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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珠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酒楼戏美
  第二章 重重疑云
  第三章 寒铁念珠
  第四章 晋见龙君
  第五章 敌暗我明
  第六章 声东击西
  第七章 仙人指路
  第八章 临危不乱
  第九章 白骨逐徒
  第十章 华山剑法
  第十一章 南海神龙
  第十二章 唐门七星
  第十三章 四大剑派
  第十四章 笑面罗刹
  第十五章 东海传人
  第十六章 峨嵋求药
  第十七章 东海三仙
  第十八章 真假天还
  第十九章 天破大师
  第二十章 神龙巢穴
  第二十一章 一针见血
  第二十二章 三元会主
  第二十三章 太阴教主
  第二十四章 龙门之关
  第二十五章 擒龙手法
  第二十六章 三路西征
  第二十七章 大复之阵
  第二十八章 南海奇书
  第二十九章 七大剑派
  第三十章 假名为恶
第一章 酒楼戏美
  西天目香炉峰,高出云端,峭石林立如玉!
  一道青石铺成的石级,盘曲而上,竹木丛茂,翠碧盈目。
  一角红墙,在宁静的山林之间,愈觉清净庄严。
  幻住庵终于到了!
  卓玉祥望着紧闭的庵门,深深吸了口气,放缓脚步,走上前去,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然后又退下两步,肃然站定。
  过了没多一会,庵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佛婆,脸上冷冰冰的不见一丝笑容,朝卓玉祥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她虽然开了门,但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色。
  幻住庵不是等闲之地,卓玉祥自然清楚,立即双拳一抱,含笑道:“在下卓玉祥,专程拜谒老师太来的,有劳老婆婆通报一声。”
  那佛婆两眼一翻,冷冷的道:“老师太不见外客。”随着话声,就要关门。
  卓玉祥急忙跨上一步,一手推住了即将关上的庵门,说道:“老婆婆且慢,在下远道赶来,实有要事求见老师太……”
  那佛婆被他推住了庵门,心头大是不快,冷声道:“我已经告诉你了,老师太不见外客,你快给我出去。”
  说着又要关门。
  卓玉祥不过二十出头的人,看那佛婆毫无礼貌,心头也不禁有气有恼的,但他依然忍着说道:“老婆婆没进去通报,怎知老师太不见在下?”
  那佛婆铁青着脸道:“不用通报,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卓玉祥剑眉微挑,语气加重说道:“在下远道而来,老师太不见外客,但在下却非见不可。”
  这下,佛婆可恼了,她用力关门,但右首一扇门,被卓玉祥右掌抵着,任她如何用力,依然纹风不动,一时不由得把老脸胀得通红,三角跟一瞪,厉笑道:“好小子,你弄清楚了,这是幻住庵!”
  卓玉祥潇洒的站在门口,说道:“在下是求见老师太来的,自然知道这里是幻住庵了。”
  那佛婆口中冷嘿一声,右手直立如刀,突然闪电般切出一掌,击向卓玉祥左胸,喝道:“滚!”
  卓玉祥没避没闪,事实上也没防备那佛婆会骤然出手,而且这一掌也采得飞快。但听“砰”的一声,佛婆掌缘端端正正劈在卓玉祥的左胸之上!
  卓玉祥目中精芒陡闪,朗喝道:“在下以礼求见,你居然敢出手伤人!”
  他卓立没动,那佛婆却身不由己,登登登的连退了三数步,白发飞扬,一张鸠脸青得怕人,厉笑道:“好哇!小子,你敢到幻住庵来撒野!”
  卓玉祥剑眉扬动,沉声道:“老婆子,你话说的清楚些,撒野的是你,可不是在下,我问你,在下和你何怨何仇?
  你居然施展‘阴手’,向在下骤下杀手,这里要不是幻住庵,今天我就废了你这条右臂。”
  话声甫落,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雷姑婆,你在和谁说话呀!”
  声音又娇又脆,清新得有如出谷黄莺,随着但见青影一闪,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少女,像一阵风般的从大殿的石阶上奔了出来。
  那佛婆本来一脸都是狞厉之色,但看到青衣少女,凶焰不觉渐渐敛去,只是愤愤的道:“是这小子,要见老师父,我说老师父不见外客,他小子不肯走。”
  青衣少女那双乌黑而明亮的眼睛,随着雷姑婆的手指朝卓玉祥看来!
  她眼睛里没有笑意,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但她清新秀丽的脸孔中,给人有甜美之感的!
  她身上穿一件青布衫,下面是一条裤管较窄的青布裤,虽是布衣荆钗,她但有非常美好的娇小身材。尤其那一头乌黑秀发,结成两条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胸前,额上还有短短的刘海,疏朗朗的更增加了少女的娇美。
  她只看了卓玉祥一眼,卓玉祥年轻而英俊,站在那里,风度翩翩,潇洒得有如玉树临风一样!使她脸上不禁有些飞红,矜持着冷冷的问道:“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卓玉祥朝她微微一笑道:“在下有一件重要之事,求见老师太,还望姑娘替在下通报一声。”
  青衣少女冷声道:“雷姑婆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师父不见外客,你可以走了。”
  卓玉祥道:“这么说,姑娘不肯替在下进去通报了,在下认为这不会是老师太的意思。”
  青衣少女不耐的道:“我不用进去通报,师父不会见你的。”
  卓玉祥道:“老师太如果知道在下来了,定会接见,姑娘不信,何妨进去问问尊师?”
  “你……”青衣少女重又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卓玉祥道:“在下卓玉祥。”
  青衣少女道:“家师知道么?”
  “老师太,武林前辈,当然不会知道在下姓名。”卓玉祥边说边从怀中掏摸出一件东西,手掌一摊,说道:“这是尊师的东西,尊师如果知道东西在在下手里,自会赐予接见。”
  那是一颗念珠,乌金的念珠!
  青衣少女伸出一双柔润得像羊脂白玉般的手掌,说道:“拿来,我去问问师傅。”
  卓玉祥摇头道:“不,此物关系重大,在下要见到老师太,才能亲手呈阅。”
  青衣少女望望卓玉祥,轻轻颔首道:“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就进去给你通报一声,师父是不是会见你呢?我可不知道了。”
  卓玉祥朝她点点头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青衣少女不知怎么的粉脸蓦然一红,扭头往里就走。
  那佛婆奇道:“贞姑娘,老师父已有多年不见外人,你真要替他进去通报?”
  青衣少女已经走到大天井,一面说道:“我进去问问师父!”人像一阵风般朝里奔去。
  卓玉祥依然潇洒的站在山门外。
  佛婆站在门内,虎视耽耽看着他,好像他会溜掉一般。
  过了没多一回,只见那青衣少女急步走了出来,朝卓玉祥招招手道:“喂,师父叫你进去。”
  佛婆听说老师父果然答应见他时,觉得有些奇怪的,她本来挡门而立的人,只好让开了路。
  卓玉祥跨进山门,青衣少女已经转过身去,说道:“你随我来。”说罢,走在前面领路。
  佛婆等卓玉样走入,立时掩上了山门。
  卓玉祥随着青衣少女穿过佛殿,进入后院,幻住庵地方不大,一共只有两进屋宇,这后院一排三间,小天井中种着不少花木,曲径通幽,花气袭人!
  青衣少女领着卓玉祥走上石阶,脚下一停,神色庄重低首合十道:“启禀师父,卓相公来了。”
  只听屋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口音说道:“请他进来。”
  青衣少女应了声“是”,一手掀开帘子,说道:“请!”
  卓玉祥跨入屋中,目光一瞥,已看清这是间佛堂。
  中间一张方桌上,供着一尊白玉观音,佛前一个小香炉,青烟袅袅,满室都是檀香香气。
  方桌右首,一张靠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灰色缁衣的老尼姑,生得脸长如驴,满脸俱是皱纹,看去少说也有七八十岁。
  在她面前,还放着一帖经卷,和一个红色的小木鱼,敢情她正在念经。
  这面长如驴的老尼,竟是武林中举世闻名的清音师太——一生嫉恶如仇,黑道中人闻名丧胆的侠尼!
  只是她生性怪癖,喜恶随心,嫉恶如仇,而且又自视谌高,和正派中人,也极少往来,正,邪两派的人,提起她来,都会头痛,还不如敬鬼神而远之。
  卓玉祥在华山习艺之时,心切父仇,天天都盼望早日找上幻住庵来,但此刻见到了清音师太,看到她那张毫无笑容的如驴长脸,心头不禁有些打鼓!他想起临行时师父一再告诫自己,清音师太侠名甚著,不可能会是杀害爹的凶手,要自己小心求证。
  当然,幻住庵是非来不可,但必须以礼求见,向清音师太陈述当年爹的遇害经过,但千万不可出言顶撞,鲁莽不得。
  清音师太虽然放下了翻阅经卷的竹签时,但却并未开口问话,连看也没朝卓玉祥看上一眼。
  卓玉祥自然不敢多看,双手抱拳,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卓玉祥,拜见神尼前辈。”
  清音师太语音低沉,问道:“老尼方才听小徒说,你带了一颗乌金念珠,要见老尼,有什么事?”
  话声似是微含愠意!
  卓玉祥直起腰,应道:“是的,在下身负血海深仇,要向老师父请教一件事。”
  “血海深仇”这四个字,听的清音师太不觉动容,一双亮得像寒电般的目光,直朝卓玉祥投来,冷冷道:“你说。”
  卓玉祥已把那颗沉重的乌金念珠取出,托在掌心,说道:“不知这颗乌金念珠,可是老师父之物?”
  清音师太目光一注,沉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卓玉祥脸上肌肉起了一阵轻微的痉挛,切齿道:“十二年前,先父突然遭人暗算而死,左手掌心,就是握有此珠。”
  清音师太面露惊异,问道:“你父是谁?”
  卓玉祥道:“先父卓立方。”
  清音师太道:“君子剑。”接着问道:“他如何死的?”
  卓玉祥道:“先父除了眉心有米粒大一点朱红小点,左手握着乌金念珠,全身并无伤痕。”
  清音师太又道:“令尊既是十二年前遇害,当时怎么不上幻住庵来找老尼?”
  卓玉祥冷声道:“当时在下不过一个九龄之童,由家师带去华山学艺。”
  清音师太道:“你是华山商桐君门下?”
  卓玉祥应了声“是”。
  清音师太冷冷说道:“好,身兼两家之长,现在武艺学成了,找老尼寻仇来的,对不?”
  卓玉祥听得心头不觉有气,傲然道:“父仇不共戴天,天涯海角,在下也要把仇人找出来;但在下上幻住庵来,是向老师父求证来的。”
  清音师太道:“你要求证什么?”
  卓玉祥道:“老师父以一十八颗乌金念珠,享誉武林,无人能敌,在下……”
  清音师太没待他说完,厉声道:“你认为是老尼杀了你爹?”
  卓玉祥看她年纪虽大,火气却是不小,每一句话,都盛气凌人,心头不由暗暗冒火,抗声道:“先父死于非命,只有这颗乌金念珠,是唯一证物,武林中只有老师太昔年使用乌金念珠,作为暗器,在下尊你前辈,以礼求见,是向老师父请教来的,难道这有什么不对的呢?”
  清音师太几十年来,没人敢顶撞于她,一时不禁气黄了脸,厉声道:“你口中虽然没说出来,心里明明就认定老尼是凶手了,对不?”
  卓玉祥少年气盛,哪还忍耐得住,愤然道:“不错,在没有找到杀害先父的真凶之前,在下对老师父心存怀疑,也是应该的,退一步说,若然有人假冒老师父之名,使老师父落了嫌疑也是事实。在下以礼求见,老师父对在下总该有个交代,说明这乌金念珠是你之物,或者不是你的,你是前辈高人,对在下就算没有同情之心,也应为自己洗刷嫌疑,加以指点,光是这般盛气凌人,就能唬人么?”
  站在清音师太身后的青衣少女眼看卓玉祥胆敢大声顶撞师父,吓得花容失色,一脸俱是焦急之色,朝他暗暗摇手,意思是示意他不可触怒师父!
  卓玉祥在气头上,自然没去理会她。
  清音师太一双精光如电的目光,直注在卓玉祥脸上,看着他昂首直立,理直气壮的侃侃而言。一张如驴长脸上,本来绷得铁青的脸色,却反而渐渐缓和下来。过了半晌,忽然低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站在她身后的青衣少女听到师父这声佛号,不觉跟着松了口气,脸上隐现喜色。
  清音师太凌厉的目光,自然也随着那声佛号敛去,望望卓玉祥,徐徐说道:“五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敢在老尼面前这般说话,但你说的不错,老尼纵然没有杀害令尊,但五十年来,使用乌金念珠作暗器的,只有老尼一个。此人杀害令尊,遗留一颗乌金念珠,确是存心假冒老尼之名,而有移祸之意,老尼受人栽赃,不能不为自己嫌疑洗刷……”
  卓玉祥原以为自己触怒了她,这老尼姑喜怒无常,说不定会突然一掌,向自己劈来,因此早已暗暗凝聚功力,全神戒备。此时看她忽然之间,怒容消失,还说自己说的不错,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清音师太续道:“只是老尼已于三十年前,在佛前立下誓言,从此不下西天目,不出幻住庵一步……”
  卓玉祥道:“老师父是武林前辈,这念珠既非老师父之物,有此一言,已经够了,在下这就告辞。”
  清音师太道:“慢点,念珠纵非老尼之物,但此人敢冒老尼之物,其心可诛,老尼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说到这里,忽然回头道:“贞儿,你可随卓小施主下山,查明此事。”
  青衣少女一张粉脸骤然红了起来,连忙躬身道:“师父……”
  清音师太道:“你代为师下山侦查乌金念珠来历,还有什么事?”
  青衣少女红着脸道:“弟子要和卓相公同行么?”
  清音师太道:“不错,这假冒的乌金念珠只有一颗,在他身上,这是他天涯海角找寻杀父仇人的唯一证据,你不和他同行,如何找得到假冒之人?”
  卓玉祥听清音师太要青衣少女和自己同行,心头不禁感到有些为难对方是一个妙龄少女,和自己一路同行,实有不便,何况这个使乌金念珠的杀父仇人,究在何处?究是何人?自己几乎连一点眉目也没有?而且事隔十二年,茫茫人海,岂不如大海里捞针?
  自己是父仇不共戴天,纵然天涯海角,也非找到此人不可。但这位姑娘,设若和自己同行,这样没有一定把握可以找到的人,她又岂能长年累月,一直跟随着自己。他想到这里,不觉双眉微拢,朝上拱拱手道:“老师父要这位姑娘和在下同行,追查乌金念珠来历,用意良善,只是人海茫茫,此人若是隐藏不露,只怕一时未必就能找到,在下之意……”
  他本待说:“不如等在下稍有眉目,再通知老师父,未知老师父意下如何?”但他只说到“在下之意”,底下的话,尚未说出!
