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英 Dongfang Y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9年)
无名客
  作者:东方英
  流浪孤客 频显奇迹异行
  人心叵测 憨直小子吃亏
  揪出暗桩 一一准予自新
  晓以大义 策励反戈一击
流浪孤客 频显奇迹异行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流传非常远古美丽的神话——刘阮入天台——它就是闻名天下古今的天台山。
  石梁瀑布是天台山非常著名的奇景之一,石梁瀑布处于两山山壁相互对峙之间,其中有一道巨石横梁横通了两山对峙的山崖,梁上生满了霉苔,滑不留足,梁下是一道万丈深壑,上游溪水汇集于此,形成了一道千尺的飞瀑,悬空而下,势若天河倒泻,万马奔腾,合山势之奇,云海之幻,壮丽之雄,成了天台最最令人留连忘返的地方。
  时间已近黄昏,对面山峰上戴上了一片彩霞,反射到石梁瀑布,更是气势万千,美不可言。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物我忘形的境界里,居然有入发出阵阵震人心弦的惊声骇叫。
  同时,也有阵阵欢乐的呼叫之声,夹杂于惊叫哀呼之声中,形成了一种极不调和的音阶。
  张眼望去,原来有四个人正作乐于石梁之上。
  不,作乐的人应该只有三个人,另外一个人不是在作乐,他仅是供人作乐的对象,事实是他正在受着精神上无以比拟的煎熬和压迫。
  他这时正吓得脸色白中带青,双腿又抖又软的站在石梁之上。
  他,年纪不大,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一身山樵装束,又脏又破,简直比山下的化子都比不上。
  那三个又乐又笑的人。年纪也不大,一个二十左右,二个十七八岁。
  二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中,有一个穿着非常讲究,一身锦绣,但打扮得不文不武又文又武,手中挥舞着一条软鞭,指向石梁上那吓破了胆的少年。
  另外二人,一身短装,显然,正是那少年公子的侍从。
  他们三人正逼着那山樵少年向滑木留足的石梁走去,下临万丈深渊,头顶鞭声灌耳,那被迫少年一寸一移,一移一叫,如果不是那三个少年的欢声洋溢,这种情景何异人间地狱。
  那山樵少年走了七八尺,双腿发软,实在走不动了,可是背后鞭声一起,鞭梢灵蛇般缠住了他一条腿,那少年公子又催又叫的道:“走呀!有五十两银子可得啦!你要不走,本公子可要送你下去洗个澡了。”
  那山樵少年真怕那少年公子的神鞭,吓得惊叫遣:“好!小的走!小的走!公子千万不要拉小的腿。”
  少年公子一收神鞭,那山樵少年又移了四五寸,忽然,那二十多岁的少年,扬手打出一颗小石子,击在山樵少年的脚跟上,山樵少年受惊受痛之下,哪还稳得住身形,一声惊叫,身子摇了一摇,一个倒栽葱便向石梁下栽落。
  好一个少年公子,只见他手中神鞭起,鞭一卷接住了那山樵少年身子,一收一带,那山樵少年的身子竟被他卷了起来,平平安安的回到了山崖之上,可是,这时那山樵少年已是吓得昏死了过去。
  那个年轻的侍从,不待吩咐,用些山泉洒在那山樵少年脸上,把山樵少年催醒过来。
  那年纪较大的侍从笑道:“小子,你看,我们公子神鞭之技,天下无双,包你跌不下去,你就跌不下去,现在,你可放心走完全程了吧。”
  那山樵少年死里逃生,早已吓破了胆,那敢再上石梁,只不住口的哀求道:“公子,你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也不要那银子了。”
  那年大侍从冷笑一声,道:“你高兴就要,不高兴就不要,你把我们看成了什么人?”
  那山樵少年苦苦地哀求道:“小的……小的……。”
  那年轻侍从道:“赌是你心甘情愿打的啊!怎可说了不算呢?”
  那山樵少年道:“小的本来可以走过这石梁的,可是……可是……。”
  那年大的侍从大叫一声道:“可是什么?……”
  那山樵少年晓得这三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话到口边,一改道:“小的,小的胆子已经吓破了,再也不能走了。”
  少年公子笑嘻嘻的道:“胆子破了有银子,我再加你一百两银子,你就不会再怕了。”
  那年轻侍从接口道:“一共一百五十两银子,多大的一个数目,你在这山中打柴,只怕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银子哩。”
  山樵少年眼中陡然亮了一下,但贪婪的心理终于敌不住死的威胁,硬起心肠,摇了一摇头,道:“就一千两银子,小的也不敢妄想了,……”
  “什么?一千两银子!做什么可以赚到一千两银子?你不赚,我来赚。”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抢这笔生意。
  来人二十多岁,不是山中人,像个流浪汉,怪不得见钱眼开,听到一千两银子,不问根由就抢了过来。
  那年大侍从双目一瞪,瞧向来人,少年公子一挥手,止住他发横,笑问那人道:“你真想赚这银子?”
  来人道:“有一千两银子,谁也想赚呀。”
  少年公子指着那石梁笑道:“只要你能走过这石梁,那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人啊了一声,想也不想的道:“能能……”
  山樵少年忽然截口叫了一声,道:“你不能……。”
  年轻侍从双目一横,喝道:“你不愿让人!……”
  山樵少年打了一个哆嗦,声声道:“我……我……我让……我让……。”
  他原是一片好心,提醒那冒失鬼,可是,为了自己,他却不敢做好人了。
  那石梁原来并不是不能通过的,那山樵昨天就走过二次,只是,这一次那石梁变得出奇的滑脚,简直无法着力,也不知他们在上面弄了什么手脚,用来消遣作弄别人。
  那流浪汉接口道:“我干定了,银子呢?”他人虽冒失,却并没忘记银子。
  少年公子取出一张银票,晃了一下道:“银子在这里。”
  那流浪汉望了那银票一眼,点头道:“大通银票,好票子!”
  少年公子道:“只要你能走过这石梁,银票就是你的了。”
  那流浪汉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下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知上过多少当,当然,你公子不是骗人的人,不过在下却要先收到银子。”
  少年公子大方的笑,道:“你若跌了下去,我的银子岂不也没有了。”
  话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将银票给了那流浪汉。
  那流浪汉一面伸手接住银票,一面笑道:“公子何在乎这张银票,但在下有了这张银票,胆子就天大了。”
  他倒是一条爽直的汉子,收了银票说走就走,毫不犹豫的跨步子上了石梁,前面四五步倒没有什么异状,走出七八步后,情形可有了天壤之别,脚下的石梁忽然变得滑不留足,就像走在泥鳅背上的一样,能站住身形已是不易,要想移步前进,谈何容易。
  他暗笑了一声,使了一招“残荷点水”,身形一阵晃动,最后双腿一开,跨在石梁之上,再加上双臂一圈,算是稳住在石梁上了。
  这时,身后的吆喝之声,已震天价的响了起来:“快走呀!这样可得不到那张银票啊!”
  “啪!”的一声,少年公子的软鞭也在他头顶上发出了撕心裂魄的声音。
  少年公子嘻嘻的笑道:“快走呀!第二鞭再出手时,可就要落在你背上了。”
  这少年公子总是笑嘻嘻,好像是一个非常好相与的人。
  流浪汉嘶声叫道:“公子,请饶命,在下银子不要了,请你拉我回来吧。”
  “啪!”这就是那公子的回答,他可真在那流浪汉背上抽了一鞭子,鞭梢落后,衣开肉现,皮肤上也拉起了一道隆起老高的鞭痕。
  流浪汉痛呼一声,哀道:“公子,公子,请你救命啊!”
  那少年公子在软鞭上真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功夫,然而打人的鞭势,却在他手腕一震之下,鞭势不变,但鞭梢却灵蛇般一卷,拦腰卷住流浪汉。
  就当他鞭梢卷住流浪汉,正要发力将那流浪汉卷回崖上时,忽然,鞭身上传来一股奇大无比的劲力,反拉着他的身子向半空中飞去。
  少年公子惊骇欲绝的叫了一声:“不好!……”欲待放手松开软鞭时,哪知那软鞭竟然粘住了他的手掌,纵然松开了五指,软鞭却是仍然和他手掌连在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公子叫声出口,人也飞了出去,他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跟头,身子一坠,正好落在那流浪汉曾经落过的石梁上,他双手一抱,幸好稳住了身形,只是那样子太难看了。
  同时,那流浪汉却借着震飞少年公子的力道,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身法,身子一躬,就安然回到石崖上。
  高人,原来是一位绝世高人!
  那一大一小两位侍从胆都吓破了,当然再也不敢发横了,他们简直失去了神智,不知如何是好。
  愣愣的站在那里,像是两个白痴。
  那流浪汉望也不望他们,走到同样看直了眼的山樵面前,拍了一拍他的肩头,将银票塞到他怀中,道:“这银子赚来真不容易,快回家去呢!”以内力一送,把那山樵送得飞了出去,飞出二三丈后居然便是站得好好的,但双腿却不由自己的跑动开了。
  那流浪汉拍了一拍双手,又摇头叹了一口气,钻入树林之中不见了。
  那流浪汉走得不见了影子,那二个侍从才回过神来,同时开口叫了一声:“大侠,请留步……”向前追了几步,最后叹了一口气,回到石梁端头。
  原来,那流浪汉已经失去了去向,再追下去也是枉然。
  这时,那少年公子惊魂甫定,缓过一口气来,可是,石梁太滑了,他的轻功虽好,却也无法退了回来,能稳在石梁上,已经是非常吃力了。
  少年公子赤红着脸,再也笑不起来了,这时,不知他心里在作何感想?
  他没有呼叫,倒有一股牛脾气。
  那一大一小两个侍从可慌了手足,一面大声叫道:“公子你千万要稳住,我们想法子接你回来。”一面将那流浪汉抛下的软鞭拾了起来,向少年公子投去。
  可是,石梁太滑了,少年公子不敢松手去接软鞭,因为一松手,可能软鞭没有接到,人已掉下去了。
  同时,那二个侍从没有那少年公子那份神鞭功夫,无法把少年公子卷了回来。
  他们二人急了一阵,年纪大的道:“小秋,你守住公子,我找人去……。”
  “哼,不用了,我就免费帮你们一次忙吧!”
  不知什么时候,那流浪汉又自己回来了,他要过软鞭,轻轻一挥,便将少年公子卷回崖头。
  少年公子望了流浪汉一眼,没有说半个字,冷笑了一声,带着两个侍从悻悻的走了。
  流浪汉摸了一摸自己的头,苦笑道:“他可恨上我了……什么人?请出来见见面吧!”忽然转头向十数丈外凝目望去。
  原来那山樵孩子转回来了,他三脚两步跑到流浪汉面前,行 了一礼,道:“多谢大叔义伸援手。”
  流浪汉注目望了他一阵,哈哈一笑道:“小弟弟,原来你也是练家子。”
  山樵孩子道:“在家里跟娘练的,不值识者一笑。”居然谈吐亦不俗气。
  流浪汉再次打量了山樵小孩道:“小弟弟,贵姓台甫?”
  山樵孩子道:“我姓李,叫李文斌,就住在前面不远山窝里,少叔请去喝一杯茶,可好?”
  流浪汉打量了一下,自己被少年公子软鞭拉裂的衣衫,点头笑道:“好!好!我也正好请令堂替我缝补这件衣衫。”
  李文斌嘻嘻笑道:“请教大叔尊姓大名?”
  流浪汉道:“我已好几年不用姓名了,你就称我流浪大叔好了。”
  李文斌疑讶的道:“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了,你有伤心恨事?”
  流浪汉含笑道:“人生麻烦总是少不了的,至于伤心恨事之说,那就是各人的看法了,至于我,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李文斌道:“那你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呢?”
  流浪汉道:“避免麻烦,因为我太爱管闲事了,顶了一个名字,人家就要来找我的麻烦了。”
  李文斌道:“‘流浪’两字不等于就是你的名字了么?”
  流浪汉道:“不,‘流浪大叔’只是对你这样说,至于对别人,张三李四随口自称,叫过也就忘了。”
  李文斌双眉一攒,道:“你这样张三李四乱叫一通,如果有人第二次和你见面,发现你的姓名又变了,岂不要心生猜忌么?”
