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Literature>>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武林状元
  作者:东方玉
  第一回 听涛山庄之变
  第二回 倒写天字旗
  第三回 天罡旗令
  第四回 怪病
  第五回 居心叵测
  第六回 误入白鹤洞
  第七回 紫府神功
  第八回 宝剑赠侠士
  第九回 初展剑法
  第十回 诡计难逞
  第十一回 巧笑倩兮
  第十二回 君山报到
  第十三回 君山大会
  第十四回 各展奇技
  第十五回 大魅武林
  第十六回 魔女多情
  第十七回 误会重重
  第十八回 夜探君山
  第十九回 深入山腹
  第二十章 剑劈五煞
  第二十一回 弃邪归正
  第二十二章 大破玄阴教
  第二十三章 四路追踪
  第二十四章 扁舟月下情
  第二十五章 玉佩为证
  第二十六回 针歼神蛛
  第二十七章 一统教开坛大典
  第二十八章 蛛网收九剑
  第二十九章 挥手别情郎
第一回 听涛山庄之变
  江西的华盖山,昔时兴匡庐齐名,但因较僻,今人知道的已经不多。
  华盖山高峻而秀,上有三仙庙,道家说是王郭二仙遇浮丘公之处,明代祠观极盛,又有三茅祠,紫贤洞、时见金登,大如斗升、小如明星,遍照岩壑、光彩动摇,较峨眉尤奇。
  华盖山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江湖上人只要提起听涛山庄,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听涛山庄的主阮松溪,是当今九大门派中形意门的掌门人。
  形意门的祖师是岳武穆,宋室南渡,武穆以“形意拳剑”傅授乡曲子弟,以御金兵,井为之著普,遂发扬光大,形意门遂成为大江南北的一个大门派。
  阮松溪在大江南北,声名之隆,足可兴少林、武当鼎立而三,尤可贵的是这位阮掌门人淡泊名利,十年前,九大门派集会,公推他担任武林盟主,他再三谦辞,坚不肯就。也正因他坚辞地位崇高的武林盟主,而使得到武林同道对他更推崇,更景仰。
  阮松溪已经六十一岁了,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天华,今年才十九岁,生得玉树临风,聪慧过人,加以家学渊源,不但拳剑功夫,自幼扎下根基,如今已有五六成火候,就是经史子集,也下过十年寒窗的苦功。
  阮松溪时常告诫儿子,读书明理,不作猎取功名的进身之阶,练武防身,不作呈强斗狠的匹夫之勇。
  这位掌门人,本来崇奉儒学,也可以说是一位道学先生;但五十以俊,因晚年丧偶,动了慕道之心,时常和一些玄门中人往来。
  听涛山庄就在华盖山麓,山上就有不少道观,阮掌门人闲居无事,就经常到山上去,和他认为有道之士论经谈道。有时就在山上一住两三天,也是常有之事,后来经常十天八天的不回家了。
  好在他早巳家务全交给四师弟范叔寒掌管。范叔寒今年不过三十六、七,是他小师弟,最后几年,还是他代师傅传艺,自然可以信得过。
  这是四月初旬,阮掌门人又上山去了。
  因为他经常上山访道,家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但这回却只去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就匆匆回来,一脚进入书房。
  范叔寒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就跟了进去。叫了声:“大师兄。”
  阮松溪一手摸着他垂胸黑须,微微笑道:“四兄弟,你有什么事么?”
  范叔寒站着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向大师兄禀报……”
  阮松溪含笑抬抬手道:“有什么事,你坐下来再说。”
  “是。”范叔寒在他下首一把椅子坐下,欠着身道:“这个月二十八日,是六合门徐掌门五十大庆,他们已派专人送来请柬……”阮松溪笑道:“你要二师弟去就是了。”
  范叔寒道:“他们也有请柬给二师兄,小弟觉得大师兄应该亲自去一躺才是。”
  “好!”阮松溪点着头,抬抬手道:“到那时再说吧!”