  清音师太已经一摆手,冷冷说道:“你不用再说,老尼决定之事,从无更改,小徒只是和你一路同行,毋须你照顾,你可以不用理她,她也用不着理你,你查你的杀父之仇,她查她的念珠来历,只是念珠在你身上,她代老尼追查念珠,必须和你同路,如此而已,这有什么不便可言?”
  说到这里,回头朝青衣少女道:“贞儿,你去收拾收拾,随卓小施主下山去,但你必须记住,一路上,你们只作互不相识,赶路,住宿,务必保持一段距离,不可交谈,更不可走在一起,知道么?”
  这老尼姑真是怪僻得不通人性,两人一路同行,还不准他们交谈。
  青衣少女双颊飞红,低着头道:“弟子谨遵师命。”
  说完,转身匆匆而去清音师太朝卓玉祥道:“小施主可以走了,你可在山下等候小徒,但见到小徒下山随即可先行,小徒自会尾随你身后而行,此后投店、打尖,都是如此,千万不可和小徒说话。”
  卓玉祥久闻清音师太生性怪僻,是以不觉得奇怪,点头道:“老师父方才已经说过了,在下省得,告辞了。”
  说完,拱手一礼,便自循着原路退出。
  走到山脚,找了一块大石,吹去砂石,坐了下来,心中觉得可笑,这位刚愎自用的老尼姑,又要她徒弟和自己同行,又不许自己和她说话。
  两人既要保持距离,又要若即若离,明明认识,却偏要装作不识。这如果只是一天,那也无所谓,但自己要在江湖上找寻杀父仇人,和她侦查乌金念珠,是合二而一的事,也决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得到。那么白天一同上路,夜晚同宿一店,天天见面,却视同陌路,这有多别扭?这老尼姑真想得出!
  就在他低着头思忖之际,只听身后有人“喂”了一声,轻轻的道:“你还不快走,坐在这里发什么愣?”
  话声虽轻,但听来又娇又脆!
  卓玉祥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心中也暗暗感到惊异,她居然来的这么快,又是这么悄无声息,自己连她已经到了身后,都一无所觉!
  看来当真是名师出高徒。这姑娘的身手,大是不弱!他没有作声,当然也没有回头去看她,站起身就走。
  他不是不愿和她说话,只因这是老师太一再嘱咐的事,她是怕自己勾引她的徒弟,自己又何必非和她说话不可。他对老尼姑有着极大的反感,这反感无形之中,对她徒弟作了无言的抗议。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极快,傍晚时光,已经赶到于潜城。
  这是一个山城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客店,店名悦来,不但门面小,而且也十分简陋,房间都是木板隔的。
  卓玉祥投店不久,青衣少女也进了店堂。
  正因客店里房间不多,两人就住在隔壁,中间只隔着一道木板。
  店伙送来脸水,一面伺候着问道:“客官上街用饭,还是要小的去替你老叫到房里来?”
  卓玉祥问道:“我出去吃,这里有哪一家酒菜馆较好的?”
  店伙陪笑道:“有,有!大街上的三元楼,是咱们全城最有名的菜馆,就在转角上,出了小店口,就可看到。”
  卓玉祥点点头,店伙退走之后,他轻轻叩了两下板壁,低声道:“姑娘,该出去吃饭了,在下在三元楼等你。”
  隔壁青衣少女大概有点怕羞,没有答话,只是轻“嗯”
  了声。
  卓玉祥心中暗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去不去那就随你了。”推开房门,走出去了。
  三元楼就在大街转角上,不用看招牌,只要听传到街上来的刀勺之声,你就可以想到那里准是酒楼。
  于潜城里,就只有这么一条大街,还算热闹,这条大街上,也只有这么一家酒楼,比较像样,和对面的绸布庄,街尾的酱园,鼎足而三。
  三元楼有三间门面,底下是茶园,楼上是酒菜馆。
  其实茶园和酒楼并无分别,茶园也卖酒饭,酒楼也卖茶,不是吃饭的时候,上来的自然是茶客,到了吃饭的时候,自然全是酒客了。
  但楼上楼下分的最清楚的,还是客人,楼下酒饭较为大众化,价格低廉,客人都以贩夫走卒为多,赤着脚,敞开胸膛,甚至把你尊脚搁到长板凳上,大声吆喝,旁人也习以为常。
  楼上名之曰雅座,雅座上的客人,自然斯文得多,纵然是暴发户、市侩之流,当年也是敞开胸膛,翘起二郎腿说粗话的人,如今上得雅座,也就会装出一个上流人的模样儿来。
  这没有什么,酒菜高贵了,价钱高贵了,人也就高贵起来。每一家酒楼,都有“登楼雅座”的字样,就是给人分了等级,至少多化少许的钱,可使你眼睛、耳朵清静一些。
  卓玉祥走上二楼,三间敞楼,也有六七成的座头了。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有酒莱馆,就会有食客。
  卓玉祥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刚一坐下,便见一名酒保迅快的迎着过来,送上一盏香茗,便含笑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卓玉祥点过酒菜,酒保摆好杯筷,便自退去。
  卓玉祥目光四顾,座上酒客,大抵是些过路的客商,和当地店东在此宴客的,大家闹哄哄的,于是高声谈笑,就是猜拳行令。
  正在顾盼之间,只见青衣少女已在楼梯口现身,她一双发亮的眼睛,迅快一转,就看到卓玉祥坐在窗口,四目相投,她脸上微微一红,立即移开目光,但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
  她当然不会和卓玉祥打招呼,就在隔着两张桌子的一个空位子坐下。
  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一位酒客,那是一个读书相公,看去不过二十出头,来生的玉面朱唇,十分俊美,身穿一件天蓝长衫,手持摺扇,一步一摇,好不洒脱!
  这人上得楼来,脚下微微一停,似乎在找座头,但他略一打量,目光就直向卓玉祥这边投来!不,他目光落到青衣少女身上,就像磁石遇到铁,情不自禁的缓步走来,就在青衣少女对面一张桌上坐下。
  卓玉祥不知怎的,心里起了一丝妒意,暗暗哼了声:“纨绔子弟。”
  那蓝衫相公坐下来之后,忽然回过头来,朝卓玉祥微微一笑。这一笑,露出了他一排雪白的牙齿,当真称得上唇红齿白。
  卓玉祥只觉他笑的有些神秘,同时也发现蓝衫相公的一双眼睛,亮的发光。
  正好酒保送来了酒菜,卓玉祥也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他虽然一直都没和青衣少女交谈,但心里还是对她关切的,举目看去,青衣少女叫的是一碗冬菰面,这时也已送来,他低着头,挑着面条,吃的很斯文。
  临桌蓝衫相公一手托着茶盏,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青衣少女,似乎着了迷!
  这也难怪,青衣少女虽然一身布衣,但她实在长得又娇又美,还带着几分稚气,像一朵含苞未放的百合花,清新脱俗,纤尘不染!无怪蓝衫相公看的像着了魔一般!酒楼上偷偷瞧着青衣少女的人,当然不止蓝衫相公一个。
  男人只要看到了漂亮的小姐时,就是六十岁的老公公,也会情不自禁的,想多看上几眼,但人家多是偷偷的看,只有这位蓝衫相公,看的目不转睛,如醉如痴,连酒保替他送上酒菜,他都浑似不觉。
  酒保轻轻叫了声:“相公叫的酒菜来了。”
  蓝衫相公理也没理,兀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
  酒保自然不敢惊动他,悄悄的退了下去!
  这回青衣少女敢情也发觉了,蓦地抬起头来,恶狠狠的蹬了蓝衫相公一眼。
  清音师太本是武林中出名难缠的人物,由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众多,又哪会是好说话的人?但她毕竟初次出门,也许还是第一次上酒楼,面皮嫩,不好当场发作而已。
  蓝衫相公却被她瞪的得意忘形起来,摺扇蓦地朝桌上轻轻一敲,口中低低吟道:“赢得美人飞白眼,佯嗔薄怒总多情!”
  他不但生得俊美,而且还出口成章。
  卓玉祥暗暗好笑,忖道:“原来只是个自命风流的书呆子!”
  青衣少女被他笑的又羞又恼,一赌气,连剩下的半碗面也不吃了,倏的站起身来,摸出几文制钱,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但当她站起之时,右手轻扬,一缕白线,激如流矢,朝蓝衫相公耳边射去。
  卓玉祥自然看到了,暗自叫了声:“不好!”此时要待出手,也来不及了。
  蓝衫相公似是并不察觉,他看人家姑娘看的着了迷,青衣少女这一走,他也情不自禁的转过身去,目不稍睫,送着她的后影。
  就在此时,但听“唔”的一声轻响,他手上一只茶盏,被一根寸许长的面条,击得四碎分裂。
  卓玉祥暗暗吁了口气。
  蓝衫相公被手中茶盏突如其来的破碎,不由的大吃一惊,口中“啊”了一声,一个人吓的直跳起来,望着桌上四分五裂的碎瓷,满脸惊诧,摇头晃脑的道:“茶盏无故自裂,岂不异哉?噫!噫!短短者面条也,胡为乎来哉?”
  卓玉祥看他模样,不觉暗暗好笑,心想:“你要不是盯着她转过身去,这根面条,非射穿你耳朵不可!”
  当下匆匆吃毕,叫来酒保,付了酒账,起身走去,经过蓝衫相公的桌子,正好蓝衫相公也抬起头来,朝他微笑点头。
  卓玉祥看到人家朝自己点头,也含笑点了点头,就举步下楼。回到房中时,隔壁房里的青衣少女已经熄了灯火,敢情她赌气睡了,卓玉祥也就熄灯就寝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卓玉祥吃过早餐,就先行上路。
  他自然知道青衣少女一定也起来了,她要等自己上路之后,才会跟着下来。
  他来的时候,还有目的,那是有一颗乌金念珠为证物的,赶上西天目幻住庵,找清音师太。如今下了西天目,就毫无目的,茫茫江湖,到哪里去找这个假冒清音师太乌金念珠的人?
  他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奔行了十来里路,刚转过一处小山,突听前面不远,暴起两声叱喝!
  一个男子声音沉声喝道:“好个贱婢,你还敢出手伤人!”
  另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叱道:“你们都瞎了眼睛。”
  喝声未已,紧接着就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显然两人已经动上了手。
  卓玉祥暗自皱了下眉,忖道:“江湖上真也奇怪得很,为什么老是打打杀杀?难道学了武功,就非和人家动手不可?”
  心中想着,脚下却是丝毫没停,依然朝前走上。
  小山脚下,正好是一片杂林,林前正有两男一女,刀光剑影,恶战未休。
  距离他们不远之处时,地上侧身卧着一个黑衣劲装汉子,敢情是负了伤,口中还在呻吟不休!
  场中两个汉子,也是一式黑衣劲装,一个使一支三截棍,一个使一柄单刀,联手合攻,刀光棍影,使得呼啸生风,看去武功不弱。
  他们的对手,却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衣结,腰身苗条,此刻娇靥含怒,手上使一柄长剑,力敌两个彪形大汉,依然毫不稍怯。
  卓玉祥不知他们为什么动手的?但以情形看来,这三个汉子,生相就不像善类。尤其两个大汉,以两打一,对付一个女子,也说不过去。这件事,不论谁是谁非,自己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袖手不管。何况躺在地上的汉子,好像还伤的不轻,自己身边带着伤药,不如先给他喂了药,再问问清楚。
  心念转动,这就朝负伤汉子走去,口中问道:“这位兄台伤在哪……”
  他还未走近,那躺着的汉子,突然昂起头来,狞笑道:“老子赚一个,就不亏本了。”左手扬起,手中拿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啪”的一声,一蓬蓝芒,朝卓玉祥迎面射来。
  也就在此时,卓玉祥耳边依稀听到有人喝了声:“小心!”
  似有一阵微风,从身前拂过。
  那一蓬飞射而来的蓝芒,忽然间,像风吹柳丝,悉数飘飞而起,回头朝躺卧地上的黑衣汉子倒卷回去。
  无数蓝芒朝他身上一闪而没,只听那汉子一声惨叫,就寂然不动。
  卓玉祥看的大感惊奇,这一蓬蓝芒,分明是淬过剧毒的细小暗器,数量既多,来势劲急!
  双方相距极近,自己又没有丝毫防范之心,当真不易躲闪得开,要不是方才有人出手相助,把暗器挡了回去,自己非被打中不可!他回头看去,身后根本不见有人,心头暗道:“这出手相助之人,会是谁呢?莫非是那青衣姑娘?不,她虽是清音师太的嫡传弟子,但年纪极轻,不可能会有这等高绝的功夫……”
  那负伤汉子发出的一声凄厉惨叫,听得场中两个黑衣汉子心头猛然一惊,不约而同的虚晃一招,往后跃退,口中喝了声:“住手。”
  黄衣少女看到林间出现了一个俊俏少年,一时敌友难辨,果然也收住了剑势,一双水淋淋的眼光,只是望着卓玉祥身上打量。
  使三截棍的汉子目光一注,发现躺在地上的同伴,面目一片青黑,业已死去,心头不禁大怒,厉声喝道:“小子,老三是你杀死的?”
  卓玉祥怒笑道:“他是你老三,你不会看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使三截棍的汉子狞笑道:“不用多说,小子,今天你是死定了。”
  卓玉祥双眉一挑,微哼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讲不讲理?”
  使三截棍的汉子尖笑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铜岭三义几时和人讲过理?”
  黄衣少女剑尖点着地下,冷笑道:“真是臭美,明明叫三凶,居然变成了三义?你们有什么义?”
  卓玉祥虽没听说过铜岭三凶,或是铜岭三义的名号,但只要看那死去的汉子不问青红皂白,就使歹毒暗器偷袭,和听那使三截棍汉子的口吻,就不是什么好路数,不觉冷笑一声道:“在下还没听说过天下有不讲理的人,凭你们这点气候,就横行不法?”使三截棍的汉子双手一抖,三截棍发出一阵震耳的暴响,怒笑道:“小子,算你有种,这一带还没人敢和黄老大顶撞的,来,你亮兵刃?”
  “原来是地头蛇!”卓玉祥心里想着,不觉双手一摊,微哂道:“在下身边没带兵刃,再说对付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用不着兵刃。”
  铜岭三凶的老大,自然是生性凶残的人,闻言厉笑一声道:“小子,那你就领死吧!”
  手中三截棍一抖,呼然生啸,向卓玉祥肩头砸来!
  卓玉祥左肩一沉,右足倏地跨上一步,左手朝外一翻,向他执棍右腕切去。
  使三截棍的汉子一身武功,确实了得,眼看卓玉祥避招进招,敢徒手和自己相搏,心头微感惊凛。
  上截三截棍呼的一声,从卓玉祥肩头掠过,下面一截,不声不响,从相反的方向,直捣卓玉祥小腹。
  这一记狠毒快速,来势极猛,卓玉祥没想到此人变招如此迅疾,身形轻旋,右手急忙拍出一掌,一招之间,就被对方逼退了一步。
  使三截棍的汉子冷笑一声,双手挥舞,一支三截棍劈、打、捣、击,使得来势呼呼生风!