  流浪汉道:“也许是吧,他要怎样想,那是他的事,我可不能替他伤脑筋。”
  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已经转过山腰,来到一片竹林之前,竹林二分,中间走了一条道路,里面现出一座竹屋。
  李文斌口中说了一声:“到了,请大叔稍候,容文斌先告知家母一声。”人便走进竹林之内去了。
  流浪汉举目打量了四周一遍,内心之中暗暗忖道:“看这孩子出语不俗,对人处事又知礼有度,山樵人家哪能有这等子弟,想来他母亲定非普通之人了……。”
  正当流浪汉思忖间,李文斌已转回来,道:“家母有请大叔。”
  竹屋不大,四周植了不少花花草草,收拾得一片清新,屋前立着一位青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气质亦甚是清新,不同于一般山中村姑。
  李文斌显然已将流浪汉替他解围的事向母亲述明,当他为流浪汉和他母亲介绍时,他母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地道:“大侠义伸援手,救了小儿,小妇人不胜感激之至,谨此申致谢忱。”
  接着又万福行了一礼。
  流浪汉倒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物,他见李夫人如此守礼,便也态度一肃,抱拳还了一礼,道:“夫人如此多礼,在下愧不敢当。”
  李夫人一侧身,肃客入屋,先命李文斌陪客,自己反身回到房内,不久取出一套衣服放在桌上,道:“这是文斌他父亲穿过的旧衣服,大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收用了吧。”
  李文斌没有提过他的父亲,李夫人又把李文斌父亲的衣服送他一套,这不正表示李文斌父亲不是死了,就是不和他们在一起。
  流浪汉念动之间,犹豫了一下。
  李文斌见他不想收受的样子,又一旁说道:“流浪大叔,家父留下的衣服很多,你就收了吧。”
  流浪汉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如真要拒绝,那就太矫情了,只好一笑,收下那套衣服,道:“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换好衣服不久,李夫人已将饭菜摆了上来,都是蔬菜,连山鸡野味都没有,但小菜做得非常可口。
  交浅不言深,流浪汉虽然觉得李氏母子绝非山野平凡人物,却未便相问,当然,李氏母子也没有问他什么。
  饭后,流浪汉起身告辞,李夫人又从怀中取出流浪汉送给李文斌的银票,交还给流浪汉道:“小妇人母子二人,生活简单,用不着这些银两,请大侠收回,留着旅途之用吧。”
  流浪汉看出李夫人这人,是一位非常有见地的人,说出来的话,定然不易更改,但,自己这张银票已经送给了他们母子,自然也没有收回之理,当下,他微一犹豫了一下,作了决定,道:“在下也看出夫人不是普通之人,不收此银,更见夫人高洁可敬,但,在下身上,亦向来放不得太多银两,此数压在身上,在下恐将寸步难行了,不知夫人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话声微微一顿,且待李夫人答话。
  李夫人微微一笑,道:“大侠,有何吩咐?”
  流浪汉道:“在下来到贵地,人地生疏,有意将这银两送给亟待救助之人,苦于不甚了解何人受之最当,但不知夫人愿否相助在下,将这银两分送给需这银两之人?”
  李夫人毫不犹豫的将银票收回,点头道:“谨遵台命!”
  流浪汉见了李夫人这番举止,不但极有风度,而且隐隐中蕴藏了万丈豪情,不由得暗暗一点头,赞口道:“女中丈夫,此之谓也!”
  抱拳一礼,流浪汉大步告辞而去。
  李夫人亦望着那流浪汉点了一点头,向李文斌道:“此人不是普通江湖人物,文斌,你暗中跟下去,照顾他一下。”
  李文斌笑道:“娘,你不知道,他功夫高得很呢!哪里用得着孩儿相助。”
  李夫人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他功力虽高,却是人地不熟,又为你得罪了屠人凤的宝贝儿子,难免遭人暗算,你跟下去做做他的耳目吧。”
  李文斌点头道:“娘说得是,但孩儿有一个请求,请娘准许孩儿在必要时可以使用‘剑门三绝’,否则,孩儿只有忍气吞声,挨打受骂的份,孩儿可实在忍不下去。”
  听他的话,这李文斌乃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孝顺儿子,只因母亲的一句话,宁可受那少年公子的侮辱,也不作任何反抗,这种表里如一的少年人,目前武林中已是不大多见了。
  李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娘答应你,但如非性命交关,你还是不可轻易显露‘剑门三绝’。”
  李文斌眉梢一喜,应了一声:“是!娘,孩儿这就赶下去了。”
  身形一晃,飞也似的追下去了。
  流浪汉戏弄那少年公子的时候,已是将近黄昏,这时离开李氏母子,差不多已是星斗满天,夜幕深垂的时分了。
  附近能够驻足投宿的地方,只有中方广寺,流浪汉现在便是向中方广寺奔去。
  眼看中方广寺的灯光已遥遥在望了,这时,树影中忽然鬼魅般的出现了七八条人影,一拥而出,挡住了流浪汉的去路。
  他们都用蒙面巾蒙住了面孔,一言不发的就刀剑齐出,攻向流浪汉。
  这是偷袭,暗杀,也太不光明了。
  流浪汉对这种情形似乎已是见怪不怪,他也懒得发话问他们的来意,因为,事情很明显的告诉了他,如果对方会说明来意的话,就不会怕人认出庐山真面目,而用面巾蒙住自己的面孔了。
  流浪汉笑了一笑,道:“朋友们既然如此厚爱在下,以礼相待,在下少不得也要向各位表示一点意思了。”
  七八个一流高手组成的刀山剑树,其威力之大,何异排山倒海,他们本来就没有看轻这流浪汉,一上来都使出了全身功夫,其威力之大,更倍增不止。
  流浪汉谈笑之间,人已进入刀涛剑浪之中,时间好像并不太久,只不过半盏茶时光,那些围攻者忽然同时停下了攻势,恶形恶相的站在当地,动也不动了。
  敢情是流浪汉最后使出了厉害手法,一举之间将他们统统制住了。
  蒙面巾在他们脸上飘荡着,流浪汉在他们每人面前站了片刻,二次三番的想伸手去扯他们的蒙面巾,但最后他终于打消了揭人隐私的念头,叹了一口气,道:“你我无冤无仇,你们这样暗算于我,定有不得已的隐情而绝非本意,可想而知,我要是杀了你们,徒伤天和,我要是穷追苦迫你们说出因原,何异将你们一掌震死,也吧,咱们把这次的不愉快,大家都忘了,以后是敌是友,凭你们的良心吧!”
  话落转身,就那样飘飘的走了。
  当他走出十几丈之后,那些围攻他的人,也都能活动了,他们相顾愕然的默默无言了二阵。
  忽然,其中一人长叹一声,道:“此人心存厚道,不为己甚,老夫不愿再和他为敌,就此别过各位了。”双拳一抱,顿足而起,越上树梢而去。
  有人带了头,接着又有响应的人,最后,只留下三个人结伴而回。
  流浪汉当真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走出不远之后,便心胸开朗的唱起了一首无名之歌,摇摇晃晃的向中方广寺走去。
  中方广寺乃是十方施主所布施的佛教丛林,对投宿游客,向来不拒,即使游客太多,也必想尽办法,给来投宿的人一个安置。
  流浪汉来得非常理想,寺中没有一个投宿的游客,加上他换了一身装束,在别人眼中另有一种不平凡的看法,他受到了很殷勤的接待,一个人住了一间大客房。
  知客僧告退之后,流浪汉忽然一笑,向窗外道:“外面可是李文斌么?”
  李文斌被道破行藏,只好硬着头皮,从窗口跳进房内,急急分辩道:“大叔,我不是跟踪你……”
  流浪汉摇手打断他的话语道:“我知道,想一定是令堂要你暗中保护我,是不是?”
  李文斌点了一点头道:“大叔功力奇高,那里用得着文斌保护,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家母要文斌暗中替大叔做个耳目,大叔可不要赶我走啊!”
  流浪汉笑道:“有一件事情,你想到过没有?”
  “什么事?”李文斌张大了眼睛,望着流浪汉。
  流浪汉道:“你不回去,不但做不了我的耳目,反而替我增加许多无形的负担,你说这是帮我的忙呢?还是增加我的麻烦?”
  话虽说得很露骨,但非常真诚,也是实情,李文斌年纪轻,非这样把话说明,很难要他改变主意。
  李文斌倒是一个很明事理的孩子,着实想了一下,点头道:“大叔说得是,那么文斌就告辞回去覆命了。”
  流浪汉道:“这倒不必急于一时,我有些话想问问你,我们谈谈好不好?”
  李文斌点了一点头道:“好,不过请不要谈文斌的家事,文斌不能说。”
  流浪汉心中正想问他身世,想不到被他把话挡在前面,笑了一笑,道:“我们谈谈那少年公子好不好?”
  李文斌道:“好,就文斌所知,只知那少年公子姓莫,名叫玉峰,是一个宠坏了的武林纨挎子弟,平日倒没有什么大恶,只是任性欺人,逞能好胜而已。”
  流浪汉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这一类人物,为什么还去招惹他呢?”
  李文斌道:“我那敢招惹他,只因走避不及被他撞上了,当时只想息事宁人,把事情应付过去就算了,谁知他在石梁上弄了鬼,险遭不测,要不是大叔你,文斌真不知如何是好。”
  流浪汉道:“看你本有很好的功夫,难道你不会逃跑么?”
  李文斌道:“大叔有所不知,要是让他知道文斌会武功,那就更不得了,跑得了一时,可跑不了永久,以后可就更麻烦了。”
  流浪汉似乎是一个很能体会别人用心的人,赞叹一声,道:“你小小年纪,就能忍人之不能忍,见人之不能见,实是难能可贵,你比我小时候可强得太多了。”
  李文斌苦笑一声,道:“文斌哪有这好的耐心,完全是家母的告诫,文斌才不得已忍气吞声。”
  流浪汉又是一声赞叹道:“你真福气,有这样好的母亲,而你又能恪遵慈命,真是个好孩子。”
  忽然伸手搭在李文斌肩头上,接着又道:“你不要怕,也不要运功抵抗,让我看看你的禀赋。”
  李文斌但觉一股暖流透体而入,通关过穴,在他全身游走了一遍,接着流浪汉一掌击在他的脑门上,他就人事不知了。
  当李文斌醒转来时,只觉全身四肢百穴舒泰已极,流浪汉正望着他含笑点头。
  李文斌翻身站了起来道:“大叔,你……你……刚才给了文斌什么好处?”
  流浪汉道:“你禀赋奇佳,令堂又是大行家,从小基础打得非常坚实,大叔只是顺水推舟,把你百骸间的浊质,用三昧真火化去,今后你的通关功夫,就要容易得多了。”
  别看李文斌小小年纪,心中知道的东西真不少,双目一怔道:“洗髓易筋!你替文斌洗炼了筋骨!”
  流浪汉拍了一拍他的肩头道:“好,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苦苦的用功,将来自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是,记着不要向别人提起此事。”
  李文斌摇头道:“不,我不能不告诉我娘。”
  流浪汉笑道:“好,你娘算是例外,快回去吧。”
  李文斌扑地向流浪汉拜了一拜,道:“多谢大叔成全。”拜完,身子一翻而起,越出窗外,高高兴兴的奔向回家道路。
  李文斌心中好不高兴,就在这片刻间的奔驰,他已发现自己四肢百骸比从前大不相同,不但舒畅轻快,而且力道的运转也如流水行云般自然极了。
  家门已然就在眼前,李文斌忍不住心头高兴,兴奋的大声一叫,道:“娘,孩儿可高兴死了!……”
  一步冲进屋内,李文斌的话可就说不下去了。
  原来,从来没有客人来的草堂,这时竟然有了三位客人,时已半夜三更,非时非地,这三位客人太不寻常了,李文斌人小心不小,可就生了警惕之心。
  母亲的脸色不大好看,分明在敷衍那三位客人。
  可是,那三位客人看到了李文斌,无不欣然色喜,其中一人便笑口叫道:“文斌,你就是文斌么!我们怕有十来年不见了吧,你可还记得老叔叔……。”一面说着,一面便伸手去拉李文斌。
  李夫人忽然叫了一声,道:“文斌,过来!”
  李文斌心里原就生了一份戒心,又有母亲的呼唤,身子一闪,便让开来手,到了母亲身后。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身法,李文斌使出之后,自己并不觉得,但却看得他母亲和三位客人都愣了一愣。
  那伸手想拉李文斌的客人,忽然呵呵一笑,道:“嫂夫人真是教子有方,文斌侄小小年纪就身怀绝技,叫我们这些老朋友见了,心中好不高兴,哈!哈!哈哈!”随着笑声,人已离座站了起来。
  李夫人心头一阵紧张,双目之中射出了两道怒芒,暗中倒吸了一口真气,力达四梢,作了应变的准备。
  讵料那人并没有进一步相逼,却抱起双拳拱了一拱手道:“夜过三更,斌侄已经回来了,想必嫂夫人也需要休息了,愚兄暂且告辞,改日再来向嫂夫人请安。”
  三人走了。
  李夫人一挥手道:“把大门关了。”
  李文斌关好大门,回身只见母亲闭起双目坐在原处动也不动,李文斌不愿惊动母亲,便静静的站在母亲身旁,等候母亲说话。
  李夫人忽然睁开眼睛道:“你一旁坐下。”
  李文斌把椅子拖到母亲身旁,挨着母亲就了座。
  李夫人道:“你怎样就回来了?”
  李文斌道:“流浪大叔发现了孩儿,把孩儿打发回来的,他说孩儿帮不上他的忙,只有使他分心照顾孩儿,孩儿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孩儿就回来了。”
  李夫人点头道:“说得也是。”
  李文斌叫了一声,道:“娘,孩儿有一件事禀告您。那流浪大叔对孩儿可真好,用三昧真火,帮孩儿把四肢百骸间的浊气都炼化了,他要孩儿好好用功,将来必可出人头地。”
  李夫人目现奇光,“啊”了一声,道---:“你刚才使的那奇怪身法,可就是他教的?”
