光,一股濃濃的藥材味兒直往鼻子裏鑽。
  燈光下看,櫃臺前一條走道直通裏面。
  走完了這條黑黝黝的走道,一片四合小院頓時呈現眼前,院子裏地上積着一層厚厚的雪,幾株老梅枝權壓雪,老蕊葉香,院子裏的夜色雪景,寧靜而美!
  東西是各一間,屋裏黑黝黝的,坐北朝南的堂屋裏,一條厚厚的棉布簾遮斷了視綫,卻遮不住那由縫兒裏透射出來的燈光。
  甫踏進院子,樂長春便叫道:“貴客讓我揪來了,打簾子恭迎呀!”
  夜深人靜,這話聲傳出老遠。
  李雁秋眉鋒方一皺,棉布簾倏然掀起,堂屋裏燈光傾瀉而出,燈光下,堂屋門口,站着個衣着樸實,挺福態堆着滿臉笑的慈祥老婦人。
  李雁秋沉腕一抖,掙脫了樂長春掌握,飛步跨進廊詹下,進門恭謹施了一禮,激動地道:“大嫂,雁秋給您請安來了。”
  老婦人沒說話,一把拉住李雁秋把他拉進了堂屋,燈下細端詳,老臉抽搐,嘴角仍含微笑,一雙老眼卻淚光隱現,啞聲說道:“又是一年沒見了,讓嫂子好好看看廣李雁秋沒動,也沒說話,神情也有着無限的激動。
  “兄弟!”兩行老淚奪眶而出,老婦人啞聲說道:“比去年來時瘦了些,一年來江湖上的風霜夠你受的!”
  “哈,怎麽!”樂長春跟着進了堂屋,叫道:“見了兄弟就不要老伴兒了……”眉鋒一皺,“噴”地一聲,道:“老婆子,你這是幹什麽,一年離別又相逢,雖然會短離長,但到底他又來了,你掉得什麽淚?”
  老婦人赧然而笑,舉袖拭淚,道:“老頭子,你懂什麽,我這是高興……
  樂長春截口笑道:“見兄弟瘦了點,黑了些、可也有點心疼!”
  老婦人老眼微橫,略顯年輕風韻,拉着李雁秋轉了身:“兄弟,來,坐下,咱嫂叔倆好好談談!”
  樂長春擡眼四顧,忽地“咦!”了一聲,道:“老婆子,咱們那個丫頭呢?”
  李雁秋這纔發現屋裏少了個人。
  衹聽老婦人道:“裏邊兒躲着呢!”
  樂長春搖頭說道:“這纔是怪事,一年盼到頭兒,天天問我雁秋什麽時候來,剛纔還嚷着去客棧,如今人來了,怎麽反而躲起來?”
  老婦人說道:“姑娘大了,臉皮兒嫩了,懂麽?”
  “鬍說,”樂長春道:“雁秋又不是外人,我叫她出來……”一頓,喚道:“丫頭,丫頭!”
  衹聽左邊那間門簾低垂的房裏,響起了脆生生,甜美悅耳的一聲,“爹!”
  樂長春道:“快出來吧、你秋叔到了,他坐不了一會兒馬上得走,你要是見不着他,可別怪爹……”
  老婦人一怔要問,樂長春忙遞眼色,老婦人笑了。
  適時,一陣香風捲起垂簾,堂屋裏燈光為之一黯。
  再看時,那垂簾前,俏生生地站着個紅衣大姑娘。
  姑娘她好美,長長彎彎的兩道眉,眼角兒微挑的鳳目中,是一雙既黑又亮,水汪汪,深燧,清澈的眸子。
  懸膽般小瑤鼻下,是鮮紅的一點櫻唇,香唇邊上噙着驚喜,還帶着三分嬌羞的笑意。
  嬌軀剛健婀娜,一身大紅衣褲正合身,腳底上那雙綉花鞋,想必是姑娘自己親手做的,襯飾工絶,好巧的一雙玉手。
  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由香肩上垂到纖腰,姑娘她望李雁秋第一眼後,就嬌靨一紅,垂下喚首,那雙玉手正玩弄着辮梢兒,少女風韻,好不動人!
  樂長春瞪大了一雙老眼,滿面愕然,詫異說道:“老婆子,咱們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標緻了。”
  老婦人眨了眨眼,笑道:“當真是老眼昏花,你沒見那由頭到腳,都是連夜燈下一針針趕出來的麽?還有,咱們丫頭今夜也抹了一層薄薄的。”
  突然,姑娘她跺了綉花鞋,一扭嬌軀擡起滾首,嬌靨上紅雲遍布,嬌豔欲滴:“娘!”
  一觸及李雁秋那雙目光,她像觸了電,忙又垂下螓首。
  老婦人與樂長春有着一剎那的驚愕,旋即老婦人笑道:“好,好,好,娘不說,娘不說。”
  樂長春輕叱說道:“丫頭,還不過去見秋叔去!”