  他不但棍法纯熟,而且经验老到,一连七八招,出手连绵不绝。
  卓玉祥虽然身兼两家之长,总究对敌经验不足,对方又迫攻极急,一时之间,竟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那黄衣少女自从卓玉祥出现之后,他就以剑支地,站在那里,只是静静的瞧着两人拼打殴斗。既像替卓玉祥掠阵,又像和她漠不相关。
  使单刀的汉子敢情方才已领教过她的武功,是以黄衣少女没有出手抵抗,他也没有妄动。
  好在战场上老大已占上风,只要再过片刻,等老大解决了那小子,合两人之力,这小妞谅她也逃不出手去。
  黄衣少女看了几招,发现卓玉祥武功并不高,突然粉脸一抬,目光流盼之间,隐射杀机,纤腰轻轻一扭,一下欺到使单刀汉子前面,冷冷喝道:“你不用等了,姑娘先送你上路,也是一样。”话声甫落,手中长剑唰的一抬,直向使单刀汉子咽喉刺去。
  使刀的汉子没想到她会在此时猝然出手,而且势如惊虹,奇快得很,一时猛吃一惊,连举刀封架都来不及,只得上身一仰,左肩斜沉,迅速向左方闪出。
  哪知黄衣少女在长剑递出之时,左手轻扬,从掌心悄无声息飞射出三支细如牛毛的蓝芒。
  使刀汉子堪堪闪身避开了刀光,只觉胸口一麻,心知中了人家暗算,不由厉声喝道:“贱婢……你……”
  黄衣少女敛手站在那里,也不追袭,只是冷冷的道:“姑娘要你回姥姥家去,你就得上路!”
  “咕咚!”使刀汉子一个人已随着她话声,往后倒去。
  卓玉祥和使三截棍的汉子打到十招左右,他已占尽上风,双手开阖之间,把对方逼得步步后退。
  那使三截棍的汉子突然跃退数步,大声叫道:“老二,你怎么了?”
  黄衣少女咯的一声娇笑,说道:“他要先走一步!”
  使三截棍的汉子双目尽赤,厉喝道:“贱婢,我和你拼了。”舍了卓玉祥,宛如猛虎下山,凌空朝黄衣少女扑去。
  黄衣少女冷笑道:“你也想上路了!”说话之时,举手掠掠鬃发,但见几缕蓝芒一闪,迎空打去。
  这几缕蓝芒快得肉眼无法看清,那使三截棍的汉子正当急怒攻心,身子凌空扑起,自然不易躲闪!口中闷哼一声,一个跟斗翻跌下来,落到地上,立时气绝而死。
  卓玉祥看的暗暗皱了下眉,心中忖道:“这黄衣少女看来年纪不大,貌美如花,出手却竟有这般歹毒。”
  黄衣少女挑着柳眉,秋波剪水,笑靥迎春,俏生生的朝卓玉祥走来,娇声道:“谢谢你啦!”
  卓玉祥还没答话,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一道人影,划空而来,瞬息飞落两人面前站立。
  卓玉祥定睛瞧去,只见来人是个貌相凶狞,身躯高大的黑袍老者,腰背微驼,年约六旬以上,右手持着一支竹杖,使人有说不出的阴森之感。
  黑袍老者两道炯炯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缓缓落到两人身上,沉声问道:“这三个人,可是你们杀死的么?”
  卓玉祥看出黑袍老者掠空飞来的刹时,武功奇高,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还未答话。
  黄衣少女早已抢着道:“是又怎样?”
  黑袍老者一手摸着他花白的山羊胡子,嘿嘿阴笑道:“很好,你们两个娃儿,是谁使用这样歹毒的暗器?”
  黄衣少女道:“你管我们使暗器的是谁?”
  黑袍老者道:“你可知道三人是老夫的什么人么?”
  黄衣少女道:“他们是你什么人,管我们什么事?”
  黑袍老者一阵嘿嘿怪笑,道:“他们就是老夫的徒弟,现在你们知道了吧?”
  黄衣少女道:“那就正好,我正要找他们师父算账呢!”
  黑袍老者目光奇射,已中“噢”了一声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黄衣少女道:“我不用问你是谁?你门下三个好徒弟,光天化日,半途拦截一个单身女子,还口出污言,你说该不该死?”
  黑袍老者道:“该死,但你们杀了老夫三个徒弟,又该当如何?”
  黄衣少女道:“你说该当如何?”
  黑袍老者冷森的道:“老夫懒得和你们小辈动手,你们就在老夫面前自绝算了。”
  卓玉祥剑肩一挑,朗声道:“老丈既已知道你三个徒弟拦截单身女子,形同盗匪,平日可能也背着你为恶,可说咎由自取,你不是说他们该死么?那为什么还要我们自绝呢?”
  黄衣少女瞟了他一眼,咯的一声娇笑,说道:“你当他是谁?人家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凶神北煞卜元庆,你总听人说过。”
  四方煞神,在江湖上凶名久著,大家把他们视作凶神恶煞,闻名丧胆,卓玉祥虽然没在江湖走动,也听师父说过。
  黑袍老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嘿然干笑道:“女娃儿,你倒有眼光,你知道就好,老夫手下,几时有过活口?”
  黄衣少女眉儿一挑,偏着头道:“要是我们不想自绝呢?”
  她说了两句“我们”,自然有意把卓玉祥拉在一起了。
  北煞卜元庆冷森的道:“不想自绝,那只有老夫送你们上路的了。”
  卓玉祥朗笑一声道:“在下久闻北煞凶名,今天正好领教……”
  黄衣少女没待他说完,轻轻拉了他一下衣袖,说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就凭北煞这点气候,由我打发他就是了。”
  说到这里,皓腕一抬,唰的一声掣出长剑,抬头道:“来,让姑娘伸量伸量你姓卜的,配不配称作北煞?”
  这话说的好狂!
  北煞卜元庆不怒而笑;抬起一手掀髯,而双目冷芒暴射,瞅着这一对少年男女,大声笑道:“真是初生之犊,好、好,老夫自会教你们死得瞑目。”
  竹杖一昂,呼的一声,朝两人扫来。
  黄衣少女轻轻侧身一闪,避开杖势,口中叫道:“喂,你快让开呀,这一阵,该由我来了。”长剑斜起,划出一道银虹,朝北煞卜元庆侧面攻去。
  卓玉祥看她拦在自己面前,和北煞动起手来,只好往后退下。
  北煞卜元庆冷森一笑道:“月移花影,你是华山门下?”口中喝着,竹杖呼呼两招,劈击而出。他杖势强劲,只要被他扫上一点,就得叫你骨断筋折。
  没错!她这一招使的确是华山剑法中的“月移花影”,卓玉祥就是华山门下,看的也不禁一怔!他不知道这黄衣少女,会是师门中的什么人?
  黄衣少女哼道:“才不是呢!”
  她敢情自知功力不如北煞卜元庆甚远,不敢和他硬架硬接,身形左右移动,手中长剑也跟着忽左忽右,划出一圈圈耀目精光,才把对方两记杖势封开。
  北煞卜元庆嘿嘿冷笑道:“好一招峨嵋派‘回风拂柳’,武当派‘左右逢源’,小丫头,你还会些什么?一并使出来吧!”喝声出口,右手连挥,顷刻之间,已然连续攻出了七八杖之多!
  但北煞杖势,虽然凌厉无匹,黄衣少女身法更见奇诡,不知她如何闪了几闪,便自巧妙的闪避开去。
  北煞看的心头大怒,随着他一阵嘿嘿冷笑,杖势突然一变!
  但见重重杖影闪动,漫天呼啸,隐挟风雷,势道之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朝黄衣少女涌来!
  刹那之间,三数丈方圆,几乎全在他的杖影笼罩之下。
  卓玉祥看的心头暗暗惊凛,但仔细看去,那黄衣少女虽被漫天杖影圈在中间,分明已处劣势。照说她功力和北煞差得很多,早该手忙脚乱,但她递出去的剑招,依然守中有攻,丝毫不乱。
  须知北煞一支竹杖,虽然使得漫天匝地,杖影重重,但一支竹杖,总归还是一支竹杖,其余全是幻影。幻影之来,就是他竹杖使的十分快速,但不论你一支竹杖幻起多少支竹杖,每一招之间,就算衔接起来,总是有先后之分。只要有先后,就不会连接得天衣无缝。每一条漾起的幻影之间,总是有缝隙的,这缝隙纵然消失极快速,但一样会有迹可寻的。
  黄衣少女一手剑法,博杂无比,使出来的,全是各门各派的散手,各派武功原是各有擅长,但经她拆散开来使用,反而更显得诡异凌厉。
  最奇怪的还是她的身法,专门乘隙乘暇,从北煞竹杖的隙缝中,钻来钻去,有如逆水游鱼,轻灵活泼。她头、手、肩、腰身,没有一处不柔软的像水蛇一般,连扭带闪,缝隙必钻,在杖影下钻来钻去。
  北煞竹杖纵然笼罩了三数丈方圆,却是连她一点衣角也休想沾到。黄衣少女虽未落败,但她在对方重重杖影之下,忽钻忽闪,也累得娇喘吁吁,粉脸通红,一身紧身衣衫,都被湿透了。
  两人打到五六十招,她已经感到情势不妙,自己后力,渐有不继之象,最多也只能支持个十招八招,就难以应付了。
  就在此时,蓦听北煞卜元庆厉声喝道:“小丫头,你小心了。”
  呼呼两杖,横扫而出。
  这两杖势道威猛绝伦,攻来的方向,也极其诡异,黄衣少女忽然像逆来游鱼,不退反进,左手一条皓腕,像水蛇般直向北煞当胸探去。
  北煞心头猛然一惊,左掌直竖,朝前推去。双掌乍接,北煞忽然带转竹杖,双脚一顿,身形腾空而起。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卓玉祥眼看北煞杖势凌厉,正待出手,不想北煞竟会中途撒手,不顾而去,心中正感诧异!
  瞥见黄衣少女口中惊叫一声,忽然花容失色,接连后退了两步,一条左臂,已然下垂若废!
  卓玉祥注目问道:“姑娘伤在哪里?”
  黄衣少女拭着眼泪道:“我……肩头被他暗器打中,啊哟,好疼!”
  卓玉祥道:“姑娘被什么暗器所伤?”
  黄衣少女道:“我没看清楚,不知道。”
  卓玉祥目光掠过,只见北煞立身之处,依稀有一颗乌光闪动的东西,立即一个箭步,掠了过去,取了起来!
  那暗器赫然是一颗算珠大小的纯钢念珠!
  卓玉祥脸色骤然一变,双目精光飞闪,冷笑道:“这老贼用念珠伤人……”
  黄衣少女右手探怀摸出一个药瓶,用嘴咬开瓶塞,倾了一粒药丸,纳入口中,看到卓玉祥从地上拾起念珠,急忙叫道:“喂,你快些放手,那暗器有毒。”
  卓玉祥也在此时,突然警觉,自己拿着念珠的三个指头,已有麻木之感,立时放开了念珠。
  这不过是一瞬间之事!念珠堕地,卓玉祥右手三个指头,已经麻上手背,而且还在逐渐向手腕麻上去。
  黄衣少女早已倾了一颗药丸,笑吟吟的走来,娇声道:“这是我义父练制的解毒金丹,你快吞下去了。”
  随着话声,一只洁白如玉、嫩滑如脂的手掌,掌心托着一颗滚圆的朱红药丸,一直送到他的面前。这一抬手,卓玉祥鼻中,就隐隐闻到一股非兰非麝的幽香味,中人欲醉,一时忘了去接。
  黄衣少女看他一双眼睛,瞧着自己的手发愣,粉脸忽然一热,低低的道:“快拿去,瞧你,这发什么愣?”
  卓玉祥蓦然一惊,尤其这句“这发什么愣”,被她说的俊脸骤红,蠕蠕的道:“多谢姑娘。”
  伸手从她玉掌之中,去取药丸,他起了一阵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手指碰在她掌心,竟像触了电一般。
  黄衣少女抿抿嘴,轻笑道:“快吞下去,这念珠上淬过很厉害的剧毒,毒气很快就会发作。”
  卓玉祥没再说话,依言把药丸纳入口中,但觉一股又苦又麻的药味,从喉头直下,手背、手指上的麻木之感,如响斯应,立时消失。
  卓玉祥暗暗惊奇,朝黄衣少女拱拱手道:“姑娘这解毒药丸,果然灵效无比!”就在说话之时,从怀中掏出一块面巾,俯下身去,面巾裹着那颗淬毒念珠,小心翼翼的包好,收入怀中。
  黄衣少女看的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干么还要把这颗有毒的东西收起来?”
  卓玉祥只觉轻风徐来,耳中闻到从她衣衫中散发出来的幽香,连她问话时的口脂香,也隐隐可闻!
  她娇憨的几乎不知避嫌,才会和他站的如此近法。
  卓玉祥要想后退,但人家刚给自己解毒药丸,一时也不好后退。闻言不觉剑眉一挑,切齿的道:“在下先父,就是死在一颗寒铁念珠之下,在下天涯寻仇,找不到一点头绪,这颗淬毒念珠,大小形式,和害死先父的念珠,极相近似。北煞纵非在下杀父仇人,也该是在下仇人一党了,这颗念珠,在下自然要收起来了。”
  黄衣少女粉脸微有异样,蹙下了眉,问道:“你贵姓?”
  卓玉祥道:“在下卓玉祥,不知姑娘……”
  他总究脸嫩,和人家萍水相逢,就问姑娘家姓名,岂不冒昧?话到口边,只觉脸上一热,说不出口来。
  黄衣少女一双俏目,本来就盯着他直瞧,嫣然一笑道:“我叫方依依。”
  她不待卓玉祥开口,接着问道:“我看你身手非凡,不知是哪一门派的高弟?”
  卓玉祥道:“在下华山门下,方姑娘呢?”
  方依依故意掠掠鬓发,摇头笑道:“我不是九大门派中人。”
  眨眨眼睛,口“嗯”了一声,偏着头道:“卓相公是偶经此地?还是到哪里去?”
  卓玉祥道:“在下行走汀湖,追寻仇踪,方才只是路过此地。”
  方依依眉毛一扬,脸上有了喜色,说道:“寒舍就在不远,卓相公如不嫌弃,就去喝杯茶水再走如何?”
  卓玉祥道:“在下尚有事去,姑娘盛意,在下心领了。”
  方依依看了他一眼,说道:“卓相公方才不是说路过此地吗?既是路过此地,寒舍离此不远,你仗义救了我,哪有过门不人之理?喝杯茶水再走,也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呀!”