  李文斌一愣道:“孩儿使了什么奇怪身法?”
  李夫人道:“刚才你闪过周大叔伸手拉你的身法。”
  李文斌茫然地道:“孩儿……记不起来了。”
  李夫人愕然道:“你记不起来了,怎会记不起来呢?你使得浑然天成,巧妙熟练极了,你会自己不知道,这就怪了?怪了……。”
  这是一个疑团,李夫人暂时把它搁在心中没敢多想,却叹了一口气道:“斌儿,你可晓得,要不是你那招神奇身法震住了他们,只怕他们不会就这样便宜的放过我们母子。”
  李文斌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听他们口气热络得很,好像是世交长辈似的,是么?”
  李夫人长声一叹,道:“说来他们倒真是你父亲当年的朋友,唉……他们三人,一个叫血雨剑周大昌,一个叫拐子手胡季春,一个叫三绝箭孙承业,……唉,你父亲……。”
  李夫人话到口边,又忍住没有再说下去了,李夫人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贤德夫人,她不同意他丈夫的作为,甚至因此夫妻劳燕分飞,却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半句丈夫的不是。
  现在,虽然事情逼到了眼前,她还是无法出口。
  李文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母亲这种情怀,他却很能体会,因此,他不但不接着追问下去,反而乱以他言,道:“不知他们是怎样找到我们的?”
  李夫人苦笑一声,道:“我们蒙在鼓里,自己不知道,其实我们的一切,早有有心人注意了。”
  李文斌心中一动道:“这事会不会与流浪大叔有关?刚才路上就有八个蒙面人,围攻流浪大叔,被流浪大叔三拳两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而去。”
  接着,李文斌又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李夫人沉思了一下,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台灵山福地,已非我们母子再居之地,文斌收拾一下,我们迁地为良,另谋安身立命之地去吧。”
  母子二人,每人收拾了一只包袱,其他粗重之物,只好都不要了,李文斌很想将这竹屋也烧了,李夫人却认为留下来给游山之人歇脚休息也是好的,何必把事情做绝,何况烧屋的火光,无异告诉人家,他们母子已经逃走了,说不定就会招来人家的拦阻,那就大大的失着了。
  说真的,李文斌内心并不想离开这里,年轻人那一个不爱热闹多变的刺激?如今机会来了,却要让它轻易的从手中溜去,除了李夫人有这种视若无睹的修养,要小小年纪的李文斌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可是,李文斌是个孝顺的孩子,而且也非常懂事,知道母亲的决定是明智的,所以心中虽有所不愿,还是压制了自私的想法。
  他们恋恋不舍的离开家园之后,一路轻身急行,约在黎明时分,已离开山后不远了,大约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可脱离天台山,而另择新居了。
  可是,世间很难尽如人愿,李夫人想走,只是决定得迟了一步,已经有人在山中附近等着她了。
  等着他们母子的人,装成不期而遇的样子,那是三乘爬山虎,四个丫环四个剑童,连轿夫带坐轿的人,一共十七人之多。
  彼此擦肩而过,居然没有什么异状,忽然第二乘爬山虎上的那位半老徐娘“唉呦”一声,叫道:“路上走的可是老妹子灵三姑,你可想死老姊姊我了。”
  李夫人原想不答理她,抢步闪过他们,可是他们早有准备,当第二乘爬山虎上妇人出口呼叫时,第三乘爬山虎已是轿身一横,挡住了下山的去路。
  同时,那轿上半老徐娘身形微动,便已飘身落在李夫人面前,嘻嘻的笑道:“你可不真是我的老妹子三姑,你不会认不出老姊姊吧。”
  事情逼到了头上,李夫人已是避无可避,只好苦笑一声,道:“小妹命途多舛,时乖运蹇,羞见故人……”
  那半老徐娘哈哈大笑道:“呆丫头,多少年不见,还是这副臭脾气,自己姊妹,有什么羞不羞的,你今天碰上了老姊姊,老姊姊可不能让你流浪江湖,再受丝毫委屈了。”
  说着,一面伸手拉着李夫人转身向山下走去,一面向其他众人吩咐道:“今天不上香了,打道回府。”
  李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脱不了身了,最可怕的就是另外二乘爬山虎上的二位老婆婆,其中任何一位都足以打败她,何况二位都来了,再加上那些七七八八的丫头、剑童和轿夫,莫说他们母子二个,就再多两个人,也不会有太多的希望。
  李夫人暗自忖度道:“撕破了脸皮,以后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脱身无望,何不就暂时和他虚以委蛇,以待时机。”
  心中打定主意,李夫人的态度和缓了下来,笑了一笑,道:“只是打扰大姊,好叫小妹心中难安。”
  半老徐娘在李夫人肩头上拍了一掌,嗔骂道:“自己姊妹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该打,该打!”
  两人一阵热络过后,李夫人叫过李文斌道:“文斌,过来见过屠大姨,屠大姨是娘的老姊姊,以后,你可要好好的听屠大姨的话。”
  李文斌早知道这位屠大姨屠人凤的厉害,却没想到她和自己的娘原来是故交,只好过来,恭敬有礼的叫了一声:“大姨!”
  行了一礼。
  回程路上,屠人凤陪着李夫人步行,那二位老婆婆也只好下轿走了过来。
  李夫人又口称姥姥,向二位老婆婆行了见面之礼后,又叫李文斌见过二位老婆婆。
  这二位老婆婆原是屠人凤娘家的二位老家人,一位叫黄姥姥,一位叫白姥姥,一身功力,已到神化之境,是屠人凤身前,最得力的打手。
  屠人凤就住在天台山下的金花山庄,而屠人凤本人在江湖上的旗号就叫金花夫人。
  至于屠人风的丈夫莫志高,虽是金花山庄的庄主,但他却不管金花山庄的事,一切大小事务,全由金花夫人屠人凤全权处理。
  金花山庄建立不过五年,江湖上已是大大的有名了。
  进入金花山庄,李文斌马上就碰到了尴尬的场面,原来那欺负他的那少年公子莫玉峰忽然闪身过来,挡住了李文斌的去路。
  幸好金花夫人屠人风尚未去远,被她看到了,气得她娇喝一声,道:“玉峰,大胆!”
  莫玉峰高声叫道:“娘,你不知道,就是这小子害得我丢人现眼。”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态。
  金花夫人屠人凤闪身回到他们身前,冷笑一声,道:“你在外胡作非为,欺压善良,你道娘不知道么?你不提当日之事也还罢了,既然提起当日的事,你就该向小斌弟赔礼道歉。”
  莫玉峰可从来没有受过屠人凤这般责备,心中不免一虚,呐呐地道:“斌弟,什么斌弟?”
  这时,李夫人也到了他们身前,向李文斌喝道:“文斌,还不拜见莫大哥!”
  李文斌听得母亲呼喝,便毫不犹豫的向莫玉峰拜了下去,道:“小弟参见莫大哥。”
  莫玉峰虽是宠坏的任性孩子,可也是一个性格深沉,善于运用头脑的孩子。
  这时又见李文斌先自拜了下去,就再也横不下去了。
  他只好伸手拉起李文斌道:“算了,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不计较过去了。”
  屠人凤笑向李夫人道:“你看玉峰这孩子倒是很有大人之量……玉峰,快快过来拜见李阿姨,李阿姨是为娘的老姊妹,你以后可要处处听你阿姨的话。”
  莫玉峰倒知道娘的姊妹不是等闲人物,便守规守矩的向李夫人行了礼。
  金花夫人见了心中大为高兴,笑叱道:“以后斌弟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如有不周之处,娘可要剥你的皮。”
  骂过莫玉峰之后,金花夫人又笑向李文斌道:“文斌,跟你莫大哥去玩吧,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李文斌母子就这样被金花山庄留下来了。
  金花夫人顺应李夫人的意愿,给他母子安排在一座独院,派了两个丫头服侍他们。
  李文斌步步迁就莫玉峰,冲淡了莫玉峰对他的恼怒恨意,而渐渐的对他有了好感。
  李文斌取得莫玉峰好感之后,行动上有了出奇的方便,他本来就是小孩子,谁能老盯着他,何况,他们母子隐居天台山以来,就没有太多的交往,那位流浪汉可以说是这几年来唯一到过他们家中的外客了。
  流浪汉是一个谜?
  李氏母子与流浪汉之间也是一个谜?
  如果,能在李文斌身上找出谜底,那也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所以李文斌在人家放长线钓大鱼的安排之下,享有充分的自由。
  甚至,暗中跟踪他的人都没有。
  李文斌也去找过那流浪大叔,据说那流浪大叔只在中方广寺住了一宿,第二天就不知去向了,以后也没有人再见到他。
  其实,那流浪汉并没有离开天台山,甚至也没有离开中方广寺。
  原来,那天流浪汉送走李文斌之后,便向另一边窗外笑了一笑道:“老和尚,你已经守了不少时候了,可以现身出来了吧。”
  “阿弥陀佛!”窗外暗影中果然现身出来一个老和尚,飘身进入房,双掌合十,道:“老衲智远,忝为本寺方丈,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侠上下如何称呼?”
  自报姓名,是一种礼貌,理会可以免除不必要的误会,面对流浪汉这等大行家之前,智远禅师不能不小心应付。
  流浪汉抱拳一笑,道:“原来是掌寺方丈佛驾,在下失敬了。”
  智远禅师长眉过目,白如霜雪,看年龄总在八十以上,但满面红光,精神饱满,显然也是一位内外兼修的佛门高僧。
  流浪汉反客为主,请老禅师就座之后,含笑道:“在下流浪人间,老禅师但称在下流浪汉就是。”
  智远禅师轻轻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之意,老衲无不乐遵,但老衲有一事请教,不知施主可否见示?”
  流浪汉道:“老禅师请说。”
  智远禅师道:“请问施主来自何地何方,来此何事何为?”
  流浪汉道:“在下来自石头城石头府,前来宝山找一块痴人石。”
  智远禅师霍然而起,兴奋的宣了一声佛号,道:“大侠,你终于来了。”
  听他语气,流浪汉不由得微微一震,面色一重,道:“在下可是来迟了?”
  智远禅师道:“大侠再迟来三日,只怕再也见不到家师了。”
  流浪汉怔了一怔,重新打量了智远禅师一眼,笑道:“大师易容之术委实高明,在下居然没有看出来,请问法号如何称呼?”
  原来,他并不是智远禅师本人,乃是门下弟子所扮装。
  “小僧叫元通,在家师门下,名列第二。”
  流浪汉道:“请见令师。”
  元通大师点头道:“请大侠稍候,小僧另由秘道前来相请。”
  元通大师退出房去,不久之后,壁间响起一道轻响,接着现出一道暗门,元通大师从暗门之中出来,请流浪大侠进入暗道,暗道七弯八拐,最后在一间密室之内见到了智远禅师。
  只是这位真智远禅师已是瘦得皮包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流浪汉先把智远禅师全身上下作了一次非常精密的检查,最后冷笑一声,道:“好恶毒的手法,老禅师,请放心,在下包你死不了。”
  智远禅师伤势极重,目含泪光,在枕上点头表示谢意而已。
  流浪汉伸手点了智远禅师的穴道,然后与元通大师相对坐下,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请大师明白详告。”
  元通大师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至今尚不知真情何在?约在半月之前,家师忽然中风不语,直到今天,小僧等虽明知家师是遭人暗算所致,但是,小僧等却找不出任何伤势,因此束手无策,不得已求助于石头城。”
  流浪汉道:“令师受伤之后,可有其他事故发生?”
  元通大师摇头道:“没有。”
  流浪汉道:“也没有人前来勒索,暗示?”
  元通大师仍是摇首道:“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连可疑的人物,都未出现过,就好像家师的伤势是出自自生自发的一样……”
  话声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又啊了一声,道:“有一件事,相当奇怪……。”
  流浪汉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元通大师忽然又犹豫起来,吞吞吐吐的道:“也许这只是小僧的敏感,其实并无其事。”
  流浪汉道:“不管有无其事,先说出来听一听。”
  元通大师道:“上下方广寺的掌寺方丈,最近也很少露面了,莫非也像家师一样,受了什么暗算。”
  流浪汉道:“你问过他们没有?”
  元通大师道:“没有,大侠可知我们不同源,平日难有交往,却不便打听这种隐秘之事。”
  流浪汉道:“可不可以想法去打听一下?”
  元通大师道:“要打听倒是可以,只怕问不出结果来,就以小僧来说吧,小僧亦不愿外人知道家师受害之事,所以,不时以家师的容貌在人前出现,以免外人猜疑。”
  流浪汉沉思有顷,道:“大师说得是,那就由在下自己查探吧。”
  元通大师歉然道:“小僧……。”
  流浪汉摇首打断元通大师的歉意道:“大师实有不便之处,不用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元通大师讪讪的道:“家师的伤势,不知大侠何时动手治疗?”