  范叔寒又道:“寿礼……”
  阮松溪笑道:“二十八还早哩,这些琐事,你准备就是了。”
  范叔寒觉得大师兄和六合门徐掌门人有数十年深交,人家五十初度,不该如此淡然视之,但听大师兄的口气,似乎已有不耐之意,也就不敢多说。起身辞出。
  阮掌门人自从夫人去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尤其他好道之后,性喜清静,不准有人惊扰,一晚过去,到了第二天中午,书房里间卧室门仍未开启。
  一向侍候他的老管家阮福,从早晨到现在,至少已经到房门口来过五六趟了,只是不敢惊动。
  现在厢房里已经开饭了,老爷子还没起来,阮福觉得事情有些反常,平常老爷子都是天一亮就起来了,他从小跟随老爷子,这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逡巡了一回,忍不住只好举手叩门,一面口中喊道:“老爷子,句以吃中饭了。”
  房中并没有答应。
  阮福觉得事有蹊跷,以老爷于的内功修为,别说叩门了,就是自己只要走近门口,就会听到。怎么会连叩门都不答应的?他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之兆,手指用力叩了两下,叫道:“老爷子,已经中午了,你老怎么还不起来?”
  房中依然没有动静。
  阮福一颗心不禁往下疾沉,他不再叩门,急匆匆奔出书房,穿过走廊奔入东首厢房。
  范叔寒和阮天华已经在那里等着,看到阮福气吁吁的奔入,范叔寒问道:“阮福,你是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阮福道:“四爷,老爷子他……”
  范叔寒心头一凛,急忙站起,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阮福道:“小的去请老爷子用饭,敲了两下房门,老爷子都没有答应,所以来请范四爷去看看。”
  范叔寒身躯一震,问道:“你敲了门,大师兄没有答应?”
  阮福举手拭了拭额上汗水,说道:“小的也大声喊了,老爷子都没作声。”
  范叔寒回头道:“天华,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急步往书房行去。
  阮天华、阮福跟着他一脚赶到书房,里首房门依然开着,阒无人声。
  范权寒走近房门,举手拍了两下,叫道:“大师兄……”
  房门还是没有动静。
  范叔寒心头一阵颤栗,右掌吐劲,“喀”的一声震断门闩,房门应手而启。目光一注,北首床上,帐子低垂,床前还端端正正放着一双双梁布鞋,正是大师兄之物。
  范叔寒一个箭步掠近床前,举手撩起帐子,不由心头猛地一紧,他猜想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师兄直挺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已无一点生气。
  “大师兄……”
  “爹……”
  两声悲切的叫声,听得阮福当头如中巨杵,跟着抢了上去,扑地跪倒床前,泪如雨下,叫道:“老爷子,你怎么这样就走了?”
  阮天华只叫了声“爹”,扑在床上。已经昏了过去。
  范叔寒为人精明,他又是大师兄代师传艺,名虽师兄,情同父师,看到大师兄直挺的死去,心头自是极为悲痛,但他强忍著悲痛,先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死的?
  此时眼看小师侄一恸昏去,急忙举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掌,叫道:“天华,你醒一醒。”
  阮天华被他一掌拍醒,又悲呼了声:“爹……”
  范叔寒拭着泪水,说道:“天华,人死不能复生,大师兄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节哀顺变,坚强起来。愚叔觉得大师兄年岁不大,内功精湛,不该去得这样快,尤其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说走就走,所以愚叔先要查看大师兄的死因……”
  阮天华神情一震,睁目道:“四叔,你说爹是……’范叔寒追随大师兄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一眼就已看出大师兄面色有异,只是此时不便对小师侄多说,只是淡淡的道:“不,愚叔只是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过世的?”