  卓玉祥面有难色,说道:“这个实有不便!……”
  方依依道:“这有什么不便?你不肯赏光,那是瞧不起我了。”
  她眼圈忽然一红,扭扭头道:“你只管走吧,我……也不回家了。”她使了小性子。
  卓玉祥暗暗撵了下眉,道:“在下真有事。”
  方依依道:“我不管,你也不用管我。”
  卓玉祥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自然也没遇上过刁蛮的姑娘,心下大是为难,只得点点头道:“那么在下送姑娘回去如何?”
  方依依正在偷眼瞧着他,看他已经首肯,不觉回嗔作喜,嫣然一笑道:“你答应了?”伸手朝前一指,喜孜孜说道:“寒舍就在前面,我替你带路。”
  不容卓玉祥再说,一扭腰肢,低着头朝前奔去。
  卓玉祥心中纵然不愿打扰,但人家已经跑出老远,只得跟了下去。
  方依依回头看见卓玉祥随后跟来,不觉娇笑一声,领先朝前奔行。
  卓玉祥跟在他后面,只觉方依依身法极快,转眼工夫,和自己的距离竟然越拉越远,也只好展开轻功,奔掠而行。
  这样一个跑,一个跟,奔行了一阵,双方还是相距有十多丈远!方依依回头看他也展开脚程随后,口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脚下也更是加紧,只顾低头急掠。
  卓玉祥究是初出江湖,年少逞强,心中暗暗忖道:“她分明是有心和自己比赛脚程!”
  一时不觉暗暗提吸真气,脚下逐渐加快,飞一般追了下去。
  本来还是一个跑,一个跟,现在已经变成了前面的急掠,后面的紧追!
  两人直像雨点贴地低飞的流星!
  不,这好比流星追月。两边的山川树木,就像流水般往身后飞过。
  不过顿饭工夫,只觉至少也奔出了二三十里。
  卓玉祥所经道路,逐渐荒僻,附近一带,看不到村落人家,心头不禁渐渐起疑。暗自忖道:“此女到底是何来历,竟有这么高的轻功?她究竟要把自己诱往何处?”
  心念一动,不觉施展师门“平步青云”轻功绝技,足尖虚沾,一个人就像驭风飞驰,去势突然加速。
  这回,不到半盏热茶工夫,眼看前面低头疾奔的方依依,已由十数丈距离,愈追愈近,很快就追到她身后。
  方依依奔行中的人,似已察觉,忽然缓了下来,回身娇喘着笑道:“卓相公,你轻功真好。”
  她这一转过身来,只见她一张粉靥,跑得娇红欲滴,鬓发已被香汗沾湿,隐隐鼓起的胸前双峰,也在起伏不停。
  卓玉祥本来想要责问她,你说家在前面不远,怎么跑了这许多路?但看到方依依一手拿着一方小小的绣帕,不住在面前扇着,脸上笑靥如花,一付娇憨模样,话到口边,哪里还说得出来?本来,她就算骗自己,但人家邀自己到她家里去,总是一番好意。
  卓玉祥淡淡一笑道:“姑娘的轻功,也不错呀!”
  方依依理理鬓发,嫣然道:“还说呢,我若是轻功还算不错,怎会给你一下就追上了!”
  卓玉祥看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瞅着自己,连忙移开目光,问道:“姑娘不是说府上就在不远,还没到么?”
  方依依轻笑一声,抿抿嘴道:“我只说不远,可并没说近呀,这点路对不会武功的人来说,那么已经有几十里了,但对会武功的人,就只能说不远,我们不是只奔行了一顿饭的工夫,再过一点么?那能算远了?”她这话,虽是强词夺理,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卓玉祥本来就不善词令,一时倒也无法反驳,笑了笑道:“那么现在还有多远?”
  方依依伸手朝前面一指,道:“你瞧,不就到了么,寒舍就在那座山峰下面了。”
  卓玉祥随着她手指看去,前面果然有一座插天高峰,高出云霄。
  虽近,至少还有十几里路。
  他暗暗计算,这一来,前后不是奔行了将近五六十里光景?自己倒无所谓,只是自己后面还有个同伴——清音师太的高足,自己连她姓名都不知道的青衣少女。
  不知她会不会跟着自己下来?
  方依依看他没有作声,不由的柔声道:“卓相公,你在生我的气了?”
  卓玉祥抬目道:“没有,在下既然答应送姑娘回去,自然要送姑娘到家的了。”
  方依依欣喜的道:“你真好……”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卓玉祥早巳移开目光,他不愿多耽搁,这就说道:“那么就快走吧!”
  “走。”方依依这回并没再跑的很快,只是领着卓玉祥,低着头走在他前面,好像她在想什么心事!
  卓玉祥心中惦记着青衣少女,也不时的回头往身后瞧去,但她好像并没有跟着下来。
  他心头有着说不出的矛盾,她要是跟来了,自己如何向她解释?只是送方依依回家的,但不跟来又觉得放心不下,人家总是和自己一起下山来的。
  他一路上,也在想着心事。两人虽然走的不快,但这一段路,谁也没有开口。十几里路,不消顿饭工夫,便已赶到山麓。
  方依依脚下一停,回过头来,嫣然笑道:“卓相公,到啦!”
  到啦,还有半里来路!
  卓玉祥抬头看去,但见山麓间矗立着一座庄院,四面围着石砌高墙。只要看庄占之广,方依依的家,准是一方财主。
  方依依忽然低低的道:“别看啦,我们快走!”伸手拉着卓玉祥的手,低着头,扭着腰肢,一阵风的朝前便跑。
  卓玉祥可从没和姑娘拉过手,但觉一只温暖滑润,柔若无骨的纤手,拉着自己的手,好像通上了电,身不由己的跟着她跑去。
  方才方依依和他比赛脚程,他始终保持着不徐不疚的速度,脸没红,气没喘,这回,他不知怎的,竟然脸红心跳,连脚步也乱了!
  越过一片广场,快到庄院前面,方依依才松开他的手,腼腆一笑道:“卓相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着你跑么?”
  卓玉祥红着俊脸,期期艾艾的道:“在下不知道。”
  方依依嗤的轻笑道:“我怕你看到我家,就要走了,我不拉着你跑,你会跟我来么?”
  卓玉样给她一语提醒,忙道:“是了,在下已经把姑娘送到家了,在下这就告辞了。”
  方依依道:“你看你这人,人家一说,你就要走了。”
  卓玉祥道:“姑娘原谅,在下实在还有事去。”说完,正待回身。
  方依依顿顿脚道:“你瞧瞧,我家里已经派人迎出来了,你已经到了门口,不肯进去,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卓玉祥回头瞧去,她说的没错,庄院两扇黑漆大门果然开了,两个身穿着青布衣裤的大脚老妈子,像天上掉下宝贝来似的,嘻着嘴朝方依依迎了上来。
  只见两人同声说道:“二姑娘,你到哪里去了?真把人急死了,二姑娘就是要出去,也总该告诉咱们两个老婆子一声,一清早就跑出去,看!日头都快直了,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们只看到“二姑娘”,好像根本就没看到“二姑娘”身边还有一个人。
  方依依顿顿脚道:“烦死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会走失了?”一面俏眼珠朝卓玉祥一溜,嫣然笑道:“卓相公,你是稀客,请呀!”
  两个大脚老妈子直到此时,才“哦”了一声,连连陪笑道:“这位相公是……”
  方依依道:“他姓卓……”
  两个老妈子又同声“哦”道:“卓相公,你是咱们二姑娘请来的,真是稀客,快到里面请坐。”
  卓玉祥道:“方姑娘,在下……”
  方依依不容他分说,娇笑道:“卓相公到了小妹庄上,至少得喝杯茶水再走,别说啦,请呀!”
  两个大脚老妈子连声笑道:“是啊,咱们二姑娘平日里眼高于顶,从来也不肯和臭男人多说一句话,看来和你卓相公,真是有缘……”
  方依依粉脸骤然一红,道:“你们胡说些什么,人家卓相公……”
  两个大脚老妈子又回声陪笑道:“是、是,不说,不说。”
  卓玉祥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两个大脚老妈子,不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生得一模一样,连笑的时候,都一起笑,说话的时候,也抢着一起说,敢情她们是一对孪生的老姐妹!
  方依依眼波流盼,瞟着他,笑盈盈的道:“卓相公,别理她们,我们进去。”
  说罢,引着卓玉祥往里就走。
  到了此时,卓玉祥只好随着她往里行去。只听身后两个大脚妈子嘴里,还在啧啧的称许着二姑娘真有眼光。
  方依依没再理会她们,领着卓玉祥折人后进,进人东首一进院落。但见曲槛长窗,湘帘低垂,除了盆花发着熏人的幽香,听不到一点人声!
  但就当两人刚一走近石阶,只听里面忽然响起一阵莺声燕语:“二姑娘回来啦!”
  “二姑娘回来啦!”于是,湘帘掀处,一阵风般的抢出四个青衣使女,迅快的迎下阶来。
  当她们一眼瞧到二姑娘竟和一个陌生而又英俊的少年一同走人时,不由得全都怔得一怔!
  四个人八只俏眼,不由自主的全落在卓玉祥的身上,四张粉脸,同时有些发赧,一齐垂手站停。
  稍后的二个,慌忙回身打起了门帘。
  方依依回眸一笑,让卓玉祥走在前面,跨进屋内,四名青衣使女也跟着走人。
  方依依目光扫了四人一眼,轻叱道:“瞧你们一点规矩也没有,卓相公来了,还不快去张罗茶水,另外替我吩咐厨下准备酒菜。”
  四个青衣使女一齐“嗯”了一声,迅快的退了出去。
  方依依纤手轻轻一摆,嫣然笑道:“卓样公请坐呀,小妹去去就来。”
  卓玉祥拘谨的道:“姑娘只管请便。”
  方依依回眸一笑,翩然朝里走去。
  卓玉祥到了这里,只好既来之,则安之,独自在一张绣被雕花椅上,坐了下来。
  不,他心神实在有些坐立不安,想到和自己同行的青衣少女,没见到自己,不知会去了哪里?他一想到青衣少女,坐着的人!不觉又站了起来,但站起来,又觉不对,只好背负着手,去看壁间悬挂的字画。
  只听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两个青衣使女已经俏生生的走近!一个手上托着银盘,把一盏香茗,放到几上,轻声道:“卓相公请用茶。”
  另一个手捧银盆也轻声说道:“卓相公请洗把脸。”
  卓玉祥心头着实一怔,暗暗忖道:“这两个使女,轻功必是极佳,自己竟会连她们走进屋来,都没有发觉。”一面连忙含笑道:“多谢两位姑娘。”
  两个青衣使女抿嘴一笑道:“卓相公言重了。”一齐躬身退了出去。
  卓玉祥也不再客气,洗了把脸,随手端起茶碗,轻轻吹着茶叶,喝了一口。
  一回工夫,青衣使女已在屋中摆好了杯筷碗匙,陆续端来酒菜。
  只见门内绣帘启处,方依依款步走出,娇笑道:“卓相公,累你久等了。”
  卓玉祥站起身道:“没关系……”目光这一注,不禁看的他一呆!
  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裙,秀发上绾一束紫纱蝴蝶结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配着一双如秋水般轻盈的大眼,一张如红菱般娇艳的小嘴,在她笑的时候,露出了编贝似的皓齿。
  窄窄的腰肢,纤纤金莲,娇娆多姿,还有三分稚气,娇婉多情,含着七分喜悦!
  方依依看他一直望着自己,不觉娇靥微酡,嫣然一笑,低低的道:“你不认识我了,是不是?”
  卓玉祥自知失态,口中“啊”了一声,一张俊脸,顿时胀得通红。
  两个青衣使女都看的忍不住掩口轻笑。
  方依依落落大方,目光一转,拍拍手说道:“粗肴淡酒,不成敬意,卓相公请上坐。”
  卓玉祥道:“在下叨扰宝庄,理该先去拜见令尊堂才是。”
  方依依偏脸笑道:“不用啦,我们赶了几十里路,还没进饮食,将就着用过饭再说。”
  说着,已在桌旁下首坐下,一面催道:“快别客气啦,你瞧,酒菜都快凉了呢!”
  卓玉祥见她这般说法,只好坐下。一名使女手捧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方依依举返酒杯,目光凝注,脉脉含情的道:“卓相公,小妹蒙你仗义相救,这杯算是小妹敬你的。”
  卓玉祥不敢和她目光相对,慌忙举杯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法,在下只是偶然遇上,算不得什么。”
  方依依不待他说完,举杯一口喝干,抢着道:“小妹先干为敬。”
  卓玉祥不好推辞、只得和她干了一杯。
  方依依喝了一小杯酒,粉靥上就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举筷道:“卓相公请用菜。”
  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帘外传了进来:“二妹,家里来了佳客么?”随着话声,湘帘掀处,款步走进了一个身穿红衣,头挽螺髻,同样是艳光夺目的娇美女郎。
  方依依脸上微微一变,慌忙站起身道:“大姐不是……”
  红衣少女目光流转,瞟了卓玉祥一眼,口中说道:“我刚回来。”接着咯的笑道:“二妹,这位是……”
  她体态轻盈,巧笑如珠,人还没有走近,一阵香风,已经涌了过来。
  方依依道:“他是卓相公……”一面朝卓玉祥道:“卓相公,这是我大姐。”
  卓玉祥刚抱了抱拳,还未开口。
  红衣女郎已经抢着娇笑道:“寒舍难得有佳宾光临,卓相公远来不易,来,我敬卓相公一杯。”
  方依依望望红衣女郎,张了张口,却又不敢出声阻拦。
  红衣女郎早已从伺候的青衣使女手中,一把接过银壶,亲自替卓玉祥的酒杯中斟满了酒,然后取过方依依面前酒杯,也斟满了酒,举杯一饮而尽。
  卓玉祥连说“不敢”,也举杯和红衣女郎一起干了一杯。
  这一杯下肚,但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时候,一个人颓金山,倒玉柱,双腿一软,往地上跌坐下去。
  方依依忍不住叫了声:“大姐……”
  红衣女郎忽然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把他引来,知不知道后面还有人跟了下来?”
  方依依一怔道:“小妹这倒没有注意。”
  红衣女郎哼了一声道:“你一路被人家缀了下来,还不知道?”
  方依依抬头问道:“那是怎样一个人?”
  红衣女郎道:“是一个女的。”
  方依依道:“大姐把她怎么了!”
  红衣女郎咯咯笑道:“自然把她请进来了。”
  方依依道:“义父不是要我们……”
  红衣女郎道:“目前情形有了变化,尤其那女的一身所学不弱,看去极高,此事咱们先得弄清楚了才是。”
  方依依道:“但……”
  红衣女郎道:“我自有主张。”
  卓玉祥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眼前一片漆黑,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他只觉自己躺在一个草铺上,草很厚,也很柔软!