  李雁秋忙道:“老哥哥,怎麽你……”
  話音未完,姑娘她已到了面前,喚首低垂幾至酥胸,耳根上紅雲浮泛,微微一福,那甜美話聲低得衹有她自己纔聽得見:“倩兒給叔叔請安。”
  李雁秋忙一欠身。
  老婦人道:“怎麽,兄弟,這叫什麽禮數,跟小兒女輩還客氣,你也不怕折了她,坐,坐,別一年生份一年!”
  李雁秋赧然而笑,坐了下去。
  樂長春擺手說道:“丫頭,別閑着,給秋叔沏壺好茶去。”
  老婦人道:“用不着你操心,早沏好了。”
  說話間,姑娘那雙纖纖玉手已捧過了香茗。
  樂長春坐了下去,道:“老婆子,待會兒我要跟雁秋燈下暢談,暢談不可無酒,有酒不可無菜……”
  老婦人截口笑道:“有酒有菜不可無你這個老頭子,也用不着你操心,早預備好了,是咱們丫頭新自下廚為她秋叔做的。”
  樂長春一怔,赧然而笑,搖頭說道:“敢情我說的晚了!”
  老婦人道:“本來就是,傢裏那一樣讓你操過心?”
  “瞧,兄弟,”樂長春張目說道:“兩句話就惹來了這大麻煩,看來今後我還是三緘其口的為妙!”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年輕時英雄俠女並轡聯劍,多年後的今天,你老哥哥落下這麽一份産業,嫂子為伴,有女着此,生活安寧舒適,無憂無慮,樂享天倫,老來福無窮,你還有什麽可求的?”
  老婦人道:“聽見了麽?老頭子,雁秋仗義執言,這纔是……”
  樂長春搖頭說道:“他由來嚮着你,這一拍算是拍對了!”
  老婦人哼了一聲道:“難道非跟着你不講理纔算好!”
  樂長春一搖頭,道:“我忘了,三緘其口。”
  老婦人倏然失笑,轉註李雁秋,道:“兄弟,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李雁秋道:“大嫂,我剛到沒一會兒!”
  老婦人道:“既然來了,怎麽不到傢裏來,卻住的什麽客棧?”
  “還說呢!”樂長春道:“要不是我死拉活扯,最後擡出了丫頭,他還不來呢?”
  姑娘她飛快溜了李雁秋一眼。
  老婦人微愕說道:“兄弟,這是為什麽?”
  李雁秋赧然說道:“大嫂,您知道,當着外人,我不得不做作一番,再說,晏二門下那兩個‘查緝營’的對我也動了疑……”
  “兄弟,”老婦人截口說道:“這不是見外嘛,你說這話嫂子我可要不高興了,當年要不得你伸一手,我跟你大哥能有今天麽,故不論這份思情今生難報,就是衝着這朋友二字……”
  李雁秋皺眉說道:“大嫂,你怎麽老挂着當年。”
  老婦人搖頭說道:“兄弟,話不是這麽說,當年要不是你伸一手,我跟你大哥不但沒有今天,而且早就成了兩堆朽骨了……”
  李雁秋剛要張口,老婦人擡手一指,接道:“這老少三條命,這份産業,不全是兄弟你贈的,怎麽來便能怎麽去,難道你把老兄嫂當成了外人?”
  樂長春一旁嘿嘿笑道:“兄弟,也讓你領教領教這張不饒人的老嘴。”
  李雁秋赧然而笑道:“嫂子,您別生氣,我知過就是。”
  老婦人笑了,道:“兄弟,也沒那一說,衹是你這話讓嫂子我聽來難受,你要是再這麽想,那不如砍我兩刀。”
  李雁秋猛然一陣激動,道:“嫂子,我什麽都不說了。”
  “對,兄弟,”樂長春道:“還是學學我,三緘其口的好。”
  老婦人一眼橫了過去……
  適時,院子裏步履響動,直奔堂屋,及廊檐下而止。
  隨聽簾外有人說道:“大哥,我告進。”
  樂長春一搖頭,道:“子衛,你這脾氣怎麽老改不了,快請,快請。”
  門外響起恭謹答應,布簾掀動,那瘦高中年漢子跨步走進來,燈下看得清楚,他穿着一身黑色長袍,袖口微捲,一雙手奇大!
  瘦削的一張臉,膚色略顯黝黑,長眉細目,挺直的鼻梁四方口,頷下有一片青青的鬍根,滿臉透着精明幹練,除此,別無奇特之處。
  他進屋-一見禮,李雁秋欠身還了一禮,笑道:“別跟我客氣,子衛,一年不見,你沒見老嘛。”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李爺臉上的皺紋又添了好幾條了。”
  李雁秋笑道:“子衛,我給你帶來件東西,也許你會用得着。”
  說着,打開行囊一頭,從裏面抽出一物,那是一柄鯊魚皮鞘,柄鑲明珠的短小匕首,他隨手遞了過去。
  瘦高中年漢子兩眼一亮,連忙伸雙手接了過去。
  “謝謝李爺。”
  一按啞簧,匕首出鞘,一片森寒衝起,燈光為之一黯,那匕首白裏泛青,光芒吞吐近尺。
  樂長春一震,脫口喝道:“好利器,兄弟……”
  瘦高年漢子瞪大了眼,動容驚聲嘆道:“大哥,這是‘冷霜刃’……”
  李雁秋笑道:“非伯樂不足以識千裏馬……”
  樂長春霍地站起,道:“兄弟,這是罕世神兵,你從那兒……”
  李雁秋笑道:“這一趟口外沒白跑,我是在一個滿旗郡王手裏奪來的。”
  樂長春霍地轉註瘦高中年漢子,道:“子衛,這份兒禮不可謂之不貴重!”