  流浪汉道:“在下这就动手。”
  流浪汉医好了智远禅师暗伤,却不能帮助智远禅师立时恢复健康,那是智远禅师自己调摄的事,还得由智远禅师自己调养。
  流浪汉回到自己房中时,差不多已是黎明时分,他那健壮的体魄,也感到非常疲惫,坐息到中午时分,像普通游客一样,离开了中方广寺。流浪汉离开中方广寺之后,找了一处隐密的地方,把自己藏密起来。
  到了晚上,流浪汉才又开始活动,以流浪汉的身手,一旦存心隐密自己,别人要想发现他,那是难之又难了。
  流浪汉当晚的目标,是上方广寺方丈室。
  上方广寺主持方丈悟善禅师,果真病了。
  上方广寺晚上戒备非常严密,可是他们的戒备在流浪汉眼里形同虚设,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以他身法之快,上方广寺那些僧众纵然碰巧看到他,也会当做自己眼花罢了,何况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他。
  悟善禅师就住在方丈室,伤势似乎没有智远禅师重,他还能半躺半倚的靠在禅床上,虽然没有精神说话,眼睛还是不时张开来望一望围坐在室内的徒众。
  方丈室现在坐了五个人,四个和尚,一个俗家打扮的半老儒生。
  四个和尚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半老儒生脸上,而那半老儒生却闭着双目在沉思。
  那半老儒生脸上阴晴不定的时有变化,而他脸色的变化,又影响了那四个和尚的心神,也使他们的眉头一舒一紧,时喜时忧。
  最后那半老儒生终于摇头一叹,道:“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请另请高明吧!”
  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绝望的叫道:“慕容施主,连你都没有办法,普天之下还有谁更高明,你就大发慈悲,多想一想,救救家师吧。”
  慕容施主,敢情那中年儒生乃是当今四大名医之一的慕容天华。
  慕容天华脸上现出一道羞愧之色道:“在下惭愧,学艺不精,以致束手无策,请四位大师多多原谅,自即日起,在下也不敢再谈医理了。”说着,不再停留,起身向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却被一个人挡住了。
  那人向着他一笑,道:“慕容先生,请留驾片刻,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慕容天华医不好老和尚的病,心中又羞又愧,这时忽然有人挡住他去路,心中怒恼不由得一冲而出,怒声道:“让开!”举步欲待硬闯出去……
  可是,他忽然发现提起的步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劲力挡去了,任你如何使劲,也是迈不出去。
  慕容天华脸色一变,那挡着他的人,已是先他而笑道:“慕容先生请回。”一股劲力,把慕容天华硬生生的逼回了座位上。
  慕容天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是却无可奈何,只有板起面孔暗自生气。
  那四个和尚睹状之下,齐皆一震,霍的站了起来。
  来人微微一笑,抱拳遣:“在下毛遂自荐,想看年老禅师的病情,不知四位大师可敢相信在下?”
  四个和尚都是悟善禅师的嫡传弟子,依序是:法显、法海、法元、法镜。
  四个和尚原来要责问那人的,这时却说不出责问的话了,但又不敢相信那人的话,不由得都向慕容天华望去,希望慕容天华给他们一个主意。
  慕容天华正没好气冷冷的道:“看就看吧!”心里同时也暗自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冒失鬼,你要把老和尚治死了,看你如何交待!”
  法显大师这才向来人合十一礼,道:“请施主见示高姓大名。”
  来人道:“人家都叫我流浪汉,我就是流浪汉。”
  法显大师合十称了一声,道:“流浪汉施主,请。”
  流浪汉走到悟善禅师床前,伸手一搭悟善禅师腕脉,便发现悟善禅师的伤情和智远禅师完全一样。
  不但伤情一样,而且施术人的功力修为也是一样,由此可见这是出于一个人的阴谋暗算。
  流浪汉心中有此了解之后,表面上的反应,却是相反的摇了一摇头,道:“难!难!难!”转身走到一张椅子上,闭目深思起来。
  慕容天华暗暗吁了一口大气,冷笑方待爬上嘴角,耳际忽然飘来一种轻柔的细声,道:“慕容先生,老禅师的病情,在下已是有所发现,不知先生可否愿与在下合作,共挽老禅师沉疴?”
  话是流浪汉说的,他说这种话有两种意义:一,探测慕容天华是否人如其名,以济世为本,救人当先,而不计较虚名损益;二,如果慕容天华仁心仁术,医德可敬,那就要深深的结纳他,把这次善功转让给他了。
  慕容天华对流浪汉之来,心中哪能没有不是味的感觉?试想以他江湖上的声誉和真才实学,医不好的病,忽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流浪汉着手医好了,他的脸面何存,他能不暗自生气么?
  但,他毕竟是一个心怀仁念之人,心中虽是气恼,一听流浪汉之言,顿时嫉忌全消,心胸一坦,面容也松弛了下来,立时点了一点头。
  流浪汉暗暗赞叹了一声,装作犹豫不决的道:“慕容先生,在下对老禅师病情,尚有若干存疑难决之处,尚请先生高明指教。”
  慕容天华谦逊的笑道:“老朽对老禅师的病情已是束手无策,指教之说,愧莫能当,但不知大侠有何查询,老朽知无不言。”
  流浪汉道:“在下刚才默察老禅师病情,六脉和平,血气两旺,乃是无病之征,但,另一方面,老禅师五脏离位,心机虚浮,却又是必死之候。不知先生所见是否如此?”
  慕容天华精神一振,惊佩的道:“大侠所见与老朽完全相同,敬服!敬服!”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别看流浪汉二三句话说得清清楚楚,但普天之下能说出这几句话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位。
  流浪汉道:“在下久闻先生金针透穴之术天下无双,不知先生能否用金针神术束水归源,将老禅师之五脏送回原位?”
  慕容天华道:“此事在老朽说来,那是手到功成。”
  流浪汉道:“那么先生为什么不替老禅师施术呢?”
  慕容天华道:“大侠有所不知,只因老禅师五脏之间蕴藏着一种奇怪的力道,隔脉断经,使金针之力,无以内达,所以老朽束手无策。”
  流浪汉道:“那股离奇之力,确是讨厌已极,但不知先生有无办法对付那离奇之力。”
  慕容天华道:“单只对付那离奇之力,老朽倒还想得出办法,只是,那离奇之力一散,老禅师之六腑五脏也随之四分五裂,一命归阴,两难之间,老朽只能择一而为,而无兼顾之力,老朽苦思不得其法,此乃老朽学术不精,惭愧之至。”
  流浪汉微微一笑道:“如果在下能替先生约束那离奇之力,不知先生能否为老禅师立起沉疴?”
  慕容天华点点头道:“老朽自信尚有此能。”
  流浪汉道:“好,请先生主治,在下听候先生吩咐。”
  请慕容天华主治,那是客气,因为慕容天华医术虽然高明,但他在武功上的修为,只能算是普通高手,因此,他错估了那股离奇力道的能量,凭他的内力修为,他是一方面都管不了。
  因为,那不是普通病情,而是一种奇绝天下的武功所伤害,那种武功能伤人脏腑于无形,其奇妙之处,在伤人脏腑之后,尚能将内力留置伤者患处,而使患部在重伤之后,尚能维持部分功能,直到留置的内力消耗殆尽之后,伤者也就油尽灯枯,一命归阴了。
  换一句话说,伤者受伤时,已是死了,只留下最后一口气,算是与死有别。
  不过,慕容天华虽然未能确切了解那种武功的厉害,但也把病情说得十不离八,可见他实至名归,不愧天下四大名医之一。
  其实流浪汉也别有打算,他深心之中有着某种顾虑,他能幸运的遇到慕容天华,对他来说,那是等于多了一张王牌。
  慕容天华转向四位大师,道:“老朽勉为其难,替老禅师一施金针透穴之术,此术最忌干扰分心,有请四位大师分守四周,任何人不得接近一步。”
  四位大师大喜过望,应命而去。
  慕容天华却也非常聪明,摇了一摇头,道:“说实在的,老朽对老禅师的用针,半分把握也没有,现在但凭大侠主张,老朽听命行事。”
  人命关天,却不是虚情假客气的时候了。
  流浪汉点子一点头,道:“先生谨慎小心,在下至为敬佩,实不瞒先生说,在下对于医道一门,虽曾稍有研究,其实并不精深,唯独对于老禅师这种伤情,在下却有手到病除的把握。”
  慕容天华大感疑讶的道:“大侠既对于医道并不专精,何以对老禅师的病却如此有把握呢?”
  流浪汉道:“因为在下知道这种伤人武功的底细之故,同时,在下练的内功,也正是这样武功的克星,所以,在下有恃无恐。”
  慕容天华“啊”了一声,恍然而悟地道:“原来如此,老朽倒可稍减惭愧之念了。”
  流浪汉道:“世间百艺陈,业贵专精,此种伤人武功,乃理外之理,奇中之奇,先生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先生刚才就病情分析,已能道出其中概要,足见先生医理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何愧之有?”
  慕容天华被流浪汉说得心中耿耿之情一消,笑了一下道:“大侠好说,大侠好说!”
  接着双拳一抱,又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武功?如此神奇,有请大侠指教一二。”
  流浪汉爽然道:“理当向先生道明详情……这种武功初现于江湖上是在三百多年前,为一代武林鬼才丁白先生所首创,其奥妙之处,在于留置伤者体内真元内力之运用,其运用之妙,可以使伤者不知其已身受重伤,当然,这种境界,丁白先生自己亦未能达到,一般而论,仅只控制伤者伤发时日而已。”
  慕容天华听得大为惊叹地道:“就控制伤者生死伤发时日,已大出常理之外,这种功夫真是太神奇了。”
  流浪汉道:“这种功夫还有一个难以应付之处,就是那留在伤者体内的真元内力,不能用任何内力疏导压迫,一被外力挤压,它便会立时炸裂,使伤者、医者同归于尽。”
  慕容天华骇然道:“这样说来,那留置伤者体内的劲力,简直无以对付了。”
  流浪汉道:“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对付,我们可以不压迫它,不作疏导的打算,但是我们可以慢慢中和它,取代它,收用它。”
  慕容天华道:“这样看来,大侠定然有此能力了。”
  流浪汉道:“出手伤人之人的功力,幸而尚未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在下勉可为力,如果功力更上层楼,在下恐怕亦无能为力了。”
  慕容天华赞叹不止地道:“妙!妙!妙!学到老学不了,老朽又长了一番见识了。”
  流浪汉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在下功力有限,如此连续施功下去,在下亦将内力耗尽,无以为继了。”
  慕容天华一震,问道:“这种病者很多么?”
  流浪汉道:“就在下探查所知,目前至少有六人受此重伤,昨晚在下,已施功医好了中方广寺方丈智远禅师,今天再一耗费内力,明天就无法救助下方广寺方丈了。”
  慕容天华恻然道:“这真是大大的不幸了。”
  流浪汉道:“先生医理通玄,不知可有补救之道?”
  慕容天华道:“老朽金针透穴之术,有激发潜能内力之功,但这只能使用一时,不能常用,多用之下,等于拔苗助长,决非所宜。”
  流浪汉道:“在下亦有自增功力之能,深明此举后果厉害,在下之意,是想请先生为在下筹谋,在医治过程中,如何减少在下内力之损耗。”
  慕容天华攒眉道:“这个……老朽……这个……。”
  流浪汉微微一笑,道:“首先,在下自当将这种功力的特性与医疗之道向先生详细说明,然后再请先生筹谋妙策。”
  慕容天华大感意外地道:“大侠如此放心老朽?”
  流浪汉哈哈一笑道:“先生仁者胸怀,以济世救人为本,此法不教先生更教何人。”
  慕容天华感激得老泪纵横,望着流浪汉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身形一矮,就要拜了下去,却被流浪汉一把拉住道:“先生不可如此,在下与先生只是互惠相辅,各得所需,先生不可言谢。”
  慕容天华乃是最重本源之人,唏嘘地道:“大侠有心人,老朽不敢言谢,只有力求精进,以期无负大侠之情。”
  于是,流浪汉与慕容天华双手一握,聚精会神的研商起来。
  不久之后,他们两人合力医好了老禅师的重伤。
  召回四位大师之后,四位大师只感激得口中连宣佛号不已,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流浪汉却双拳一抱道:“在下告辞了。”身形一晃,不待他们留客,却顿时失去了所在。
  法显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位施主天际神龙,好叫小僧等感佩无已。”
  慕容天华道:“那位流浪大侠,有两件事要老夫转告四位大师。”
  四大和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四人齐皆合十,躬身道:“请施主吩咐。”
  慕容天华道:“第一,老禅师伤愈之事不可外泄,就贵门其他弟子亦不能使其知道。第二,他现身前来之事,亦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四大和尚又齐皆合十同宣佛号,道:“谨遵台命。”
  慕容天华道:“现在,老夫要麻烦四位大师了。”
  法显大师颔首道:“施主有事,但请吩咐。”
  慕容天华道:“流浪大侠已将疗伤绝学告知了老夫,老夫很想对这种病情多加研究,希望大师能替老夫找几位相同的病人,给老夫一试身手。”
  法显大师一皱眉头道:“这……,哪里去找这种病人呢?”