  自己怎会睡在这里?他仔细思索着,发觉头脑还有些昏沉沉的!
  不错,是方依依的大姐——红衣女郎敬了自己一杯酒……她们……他蓦地翻身坐起,草铺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咳咳之声,但就在他这一翻身坐起之时,他发现脚后还躺着一个人!
  那不是看到的,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看不到人。
  那是碰到的,他的脚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脚!
  卓玉祥心头一愣,急忙站起身,俯下身子,伸手摸去。
  这一摸,他手指接触到的,竟是一个软绵绵的身子,蜷曲着躺在草铺上!
  会是个女子!他心头止不住一阵狂跳!
  那女子呼吸轻匀,像是睡着了,而且还睡的很甜!这会是谁呢?
  卓玉祥暗暗觉得奇怪,尤其这间屋子里面,黑得没有一丝光线,也使他更增加了几分狐疑不定。
  迅快的直起身,朝前跨出一大步,那已经离开了草铺,地下是粗糙的石板。他假想草铺是在屋角上,那么应该距离墙壁不会太远。
  于是他手脚并用摸索着朝前走去。果然,他走了不到三步,右首已是一堵墙壁,但触手冰凉,摸到的竟是一堵铁壁。
  卓玉祥心头不禁一沉,这情形,不用说,自己已经被人家囚起来了!
  是方依依!她把自己诳来,究竟有何居心呢?心念转动之际,他摸着铁壁,朝前走去。
  不消多时,他已经沿壁走了一转,这是一间长方形的铁屋,四面都是厚厚的铁板,好像没有门户。现在,他右脚又踩到了草铺。这证明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在他右脚踩到草上,发出一阵“咳”细响的同时。不远处也同样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咳”
  之声。
  那是有人从草铺上翻身坐起发出来的声响!
  紧接着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是什么人?”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但听来依然十分悦耳。
  卓玉祥听到声音,心头不觉一沉!那不就是和自己同行,而视同陌路的那位青衣姑娘——西天目幻住庵清音师太的那个宝贝徒弟?她怎么也来了?还和自己囚在一室!
  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卓玉祥赶忙答道:“在下卓玉祥。”
  青衣少女一下站起身来,急急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回她居然和卓玉祥说话了!
  卓玉祥苦笑了笑道:“姑娘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的?”
  青衣少女娇急的道:“人家是在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卓玉祥道:“在下醒来就在这里。”
  青衣少女听的更急,追问道:“你是说,你也……”
  醒来就在这里,她自然非追问不可!
  追问的是什么呢?“你也睡在这里?”但一个少女,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她就因为问不出口,几乎急的要哭!
  卓玉祥自然听的出来,忙道:“在下是被人家诳来的,还中了迷药,也刚醒过来,真没想到姑娘也被囚在这里,姑娘是如何进来的呢?”
  这话是暗示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屋里还有第二个人,那当然没有碰过她了。
  青衣少女早就娇急的胀红了脸,但听他说出不知道自己也躺在这里,心头就觉得稍宽,举手掠掠鬓发,忽然气愤的道:“我本来就不想跟着你来的,但我是奉师父之命,要和你一路同行的,你跟着人家来了,我自然也非跟来不可了。”
第二章 重重疑云
  她语气之中,带着些酸溜溜,其实卓玉祥还她姓名都还不知道。
  卓玉祥问道:“姑娘和他们动了手么?”
  “没有。”青衣少女哼了一声,依然气愤的道:“我看你们手拉手的走进一座庄院。”
  她忽然发觉一个少女不该说的这么难听,不觉粉脸一红,顿了顿,才道:“我刚走近庄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鸾铃之声,一匹红鬃马上,骑着一个红衣女子,急驰而来……”
  卓玉祥心中暗道:“是方依依的大姐!”
  青衣少女续道:“她一跃下马,就含笑问我:‘这位姑娘找谁?’“我看她跳下马来的身法,武功一定很高,我师父时常教我逢人且说三分话,我就朝她微微摇头,说道:‘我是路过这里,在庄前歇歇足的。’“那红衣少女忽然咯咯笑道:‘这条路,只通我们庄院,你路过这里,如何路过的呀?’“我听的暗暗一惊,还没说话,那红衣女子又道:‘好啦,你也别说啦,明人眼里不揉砂子,姑娘跟进去吧!’“我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进去?’红衣女子咯的笑道:‘不为什么,我只是请你到庄上去坐坐。’“我看她笑的不怀好意,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冷冷的道:‘好意心领,我要走了。’红衣女子忽然一闪身,拦在我面前,说道:‘你要走,可没这般容易。’“我道:‘你要怎的?’红衣女子咯咯笑道:‘你形迹可疑,我自然要把你留下了。’她话声出口,忽然左手一抬,屈指朝我弹来,我要待闪避,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阵昏眩,就不知道了。”
  卓玉祥怒哼一声道:“这位女子真是貌美如花,心毒如蝎。”
  青衣少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卓玉祥就把自己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青衣少女忽然“噢”了声,道:“你说,她们使用迷药,把我们擒来,会不会和那颗念珠有关?”
  卓玉祥道:“事情已经过了十二年,她们怎知在下和姑娘是侦查念珠来的?”
  青衣少女道:“那么她们这里是强盗巢。”忽然“啊”道:“卓大哥,我们出去瞧瞧好不?”
  她忽然叫他“卓大哥”,口气就显得极为亲切。
  卓玉祥道:“姑娘说的倒是轻松,这间屋子,四周都是铁壁,咱们如何出得去?”
  青衣少女吃惊道:“你说什么?这是一间铁屋?”
  卓玉祥道:“不错,方才我醒来之后,已经在四周摸索了一退,四壁都是铁板,竟然连一道门户也没有。”
  青衣少女急道:“咱们那就被囚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卓玉祥道:“至少目前没有办法出去。”
  青衣少女急道:“那怎么办呢?难道就让他们这样囚禁着么?”
  卓玉样道:“我想他们不会把我们关的太久的,他们设法把我们引来,总有一个目的。”
  青衣少女道:“依你说,他们会对我们怎样呢?”
  卓玉祥道:“至少他们也要问问我们身世来历,是不是他们的敌人?我想这也许是误会,也说不定。”
  青衣少女道:“你难道还没告诉人家,你叫什么名字?”
  卓玉祥道:“在下说了,但她们并不知道姑娘是谁?不但是她们,就是在下,和姑娘结伴同行,已有两天,连姑娘芳名都还不知道呢!”
  青衣少女偏着头,问道:“我师父没告诉你么!”
  卓玉祥道:“老师太连话都不准我们说,还会告诉我姑娘的姓名么?”
  青衣少女轻“噢”一声,低低的道:“我叫慕容贞。”
  卓玉祥道:“原来是慕容姑娘。”
  慕容贞忽然目光一抬时,黑暗之中,她虽然看不见他,但她直觉的感到她和他站的位置很近。她有些羞涩,但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心在跳跃着,低低的说道:“卓大哥,你叫我贞儿好啦,师父也叫我贞儿的。”
  卓玉祥道:“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慕容贞道:“这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我们在路上,总该有个称呼,我叫你卓大哥,你叫我贞儿,不是很好么?像你那在下,姑娘的,听了多别扭?”
  “好吧!”卓玉祥点着头道:“贞儿,咱们先坐下来歇息。”
  “喂!”慕容贞听他叫自己“贞儿”,心头有着羞涩的甜意,脸上热哄哄的,手指用力卷着发辫,眨动眼睛,道:“这时候不知是下午?还是晚上了?”
  卓玉祥已经在草铺上坐了下夫,抬头道:“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们把咱们引来,总不会囚在铁屋里,就置之不问,咱们要养足精神,才能应付。”
  慕容贞低着头道:“卓大哥说的也是。”
  她怯生生的跟着坐下。这一坐下,两人间的距离并不太远。
  她从没和陌生男子单独相处过,当然她和卓玉祥也不算陌生了!但她芳心深处,止不住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卓玉祥也是,他鼻子熄隐可以闻到从她秀发上散发出来的微弱的幽香,他感到有些心跳。
  黝黑的铁屋,两人坐的极近,只是谁也看不到谁。就因两人心底却有着异样的感觉,一时间使得他们都陷入了沉寂。
  本来谈的好好的,这一沉寂,就像生了份,更让人不安。
  默默的过了好一回,慕容贞轻轻的叫了声:“卓大哥。”
  卓玉祥道:“你有什么事?”
  慕容贞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卓玉祥道:“先母在我初生不久,就去世了,我九岁那年,先父遭人害死,我就跟家师去了华山,我已经孑然一身,无家可归……”
  慕容贞垂下头,歉然的道:“卓大哥,真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
  卓玉祥道:“不要紧,我不会伤感的,家师时常告诫我,草木要经得起风霜,一个人要受得起打击,要报仇雪耻,必须奋发图强,先父死了之后,我都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因为流泪不能替父报仇。”
  慕容贞偏过头来,由衷的称赞道:“卓大哥,你真是一个坚强的人。”她话声甫落,接着问道:“那么卓大哥,你对报仇之事,有何打算呢?”
  卓玉祥道:“先父遇害,我才九岁,唯一真的证据,就是左手掌心握着的一颗乌金念珠,如今又事隔一十二年,人海茫茫,我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今后飘泊何处?经历些什么?遭遇些什么?因此我觉得令师要你随我同行,真是委曲了你……”
  慕容贞忽然朝他挨近了些,低低的说:“卓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是奉师父之命,侦查假冒他老人家乌金念珠的贼人来的,只要你不嫌我是个累赘之人,今后不论你到哪里去,遭遇何种事?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
  她脸突然红了,话声也越说越低。
  卓玉祥心头一阵激动,低声道:“贞儿,谢谢你。”
  慕容贞低垂着头道:“我不要你谢,只要你……你不讨厌我就好。”
  卓玉祥道:“我怎会讨厌你呢?从我们一起上路,我心里就把你当作我的妹子看待。”
  随着话声,他缓缓伸过手去,抓着她双手,握得紧紧的。
  慕容贞娇躯有些颤抖,但却任由他握着自己双手,并没缩回去。两人都感到从对方手中,传过来了一丝温馨,一直温润到自己的心房!
  不用说话,两颗心已经融化在一起了!但得两心相印,无灯无月何妨?就在此时,突听头顶传来了“咳”的一声轻笑!
  两人蓦然一惊!同时抬头朝屋顶望去!屋顶上依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卓玉祥早已迅快的纵身跃起,伸手朝上探去。手指这一接触到屋顶,他才发觉连屋顶上,都钉着用铁条编织的铁网,而且每根铁条,都有拇指般粗细,编织的极为细密。就算你有最好的武功,也无法把它弄断。
  这声轻笑,当然来自屋顶。屋顶盖的还是瓦片,也许有人伏在屋面上,偷听自己两人说话。卓玉祥飘然落到地面。
  慕容贞急着问道:“卓大哥,是不是有人躲在上面?”
  卓玉祥道:“这人可能在屋面上。”
  慕容贞道:“他偷听人家说话,坏死啦!”
  “唔!”右首铁壁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震响。接着就有一线灯光,射了进来!
  原来右首铁壁间,已经裂开一条门缝,门缝还在逐渐扩大!
  卓玉祥、慕容贞并肩而立,凝神注视着灯光来处,那是一盏六角纱灯!
  纱灯当然有人提在手中。铁壁已经裂成一道门户,方依依一手提着纱灯,悄悄的走了进来!
  卓玉祥气愤的道:“方姑娘,你们把在下两人,囚禁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方依依甜甜一笑道:“卓相公先别生气,小妹不是给二位赔礼来了么?”
  她没待卓玉祥开口,接着笑吟吟的又道:“我不但是给两位赔礼来的,还奉义父之命,来恭请二位,前往一叙。”
  卓玉祥道:“姑娘义父是谁?”
  方依依道:“卓相公见了我义父,不就知道了么?”
  慕容贞道:“我们要是不愿和你义父见面呢!”
  方依依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息一声:“这位姐姐,好像误会很深,其实方才把二位藏到这铁屋里来,也是不得已的事,好在义父赶回来了,我们就不怕了,此种情形,二位见了义父,自会明白。”
  她说的很婉转,也很隐约,好像其中另有事故一般!
  卓玉祥心中不觉暗暗一动,问道:“姑娘奉你义父之命前来,总该先把来意告诉在下。”
  方依依轻轻摇头道:“说实在,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听我义父说,此事十分机密,而且也关系重大,非和卓相公面谈不可。”
  卓玉祥虽不知她义父是谁?但听她说的如此郑重,心头更是疑云重重!不觉回头看了慕容贞一眼,点点头道:“好吧,不知你义父现在何处?”
  方依依道:“他老人家已在密室中恭候了。”
  卓玉祥道:“那么就请姑娘领在下去吧!”
  方依依道:“二位请随小妹来。”说完,手提纱灯,当先退出铁屋。
  卓玉祥、慕容贞跟着走出。
  方依依随手关上铁门,又随手拉过一排木板,掩住了门户。
  原来铁门外面,是一间柴房,堆置着不少木柴。
  方依依回头说道:“义父没有回来之前,只有把二位藏在这里,才算没出事儿,就是现在义父为了谨慎起见,才要我来把二位引去密室相见。”
  卓玉祥轻哼道:“在下还不是怕事的人?”
  方依依顶着他道:“卓相公不怕事,难道咱们是怕事的?唉,此种情形,你还不知道呢!”说完,一手提灯,转身往外行去。
  卓玉祥、慕容贞随着她身后而行。
  三人穿行长廊,进入后宅,走在前面的方依依忽然伸手推开一道门户,走了进去。门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黝黑不见天光。等卓玉祥、慕容贞两人相继走入,但听身后忽的“砰”
  然一声,那道门户,已经关了起来。
  卓玉祥暗暗伸手一摸,两边果然是触手冰凉的铁壁!原来这是宅院中的一条复道,两边都有房屋,外人自然不易发现。这条复道,极尽弯曲。据卓玉祥估计,可能都有暗门相通,心中暗道:“方依依的义父,不知是什么人,何以宅院之中,竟有如此神秘?”