  瘦高中年漢子目註李雁秋,激動地道:“李爺,這份厚賜,我怎敢……”
  李雁秋笑道:“我留着它也沒用,有道是:‘寶劍贈英雄’,這柄‘冷霜刃’落在你手裏,不是物得其主,適得其所麽?”
  瘦高中年漢子還得再說,老婦人突然說道:“子衛,雁秋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是,大嫂,我遵命。”瘦高中年漢子欠身一禮,轉嚮李雁秋,雙目閃射異樣光采,道:“李爺,我不謝了!”
  李雁秋道:“自己人,別跟我客氣。”
  他是每人都有一份,接着又從行囊裏拿出了三樣,送給老婦人的,是一隻檀木盒裝着的成形何首烏。
  這,珍貴不下那柄‘冷霜刃’,老婦人是既激動又高興。
  送給姑娘的,是一對名貴異常的鑲玉耳墜兒,還有一對玉鐲子,姑娘她也激動地接了過去。
  送給樂長春的,是一根玉嘴兒,金煙袋鍋的旱煙袋。
  樂得樂長春哈哈大笑,道:“兄弟,我正缺這一樣,明年希望你多來幾趟。”
  贈禮完畢,堂屋中有着片刻的沉寂!
  姑娘她對這份禮物愛不擇手,不住地把玩,嬌靨上的神情難以言喻,那雙美目之中,也包含得太多。
  似乎,那不是因為禮物的名貴,而是……
  兩個大男人傢沒留意,知女莫若母,細心的老婦人悉收眼底,老臉上也有一份難以形容的表情,微微地鎖了兩道眉。
  忽地,她擡眼笑道:“兄弟,這一趟你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這句話吸引了姑娘,她猛然擡起螓首,一雙秋水般美目,盡射異樣光采,緊緊瞅着李雁秋一霎不霎!
  這,使得老婦人神情又自一震。
  李雁秋似乎沒留意,他淡淡一笑,道:“大嫂,這一趟有可能比往年多待些日子!”
  姑娘嬌靨上猛然一陣驚喜,倏地一紅,垂下頭去。
  老婦人也為之一喜,道:“怎麽,是因為……”
  李雁秋道:“我受人之托,來辦件事、另外……”
  樂長春忙道:“兄弟,受誰之托,辦什麽事?”
  李雁秋微一搖頭,道:“老哥哥,別不高興,我曾作千金諾,目前還不能說。”
  樂長春一怔軒眉,道:“怎麽,連對這幾個也不能說。”
  李雁秋道:“老哥哥該知道,英雄輕死重一諾。”
  樂長春眉鋒一皺,道。“兄弟,是件大事兒麽。”
  李雁秋道:“老哥哥,這件事可大可小。”
  樂長春微愕說道:“這話怎麽說,兄弟。”
  李雁秋笑道:“我一說老哥哥就明白了。”
  樂長春道:“兄弟,你這是故作神秘……”
  李雁秋道;“一諾千金,老哥哥要原諒一二。”
  樂長春一攤雙手,道:“好吧,我不問了!”
  他沒再往下問,姑娘可撅起了小嘴兒。
  本來是,人傢根本不把他當外人,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沉默了一下,樂長春又道:“兄弟,我剛纔聽你說另外……”
  李雁秋道:“另外是還有點事兒,這件事在碰上的,我本想不管,可是如今卻不得不伸手管管!”
  樂長春道:“兄弟,這件事能說麽。”
  李雁秋點頭說道:“能,老哥哥,這件事能說。”
  樂長春道:“那麽,我幾乎洗耳恭聽了。”
  這話似乎有點……但李雁秋沒在意,笑了笑,道:“老哥哥,你知道‘六福客棧’的賈掌櫃的跟晏帳房是怎麽樣的人。”
  樂長春點頭說道:“我對他兩個的底細摸得很清楚,一個是當年橫行‘北六省’的‘賈怪’‘鐵算盤’賈一飛,一個是晏二的侄子‘大鷹爪’晏中,從前是查緝營的一名領班。”
  “不錯,”李雁秋點頭說道:“以老哥哥看,這兩個人怎麽樣?”
  樂長春道:“怎麽,兄弟,莫非那件事跟這兩個……”
  李雁秋道:“老哥哥請先答我問話。”
  樂長春雙眉一揚,道:“稱得上一時豪傑,沒遮欄的好漢……”
  李雁秋道:“這就行了,他兩個最近可能會有點麻煩!”