  慕容天华微笑道:“据老夫所知,下方广寺主持方丈,便是受害人之一。”
  四僧相顾愕然道:“有此种事?”
  慕容天华道:“他们也像贵寺一样,密不外宣。”
  法镜大师道:“小僧这就去看一看再说。”
人心叵测 憨直小子吃亏
  流浪汉离开上方广寺的时候,天色尚未现出曙光,当他回到自己隐身的密洞时,他却皱起了眉头,而且冷笑了一声,道:“算你们有点名堂,居然摸到了我的住处,哼!”
  原来,他出去的时候,就在洞里外做了手脚,只要有人来过,他没有不知道的,所以他发出了恼怒的冷笑。
  有人来过,但不能说来人就一定能发现什么,因为流浪汉只身一人,人离开之后,便什么东西都没有,纵有人来过这里,也不会发现到任何东西,除非从打扫后的迹象,可以推测这里有人留住外,但并不能认定这里住的就是他。
  流浪汉心中有了警觉,可也并未过份重视,他并不是怕见到人,只是因为替人医伤,自己损耗太多,找这处地方,便于调息而已。
  今天医悟善禅师的伤,因为有慕容天华相助,虽然省了不少真元内力,那也只是程度上的差别,对他来说,还是处于亏损状态。
  他亟需要调息,于是转身走出藏身之地,上了附近一棵大树,运功调息起来。
  流浪汉调息过后,睁开眼睛,差不多已是午时光景了,四周静静的,没有发现任何意外的事情。
  此后二三天过去了,流浪汉配合着慕容天华每晚医好一位重伤病人,回到这里调息,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天,流浪汉已经医好了六个重伤病人,连续六个病人医疗下来,他虽然功力深厚,每天又有适当的调息,可是他已发现到自己的内力大不如前了。
  据调查所知,大约还有三个病人,需要他的救助医疗,以他目前的亏损情形说,最后三个病人的医疗,他勉强还可以支持下来,如果再有第四个病人,他就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了。
  事情似乎是刚刚开始,在暗中伤人的人,是考验?目的何在?这种种他一点也不知道,甚至探查的时间都没有,这种情形,很叫流浪汉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今天他的心绪有点不宁,做完调息工夫之后,就坐在大树下想前想后……
  忽然,飕!飕!飕!一道雪白的影子,一射而出,冲向流浪汉。
  流浪汉蓦地双目一睁,右掌方要扫出去之际,只听远处传采二声呼喝,道:“小白,退下,那是流浪大叔!”
  掌力还是扫出去了,只把那道白色影子推了出去,却没有伤害它,因为那声呼声是李文斌的,李文斌带来的小白狗,流浪汉当然不会伤害了。
  小白狗身子落地一翻,又跳了起来,虽不再扑上来,却望着流浪汉吠叫不止。
  流浪汉望着急跑而来的李文斌笑道:“叫你不要来找我,怎么又来了?”话是这样说,心中却也甚是高兴,有一个可以谈话的人前来谈谈,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
  李文斌跑到他面前,没有忘记应有的礼数,先行礼,叫了一声“大叔”,接着才道:“大叔有所不知,文斌与家母已搬到‘金花山庄’去了,上次来找大叔,大叔不在,今天才有机会再来找大叔,想不到就见到了大叔,文斌好不高兴,大叔,一向可好?”
  流浪汉眉头一皱,道:“今天怎样找来的?”
  李文斌叫了一声“小白”,“小白”跳到他身上,他拍着小刍头,道:“就是这小白找来的,大叔,你别看这小白小,它的鼻子可真灵呢,谁也逃不过它的搜寻。”
  流浪汉道:“你从前好像没有这‘小白’吧?”
  李文斌道:“小白原来是莫玉峰的……他……”
  流浪汉截口问道:“莫玉峰……”
  李文斌马上解释道:“莫玉峰就是金花山庄的少庄主……也就是上次欺负我的那少年公子。”
  流浪汉笑道:“你这么一说,可把我弄糊涂了,莫玉峰和你子像又成了朋友,这……”
  李文斌一笑道:“事情是这样的,那晚文斌回家后……”接着把那天弃家而走的情形,一一告诉了流浪汉。
  流浪汉“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李文斌道:“我们本来要远走他乡的,现在只好和他们虚与委蛇了,所以,文斌才有机会再来看望大叔。”
  忽然,李文斌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叫一声,道:“大叔,你怎样呢?”
  流浪汉一怔,道:“什么事?”
  李文斌道:“你的脸色好难看,不是生了病吧?”
  流浪汉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只是累了一点。”
  李文斌打量了四周一眼道:“你住在这里太不好了,为什么不住到我们那竹屋里去呢?……”
  流浪汉忽然笑问道:“文斌,你带来了多少人?”
  李文斌一怔,道:“我……我是一个人来的呀!”
  流浪汉笑了一笑,道:“那是你上了人家的当了。”
  这时,李文斌也听出附近有了衣袂飘风之声,正从四方八面传了过来,他大叫一声,道:“大叔,我没有想到……”
  流浪汉道:“文斌,不要难过,大叔并不怪你,你先站到一边去。”
  人影连闪,当先现身出来的,竟是金花夫人,身后跟着黄姥姥和白姥姥,她们三人身后,又是八个形色不一的金花山庄高手。
  李文斌气得大叫一声,跑过去挡住金花夫人,道:“阿姨!你这样利用文斌,太不对了。”
  金花夫人笑道:“文斌,不要紧张,阿姨不是找你大叔的麻烦,只是来请你大叔前往金花山庄作客。”
  李文斌退着回到流浪汉身前。
  流浪汉原本坐在一条横木之上,眼看金花夫人已到了近前,只好也站了起来。
  金花夫人先了一笑,道:“大侠请了。”欠身福了一福。
  流浪汉似乎没有想到这位金花夫人如此有礼,怔了一怔,还礼笑道:“夫人如此多礼,在下愧莫能当。”
  金花夫人嫣然一笑,道:“小兄弟,恕老身托大,叫你一声小兄弟吧,老身要说明一件事,老身不是来找你替小儿出气,而是感谢你给小儿的教训,所以,老身亲身前来,请小兄弟到金花山庄作客几天,略尽地主之宜。”
  流浪汉道:“如果在下不领夫人这份情呢?”这种答话显然不大礼貌,而且,也充满了火药气味。
  金花夫人居然没有生气,哈哈笑了二声,道:“老身可不是霸王请客,小兄弟如果这样看不起金花山庄,老身自然不能勉强,老身心意起到,不多打扰小兄弟了。”说着,欠身一福,一挥手,转身走了出去。
  她倒干脆,一点不拖泥带水。
  流浪汉想不到她竟是这样干脆的人物,心中一动,发话道:“夫人至诚感人,在下如果坚辞,那就不近人情了,好,夫人请先回,过三四日后,在下定当造府请罪。”
  金花夫人闻声回转身形,万福一礼道:“多承小兄弟赏脸,老身扫榻以待,有候大驾。”
  金花夫人带着所有的人走了,但李文斌没有随同回去,他奇怪的问流浪汉道:“大叔,你最后为什么又答应她到金花山庄去呢?”
  流浪汉道:“你认为不该去么?”
  李文斌道:“金花山庄的人都很古怪,大叔能不和他们打交道,最好不要和他们打交道。”
  流浪汉一笑道:“我如果不答应他们,你道他们会心甘情愿的罢休么?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找我,自然有他们的理由,我不查明清楚,自己也是放不下心……”
  话声顿了一顿,忽然又道:“走,我们去看看你们留下的那间竹屋。”
  竹屋依旧,不但保持了原样,而且,还有不少食物,李文斌高高兴兴的替流浪汉弄了一顿饭,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李文斌回去的时候,流浪汉忽然抱过小白,在它头上摸了一摸,才把小白交回李文斌带走。
  这是小动作,李文斌当然不会注意,可是,另有别人注意到了,而且,他还轻轻的笑了一声。
  流浪汉当时故作不知,直到李文斌远去之后,才回身笑道:“朋友,有何赐教?请现身出来吧!”
  竹林中哈哈一声,缓身走出一个面貌清臞、年约七十上下的山野老人,身上一袭粗布大褂,人虽土里土气,但双目灼灼有神,一望就知他是一位内家高手,武林奇人。
  流浪汉含笑肃客道:“请……里面待茶。”
  那山野老人一面向屋内走去,一面自言自语道:“孤儿小子最好骗,蒙吃蒙喝不费力,下次老夫也要找一个这样倒霉的小子试一试……”嘀嘀咕咕的一路说到屋内,他大约是倚老卖老,不管宾位主位的向正中那椅子上一坐,成了唯我最大的形势。
  流浪汉的脾气倒真好,脸上一直没有不愉之色,他倒要看看这位不速之客,是何来路?用心何在?
  李文斌烧好了现成的茶,流浪汉倒了一杯茶,送给那老人,他竟大模大样的一挥手道:“放在桌上。”同时,一股强劲内力,已随着那二挥之势,撞向流浪汉。
  流浪汉不但身子没有被那股劲力逼通,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没有飘动一下。
  人可以不动,他身上的衣服却不能不动,除非他练有护身罡气之类的上乘绝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山野老人心中大为震惑,狂傲的态度忽然自动的收敛了不少。
  流浪汉放好茶杯,微微一笑逗:“老前辈有何指教?”
  那山野老人一怔道:“你为什么不先请教老夫的姓名?”
  流浪汉道:“老前辈仰之弥高,晚辈高攀不上,不敢自讨天趣。”
  那山野老人道:“你倒颇有自知之名,老夫就不妨告诉你吧!老夫天台老人运云天是也。”
  流浪汉脸无惊佩之色,只抱了一抱拳,淡淡的道:“失敬!失敬!”
  天台老人见流浪汉的表现不够诚心,不由冷笑一声,道:“小子,报上你的姓名来,你来自何处,来此何事?何以不知入境问俗,前来拜望老夫?”
  一连串的责问,问起了流浪汉心头怒火,暗笑一声,忖道:“天台老人是这副德行么?要真是这副德行,也就不值得尊敬了。
  流浪汉管他是真是假,我得杀杀他的威风。”
  心中打定了主意,流浪汉道:“老前辈是兴师问罪了?”
  天台老人道:“你小子目中无人,老夫要不教训教训你,将来谁都可以在天台山横冲直闯了。”
  流浪汉含笑道:“老前辈打算如何教训在下呢?”本来自称“晚辈”,现在索性改称“在下”了。
  天台老人似乎没有注意这些小地方,依然虎虎地道:“限你马上给老夫滚出天台山去。”
  流浪汉仰着脸道:“如果在下暂时无意离开呢?”
  天台老人道:“那么老夫为了本山的宁静,可就不客气了。”
  流浪汉道:“老前辈准备如何不客气法?”
  天台老人霍地站起道:“老夫只有动手赶你出山了。”
  流浪汉道:“老前辈,你有这份能耐么?”
  天台老人道:“有没有这份能耐,你马上就会知道。”说着,右手一探,抓向流浪汉肩头。
  流浪汉看到他这份德行,心中已存着他是“冒牌货”的念头,当他出手抓来时,流浪汉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谁料,天台老人出手之后,动作忽然猛的一快,快得叫流浪汉有些闪躲不开,只是一侧,避开了要害。
  天台老人那一抓,竟然抓下了流浪汉一只衣袖。
  流浪汉的脸色变了,这天台老人出手不俗,难道他真是天台老人?
  流浪汉晃身退了一步,迷惑的望着天台老人。
  天台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看你不出,居然能够避开老夫的‘云台摘星’,再接老夫一招。”
  话出入动,双手连翻而出,袭向流浪汉身前七大要穴。
  流浪汉刚才是无心之失,这次天台老人的招式虽然更猛更快,却再也沾不到流浪汉的身子了。
  流浪汉身子一仰,一式“风浪翻花”,人已从屋内飞到了屋外,忽然大喝一声道:“且慢!在下要问你一句话。”
  天台老人两次出手,都未能掌握情势,心中已暗自吃惊,缓了一口气,道:“有什么话?”
  流浪汉问道:“你真是天台老人?”
  天台老人道:“你怀疑老夫?”
  流浪汉道:“我看你有点不像,你没有身为一代武林耆宿的风范。”
  天台老人忽然狂声大笑了起来道:“老夫不是天台老人?老夫没有一代武林耆宿的风范?哈哈!哈哈……”
  忽然,身子一翻而起,越过竹林之外,带着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渐渐消失于松涛山风之中。
  流浪汉愣住了,想不到信口一句话,把气势汹汹的天台老人气走了,他呆了良久,才摇了一摇头,道:“看来他又好像是真的天台老人……真叫人糊涂死了。”
  他这时,只想救人,不想多生事端,所以才尽量的隐藏自己,想不到要来的还是来了。
  万幸的是,天台老人来过之后,便再没有别人来找他,给了他三天宝贵的时光,医好了最后三个身受重伤的人。
  可是,这时候他却也累得精疲力尽,只想好好的大睡一觉。
  流浪汉回到了竹屋之内,慕容天华不放心他的安危,也随他到了竹屋。
  竹屋灯火黯淡,照着双目垂帘的流浪汉,也照着心神忐忑不安的神医慕容天华。
  四周死一样的沉寂,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慕容天华走到窗前望了一望星月无光的窗外,什么也看不见,长声一叹,坐了回去。
  突然,流浪汉睁开双目,问道:“什么时候了?”