  这样足足走了盏茶工夫,至少已经从后院走到了前院。
  方依依忽然脚下一停,伸手在壁上一个小铜环上,轻轻拉了两下。过没多久,但见壁上缓缓开启,露出一道门户。
  门上挂着一幅紫绒门帘。方依依并没有伸手去掀帘幕,只是躬躬身道:“干爹,卓相公来啦!”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请他进来。”这人声音虽然清朗,但听来颇有威重之感。
  方依依应了声“是”,才回头道:“卓相公二位请进。”说完,一手掀起门帘,当先走入。
  卓玉祥、慕容贞相继走人,但见这间密室,略呈长方,四壁幔着紫色帘幕,连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紫红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
  正中间是一张太师椅,中间放一张紫擅雕花小圆桌。围着小圆桌,共有四把高背椅。圆桌上放一盏白铜灯盏,灯光柔和,亮得并不刺眼。总之,这间密室,摆设极为简单,但却相当精致。
  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浓眉凤目,身材高大的青袍人。
  这人约有五十出头,脸色白中透青,额下一部黑髯,甚是光泽。目光熠熠,不笑的时候,紧闭着嘴唇,看去有几分严肃。
  此时当然在笑,而且人也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方依依走到青袍人面前,身形一侧,朝卓玉祥道:“卓相公,这就是我干爹。”接着又朝青袍人道:“这位是卓相公,这位姐姐是……”
  慕容贞接着欠欠身道:“我叫幕容贞。”
  青袍人含笑道:“幸会!幸会!卓老弟,慕容姑娘请坐。”说到这里,回头朝方依依道:“你到外面去照顾着。”
  方依依答应一声,从左首帘幕间闪了出去。
  卓玉祥在一张高椅上坐下,然后拱拱手道:“前辈宠召,必有见教,只是在下还未请教前辈名号,如何称呼?”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不敢,老夫上官相。”
  卓玉祥初出江湖不久,幕容贞也从未出过门,自然没听说过上官相其人,更不知他是何来历?
  但只要在江湖上人,除了九大门派,“四方煞神”,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方霸主。“四方煞神”中,更数百丈峰紫气山庄庄主东煞上官相首屈一指!
  卓玉祥是华山派掌门人商桐君的得意传人,在他下山之时,照说不会不告诉他江湖上黑白两道的著名人物,而且这都是行走江湖应有的常识。但华山掌门甫桐君为人孤傲,除了几个正派人物,像“四方煞神”等人,根本不在他眼中。
  认为门下弟子,如果告诉了他们江湖上还有许多邪派人物,无形之中,岂不就使他们心由上先产生了畏缩之心,甚至会有寸步难行之感!
  这就是卓玉祥听了上官相的名号,都一无所知。
  只是拱手道:“原来是上官前辈,在下失敬。”
  上官相看的暗暗觉得奇怪,这一对少年人,听了自己名号,居然面不改色,毫无惊异之容!但以他的江湖经验,自然一下就看出来了,眼前两人,只是初出茅芦,敢情连自己的名号都未听人说过。他淡然一笑,一手拂着黑髯,徐徐说道:“老夫听说卓老弟是华山商大侠的得意传人。”
  卓玉祥欠身道:“前辈好说,在下只是华山门下末徒。”
  上官相大笑道:“商大侠领袖群伦,在武林中清誉极高,据说他择徒甚严,连他好友黄山万始信的令郎万选青想拜在他门下。哪知商大侠仔细看了万选青一回,率直的道:‘令郎骨相清奇,但缺少坚忍耐苦的毅力,可以成为一代奇才,但不适宜练华山派武功。’万始信听的自然极为怒恼,两人二三十年的交情,就这样破裂,即此一点,卓老弟能得商大侠收列名墙,自然是青年隽才,非同寻常了。”
  卓玉祥脸不禁一红,道:“前辈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上官相又道:“卓老弟那是君子剑卓大侠的哲嗣了?”
  卓玉祥心头微微一凛,抬目道:“前辈说的正是先父,前辈和先父那是旧识了?”
  上官相忽然面有喜色,激动的道:“果然是卓老弟,那就好了。”他口气微顿,接着叹了一声,道:“令尊一生为人正直,而且宅心仁厚,纵然遇上了十恶不赦之人,也不肯诛杀,才博得君子剑的雅号,老夫昔日身受令尊大恩,愧无以报,十二年前,惊闻噩耗,卓大侠被人暗算遇害,等老夫专程赶去南阳,府上已无一人……”
  卓玉祥慌忙站起,朝上作了个长揖道:“前辈果是先父知交,请恕晚辈不知不罪。”
  上官相道:“卓老弟不可多礼,老夫只是身受令尊大恩,二十年来,一直耿耿在心,令尊当代大侠,施惠不望报,只怕早就忘了。”
  说到这里,望着卓玉祥,又道:“直到几天前,老夫才得到消息,卓大侠的令郎,在华山习艺,已经艺满下山,来了浙境……”
  卓玉祥听的大奇,自己奉师父之命,前来西天目,并无人知道,这消息外人如何会知道的?心念转动,忍不住问道:“前辈听谁说的?”
  上官相道:“老弟且莫多问,等老夫说完了,你就会明白。”接着说道:“据老夫所知,正有几个极厉害的人物,追踪卓老弟而来……”
  卓玉祥忍不住又道:“只不知道追踪晚辈的是些什么人?”
  上官相道:“这个老夫还不太清楚!”
  他似是有某些顾虑,不愿说出什么人来,但接着又道:“老夫得到这消息之后,心头大急,因此由老夫和两个义女,分头找寻卓老弟的下落,总算依依碰巧遇上卓老弟,已经把老弟引来敝庄,但老弟行踪,同时也被另外几拨人侦悉,忽然中途失踪,他们极可能会怀疑到敝庄头上,那时老夫还没回来,小女自思不是对方对手,因此不得不把老弟送到铁屋中去。”
  卓玉祥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上官相转脸朝慕容贞道:“当时老夫大义女从外面回来,不知姑娘是和卓老弟一道的,只当是对方跟踪卓老弟的人,此事纯出误会,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幸勿介意!”
  慕容贞道:“既是误会,前辈说过了就算了。”
  上官相又转脸朝卓玉祥续道:“老夫身受令尊大恩,自从令尊遇害之后,这十二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无时或释,只是江湖传说令尊是遭人暗算致死,至于死因如何,却无一人知道,老夫多方打听,也得不到结论,因此才要依依把老弟请来……”
  刚说到这里,突见方依依急匆匆的掀帘而入,说道:“干爹,卜元庆要见你老人家。”
  上官相神色微变,瞪了方依依一眼,说道:“又是你惹的祸。”
  方依依道:“是他三个下五门的徒弟,先惹我的呀!这怨得了谁?”
  上官相道:“卓老弟也和他照了面?”
  方依依点点头。
  上官相微微摇头,说道:“你别出去了。”
  卓玉祥倏地站起,说道:“前辈,这北煞卜元庆,可能就是晚辈的仇人。”
  上官相呵呵一笑道:“令尊卓大侠遇害之日,你老弟年龄还小,你不知令尊所学,武林中已没有几人是他对手,就是十个卜元庆,也伤不了令尊一根毫发。”
  卓玉祥道:“但……”
  他“但”字出口,上官相的人已从椅中站了起来,回头道:“卓老弟、慕容姑娘二位且请稍待,老夫出去敷衍他几句,回头再作详谈。”说完,就掀帘走了出去。
  方依依脸含娇笑,看了卓玉祥一眼,问道:“我义父都告诉你了?”
  卓玉祥点点头,方依依笑道:“现在你不会再怪我了吧?”幕容贞看她和卓玉祥说话之时,眉目传情,心头老大不是昧儿。
  方依依接着瞟了慕容贞一眼,娇笑道:“我大姐也要我代向慕容姐姐致歉呢!”
  人家这么说了,幕容贞也只好淡淡一笑道:“这是误会,令姐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方依依道:“我大姐叫毕倩倩,人可不坏,只是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
  她忽然侧耳细听,低低的道:“卜元庆已经进来了,卓相公,你要不要听他和干爹说些什么?”
  说着,走到上官相方才坐的太师椅后面,掀开壁间紫绒帘幕,伸手在壁上一按,打开了碗口大一个小窗,朝卓玉祥招招手道:“卓相公,你快来,这是干爹的书房,外面正好是一排书橱,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到咱们这里的。”
  卓玉祥依言走近,凑着小窗朝外望去。外面果然是一间宽敞的书房,小窗口,正是一排书橱,放着一叠叠古书,但放的十分技巧,空间曲折,恰好可以看到整间书房。
  这时但听上官相清朗的大笑:“卜兄已有多年不曾光临寒舍,还是书房里坐比较清静。”
  接着卜元庆阴沉一笑道:“上官兄真是坐享清福,兄弟实在羡慕的很。”随着一阵橐橐履声,已到门口。
  上官相一抬手道:“卜兄请。”
  卜元庆大笑道:“咱们自己兄弟,上官兄不用客气。”
  但见门帘启处,上官相陪着卜元庆走进书房,分宾主落坐。
  一名使女端上香茗,立即退了出去。
  上官相道:“卜兄夤夜本驾,必有见教。”
  卜元庆咧嘴阴沉一笑道:“上官兄雄霸浙西,江湖上有什么消息,大概也瞒不过上官兄的耳目。”
  上官相脸露惊异,注目问道:“卜兄说的是什么消息?”
  卜元庆看了他一眼道:“上官兄真的不知道?”
  上官相道:“卜兄没有说出来,兄弟怎会知道?”“卜元庆道:“是有关昔年君子剑卓立方卓大侠之事。”
  卓玉祥听的心头猛然一动,暗道:“他果然和父亲之死有关!”
  上官相故作微怔,问道:“卓大侠已经故世十余年,还有什么消息?。
  卜元庆道:“卓立方过世之后,据说他儿子也随着失踪,当时江湖上就有不少人找寻他的下落,但却始终没有人知道此子去处?”
  上官相奇道:“据兄弟所知,卓大侠号称君子剑,不可能有人与他有仇,但江湖谣传,卓大侠是遇害而死,莫非有什么仇人,想斩草除根?”
  卜元庆道:“也不尽然,卓立方遇害,可能另有原因,那就非咱们局外人所知。”
  卓玉祥听的又暗暗奇怪:“他自称局外人,那又和害死父亲无关了。”
  上官相道:“卜兄听到的究是什么消息呢?”
  卜元庆道:“据说卓大侠的令郎,当年是由华山掌门商桐君带回华山,收归门墙,这些年都在华山学艺,直到最近,才离开华山!”
  上官相道:“这消息又是听谁说的?”
  卜元庆道:“这倒不假,那天卓大侠令郎下山之时,有两个同门师兄弟一路送他下山,有人听到其中一人曾说‘卓师弟此去,但愿早日找到仇人,替伯父报雪血仇,重振南阳卓家声威,使人知道天道好还,君子剑后继有人’。”
  卓玉祥暗道:“这话正是大师兄说的。”
  上官相道:“卓大侠令郎艺成下山,这也是极为平常之事。”
  卜元庆诡笑道:“但这一消息,传出江湖,就又立时引起不少人注意,都在四处找他。”
  上官相道:“莫非卜兄也正在找他么?”
  卜元庆阴恻恻笑道:“找他的倒并不是兄弟。”
  上官相道:“那是些什么人?”
  卜元庆道:“别的兄弟不知道,但龙头也在找他。”
  “龙头?”上官相脸色微稍有些异样。
  “龙头?”卓玉祥也暗暗纳罕,不知卜元庆口中的“龙头”
  是谁?
  “不错!”卜元庆阴声道:“兄弟还带来了‘竹令符’,在浙境以内,要上官兄尽力协助,找寻此子下落。”说到这里,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片竹牌,朝上官相展视了一下。
  上官相看到竹牌,肃然起立,拱拱手道:“兄弟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卓大侠令郎,下山之后,也应该先回故里,怎会到浙境来呢?”
  卜元庆道:“据兄弟所知,此子不但已来浙境,而且就在浙西。”
  上官相道:“卜兄跟他来的?”
  卜元庆道:“那是兄弟三个不成材的小徒,一路跟着他来的,但跟到幻住庵,那小子进入庵去,兄弟三个小徒,只好望而却步。”
  卓玉祥心中暗道:“看来江湖上人,对清音老师太,果然十分忌惮。”
  上官相一手捻着黑髯,问道:“后来如何?”
  卜元庆道:“兄弟前昨二日,正好有事,不及赶来,直到今晨,兄弟途经于潜,发现三个小徒,均已死在一双轻年男女手下。兄弟现身喝问,那女的手法奇诡,居然使出华山、峨嵋、武当各派的散手,最后她被兄弟杖势所逼忽然递来了一颗‘降龙珠’,那是龙头所赐,结盟的信物,兄弟不得不及时退走。”
  卓玉祥心中暗暗奇怪,他说的“降龙珠”,自然是那颗淬毒念珠无疑!
  但据方依依说:那念珠是北煞卜元庆之物,打中了方依依的肩头,怎么卜元庆会说是方依依递过去的呢?心中想着,伸手往怀中一摸,自己用布包着收在怀中的那颗淬毒念珠时,早已不翼而飞!这自然是被方依依搜去了,一时不觉回头朝方依依看去。
  方依依粉脸微赧,朝他抿嘴一笑。
  只听上官相大笑道:“卜兄认为那颗‘降龙珠’是兄弟所有的么?”
  卜元庆阴沉的道:“降龙珠是咱们结盟信物,当日除了咱们四人,还有八大使者,也同样获赐此珠,兄弟怎会怀疑到上官兄头上来了?”
  说到这里,口中轻唔一声,接道:“只是那姓卓的到了西天日,又忽然失去踪影,实在有些奇怪,因此前来向上官兄求助。”
  上官相大笑道:“别说卜兄持有‘竹令符’,兄弟自当遵令行事,就是卜兄捎个信来,兄弟也无不遵办。”
  卜元庆阴笑道:“好说!好说。”
  上官相双眉微拢,说道:“卜兄三位令徒既然看到卓大侠令郎进入幻住庵,那可能仍留在庵中了。”
  卜元庆摇头道:“幻住庵那个老尼姑,生性怪癖,上官兄总该知道,她立下的规矩,离她幻住庵半里之内,不准江湖人进入,幻住庵不准男子跨入一步,那小子决不可能留在庵中。”
  上官相道:“卜兄说的也是,那么依卜兄的看法,他会到哪里去了呢?”
  卜元庆道:“这就很难说了,也许他发现有人跟踪,悄悄从后山走了,也许遇上他父亲故旧,在什么地方耽了下来,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忽然起身道:“深夜造访,兄弟告辞了。”
  上官相跟着站起道:“卜兄难得来,到了兄弟寒舍,怎么也该……”
  卜元庆不待他说下去,连连拱手道:“不了,上官兄盛情心领,兄弟须得走了。”举步朝外行去。
  上官相跟着他身后,一路送了出去。
  卓玉祥心中暗想道:“这位上官前辈和北煞卜元庆,看来交谊极深,尤其他们口中的‘龙头’,身份似是更高,那颗‘降龙珠’,又是他们结盟信物,‘龙头’听到自己下山,居然还发下‘竹令符’,找寻自己下落……”
  想到此处,心头不觉蓦然一震,忖道:“莫非他们‘龙头’,和自己父亲之死有关……”
  方依依伸手关起了壁间小窗,放下帘幕。
  过没多久,上宫相已经回了进来,双眉微拢,问道:“你们都听见了?”