  樂長春道:“什麽麻煩。”
  李雁秋道:“這麻煩是晏中當年認識‘查緝營’時招來的。”
  “我明白!”樂長春道:“但,兄弟,他有個在京錢算得上首屈一指人物,門下弟子衆多,也跟官傢有來往的二叔,要你伸得什麽手?”
  李雁秋一搖頭道:“老哥哥,我無意危言聳聽,即將找上京畿的這個人,就是再有十個晏二恐怕也不行!”
  樂長春“哦!”地一聲,道:“我倒要聽聽是誰能抵十個晏二。”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老哥哥,你記得當年老河口事?”
  樂長春臉色一變,道:“是那幾兄弟……”
  老婦人問道:“老頭子,是那幾兄弟?”
  樂長春吐出了兩個字:“七狼。”
  老婦人與瘦高中年漢子臉色突為之一變,老婦人道:“兄弟,七狼雖然是江湖上有數的兇狠人物,但強竜不壓地頭蛇,要說他兄弟敢找上京畿……”
  李雁秋道:“嫂子,固然,以晏二在京城一帶的實力勢力,七狼未必能討得好去,但不是猛竜不過江,厲害的是七狼的背後人物!”
  樂長春微愕說道:“背後人物,兄弟,那又是誰?”
  李雁秋搖頭說道:“不知道。”
  樂長春呆了一呆,道:“那你怎知道‘七狼’背後還有人?”
  李雁秋道:“我在路上碰見了幾個‘七狼’的徒弟,在他們口中除了師父,師叔之外,還有個老爺子,而且提起來一臉敬畏之色!”
  樂長春道:“所以你由此推測‘七狼’背後還有人?”
  李雁秋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老哥哥。”
  樂長春皺眉沉吟未語。
  老婦人卻詫異說道:“‘七狼’兄弟幾個背後還有人,這真令人難信,以‘七狼’兄弟之兇狠聲威,誰能驅使他七個……”
  李雁秋道:“這就非我所能知了!”
  老婦人道:“所以你認為厲害的不是‘七狼’,而是那個不知是誰的背後人物,所以你認為十個晏二也嫌少?”
  李雁秋道:“嫂子,難道還不夠麽?”
  老婦人尚未說話,樂長春突然點頭說道:“夠是夠了,但是,兄弟,你犯不着管,也管不得。”
  李雁秋含笑問道:“有說麽,老哥哥。”
  “當然有!”樂長春點頭說道:“第一,晏中曾是吃糧拿俸的官傢人,他一傢跟官傢多年來一直有來往,咱們這純江湖人犯不着管這種閑事,第二,你不是不知道每到這時候風聲有多緊,你一顯露還怕人傢不知道你是誰,‘七狼’兄弟不是等閑人物,衹要一伸手,我敢說絶瞞不過那十四衹眼睛。”
  李雁秋淡淡笑道:“這就是老哥哥認為不能管的理由。”
  樂長春道:“難道還不夠充分?”
  李雁秋道:“夠充分了,衹是老哥哥有沒有想到,就憑晏中任職‘查緝營’時結下的梁子,能惹得‘七狼’聯袂闖京城,背後更有厲害的人物麽?”
  樂長春呆了一呆,道:“不錯,那麽兄弟你以為……”
  李雁秋道:“我敢說這內情絶不簡單,但不知道內情究竟如何!”
  樂長春沉吟未語。
  “還有,”李雁秋接着說道:“我欠他兩個一份情,明知他兩個有麻煩,不好不管。”
  樂長春訝然說道:“你又欠他倆什麽情?”
  李雁秋遂把客棧事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樂長春道:“這就是你欠他倆的那份情?”
  李雁秋道:“對一個素昧平生,緣僅一面的人這麽照顧,衝着這一點,我就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顧。”瀟湘子*掃描,aim-9 OCR,*連載樂長春道:“兄弟,你別忘了,他們都跟六扇門有關連。”
  李雁秋道:“我知道,老哥哥,儘管他倆以前是吃糧拿俸的六扇門人物,儘管六扇門中人對我恨之人骨,千方百計地想除去我,但是他倆對我……”
  樂長春道:“兄弟,怕衹怕這是個要命的圈套!”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不會的,我的眼力還不至於那麽差,假如他們已知道我是誰,我認為他們早就動手了。”
  樂長春皺眉略一沉吟,道:“好吧,兄弟,要管你就管吧,那件事你今年打算怎麽辦,這一傢可沒一個不替你擔心。”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老哥哥,你知道,自從她變心背盟那一天起,我就不該來了,可是事實上我卻不能不每年來一趟!”
  樂長春道:“難道你對她還不死心?”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我是那種人麽?我拿得起,放得下……。”
  樂長春道:“那究竟是為什麽?”
  李雁秋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老婦人適時臉色凝重地道:“兄弟,不是大嫂我又嘮叨,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幹什麽非對個旗人姑娘這般死心,”
  李雁秋道;“大嫂,那不關死心。”
  老婦人道:“那麽是什麽?是癡情?”