  慕容天华道:“还早,离天明大约还是有一个更次,你再调息一会吧。”
  流浪汉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道:“我的精神已经很好了。”
  慕容天华道:“你的功力呢?”
  流浪汉道:“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恢复过来的,只有慢慢用功了。”
  慕容天华长长的叹丁一口气,道:“老弟,老夫行道江湖也有四五十年了,任是盖世大侠,也没有任何一人,绝不为自己想一想的人,只有你,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教人又敬佩又恼恨。”
  流浪汉一笑道:“哦!你恨我!为什么?”
  慕容天华道:“恨你不知为天下武林自重,就拿最后那三个伤病者来说罢,他们的伤势并没严重到非马上医治不可,你却不顾自己的安危,非一口气把他们治好不可,你这是为了什么呢?只要他们不会死,自己先缓一口气,迟两天医治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流浪汉道:“表面上说起来,你的看法很对,但我有我的想法,我不把他们统统医好,心理上总是一个重大的负荷,而且我非常担心,我如果不赶紧把他们医好,以后只怕不会有时间替他们医治了。”
  慕容天华一震道:“不会有时间了?那是什么意思?”
  流浪汉一笑道:“老哥哥,你不要紧张,我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们可能会忙得抽不出时间来替他们医疗了。”他们这几天合作相处以来,性情极是相投,已经建立了忘年之交的感情,因此,称呼上也有改变。
  慕容天华道:“这样说还差不多,你看将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发展?”
  流浪汉道:“那个暗中下手的人,一直隐伏不动,意向难明,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必有所图,否则,不会使出这种绝招来,你要知道,他这样阴手伤人之后,必在伤者体内留下一部分真玩内力,对自己也是有着很大的损耗,少说一点,也不会少于小弟损耗的一半,试想,他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能会没有所图么?”
  慕容天华道:“他到底有何图谋?为什么还不发动昵?”
  流浪汉道:“我想快了,明后天必有动静。”
  慕容天华道:“何以见得明后天就有动静?”
  流浪汉道:“中方广寺智远禅师的伤势,如果不经小弟医治,明天不死,绝拖不过后天,这最后的时刻,对双方都很重要,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予取予求,任其所为,但是智远禅师一死之后,他就不白耗心力了。”
  慕容天华道:“说得有理,怕只怕他已经知道你医好了智远禅师的重伤,这样他就不会出面了。”
  流浪汉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要是他们真保不住秘密,那就大大的不幸了。”
  两人脸上都罩上了一层阴霾,默然无言的相对了半天,最后,慕容天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心中怀疑过什么人没有?”
  流浪汉道:“没有。”
  慕容天华一皱双眉道:“你也不怀疑金花山庄?”
  流浪汉道:“金花山庄也许有什么图谋,但他们锋芒太露,与那暗中伤人的性格作风大异其趣,目前不能就认为他们有问题。”
  慕容天华道:“也许他们故意这样一手,教你自作聪明哩!”
  流浪汉听得心头一震,道:“这……”这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样说来,倒不能不注意一下金花山庄了。
  慕容天华微微一笑道:“那天台老人也不能说没有嫌疑,那天来找你的人,我已能证实就是他本人。”
  流浪汉沉思了一下道:“等过了明后天,再去找他们罢。”
  “不用等明天,老夫现在就来了。”天台老人在外面接口说,话落人现,他已推门走了进来。
  天台老人那身轻身功夫,虽然相当高明,要说他能瞒得过流浪汉的耳目,那是非常不可能的事,可是,现在他突然到了门外,流浪汉事先竟一点也不知道,这可见流浪汉真元内力损耗之巨。
  流浪汉只有暗自苦笑了一声,道:“老前辈这番再次前来,又有什么见教?”
  天台老人道:“老夫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流浪汉双眉一皱道:“什么事?”
  天台老人道:“你昨天见的那天台老人确实不是天台老人。”
  流浪汉真想大笑起来,因为,他看得非常清楚,现在这位大台老人,与前次所见的那位天台老人,根本就是一个人,如说前次现身的是假天台老人,难道现在就会成了真的……
  天台老人接着又道:“现在的老夫,才是真天台老人。”
  流浪汉这时反而笑不出来了,冷冷的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老前辈,你也是……。”
  天台老人面色一肃,道:“对!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上次老夫讨了一场没趣而去,那完全是自侮的结果,所以,老夫回去想了三天三夜,才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流浪汉可不敢再有些微轻视的心理,接着也是严肃地道:“老前辈想通了什么道理?”
  天台老人道:“生死的道理。”
  流浪汉道:“请老前辈指教。”
  天台老人道:“老夫的道理,只有三个字:‘不怕死’!”
  微微一顿,叹了一口长气,接着又道:“老夫前次因为心中看不开生死之念,所以才为奸人所乘,被逼前来找你的麻烦,而被你认为老夫不是天台老人,你那看法,真比杀了老夫都叫老夫难过,同时,也叫老夫认清了天台老人的尊严,不怕死了,少侠,现就看你的了。”
  流浪汉道:“看晚辈什么?”
  天台老人道:“看你有没有担当大事的能力和胆识。”
  流浪汉道:“晚辈除了不怕死之外,其他方面,只怕要叫老前辈你失望了。”
  天台老人怔了一怔道:“你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人家却对你非常重视哩!”
  流浪汉道:“这就奇怪了,但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
  天台老人道:“这个……你要是没有承担的能力,还是不说的好。”
  流浪汉道:“为什么?”
  天台老人道:“老夫要是说了出来,岂不等于害了你。”
  流浪汉道:“晚辈可也有一个‘不怕死’的条件啊!”
  神医慕容天华插嘴道:“在下也可以算上一份。”
  天台老人望了神医慕容天华一阵,道:“你是什么人?”
  神医慕容天华道:“在下慕容天华,走方郎中,替人看病为生。”
  神医慕容天华的声望显然相当有份量,天台老人大为振奋的“啊”了一声,道:“尊驾原来就是神医慕容天华,老夫失敬了。”
  神医慕容天华道:“在下这位兄弟虽然没有过人之能,但他很有几位名重当今的好朋友,而且,他平生最重诺言,答应了的事,想尽办法也必做到。”
  天台老人若有所悟的道:“这就是了,难怪他们对这位少侠甚是顾忌,……还有慕容先生你,你也是他们眼中之钉,听说你现在很忙,可忙出什么头绪?”
  话题似乎转到了神医慕容天华头上,慕容天华摇了一摇头道:“在下这次的招牌可要砸在天台山了。”
  天台老人道:“这是意料中事……”
  流浪汉道:“老前辈你这次前来相访,有人知道么?”
  天台老人道:“没有人知道,他们人手有限,也不可能时时监视老夫。”
  流浪汉道:“他们怎能这样放心老前辈呢?”
  天台老人道:“他们一共有七个人,人人武功又高又怪,他们在老夫身上动了手脚,每十二个时辰伤发一次,伤发时那种痛苦情形,简直苦不堪言,老夫说都说不出来,逼得老夫在他们面前发了重誓,永远听命于他们,所以,他们还没有对老夫生疑。”
  流浪汉道:“老前辈的来意是……。”天台老人的来意已经非常明显,只是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出重点的话来,流浪汉不得不提醒他一句了。
  天台老人道:“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想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之下,把整个天台山控制下来,然后,从事一种害人的阴谋,至于,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老夫就不知道了。”
  流浪汉道:“他们的来历,老前辈可曾看出来?”
  天台老人摇了一摇头道:“看不出来,老夫只听他们常常提到‘赤堡’两字,此外,他们口风紧得很,什么行动都看不出来。”
  神医慕容天华道:“在下大江南北差不多都跑遍了,可没听说‘赤堡’位于何处?”
  流浪汉笑了一笑,道:“他们现在藏身何处?”他没有再提“赤堡”之事,似乎他已经知道“赤堡”是怎样的一回事。
  天台老人道:“他们就藏身在穿龙潭附近一座幽洞之内……。”
  话声至此,忽然脸色一变,叫了一声,道:“唉哟!老夫的伤势快要发了,我要去找他们了。”身子一射而出,走得叫人来不及阻止。
  流浪汉摇头一叹道:“天台老人令人可敬可佩。”
  神医慕容天华道:“现在总算有了眉目了。”
  流浪汉道:“根据这种情形看来,他们伤人的目的,只在迫订城下之盟,明后天可能不会发生过于引入注目的火爆事件了。”
  神医慕容天华道:“你是说纵然不和他们合作,他们也不会采取过激的行动,是么?”
  流浪汉点头道:“可能如此,也许他们又会生出别的新花样,不过小弟认为还是暂时和他们虚与委蛇的好。”
  神医慕容天华道:“暂时和他们虚与委蛇?”听语气,似乎不相信流浪汉的说法。
  流浪汉道:“目前我们实力不够,不能马上和他们正面冲突,暂时和他们虚与委蛇,就是先松懈他们的戒心,然后进一步多了解他们,找出他们的致命伤,一击收功。”
  神医慕容天华一举大指拇道:“老弟,真有你的一套,老哥哥对你真是无话可说了……。”
  话锋忽然一转道:“现在呢?是不是要去摸一摸他们的底。”
  流浪汉道:“这种打草惊蛇之事,小弟认为没有必要。”
  神医慕容天华道:“目前至大至急的事,莫过于使你的功力加快恢复旧观,你用你的办法,老哥哥也尽一份心力,替你调制一份药物,双管齐下,我想大约有半个月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流浪汉道:“除此之外,小弟还想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流浪汉道:“去查一查金花山庄的真实意向。”
  神医慕容天华道:“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私下用功,又可以消除不少无渭的干扰,好,老哥哥陪你去。”
  流浪汉道:“不,小弟陪老哥哥去,小弟的身分是老哥哥的药童。”
  神医慕容天华道:“金花夫人约的是老弟你呀!”
  流浪汉道:“我们可以照药抓方,学学那些人的方法,金花夫人就会把你敬如上宾了。”
  神医慕容天华一怔,道:“你……”
  流浪汉道:“老哥哥,非常的时候,必需有非常的手段,只要问心无愧,目标纯正,有时是不能不出奇致胜,否则,自缚手脚,岂非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神医慕容天华无可反驳的一耸双眉,道:“老弟,你的话似乎都有道理。”
  流浪汉道:“老哥哥,你先回上方广寺去作客,小弟这就走一趟金花山庄。”
  他说走就走,语声未了,人已到了屋外。
  神医慕容天华叫道:“老弟,你小心自己呀………”
  金花山庄屠人凤的宝贝儿子莫玉峰忽然莫名其妙的得了一种怪病,病势来得又凶又猛,吓得金花夫人胆战心惊,六神无主。别看金花山庄藏龙卧虎,人客众多,在这节骨眼上,却只有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
  倒是李文斌在这个时候想出一个主意,向金花夫人道:“阿姨,上方广寺住了一个老头子,文斌听说那老头子就是天下名医慕容天华……。”
  慕容天华的名字一出,金花夫人已是高兴得跳了起来道:“快!快!到上方广寺去请慕容神医……。”
  李文斌截口道:“阿姨,这样请不到他的。”
  金花夫人可知道李文斌年纪虽小,有些事情却很有见地,忙道:“小斌,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李文斌道:“阿姨,你有所不知,这次他的行踪来得非常神秘,独自一人带了一个药童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外人根本就见不到他,文斌因为和侍候他的小和尚要好,才知道他是谁,您这样大模大样去请他,上方广寺如果不承认他这位客人,您又怎样见得到他。”
  金花夫人一笑,道:“你说得有点道理,那么我们怎样才能请得到他呢?”
  李文斌道:“就只文斌陪您二人去,只要能闯进他的住处,见到他本人,就好说话了。”
  金花夫人微微一笑,含着考验的意味道:“我们怎能闯得进去呢?”