  卓玉祥点点头道:“卜元庆是找晚辈来的。”
  上官相道:“可能他们已怀疑卓老弟就在老夫庄上,只是未便明说罢了。”
  回头朝方依依道:“都是你惹的事情,干爹只要你去把卓老弟暗中引来的,你却无端亮出了‘降龙珠’。”
  方依依小嘴一哝,说道:“女儿要是没亮出‘降龙珠’来,卜元庆肯放过咱们?”
  卓玉祥道:“晚辈有一件事,想请教前辈,不知……”
  上官相没待他说完,抬头朝他笑了笑道:“老弟想问什么?”
  卓玉祥道:“不知方才卜元庆口中说的‘龙头’是什么人?”
  上官相脸上微露难色,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老夫和卜元庆等四人,结为盟友,这位‘龙头’,就是咱们恭请他主盟之人,咱们当日曾立下誓言,不准对任何人说出‘龙头’来历!”
  卓玉祥道:“前辈既是不便说,晚辈就不好多问,只不知那颗‘降龙珠’是不是他的暗器?”
  上官相微微摇头道:“不是,‘降龙珠’只是一位有道高僧的念珠。”
  “念珠!”卓玉祥不自觉的叫了出来。
  上官相看了他一眼,续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江湖上盛传某地有一处藏宝,富可敌国,江湖上多的是亡命之徒,闻风赶去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去的人都是一去不返,丛迎杳无消息,而且这些去的人中,不乏身手高明之土,因此,大家也就不敢再存奢念。”
  方依依道:“干爹,我怎么从没听你老人家说过?这地方在哪里?”
  上官相没有理她,续道:“但无巧不巧,咱们四个本来各居一方的四个煞神,却在同一天赶了去,去的人,当然不止咱们四个,一共总有二三十人,而且都自认为武功有把握的人,那是一处极为幽深的山谷,咱们一路深入,就曾发现了不少骇骨,最后找到谷中,却遇上了一条全身赤鳞,足有数丈来长的怪蛇,遇上人,就立起,口喷毒雾,向人追逐。”
  卓玉祥、慕容贞、方依依都听的出神,没有一个人插嘴。
  上官相续道:“同行人中,自然不乏暗器高手,到了此时,自然不约而同纷纷出手,无奈那怪蛇身上赤甲,坚逾精钢,寻常刀剑暗器,休想伤得了它,但它喷出来的毒雾,却中人立毙!”
  方依依惊啊道:“那怎么办呢?”
  上官相道:“正在大家惊慌失措之时,但听一声佛号,白天而降,飞落一个白眉老僧,扬手打出一串流星,把那怪蛇一十三节蛇骨打碎,那怪蛇自然死了,老和尚只说了一句:‘可惜!糟蹋了老僧十三颗念珠。’说完,就腾身划空而逝。
  直到老和尚走后,咱们才如梦初醒,检点人数三十几个人,只剩了咱们一十二人,当时大家就用着火把那怪蛇烧化,各人分得了一颗寒铁念珠,只是念珠上已淬着了剧毒。”
  方依依问道:“后来呢?”
  上官相道:“咱们经过那一次大劫,就结为盟友,把这颗念珠,称为‘降龙珠’。”
  慕容贞问道:“前辈可知道这老和尚么?”
  上官相道:“当时大家只见他现身诛蛇,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而且江湖上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飞行绝迹的高僧,直到如今,都想不出来。”
  卓玉祥觉得上官相说的这往事之中,似有未尽之言,只是他既不愿提及,自己就不好追问。
  慕容贞望望卓玉祥,问道:“卓大哥,你看过‘降龙珠’,真和师父的念珠一样的么?”
  卓玉祥点点头道:“只是‘降龙珠’上有毒,连大小都一模一样!”
  上官相目射奇光,问道:“姑娘,令师是谁?”
  慕容贞一欠身道:“家师幻住庵主。”
  上官相神情微动,惊异的道:“令师原来是幻住庵主,老夫倒是失敬了!”话声一落,回头朝卓玉祥道:“卓老弟甫下华山,就引起江湖上人的注目,而且不少人正在到处找寻老弟下落,连已有二十年不问江湖是非的‘龙头’,都传下了‘竹令符’,实在使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令尊卓大侠昔年是如何遇害的?”
  卓玉祥道:“那时晚辈不过一个九龄之童,什么也不懂,听家师说,先父遇害之时,面目如生,全身也不见伤痕,只有眉心隐现一点朱红小点,细如针尖,左手掌心,握着一颗乌金念珠。据家师判断,可能中人暗算,但中了什么暗算,家师也说不出来,唯一的线索,就在乌金念珠上了。”
  上官相恍然道:“卓老弟此次下山之后,就远上幻住庵,想是向庵主请求指点了?”
  幻住庵主清音师太以一十八颗乌金念珠威震武林,不用卓玉祥说的,他自然也一猜就着。
  卓玉祥点头应“是。”上官相又道:“慕容姑娘想是奉庵主之命,协助卓老弟侦查念珠来的了?”
  慕容贞粉脸微酡,也点了点头。
  上官相道:“卓老弟那颗念珠,是否带在身上?”
  卓玉祥点点头道:“就在晚辈身上。”
  上官相道:“你取出来给老夫瞧瞧。”
  卓玉祥探手人怀,取出用布包着的乌金念珠,双手递了过去。
  上官相接到手中仔细的瞧了一阵,说道:“果然和‘降龙珠’一般无二。”一面回头朝方依依道:“为父交给你的那颗‘降龙珠’呢?”
  方依依从身边革囊中,取出“降龙珠”,放到几上。
  两颗念珠间,同样是乌金铸制,大小如一,只是“降龙珠”淬过剧毒,色泽较暗而已。
  上官相看着几上两颗乌金念珠,只是沉吟不语!
  慕容贞道:“卓大哥,这老和尚的念珠,和家师的念珠,不论在铁质,和大小形状上,都是一般无二,这一定是出于一个匠人之手,才会如此,这匠人既能替老和尚,和家师铸造念珠,自然也可替第三个人铸造的人了。”
  卓玉祥点头道:“这话不错,只是我们到那里去找这铸造念珠的人呢?”
  上官相微微摇头道:“卓老弟,这两颗乌金念珠,不是寻常之物。”
  慕容贞道:“我听家师说过,家师一十八颗念珠,是用乌金和寒铁合制的。”
  上官相道:“不错,乌金已是稀有之物,加上寒铁,更是铁中精英,合此二物,铸制的念珠,武林中实不多见,因此……”忽然住口不言。
  卓玉祥道:“前辈有何见教,但请明示。”
  上宫相道:“老夫觉得卓老弟、慕容姑娘二位不妨把这颗‘降龙珠’带上,再回幻住庵去一趟问问老师太,她是否知道白眉老和尚的来历,岂不胜过毫无目标的长途跋涉么?”
  卓玉祥惘然道:“前辈说的极是。”
  上官相道:“老夫昔年深受令尊大恩,一直无以为报,老夫本意,原想屈留卓老弟在寒庄暂住几天,等老夫摸清楚他们找寻卓老弟究竟有何目的?再作计较。”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又道:“但方才卜元庆传下龙头的‘竹令符’来,要老夫协助查寻卓老弟的下落,可以想见,龙头索你甚急。据老夫所知,龙头虽有多年不出江湖,但他传出令来,决不会中途罢休,卓老弟留在寒庄之中,就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因此老夫想以奉到‘竹令符’,出动寒庄人手,展开寻查老弟下落为名,由老夫亲自送二位出去。”
  卓玉祥听他口气,好家他们“龙头”,存着十分忌惮一般,自己原无要他相助之意,这就起身道:“不劳前辈相送,晚辈二人,自己会走。只是要向前辈赐借‘降龙珠’一用了。”
  说完,伸手把两颗念珠,分别包好,收入怀中。
  上官相道:“卓老弟幸勿误会,老夫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十年,也不会是什么怕事的人,老夫要是怕事,也不会要依依去把卓老弟引来了,只是目前有几拨人都在四处找寻老弟下落,他们有何企图?在恩仇未明之前,不宜冲动。”
  他看了卓玉祥一眼,接道:“尤其龙头为了找寻老弟,已经传下了‘竹令符’,此老在江湖上辈份极尊,昔年败在他手下的人,不在少数,他要卜元庆向老夫传达,自然也会向其他的人传达。而且听卜元庆临去时的口气,似乎对老夫都有了怀疑,也许庄外就留有他的眼线,自然须由老夫亲送二位出去才不致被他们看出破绽来。”
  慕容贞眼看上官相说话之时,神色十分诚恳,在旁道:“上官前辈说的极是,既然有几拨人都在找你,不论他们是敌是友,总是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里,在没有弄清楚他们来意之前,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你的行踪比较好。”
  上官相道:“事不迟疑,依依你去改扮一下,再取两套庄丁的服装来,另外要他们挑八个人在外面伺候。”
  方依依答应一声,返身走出。
  上官相伸着手从衣袋中,取出二张人皮面具来,递铪了卓玉祥、慕容贞二人,一面说道:“卓老弟二位请把面具戴上,就不怕有人认出本来面目来了。”
  卓玉祥、慕容贞依言戴上了面具;不多一回,只见方依依换了一身劲装走入,手中捧着两套灰衣,口中说道:“乾爹,都准备好了。”
  上官相朝卓玉祥一指,说道:“你把这两套衣衫交给卓老弟二位换了。”
  一面朝卓玉祥道:“为了不使外人知道卓老弟身份,咱们出发之时,老弟二位,都得暂时委屈扮作庄丁,可随我身后伺候。”
  卓玉祥虽然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依然和慕容贞两人,一起把灰衣劲装,穿在自己的衣衫外面。
  上官相道:“依依,你和卜元庆动过手,也得戴上面具才行。”
  方依依嫣然一笑道:“女儿早就准备好了。”说罢,果然从身连革囊中取出一张面具,覆到脸上。
  上官相回顾了三人一眼,看看已无破绽,这才点头道:“好了,大家随我出去。”说罢,当先掀帘走出。
  卓玉祥、慕容贞、方依依随着他身后,走出密室。
  上官相举手在壁间轻轻一按,立时裂开了一道门户,大家举步走出,门户便自动闭起来。
  原来已在上官相书房之中。
  上官相回头朝卓玉祥、慕容贞二人叮嘱道:“出了书房,二位就跟在老夫身后而行。”
  卓玉祥点头道:“晚辈省得。”
  上官相朝方依依摆了摆了,方依依立即走在前面。
  上宫相履声橐橐,缓步跨出书房,他是一庄之主,自然有他的身份。
  卓玉祥、慕容贞紧随他身后而行。穿行长廊,转到前厅。
  但见前阶下,一排站着八名腰跨单刀的灰衣劲装大汉子。此时看到庄主走出,一齐躬身为礼。上官相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当先朝外行去。八名劲装汉子不待吩咐,跟在四人身后走出!
  出了紫气山庄,但见四外夜色如墨,远山空寂,差不多已是三更光景!
  上官相青袍飘忽,脚下渐渐加快。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他展开脚程。卓玉祥、慕容贞、方依依三人还能保持原来的步法。八个灰衣劲装汉子已是要提气奔行,才能跟得上了。
  这样足足奔行了半个时辰,前面山麓间,正好有一片黑压压的松林。
  上官相忽然足下一停,伸手指指松林,说道:“咱们就在林前稍事休息再走吧!”
  一面却压低声音朝卓玉祥道:“此地离西天目香炉峰,不过十来里路了,咱们到了林下,老弟和慕容姑娘可趁机进入林中,脱去敝庄衣衫,放置树下,老夫只能送到这里为止,恕不远送了,卓老弟最好能在幻住庵耽上一二日,等老夫一有确实消息,自会要依依前去和你;联络。”
  卓玉祥道:“多谢前辈。”说话之时,已经走近山麓前一片。
  上官相低低的道:“你们去吧!”
  卓玉祥、慕容贞一下闪身入林,匆匆脱下外面的灰色劲装。
  方依依已经悄悄跟了进来,低声道:“慕容姐姐,你认识路吧?”
  慕容贞点点头道:“这里我认识。”
  方依依道:“那就快些走吧,我义父说,这一路行来,不见一点动静,并不表示他们放弃追踪,因此要我进来,告诉卓相公,二位一路须多加小心。”
  卓玉祥道:“就请姑娘代为向令义父致谢,在下告辞了。”
  慕容贞低低的道:“卓大哥朝这里来。”
  两条人影朝树林中闪去。方依依目送两人远去,才把两套灰色劲装卷成一包,提在手中,返身出来。
  再说慕容贞、卓玉祥一前一后,穿过一片松林,已经到了山腰。
  这一带的地形,慕容贞自然极熟。
  两人走的是登山捷径,十来里路,不消顿饭工夫,就赶到了幻住庵前。
  卓玉祥道:“贞儿,还是你去敲门吧!”
  慕容贞道:“不用敲了,雷姑婆已经睡了,我们从墙上进去吧!”
  卓玉祥道:“这个只怕不好吧?”
  慕容贞道:“不要紧,你随我来。”
  说完,双足一点,人如飞燕,一下越过墙头,朝里落去。
  卓玉祥看她这么说了,只得跟着越墙而入。
  慕容贞举手从脸上揭下面具,理理鬓发,嫣然笑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禀明师父,再来叫你。”
  卓玉祥也从脸上取下了面具,点头道:“好。”
  慕容贞回头瞧了他一眼,才急步朝后进奔去。
  小庭深夜,自然一片清静!
  卓玉祥负手站在阶下,等了一阵,慕容贞还没出来,他只好耐必等着。那知左等右等,一直不见慕容贞出来。
  卓玉样等的已经大是不耐,但幻住庵清音师太脾气怪僻,是出了名的。
  试想她既要徒弟和自己同行,又不准自己和卓玉祥在路上说话,即此一点,可见她是如何一个古怪的人了。慕容贞没有出来招呼,他自然不敢进去。
  这样又足足过了一刻工夫之久,卓玉祥渐渐有些按捺不住,心想:“你就是不愿见我,也总该要慕容贞出来说一句,难道我还会赖在你庵里,求你庇护不成?”心念一动,忍不住举步朝后进走去。
  他心中虽然感到十分气愤,但因清音师太究是前辈高人,他还是不敢冒昧,缓步走去,神色之间,仍在十分恭谨。
  穿过佛殿,就是后进。一片花圃,三间精舍,却不见一点灯火!黯淡的星月,愈显得夜色迷离,沉寂如死!
  卓玉祥走是走进来了,但想到清音师太难缠出名,她没叫自己进来,自己却闯了进来,会不会触怒了她?就算触怒了她,自己也未必怕事,但贞儿是她徒儿,岂不给贞儿多添麻烦?