  李雁秋淡淡說道:“大嫂,那也無關癡情,變心背盟的是她,我這顆心早已如古井,難揚半點波,於什麽……”
  “對,兄弟,”樂長春道:“昂藏七尺軀,須眉大丈夫,何患無妻?就憑你,兄弟,我敢說世上這些姑娘們,沒有一個不……”
  “好了,老哥哥,”李雁秋笑道:“你又把我捧上天了!”
  樂長春道:“兄弟,自當年至今,你所到之處是怎麽個情形,你自己明白。”
  李雁秋淡然一笑,沒說話。
  樂長春道:“兄弟……”
  李雁秋截口說道:“老哥哥,我可以這麽說,那無關一個‘情’宇,行了麽?”
  樂長春道:“那究竟是為什麽呢?”
  李雁秋微一搖頭,道:“老哥哥,別問我,行麽?”
  樂長春搖了搖頭,默然未語。
  老婦人突然說道:“兄弟,難不成你想……兄弟你是個明白人,為這麽一個朝秦暮楚,貪戀榮華富貴的女人,那犯不着……”
  李雁秋笑道:“嫂子,您想到那兒去了,我要有那意思,早就闖內城,找上門兒去了,幹什麽等到如今。”
  老婦人皺眉說道:“那麽,兄弟,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李雁秋搖了搖頭,道:“嫂子,我有苦衷,有難言之隱。”
  老婦人訝然說道:“有苦衷,有難言之隱?”
  李雁秋點頭說道:“是的,嫂子。”
  老婦人道:“兄弟,面對自傢人,你有什麽苦衷有什麽難言隱?”
  李雁秋道:“嫂子,您原諒一二,別問我,行麽?”
  老婦人搖頭一嘆,姑娘樂倩突然說道:“娘,您也真是,秋叔既有苦衷,有難言之隱,您幹什麽一直追問,對咱們要能說,秋叔不早說了麽?”
  乍聽過來.她是幫李雁秋說話,其實那話裏話,弦外音誰都聽得出來,不見姑娘她眼圈兒都紅了麽?
  李雁秋沒在意,淡然一笑,沒說話。
  老婦人方一皺眉,樂長春已揚眉叱道:“小孩傢不懂什麽……”
  “爹,”姑娘樂倩高挑着眉梢兒道:“別把我老當成三歲小孩兒,我什麽都懂,我懂秋叔對咱們是一年生份一年,一年冷淡一年,一個那麽樣的女人……”
  樂長春叱道:“丫頭,不許鬍說。”
  “我要說,我偏要說,”姑娘樂清跺腳說道:“對那麽一個女人,秋叔他能念念不忘,舊情難捨,每年總要冒風險跑來這麽一群,對咱們這份心,秋叔卻根本沒放在眼裏,誰親,誰低也不分,您何必那麽操心,讓他去找去,有本領就帶她走……”
  樂長春臉色大變,霍地站起,喝道:“丫頭,你……”
  “我痛心,我看不慣。”姑娘她雙手捂臉,一擰嬌軀,轉身奔進了房裏,樂長春怔住了,大夥兒都怔住了。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你這是何苦。”
  樂長春氣得發抖,須發皆動,道:“不像話,不像話,目無尊長,這還得了,老婆子,去叫出來給兄弟叩頭賠罪,去!”
  老婦人尚未說話,李雁秋猛然站起,道:“老哥哥,你要認我這個兄弟,就收回成命。”
  樂長春白着臉,怒聲說道:“兄弟,你看看,這還像話,我不能浪人說我樂長春沒傢教,更不能這麽縱慣她……”
  李雁秋道:“老哥哥,沒人這麽說,你要不收回成命,我馬上走。”
  樂長春大叫說道:“你還這麽襢護她。”
  李雁秋淡淡說道:“老哥哥,事實上不能怪她這麽想。”
  樂長春道:“怎麽,這還不能怪她這麽想?”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我不以為你跟大嫂不這麽想,不過你二位上了年紀,凡事都有些顧忌,而倩侄女兒年輕,心裏藏不住話而已,你以為我說的對麽?”
  樂長春老臉一紅,道:“誰說的?”
  “我說的,”李雁秋道:“你跟大嫂請摳心自問,是也不是。”
  樂長春默然未語。
  老婦人突然一嘆,說道:“老頭子,兄弟沒說錯咱倆,消消氣,坐下吧。”
  樂長春找機會下臺,一瞪眼,道:“還讓我消氣,都是你慣壞了她。”
  幾十年的老夫老妻子,老夫人焉得不明白,笑着搖了頭:“好吧,就算我慣壞了她,沒你的份兒,行麽?”
  樂長春怒態稍斂,目註李雁秋道:“兄弟,是我們老兩口慣壞了她,你千萬……”
  李雁秋淡笑截口說道:“老哥哥,你要這麽說就見外了。”
  樂長春一嘆說道:“兄弟,對於你那苦衷及難言之隱,我跟你大嫂不再問了……”
  李雁秋道:“多謝老哥哥,我這難言之隱,總會有能說的一天的,到那時老哥哥跟大嫂就會明白了。”
  樂長春搖頭說道:“如今明白不明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今年似乎不同於往年,兄弟你要能不去,最好還是不去!”