  李文斌道:“小侄有内线,定然见得到他。”
  金花夫人化装作普通游客,到了上方广寺,李文斌去找小和尚的时候,金花夫人忽然暗中给了他一串檀木念珠,轻声道:“送点礼物给你的小朋友。”
  这串檀木念珠,使金花夫人一直进了神医慕容天华的住处,都没有遇上任何阻拦的人。
  她突然之间出现在神医慕容天华面前,倒确实吓了慕容天华一跳。
  金花夫人是一片诚意,先报出了自己的身分和来意,使慕容天华无法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只好答应说他夜幕低垂之后自己到金花山庄去,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金花夫人能请到神医慕容天华,哪有不满口答应慕容天华的条件的,而且,当时就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直到慕容天华点头同意之后,才高高兴兴的回去。
  神医慕容天华到了金花山庄,金花夫人替他准备了一座外人不得进入半步的别院,外面防护得有如铜墙铁壁,院内只有病人莫玉峰和神医慕容天华以及他的药童流浪汉。
  此外,能够进入那别院的只有金花夫人和李文斌以及另外一个心腹丫头。
  莫玉峰的病,原不是病,神医慕容天华借题发挥,开了一张数以百计的药方交给金花夫人去搜购。
  莫玉峰的病当然日有起色,金花夫人可真把神医慕容天华敬之如神明了。
  流浪汉的真元内力,在他自己的神功妙用和神医慕容天华的药物相助之下,日有进境。
  同时,流浪汉并没有整天死坐用功,只要天一黑他就在金花山庄活动起来。
  金花夫人是一位相当有野心的女人,金花山庄就由她主持一切,她很好客,来往的江湖朋友很多,金花山庄本身也有不少江湖好手,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都是江湖中一流好手。
  金花夫人的丈夫莫志高倒是一个不大求闻达的人物,庄中一切事务,有了能干的夫人,他倒乐得酒肉自用,四处走走,有时外面拈拈花草,金花夫人也装作不知,因此皆大欢喜,各得其乐。
  大总管项飞英是莫志高的好朋友,也是莫夫人金花夫人娘家有关系的人,所以,他深得男女主人的信任,因此,大权在握,凡事只要他点过头,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与男女主人都没有渊源,完全是大总管的关系,但他很是一位人才,做事负责忠诚,而且,很有佐命之才,平时想出来的办法,无一不恰到好处,因此,也深为男女主人和大总管项飞英所倚重。
  大总管项飞英无家无室,光棍一条,别无嗜好,只爱喝二杯,二总管也是无家无室,光棍一条,嗜好也和大总管一样,爱杯中之物,二位总管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搭档,每晚二更时分,几斤佳酿,一些卤菜,便把大、二两位总管拉在一起,喝喝谈谈,第二天应兴应办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二总管第二天遵命办理,把什么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因此,二总管人前人后,都不由得教人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
  这天,两位总管照例在喝酒,也照例在谈庄务,忽然,二总管声音一低,道:“总座,小弟心中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总管似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衔,就是金花山庄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二总管对大总管总是称他为总座,这种称呼倒是有点新鲜。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一笑道:“兄弟,你我二人之间,有什么该当说不当说,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客气起来?”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讷讷地道:“因为这件事说错了可不好?”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别婆婆妈妈了,说吧。”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小弟怀疑一件事。”
  “什么事?”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小弟对我们少庄主的怪病,越看越不对头,小弟真怀疑他的病,是来自有心人的暗算。”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一震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小弟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是最近才看出来的。”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最近你又怎样看出来的?”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自从夫人把神医慕容天华接到庄中来后,小弟才兴起这份疑心。”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摇了摇头道:“神医慕容天华我见过,不会有问题。”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小弟不是怀疑神医慕容天华的身份。”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只要神医慕容天华身份没有问题,还会有什么问题,你不知道神医慕容天华的为人,他的医德在四大神医之中首屈一指,谁也比不上他,能医就能医,不能医就不能医,从来不借医敛财。”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可是他的行动,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他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人,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出入怕见人呢?”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我看这也没有什么,要知人怕出名,猪怕肥,他要不收敛一点,请他看病的人怕不成千万,闹得他片刻难安……。”
  话声一停,皱了一下眉头,又道:“也许这根本是夫人的安排,夫人爱子心切,不愿别人分他医病之心,所以把他和外界隔绝开来,这样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用在少庄主身上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又道:“前些日子,他开出一张药单子,种类多达一二百种,少庄主是什么病,用得着一二百种药物吗?常言道:‘药在对证!’也就是说对病之药何在乎多……。”
  这次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一笑截口道:“兄弟,这个你又不懂了,天下医德再好的医生,都有一个通病,就是不愿别人把他医病的秘方偷去,所以,他们常常用这种法子保护自己的秘方,别看他开出来的单子是一二百种,其实,他一半都用不上。”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似乎什么都知道一点,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的话,他都有一套说法。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心中还有很多疑点,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谈问题的时候了,所以,他把心中的疑虑保留了下来,苦笑一声,马上转圜,道:“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非总座开导,小弟可要闹笑话了。”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笑道:“你这样用心是应该的,庄主夫妇对我们不薄,只有这样忠心耿耿,我们才对得起朋友,不过,把话说明之后,就不要再放在心上,自寻苦恼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心里怎样想,不得而知,表现在表面上的是一片唯命受教的样子,连声道:“小弟知道,多谢总座教诲。”
  话锋一转,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扬起眉毛,道:“有一件事情,你要马上查一查,夫人很不高兴。”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紧张地问道:“什么事?”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李夫人向夫人告了一状,说最近常有人暗中去探窥她,这位李夫人可惹不得,你要好好的查一查,不管他是谁,这次非严办不可。”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应了一声“是”,道:“那位李夫人是什么来头,夫人为什么这样礼遇她?”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知她们是手帕交,夫人对她是很是敬畏。”
  接着,又嘱咐一句,道:“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夫人可曾道及暗窥李夫人的人,多半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道:“没有。”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我想可能是晚上。”
  大总管金扇子项飞英接道:“白天他敢。”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立时放下酒杯,道:“今天不喝了,我去守一守,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逮着那混帐东西。”说走就走了。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有分寸,尽责任的人,有了事情,酒也不喝了,立时办事情要紧。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离开大总管金扇子之后,既没有去李夫人那里,也没有回去,却奔向了堆放柴火的柴房。
  要知金花山庄总有一百多口人手,不说别的,每天劈柴就要烧一二担,为防雨天柴湿不能用,普通人家都有一间柴房,一则放柴,再则放些杂物。
  金花山庄的柴房特别大,堆积的劈柴,摆得像是八卦阵,既有条理,又方便。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却闪身进了柴火堆里,原来,柴火堆里还有一间地下暗室。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进入暗室不久之后,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男女二人年纪都很轻,都在二十左右,看他们身分仅是庄中的丫头小子。
  但这时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对他们没有一点二总管的架子,含笑招手他们坐下,道:“美芝,敬安,今天有件特别事情,你们看如何应付是好?”
  美芝姓张,敬安姓胡,两人闻言之下,对望了一眼,张美芝先问道:“什么特别事情,夫人还等着我有事情哩!”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夫人交下来,要追寻暗窥李夫人的事,两位有何意见么?”
  张美芝答道:“这件事,我没有意见,我得走了,我不能在夫人面前,稍有差错。”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点头道:“你既然没有意见,那你就先走吧。”
  张美芝匆匆的走了,胡敬安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道:“臭美,每次有事,生怕沾上了,总是借夫人的招牌唬人。”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这里夫人最难缠了,她的背境不同,你不要错怪她了。”
  胡敬安嗤笑一声,道:“错怪他!哼,你信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她这时准是找张安春去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一笑道:“你有点吃醋,是不是?放心,到时候我包你得遂心愿就是……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胡敬安道:“这件事很难处理,照说,夫人既然追问了下来,你非有明白交待不可,可是,这次情形有点不同,我们派去的人根本没有犯错……”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声音忽然一冷,道:“什么叫没有错,失败了就是错?”
  胡敬安见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变了态度,心里有点不大自然,搓了半天手,道:“此外,那失败的人,是庄中最能干,最有活力的助手,目前只宜抚慰他,而不能在他身上再加什么压力了,因为,我们的组织正在发展阶段,只能笼络人心,不能失去人心。”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一笑道:“谁要你失去人心?”
  胡敬安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这件事是非办不可的,而且要办得有声有色,这样,对你以后才能发生非常有利的影响力。”说了大半天,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向。
  胡敬安忍耐不住的道:“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别的办法难想,难道我找一二个代罪的羔羊都找不出来么?”
  胡敬安这才明白过来,恍然而悟,道:“我明白了,找二个代罪羔羊,不但可以铲除异己,而且更有杀鸡儆猴之意,谁要不跟我们走,我们就随时要他好看。”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笑道:“你真是一个天才。一点就透,将来一定出人头地,大放异彩。”
  胡敬安笑道:“这都是你领导有方之功。”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代罪羔羊的人选,你心中可有了计较?”
  胡敬安沉思片刻道:“有了一个。”
  “就用一个吧,谁?”
  胡敬安道:“马速。”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马速这人我知道,平日不大说话,做事也还勤奋。”
  胡敬安道:“我动过他很多脑筋,他都不肯和我们合作,他将来很可能是我们工作上的阻碍,最好乘机把他除去,免得他坏了我们大事。”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好,就拿他抵数。”
  胡敬安道:“办法我也有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妙啊,你真聪明?”
  胡敬安心中好不高兴,兴冲冲的道:“这个办法不但可以除去一个异己,而且,还要弄得他们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接着,如此这般说出一个计谋来。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听了,口中也是叫好不绝。
  不过,他心中可打了一个冷噤,觉得胡敬安这人用心之深,就自己也比他不上,如果时日一久,他羽毛丰富之后,自己可要提心吊胆了。
  马速年在廿一、二岁左右,长得壮壮实实的,平日除了努力工作外,时间一有空闲,他就跑到马厩里,帮马夫马老六养马。
  他的生活平淡而刻板,但他却非常满足和快乐。
  吃过晚饭洗过澡,他又到马老六那里去了,马老六也洗过了澡,两人在马厩外面大树下摆了张小桌子,泡了一壶香茗,弄了些香脆的花生米,又喝茶又吃花生米,高兴极了。
  人有三六九等,享受也有三六九等,他们这一等,有香茶花生米就够了,算是等外之等。
  金花山庄养马的马夫当然不止马老六一人,但马夫之中爱喝茶爱和马速聊天的人,却只有马老六一人。
  他们俩都姓马,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姓的关系?
  他们的生活方式,在金花山庄已是人所皆知的一趣,所以,很少人注意他们。
  茶兴过后,马速别了马老六回房去睡觉,刚转过一条回廊,斜刺里忽然跑出一条人影,来人势子又猛又急,直向马速身上扑来,马速欲避无及,当时两人便撞在一起,两人都倒了,那人也还压在马速身上。
  马速但觉那人一条身子软绵绵的,一股香喷喷的热气直向自己鼻中钻入。
  马速心里暗叫一声,道:“这丫头走路不带眼睛……”
  “你……你这死鬼,哎哟!好痛啊……”挣扎着从马速身上站了起来。
  她,原来是夫人跟前的贴身丫头张美芝,丫头中的大红人,她这时不但头发撞乱了,袖子也扯去了一大片,那样子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可是她没有生气,攒着眉头,直跺脚道:“你……你……可把我害惨了。”
  天黑夜暗,又在拐角之处,彼此互撞一下,那也是常见常有之事,如何可说把她害惨了?
  马速心里甚不以为然,但张美芝的身分,却不由得他不手足无措的讪讪地道:“姑娘……是我……”
  张美芝叹了一口气,“这不能怪你,只怪我自己跑得太快了,没想到会撞到你,可是我……我却惨了,夫人交办的事,这个样子却不能去办了。”
  马速随口问道:“事情很要紧么?”
  张美芝道:“当然要紧,要不,我也不会赶考似的猛赶了,但,你看,我这个样子哪能见得人?”
  马速道:“说得也是,你这个样子实在不便,最好回去整理一下服饰。”
  张美芝摇首道:“没有时间啦,夫人立等回音哩。”
  马速犹豫了一下道:“不知什么事,我能不能代劳?”
  张美芝道:“你能替我去一趟,那真太好了,你只要把这封信送给李夫人,就说夫人有要事立等李夫人相见就行了。”
  马速接过一只信封揣在怀中,欣然地道:“好,我替你去一趟。”
  张美芝道:“那就谢谢你了,我在这里等你回信。”
  马速低头向李夫人别院直去,院门紧闭,院内一片漆黑,想必他们早睡,已经入梦了。
  他踌躇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拍门,身后背脊一凉,一道剑气正顶在他背心穴上,只听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的声音冷冷的道:“好小子,你终于给老子抓着了。”
  马速听出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的声音,心中倒是一宽,因为,他自觉二总管孙奇一向对他不坏,当下扭头道:“孙爷,小的是马速。”
  谁料,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冷喝一声,道:“走!去见夫人去!”
  马速心无愧怍,暗暗生气,道:“去见夫人,就去!”举步就走。
  耳际忽然传来二总管三棱剑孙奇的细声道:“马速,千万不要去见夫人,张美芝那丫头是诚心害你,她给你的那封信,就是你的罪证,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
  马速知道什么,不过经二总管三棱剑孙奇一提,张美芝的行动可不处处可疑,心中一动,脚下一停。
  耳际只听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又细声道:“马速,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逃离金花山庄,走到前面转角处,你就翻墙出去吧,那里的守卫,我早巳调开了。”
  这种好人,天下哪里去找第二位,马速呜呜的轻轻叫了一声孙爷,其他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到了拐角的地方,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长剑一收,伸手把他一推,轻喝道:“快走!”