  他想到贞儿,脚下不觉停了下来,凝目望去之际,佛堂里既没点灯,也听不到一点人声。
  贞儿已经进去了一回,她纵然不愿见自己,也总该有一句回话。
  卓玉祥轻咳一声,欠欠身道:“华山门下卓玉祥求见老师太。”
  这回里面终于有声音了!
  那是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接着低沉的道:“进来。”
  卓玉祥恭敬的应了个“是”,急步穿过花径,跨进佛堂。
  佛堂垦没有燃灯,自然甚是黝黑。
  卓玉祥凝足目力,才依稀看清楚蒲园上坐着一个缁衣老尼。
  慕容贞并不在屋中,那一定是固执的老师太不准她和自己见面了。
  慕容贞看到她,老远就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见过老师太。”
  清音师太沉声道:“你过来。”
  清音师太,卓玉祥只见过一次,她声音之冷厉,口气之峻峭,听的使人会从脊背里直冒凉气!一个刚腹孤傲的人,说话决不会低沉,但这缁衣老尼只是话声低沉,却并不冷。
  卓玉祥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人莫非不是清音师太?”
  屋里实在太暗了,暗的无法看清对方面貌。
  卓玉祥心头起了怀疑,脚下自然站停下来,只是躬躬身道:“晚辈是和慕容姑娘一起回来,详细情形,慕容姑娘想已跟老师父禀报过了?”
  清音师太沉“唔”了一声。
  卓玉祥又道:“晚辈深夜赶来,想请老师太指点。”
  “唔。”清音师太依然低沉的道:“你过来。”说话的简短,但口气依然不够冷。
  卓玉祥这回听出来了!不!他已可确定眼前的缁衣老尼;决非清音师太。但他弄不懂,清音师太不肯和自己见面,何以要别人假冒她?这当然不是事先安排的。清音师太不会知道自己和慕容贞两人,会深夜赶回庵来。
  哦!自己听慕容贞说过,幻住庵除了她师徒和雷姑婆,没有第四个人!那么这人会是谁呢?
  就在他心念转动,趔趄不前之际,清音师太突然沉喝一声:“小子,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这一声沉喝,声音尖脆,当然更不像是清音师太的口气了!
  就在她喝声甫起,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人,突然一跃而起,扬手撒出一蓬黄烟。
  卓玉祥发现这缁衣老尼不是清音师太,早已有了戒心,她这一突然跃起,他早就迅快的向旁闪出。他闪出之际,他身边忽然起了一阵轻风,居然把黄烟一下吹散了!
  卓玉祥自然并不知道,他向旁闪出,立即大声喝道:“你不是老师太,你是什么人?”
  缁衣老尼沉喝道:“好小子,你管我是谁?”双手箕张,朝卓玉祥扑来。
  卓玉祥不愿在幻住庵和人动手,急急往门口退去。
  就在此时,一柄森寒的长剑,突然无声无息,闪电般从门帘外穿出,直刺卓玉祥后心窝。
  这一剑来的好快,好毒!闪着寒芒的剑尖,自然一下就接触到卓玉祥背后的衣衫。
  衣衫当然挡不住锋利的剑尖,卓玉祥此时纵然及时警觉,也已经没有容他闪避的机会了!
  这真是千钧一发!但就在此时,突听“叮”的一听轻响,刺来的长剑,忽然齐中折断!
  卓玉样的反应,自然极快,他在长剑折断的一刹那间,回身拍出一掌,把挂在门上的一幅棉帘,往外震飞出去,人也跟着冲出佛堂。
  佛堂外面,正是一片小花圃。此时在月光黯淡之下,一正有几个幢幢人影,各占一方,静静的站在那里。
  一共四个人,面对佛堂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紫脸虬髯,貌相威武。
  左边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白衣,手摇摺扇,脸色白中带青。右边是一个瘦高个子,短眉、尖鼻、一张脸狭长得有如一段木头,穿了一件长衫,整个人就像竹竿一般,还有一个就是方才刺出一剑,剑身忽然中折,匆匆倒跃出去的那人。这人不过四十来岁,白面无须,身上穿一件锦袍,修饰整洁,只是有些油头粉脸的模样!
  卓玉祥退出佛堂,佛堂中的缁衣老尼也跟着追了出来。
  她迅快脱下了身上宽大缁衣,伸手拢拢披肩黑发,尖声道:“为了你这小子,害得奴家坐在蒲团上,乾耗了半个多时辰,你还逃得了么?”
  她这一脱下缁衣,就露出一身翠绿紧身衣绔,曲线玲珑,好一个苗条的身材!
  这女人说也有三十开外。但依然眉目如画,说起话来,眼波流转,哆声哆气,风骚人骨。
  当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套一句孔老夫子的话,那就是:“不知老之将至云耳!”
  卓玉祥愤然道:“在下和诸位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诸位一路跟踪,究是为了什么?”
  紫脸虬髯老者洪笑一声道:“小兄弟可是姓卓么?”
  卓玉祥道:“在下正是卓玉祥。”
  左边白衣文士道:“你是君子剑卓大侠的公子?”
  卓玉祥道:“不错,朋友说的正是先父。”
  右边瘦高个子道:“这不就结了?”
  卓玉祥道:“先父和诸位有仇?”
  紫脸虬髯老者道:“没有。”
  卓玉祥大声道:“有怨?”
  紫脸虬髯老者道:“也没有。”
  卓玉祥心头不禁有气,冷冷道:“那么诸位究竟要做什么?”
  翠衣妇人咯的笑道:“你用不着多问,只要乖乖的跟我们走就是了!”
  卓玉祥剑眉挑动,冷声道:“在下凭什么要跟你们走?”
  翠衣妇人风情万千的瞟着院中几人,娇声道:“就凭我们这几个,还不够么?”
  卓玉祥道:“恕在下眼拙,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翠衣妇人道:“你下山的时候,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江湖上八大使者之名?”
  “八大使者”,卓玉祥曾听东煞上官相说过。
  此时听翠衣妇人说出“八大使者”之名,心中不觉一动,暗道:“他们敢情也是奉了那个叫‘龙头’的人之命,追踪自己来的了。”
  心念闪电一动,冷冷笑道:“在下没有听说过。”
  翠衣妇人咯的笑道:“果然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连咱们八大使者都没听说过,告诉你,这是我们老大紫面阎罗盖世豪。”她指了指紫脸虬髯老者,然后又逐个的指着:“左边白衣汉子是白衣秀才文成章,右边瘦高个子是神行太保王不留行,手中执着半截断剑的锦袍汉子是花花太岁花见笑。”最后才伸出一根玉管般的纤指,指着她鼓腾腾的胸口,嗲声道:“奴家人称消魂妃子苏飞娘的便是。”
  只要听她报出来的名号,便可知道他们没有一个是正派中人。
  “八大使者”,只是他们自己脸上贴金的称呼,江湖上却叫他们八大凶人。
  卓玉祥冷傲的点点头道:“在下知道了。”
  消魂妃子苏飞娘咯咯笑道:“你知道就好,那就可以跟我们走了。”
  卓玉祥道:“在下自然要会会你们‘龙头’,但不是今天。”
  消魂妃子惊奇的道:“你知道我们龙头?”
  卓玉祥冷哂道:“在下自然知道,你们是奉‘龙头’差遣,来找我的。”
  紫面阎罗盖世豪洪声道:“小哥既知道咱们‘龙头’之名,当知‘龙头’传下来的谕令,无人能够违抗,小哥今晚非随咱们走不可。”
  卓玉祥道:“在下说过迟早要去会会你们龙头,自然非去不可,但今晚我还有事,诸位岂能相强?”
  白衣秀才文成章摇着摺扇,阴沉一笑道:“今晚之事,只怕由不得小哥。”
  卓玉祥冷哼道:“也未必由得了诸位。”
  花花太岁花见笑把断剑朝地上一掷,怪笑道:“好小于,你真够狂的了,方才花太爷只是不小心,被你震断长剑,你以为‘八大使者’都是豆腐做的?来,来,多言无益,让花太爷先掂掂你有多少斤两?敢在八大使者面前,这般倔法?”
  卓玉祥心知今晚之局,已非动手不可。只是他心中暗暗奇怪,幻住庵是清音师太修真之所,她立有规矩,凡是江湖上人,不准进人幻住庵半里之内。
  今晚,这些人居然闯入庭中后院,而且那个自称消魂妃子的还穿上缁衣,假扮清音师太。
  这些人敢在幻住庵如此胆大妄为,莫非清音师太不在底中!
  他想到清音师太可能离庵外出,不禁想到了先自己进来的慕容贞!贞儿莫非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不成?一念及此,不觉剑眉微轩,朗声道:“阁下划下道来,在下自当奉陪,只是在下先请教一事。”
  花见笑道:“你要问什么?”
  卓玉样道:“清音师太门下慕容姑娘,你们把她怎样了?”
  消魂妃子“噫”了一声,道:“她是你什么人?你这样惦记着她?”
  卓玉祥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在下和慕姑娘同来,如今不见她的人,自然要问了。”
  花见笑大笑道:“阁下不用耽心,只要胜得花太爷,我保证不伤那小姑娘一根毫发。”
  卓玉祥爽朗的道:“好,阁下要如何动手,在下无不奉陪。”
  花见笑大笑道:“花太爷就先伸量伸量你的拳掌功夫!”随着话声,双手扬处,便已摆开了门户!那是两手握拳,食中二指勾曲似钩,显示他精擅指上功夫。
  卓玉祥自然不敢怠慢,身形斜退半步,左手化掌,右手捏的是剑诀。他父亲君子剑卓立方,一生练剑,家传武学,自然以剑为主,华山派更是四大剑派之一,以剑术驰誉武林。
  因此两家的拳掌功夫,可以说全是从剑招中变化演绎而来。他右手捏的剑诀,正是他的看家本领,以指代剑。
  花见笑成名多年,自然一看即知,口中轻喝一声:“小子,你小心了。”右肩一抬,左手二指虚空点出。
  这是一记虚招,遥领对方眼神。身形一晃之间,已如穿花蝴蝶,倏地朝左欺进,左手勾曲两指,闪电般朝卓玉祥左胁点到。
  此人出手之快,心思之毒,和方才那一剑有异曲同功之妙。
  卓玉祥沉喝一声:“来得好。”左手五指上扬,隔中带切,疾划对方左腕脉门。
  花见笑左腕一缩,卓玉祥上身跟着右旋,右手剑诀,直劈花见笑前胸。
  花见笑右手勾曲的二指,飞快朝卓玉祥“臂儒”、“曲池”
  二穴扣去。
  这二招,卓玉祥使的是剑招中的“刘备劈石”,指风飘然,去势凌厉。
  花见笑使的是擒拿法中的“探穴分经”,同样是一记力搏的招术。
  这下如果各不相让,花见笑前胸,就卖给了卓玉祥,卓玉祥一条右臂,也同样卖给了花见笑。
  除非花见笑练成“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横练功夫,可以硬挨对方一记。也除非卓玉祥生得条铁臂膀,不惧对方分筋制穴的擒拿手法。否则谁也不愿在动手之初,就硬拼硬搏。
  花见笑外号花花太岁,当真是从花丛中打滚出来的人,身法轻灵,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左肩一偏,翩然向左闪了出去。
  卓玉祥直劈的这一记“刘备劈石”自然也落了空!
  两人身形,一错而过。但就在此时,花花太岁花见笑向左闪开出去的人,忽然闷哼一声,仰天就倒。
  这一下,直看得紫面阎罗盖世豪等,莫不耸然变色!
  花花太岁花见笑在“八大使者”之中,虽然名列第五,但他至少成名多年,一身武功,有他独到之处,并不见得低于其他七人。
  他和卓玉祥动手,居然在第二招上,就被对方击败,而且双方明明已经错开,在场之人根本连卓玉祥如何伤了花见笑,都没看得清楚!
  就是卓玉祥也同样感到惊奇不止!方才花见笑说自己震断他长剑,当时老实说自己几乎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那有震断他长剑之能?
  这回,自己劈出的指风,他明明已经闪开,根本没有击中什么地方,但他却居然仰跌出去,白衣秀才文成章闪身掠到花见笑身边蹲下身去,伸手连拍了他几处大穴。
  他以一柄摺扇,纵横江湖,原是打穴名家,但他连拍带推,推拿了一阵,花见笑闭过气去的人,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那想解得开穴道?
  紫面阎罗脸色阴沉,问道:“文老三,他伤在那里?”
  文成章皱皱眉道:“奇怪,花老五只是闭过气去,兄弟居然会解不开他的穴道。”
  紫面阎罗沉声道:“不死就好,解不开穴道,暂时且由他去。”
  他们说话之时,那个瘦得像青竹竿的神行太保王不留行已经一步欺到了卓玉祥面前,厉笑道:“小子,接招。”
  他根本不容卓玉祥开口,挥手就是一掌,直击过来。
  卓玉祥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他也无法解释他没有伤人,只是身形轻挪,让开了对方的掌势,气愤的道:“你们讲不讲理?”
  王不留行一掌击空,另一掌又是接着劈击过来,口中大声喝道:“和你这小子,还有什么理好讲的!”
  卓玉祥又闪身避开,怒声道:“阁下这般相逼,难道在下怕了你不成?”
  王不留行道:“你不怕最好。”又是一掌迎面劈来。
  那知他掌势堪堪劈出,忽然觉得脚上被人绊了一下,一个人再也站立不住,上身往前一冲,摔了出去。
  神行太保一身轻功,却也了得,摔下去的人,翻了一个筋斗,就一跃而起!
  他那长得像一段木头的脸上,双目炯炯发光,盯住着卓玉祥,厉笑道:“很好!小子!”
  “唰”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柄长缅刀,随手一抖,喝道:“小子,你亮剑!”
  口中喝着要卓玉祥亮剑,人却欺身直上,没让卓玉祥有拔剑的机会,振腕划起一片刀风,直攻过来。他这柄狭长缅刀,足有三尺六七寸长短,随手一挥,就有一道银虹,寒光如雪,闪电卷来。
  卓玉祥不敢轻敌,一吸气,往后疾退三步,右手抬处,迅快的掣剑在手。
  王不留行果然不愧神行太保之名,口中大笑一声,竹竿般的身形,一晃而至,手中狭长缅刀,陡然卷出一片刀花,刀光错落,分袭卓玉祥几处要害。
  卓玉祥看他着着进逼,心头大是怒恼,大喝一声,剑光乍展,剑使“拨乱反正”,朝前封出。但听一阵“铮”“铮”
  金铁交鸣,把王不留行的一片刀光,悉数封开。
  这一招,他凝足了腕力发出,对方攻来的刀招,虽被自己据诸门外,但一条右臂,却也震得隐隐发麻!手腕被震得发麻的,当然不止是卓玉祥。王不留行被他一记“拨乱反正”,封开刀招,手腕同样感到一阵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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