  李雁秋道:“多謝老哥哥,假如能不去,這幾年來我就不會每年冒風險必得跑這一趟了。”
  樂長春雙眉微揚,道:“兄弟,這麽說,你是非去不可了?”
  李雁秋點頭說道:“是的,老哥哥。”
  .樂長春一嘆說道:“好吧,兄弟,我不再攔你了,衹是今年他們從‘侍衛營’調藉了大批好手,你可千萬……”
  李雁秋揚眉一笑說道;“老哥哥放心,就是他帝都鐵騎盡出,也未必能奈何我。”
  樂長春點頭說道:“兄弟,憑你一身所學,這我信得過,衹是你是個闖蕩多年的高明好手,該知道凡事不怕一萬,衹怕萬一,一切以小心為上,千萬輕忽不得。”
  李雁秋道:“多謝老哥哥指教,我省得。”
  樂長春默然坐了下去,甫坐定,他一搖頭,詫聲又道:“兄弟,這我就不明白了……”
  李雁秋道:“老哥哥什麽事不明白?”
  樂長春道:“她既然變心背盟他嫁,為什麽還每年……”
  李雁秋截口說道:“老哥哥,這就牽涉到我那難言之隱了。”
  樂長春呆了一呆,道:“那麽,官傢既要拿你,也風聞你跟她每年在這時候總要碰一次面,大可以守在左近,下手……”
  李雁秋淡淡笑道:“老哥哥,事實上幾年來他們沒有那麽做。”
  樂長春道:“這就是我難以明白……”
  李雁秋截口說道:“老哥哥,這也牽涉到我那難言之隱!”
  樂長春微微一怔,搖頭不語。
  老婦人突然嘆說道:“世間事委實變幻莫測,誰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種……”
  李雁秋道:“嫂子,這也不能怪她,誰叫她是出身權宦之門的嬌貴皇族,誰叫我是出身江湖的草莽……“老婦人道:“我不以為她嫁的那個比誰強!”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事實上他是個權勢顯赫的親貴,我則是個被視為盜的江湖草莽,我這種生涯不適合她,而他所有的高官顯爵,榮華富貴,又是人人夢寐以求的……”
  老婦人道;“兄弟,人人二字用的不妥。”
  李雁秋赧然一笑,道:“總而言之,這不能怪她,衹能說,我跟她的緣份僅僅止放此,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麽損失,反之,他能嫁這麽一個夫婿,我卻為她慶幸。”
  老婦人道:“那是你的說法,至少我這一傢幾口不這麽想!”
  李雁秋淡淡一笑沒說話。
  這燈光輝煌的堂屋裏,有着一剎那的沉默,墓地裏,梆拆響動,敲出了四更。
  李雁秋程然驚覺,笑道:“老哥哥,大嫂,我該走了。”
  樂長春忙道:“那怎麽行,酒菜未動,咱倆還沒有……”
  李雁秋道:“老哥哥,這一席暢談,難道還不夠麽?”
  “不夠,”樂長春搖頭說道:“跟兄弟你在一起,我永遠沒個夠。”
  李雁秋道:“老哥哥,你明天還有生意,我明天還有正事,也別讓大嫂子跟子衛陪着勞累,一夜不能合眼……”
  樂長春道:“咱倆說咱倆的,她們睡她們的……”
  李雁秋待得再說,老婦人突然道:“怎麽,兄弟,生丫頭的氣。”
  李雁秋笑了笑,道:“大嫂,有那一說麽。”
  老婦人道:“不管有沒有這一說,你要住在客棧裏,我不攔你,可是說什麽今夜你得留到天明,整整一年不見,你就不知道這一傢幾口多想你,再說,你怎麽能不嘗丫頭為你下廚親手做的幾樣菜?”
  李雁秋略一遲疑,搖頭笑道:“倩侄女兒做的菜惹人垂涎,我也不能再招她生氣傷心……”
  樂長春“哈”地一聲站起,道:“這纔像話,老婆子,把酒菜給我們哥兒倆搬到書房裏去,然後你們都去睡去,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走過來拉起了李雁秋,接道:“走,兄弟,咱們聊咱倆的去!”
  未容李雁秋說話,拉着他出了堂屋!
  望着那兩個背影,老婦人搖頭一笑,道:“子衛,你去張羅他倆吧,我去瞧瞧丫頭去!”
  瘦高中年漢子恭謹欠身,道:“是,大嫂,您請早點安歇吧!”
  轉身出門而去!