  马速身不由己,已被二总管三棱剑孙奇掌力送了出去,同时,二总管三棱剑在后又大叫道:“马速跑了,快追!”
  马速身子方拔离地面,便听到一阵发射弩箭之声,从左右两侧响起……
  马速当然知道金花山庄连珠弩箭的厉害,这时才明白过来,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对他一样没安着好心,而且诚心要将他置于死地,只可惜知道得太迟了,一念未了,一道奇痛已在他左肩头上发了出来…
  接着,大腿……臀部……腰……
  他的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向地上栽落下来,他双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奇怪,他居然没有死,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是好好的躺在一张床上,只是全身手脚四肢动也不能动,被什么东西绑得紧紧的。
  头,除了左右可以转动之外,也无法低下来,所以,看不出身上绑的是什么东西?
  全身四肢都绑住了,现在虽然未被当场射死留得一条命,但将来严重的结果,只怕还在后头哩!
  他真的不敢想象将来身受严刑酷打的惨状,只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叹声引起了一个人的关注,问道:“马速,你可醒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话声非常柔和,注满了无尽的关怀,一张慈和的面孔接着在他头上出现了。
  他有点不相信的道:“您……您……可真是李夫人?”
  李夫人点头笑道:“你在这里很安全,不要担惊害怕了,好好的再睡一觉,等会我还有很多话和你谈哩!”
  马速心里的疑团比谁都不少,想明白真相的心情比谁都逼切,急口道:“夫人,小的精神现在很好,什么话都可以谈,夫人有话请问吧。”
  李夫人沉思了一下,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真认为老身是你的娘么?”
  马速听得一愣,道:“夫人,您说什么呀。”
  李夫人道:“你身上带了一封给老身的信,说老身是你的娘,要老身接见你,认了你这儿子,你难道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了?”
  马速想起了张美芝给他的那封信,气得心里一阵难过地道:“那封信不是小的写的,是张美芝那丫头要小的送给夫人的,小的是来给夫人送信的,可没有半点恶意,请夫人明察。”
  李夫人惊奇的“啊!”了一声,道:“那封信不是你写的?”
  马速道:“那封信实在不是小的写的,小的只是受了张美芝之托,替她将这封信送来。”
  李夫人道:“你把受托的经过情形,说给老身一听。”
  马速于是将前后经过情形,一丝不漏的都说了出来,最后又道:“夫人,小的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不知道二总管为什么要将我置于死地。”
  李夫人摇了一摇头道:“慢慢我们就会知道真情了,你安心好好的养伤吧!”说着,转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马速叫了一声,道:“夫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不是关人的石牢。”
  李夫人站在门边回头道:“这里是老身住的地方,你放心,他们都不知道你在老身这里。”
  怎会在李夫人这里呢?马速越想越不明白,想得倦了,又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再次被谈话的声音吵醒时,房里已经点上了灯火,李文斌站在他床边,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听一个人的声音道:“马速的事,还是暂时不要让莫夫人知道的好,这时她纵然听劝不加追查,也难免在形色上有所显露,结果,打草惊蛇,反而不理想。”
  李夫人道:“好,那就不向她提起此事了,只是,马速在他们眼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要给他们一个什么表示呢?”
  房中沉寂了,李文斌一回头,发现马速已经醒了,露齿一笑道:“马速,你好些了么?”
  李文斌现在在金花山庄的身分可与从前完全不同,全庄上上下下都称他一声李公子,马速感激的道:“多谢公子关怀,小的好得多了。”
  李文斌摇手道:“不要叫我公子,现在你是我们的客人,你叫我李小弟就好,……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饮食,吃点东西好不好?”
  马速伤势本来很重,因为有神医慕容天华的回天之力,不但伤势已经无碍,而且腹中也实在有点饿了,李文斌问的正是时候。
  马速点了一点头,心中太感激了,所以再也说不出普通的感激话了。
  马速被扶起来,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一只鸡腿,若有半饱的样子,李文斌就笑着停止了喂食,道:“你伤势不轻,刚刚好转,不能吃得太多,先少吃一点,润润肠胃,明天就可以好好的饮食了。”
  吃完东西,马速没有被马上放下去,这时,他看清了房中另外还有二个人,一个半百文士,一个十八九岁的童子,那老者与李夫人并排而坐,那童子就站在老者身后。
  那童子当然就是流浪汉,只因他易容之术非常高明,不但瞒住了别人,连李夫人和李文斌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他们只知道他叫秋儿,是慕容神医最心爱最倚重的药童。
  当然,他也可能就是慕容神医没有公开的传薪弟子。
  马速望着神医慕容天华点头为礼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神医慕容天华含笑道:“不要谢我,那是你命大不该死,才有人把你从箭雨之中抢救了出来,要没有那人抢救你,你纵有一万条命,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马速一皱双眉道:“小的不是你们救的么?”
  李夫人道:“你被人救下之后,被抛在老身院子里,你想想,在金花山庄有什么人会救你?”
  马速顾前顾后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实话实说,道:“如说金花山庄有人冒死抢救小的的人,只有马房里的马老六,可是,他没有那份救人的能耐呀!”
  李夫人望了神医慕容天华一眼,慕容天华点了一点头,道:“不错,救人的就是马老六。”
  神医慕容天华不但医道好,见事之明,也有他的一手,他的表现,使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乐得心里直笑。
  李夫人道:“马速,首先你要明白件事,我们不是有心盘问你,我们只是想明了真相,查出张美芝害你的真正原因,所以,你要知道什么说什么,这样我们才能替你洗清冤屈。”
  马速点头道:“小的明白夫人是有心帮助小的,所以小的才把马老六说出,马老六这个人很怪,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有很好的武功。”
  李夫人道:“马老六对你那样好,你们另外有别的关系没有?”
  马速道:“没有特别关系,只因金花山庄就只我们两人姓马,所以就显得有关顾了。”
  李夫人道:“是你先来金花山庄呢?还是马老六呢?”
  马速道:“小的是十四岁时进庄的,现在已经有六年了,马老六是三年前才来的。”
  李夫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又问道:“你想想,你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二总管孙奇和张美芝?”
  马速道:“二总管平时对小的并不坏,小的对二总管也很是尊敬,至于那张姑娘,小的只认识她,过去很少接近,更没地方得罪她了。”
  李夫人道:“那么你在金花山庄有没有不相投的人呢?”
  马速想了半天道:“有,小的和胡敬安总是处得不好,他很能干,小的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他,不愿意听他的话。”
  神医慕容天华一笑道:“你不是妒忌他吗?”
  马速老实的点头道:“是,小的有点是妒忌他,……不……不能说完全妒忌他……别的吃得开的人,还有很多,小的一点都未放在心上,就是对他看不顺眼。”
  李夫人吐了一口气,道:“好了,今天的谈话,我们就到此为止,你好好安心休养,老身会替你想办法在你们夫人面前洗清你的冤屈的。”
  马速谢了李夫人,李夫人和神医慕容天华走后,马速向李文斌道:“公子!”
  一语未了,李文斌已是摇手截口道:“我说过,不要叫我公子,就叫我小弟好了。”
  马速料知强不过李文斌,只好改口叫了一声,道:“李小弟,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李文斌道:“什么事?”
  马速道:“请你去看看马老六,透点消息给他,免他着急担心。”
  李文斌道:“他会相信我么?”
  马速道:“我有句话,你说出来,他就会相信你了。”
  “什么话?”
  马速道:“你就说‘玉狮子跑不过过山龙’,他就会相信你了,我要真是他救的,他一定有所发现,说不定他就有很多消息告诉你们。”
  最后一句话,正说中了李文斌的心意,当下一笑道:“好,我现在就去找他去,……。”语声未了,人已跑出去了。
  马老六很会照护马匹,深得金花夫人看重,所以,他只专门看顾“玉狮子”和“过山龙”,二匹金花夫人的爱驹,这两匹名驹,在厩中别有天地,马老六沾着两匹名驹的光也别有天地和二匹名驹住在一起。
  马老六心里非常不快乐,一个人在喝闷茶,李文斌摸到了他身后,他还是一无所知。
  他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文斌忽然轻声说道:“玉狮子跑不过过山龙。”
  马老六没有惊惶,只冷冷的回头望着他,可也没有说什么话。
  李文斌先道:“你可以问我很多话,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马老六点了一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李文斌直统统的问道:“马速是谁救的?”
  马老六指了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很简单的一个“我”字,不仅包含了勇敢、牺牲和信任,而且,表现了他的人格。
  李文斌在马速往常老坐的椅子上坐了下去,马老六给他倒了一杯茶。
  李文斌道:“你想得真绝。”
  马老六道:“全金花山庄只有贤母子可以信赖。”
  李文斌道:“你留过后路没有?”
  “有!我先把他抢出金花山庄,然后才把他偷偷送到令堂福荫之下,所以,不会有人想到贤母子身上。”
  李文斌道:“现在,我告诉你,他很好,不但很好,而且,将来练功的时候,还可以讨些便宜。”
  马老六脸上有了笑容,道:“那一定惊动神医了。”
  李文斌道:“神医金针过穴,天下无双,顺便替他清理了一下经络,所以,他算是因祸得福了。”
  马老六吁了一口气,道:“他是个好孩子,上天毕竟是有眼的。”
  李文斌道:“这件事你把我们母子拖进了漩涡,我们母子已无法置身事外,你得给我们一个明白,我们母子也好早作准备。”
  马老六道:“我当然要说个明白,你道老夫为什么乐意到金花山庄做马夫?”
  李文斌道:“还要请教。”
  马老六道:“总归一句话,老夫全是为了二总管三棱剑孙奇而来。”
  李文斌笑了一笑,道:“那他不是好人了?”
  马老六道:“他是好人坏人?老夫倒不敢遽下断语。”
  李文斌道:“那你为什么要追踪他的呢?”
  马老六道:“追一件灭门惨事。”
  李文斌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向他下手呢?”
  马老六道:“老夫还没有获得真凭实据。”
  李文斌道:“三年了,你还没有获得真凭实据,不要找错了人吧。”
  马老六道:“准是他,错不了,咱们现在是比耐力,看他能装佯到那一天?”
  话声一顿,轻声道:“有人来了!”接着又提高声音道:“李公子,老夫要说的话,都已说过了,你请吧!”
  马老六到底是比李文斌高明。他把话说完,李文斌才听到外面有人接近的轻微声响。
  于是,冷笑一声,道:“马老六,你不告诉我,我以后就一天来一次,烦也要烦死你!……”
  门外忽然哈哈一笑道:“李公子,你要问什么话?在下替你问好了。”推门进来的正是总管三棱剑孙奇。
  李文斌一抱拳道:“孙大叔,你们谈谈,我先走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望着李文斌的背影,摇了一摇道:“他好像是在找你的麻烦,为什么?”
  马老六先请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坐下,然后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马速的事,盘得老夫简直答不上话来,他还是不依不饶,看来老夫非要被他逼得发疯不可,孙爷你是知道的,马速是金花山庄的老人,我马老六哪能和他扯上关系,只不过大家都爱马,还谈得来罢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马速这小子也真是,平日老老实实的,想不到他竟是吃里扒外,勾结了外面人来打李夫人的主意,这也难怪李公子要查个水落石出。”
  马老六听后,面色一变,道:“孙爷,你不是也怀疑我马老六和马速同流合污吧?”
  马速有什么罪,三棱剑孙奇比谁都知道,马老六当然经得起考验,孙奇那会自找麻烦,招惹马老六,笑了一笑,道:“没有人疑心你,不要自作紧张,猜三猜四的。”
  马老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这样我就安心了。”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忽然道:“马老六,你真的相信,马速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人么?”
  他说话前言不对后语,刚才还在说马速的坏话,现在语气一变,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
  马老六略骂了一声,忖道:“好小子,你要班门弄斧了。”
  他假装疑讶的道:“难道他不是吃里扒外,那人家是怎样说起来的?”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我怀疑他是上了别人的当,做了人家的代罪羔羊,你认为怎样?”
  马老六手足无措的摇头道:“我……我……不知怎样说,……孙爷,听说事情是你发现的,我想,您的怀疑一定有道理哩。”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叹息一声,道:“我也许是上了人家的当,当时只认为他有不轨行为,一心一意要把他送到刑堂去审问,事后想来,我好后悔,我该听听他的申诉才对,这样他就不会不顾后果的闯关图逃了。”
  马老六听得脸色木然,可是他没有答腔,这种情形非常不好答话,任何话都可能被二总管孙奇作为利用的口实。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只有接着又道:“这件事,我处理得太差劲,越想越后悔,他要是重伤,不治死了,我更是愧莫能安了。”
  顿了一顿,马老六还是没有接腔,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又自接着道:“马老六,你和他相交一场,总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冤屈而死吧。”
  马老六说话了:“唉!我有什么办法呢?”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道:“我是问心有愧,你是朋友道义,我们两个人合作起来,就不怕查不出真相了。”
  马老六忽然下定了决心道:“好,我马老六一切听你孙爷的安排。”
  二总管三棱剑孙奇心花都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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