  這裏老婦人站了起來,一嘆說道:“老天爺,千萬別這樣,千萬別這樣……”
  掀簾走進了姑娘樂倩適纔奔進的那間房中。
  這間房,是間雅緻的小書房,沒點燈,黑黝黝的,但在滿屋子書香之中,還夾帶着陣陣的醉人幽香。
  這間書房邊上,另有垂簾門,黑黝黝的,也不見燈光,老婦人就走嚮了垂簾的這一間。
  掀簾進了房,老婦人熟悉地摸到了桌旁點上了燈,燈光一亮後再看,這纔是姑娘樂倩的香閨。
  如今姑娘樂倩和衣面嚮裏地躺在床上,連那雙綉花鞋也沒脫,一動不動,生似已經睡着。
  老婦人嘆了口氣,哺哺說道:“這孩子就這麽任性,秋叔還沒走就跑進來睡了,睡就睡吧,既不知道脫鞋,也不知道脫衣裳,着了冷是鬧着玩兒的,真是……丫頭,丫頭。”
  她哺哺地說了一陣子,輕輕地喚了兩聲。
  床上的姑娘樂倩,仍然是一動沒動。
  老婦人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哺哺又道:“睡吧,反正雁秋也快走了。”
  說着,她就要探身去拉被子。
  姑娘樂倩霍然轉過了身,淚水,濕了大半個綉花枕頭,枕頭邊兒上放着李雁秋送的那份兒禮。
  她那兩排長長的眼睫毛,挂着淚珠:“讓他走好了,沒人稀罕。”
  敢情,姑娘沒睡裝睡。
  老婦人笑了,道:“丫頭,你是吃誰的奶,自小把你帶大,你這點心眼兒還能瞞得過娘,坐起來聽娘說話。”她轉身坐上了床邊兒。
  姑娘嬌靨一紅,也坐了起來,低着頭,玩弄那條烏油油的大發辮,就是不說話。
  老婦人眉鋒微皺,道:“丫頭,還生你秋叔的氣?”
  姑娘猛一擡頭,綳着嬌靨,瞪着美目,道:“他是尊長,我怎麽敢生他的氣,衹要他別怪罪我這個晚輩,我就知足了。”
  老婦人微一點頭,道:“丫頭,衹要你記住你秋叔是尊長,你是晚輩,他跟你爹稱兄道弟,你得叫他一聲叔叔就行了。”
  姑娘嬌靨一紅,神色也一驚,道:“剛纔我是痛心,也是氣不過……”
  老婦人搖頭說道:“娘不是提的剛纔那回事兒。”
  姑娘霎動了一下美目,有點驚慌地道:“那您是指……”
  “別跟娘裝糊塗,”老婦人道:“你多大,娘多大,娘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想當年跟你爹行道江湖,娘就沒看錯過人,丫頭,娘也是個女人,也是個過來人,我不剛說過麽?你是吃誰的奶,自小把你帶大,你那些心眼還想在娘面前玩,知女莫若母,丫頭。”
  “娘!”姑娘也嬌羞地喚了一聲,低下了頭!
  老婦人道:“心裏有話不願對你爹說,總得對娘說。”
  姑娘紅透耳根,半天才猛擡螓首,嬌靨纔猶挂着三分紅暈,連眼圈兒都羞紅了,瞪着美目道:“秋叔他氣人,一傢幾口今兒個盼,明兒個盼,打他去年走的那一天,一直盼到今年他來,來了就一年生份一年,連個老實話都不說,你瞧…………”
  老婦人截口說道:“丫頭,告訴娘,你是怎麽個盼法?”
  姑娘臉一紅,道;“跟您,爹一樣!”
  老婦人道:“這是你心裏頭的實話麽?”
  姑妙那扁貝般的玉齒咬着下嘴唇,沒說話。
  老婦人神情震動,微微一嘆,道:“丫頭,娘以往糊塗蒙懂,總以為你還小,盼你秋叔就像你小時候一樣,直到今年今夜,娘纔發覺你長大了,也看得出你今年盼秋叔跟往年不一樣,這是很自然的,每個姑娘傢到了年紀都是一樣,娘在你這歲數也是一樣,衹是,唉……丫頭,你告訴娘,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姑娘她一顆滾首低垂,幾幾乎觸到了酥胸,答話的聲音,低得像蚊納,低得衹有她自己纔聽得見:“不知道。”
  畢竟,老婦人她聽見了,眉鋒一皺,道:“丫頭,為什麽你偏偏對你秋叔……”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姑娘她低低又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老婦人嘆道:“丫頭,你秋叔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威震江湖的大英雄,大豪俠,人品又是當世之最,也許你對他衹是崇拜!”
  “不,不是,娘。”姑娘忙搖了搖頭,道;“我自己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可是我也說不上來……”
  老婦人神情一震皺了眉,道:“這麽說來,你真是對你秋叔。”
  一頓改口說道;“丫頭,這是不可能的事,在這世上也是沒人能容許的事。”
  姑娘也揚了揚眉梢,但沒說話。
  老婦人道:“你知道,他是你的叔叔…………”
  姑娘擡頭說道:“爹姓樂他姓李,他令年也不過廿來歲,衹能做我的哥…………”
  “鬍說,”老婦人輕叱一聲,道“丫頭,他是你的父執,是你爹的兄弟,雖屬異姓,也不是一母同胞,可是那份交情比親兄弟還親。”
  姑娘道;“畢竟他跟爹不是親兄弟!”
  老婦人道;“可是怎麽說他是你的父執,你的長輩。”
  姑娘道:“為什麽不能各交各的。”
  老婦人搖頭說道:“那不行,丫頭,這是咱們的傳統倫理,雖然江湖女兒非世俗,但江湖上最重輩份。”
  姑娘一揚頭,道:“那我不管。”
  老婦人雙眉一掀,旋又柔聲說道:“丫頭,娘衹有你這麽個女兒,什麽都能依你,唯獨這件事不能由你任性,丫頭,聽娘的話收收心,娘不會害你,過些時候娘給你找個合適的…………”
  “我不要,”姑娘揚眉截口說道:“我看見他們就討厭,他們那一個能跟秋叔比?”
  老婦人嘆道:“丫頭,這句話你沒說錯,當今世上的確沒一個人能跟你秋叔比,咱們樂傢能攀上他,這是咱們樂傢的造化,樂傢的福份,可是,丫頭,他是……”
  “我不管,”姑娘任性地截了口,斷然說道:“除非是秋叔,要不然我這輩子就不……”
  臉一紅,閉上了櫻口。
  老婦人陡挑雙眉,但倏地一斂威態,顫聲說道:“丫頭,你要真這麽死心眼兒,那不但是害了你自己,而且也害了你爹娘跟你秋叔。”
  姑娘微愕說道:“娘說我會害了自己,還有您跟爹跟秋叔。”
  老婦人點了點頭,道:“不錯,丫頭,你知道世人會怎麽說,那些個目指…………”
  姑娘道:“娘,難道愛一個人是罪孽?”
  老婦人搖頭說道:“丫頭,愛並不是罪孽,真執的愛是世間最偉大的,能驚天地,能泣鬼神,也感人最深,可是像你這樣的愛,愛一個父執,愛一個長輩,那就是罪,是孽了!”
  姑娘嬌軀猛顫,啞聲說道:“為什麽他和爹是朋友,是兄弟,為什麽他是我的父執,是我的長輩,他為什麽不是我的……”
  “丫頭,”老婦人嘆道;“這也許是天意,當年他一劍退衆賊,救你爹跟我於生命垂危,千鈞一發之際,你還小……”
  姑娘道:“可是現在我長大了,他也不過近卅!”
  老婦人道:“可是,丫頭,他是你的父執,你的長輩,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姑娘嬌軀倏顫垂下滾首,道。“難道我的命就那麽薄麽?”
  老婦人忽地笑了,伸手撫上香肩,道:“傻丫頭,這無關命的落厚,這衹是每個女兒傢到了年歲之後,小心眼兒裏那種連自己都莫明其妙的衝動情像,等再過幾年,你就會笑自己如今的糊塗…………”
  “娘,”姑娘微微搖頭道;“衹有我自己明白,我如今並不糊塗…………”
  老婦人笑道:“傻丫頭,人在糊塗的時候,誰會承認自己糊塗,這就跟你爹每每大醉伶仃之際,卻偏不承認自己喝醉了的道理一樣,等他清醒之後,他就會明白了,娘是過來人……”
  姑娘搖頭說道:“我一輩子都會認為自己是清醒的,自己是對的。”
  老婦人道:“因為你如今正在糊塗中。”
  姑娘搖頭說道:“不,娘,我到了您這年紀時,也是一樣。”
  老婦人道:“以娘為例,娘在你這年歲時,跟你一樣,甚至於比你還湖塗,可是娘卻早在多年前就明白了。”
  姑娘道:“您要是不信,您往後看好了!”
  老婦人眉鋒微皺,嘆道:“丫頭,你自己難醒,叫你總該叫得醒,這不是一廂情願……”
  姑娘她揚眉說道:“我不信秋叔他對我……”臉一紅,住口不語。
  老婦人道:“丫頭、秋叔他愛你,但那跟你爹娘對你的愛一樣,絶不是兒女私情那種愛,你要是不及早收心,懸崖勒馬,衹怕你會痛苦,一輩子遺恨終生。”
  姑娘道:“您認為秋叔是這樣?”
  老婦人道:“娘敢說,世上沒人比你爹跟我更瞭解你秋叔!”
  姑娘美目一轉,道:“假如秋叔也……”
  “丫頭,”老婦人正色說道:“那絶不可能,你秋叔是個怎麽樣的人,你該明白!”
  姑娘道:“我是說假如……”
  老婦人斷然說道:“這件事對他來說,絶沒有假如。”
  姑娘搖頭說道:“我不信,您看着好了!”
  老婦人機伶暴顫,道:“丫頭,你要是……”
  姑娘截口說道:“娘,我敢說,秋叔他絶沒有把他自己當成我的長輩。”
  老婦人道:“那是因為他對人永遠謙虛!”
  姑娘道:“既然他沒把自己當成長輩……”
  老婦人沉聲喝道:“丫頭,你是要氣死你爹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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