  一面转身朝阮福道:“阮福,你立即派人去请二师兄,三师兄尽快赶来。”
  阮福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
  范叔寒转过身,仔细在大师兄头脸发际查看了一遍,然后又解开大师兄衣衫,在项颈、胸腹、背脊等处,极细心的看过,身上丝毫不见伤痕;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就用手拨开牙关,凝目看了一眼,心头止不住一阵惊栗,迅速把牙关闭上,暗暗忖道:“大师兄会是服毒死的?这简直和大师兄为人大大的不符,大师兄根本没有服毒自戕的理由,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阮天华一直站在旁边,泪眼望着四师叔,问道:“四师叔,爹是怎么死的呢?”
  范叔寒微微摇头道:“愚叔还不敢断言,且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再说。”
  说罢,放下帐子,又道:“天华,我们还是到外面一间去坐。”
  阮天华眼看四师叔方才很伤心,但现在好像戚容已减,精神已经振作起来,心中暗暗钦佩四师叔果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口中应了声“是”,随着他身后,退到书房。
  范叔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天华,你也坐下来,休息一回,人死不能复生,务须节哀,流泪痛哭,哭坏了身子,於事无补,一切要等二师兄来了,才能作主。”
  刚说到这里,瞥见书案踏脚下,跌落了一本书,这就起身走近书案,俯身把书捡起,那是一册史记,把书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阮福已急步走入,朝范叔寒道:“回四爷的话,小的已要长根、荣生两人,骑马赶去报讯,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二爷和三爷都可以赶到了。”
  “好。”范叔寒目光一抬,问道:“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去睡的?”
  阮福道:“晚饭之后,小的给老爷于沏了一壶茶送来,老爷子挥挥手,就说‘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小的就去睡了。”
  范叔寒问道:“你今天一早进来的时候,书房里可有什么异样么?”
  阮福一呆,口中哦了一声道:“四爷不说,小的倒忘了,小的第一次进来。天亮不久,平日老爷子就是这时候起来的,小的看老爷子房门还开着,就不敢惊动,后来看到书案上,书翻得很乱,还有几本书掉在地上,大概昨晚老爷子书看得很倦了,才会掉在地上的,是小的捡起来,放到书架上的……”
  范叔寒没有作声,站起身,走近书案,拉开抽屉,只见几个抽屉里面都翻得很乱,好像大师兄昨晚在找什么东西,心中更觉疑团莫释,大师兄平日为人精细,收放任何一件东西,都有一定的地方绝不会乱放,而且自己收藏的东西,也不可能在书本中,抽屉中乱翻?这和大师兄服毒自戕,究竟有什么关连呢?
  阮福看他望着抽屈出神,不觉问道:“四爷,少庄主都还没用饭,小的要他们搬到书房里来,少吃一些,总也要吃一些才好。”
  范叔寒道:“这时候我和天华如何吃得下饭?”
  阮福道:“那么小的去沏两盅茶来,水总要喝一些。”
  说完,返身走出,一回工夫,就沏上两盅茶送来。
  阮天华抬头问道:“四师叔,你看爹昨晚会在找什么呢?”
  范叔寒道:“这个愚叔也想不出来,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师兄在临终之前,在找一件东西,而且这件东西,显然和书本有关,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之后,阮福领着两个人直奔书房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浓眉紫酱脸矮胖老者,身穿蓝布大褂,手里扳着两枚铁球,他就是形意门的二师兄端木让。
  第二个是中等身材,脸色微见苍白,是个沉默寡言型的人,他就是三师兄夏鸿晖。
  两人一脚踏进书房,范叔寒立即站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三师兄来了。”
  阮天华赶紧跟着站起来,拜了下去,含泪叫道:“二师叔、三师叔,小侄给你们叩头。”
  端木让一把把阮天华拉起,口中说了声:“天华你起来。”他目光已经转向范叔寒,问道:“大师兄过世了,他究竟是什么病症去世的?愚兄怎么从未听说过?”
  说到最后,神情已极凄怆。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远来,先请休息一回……”
  端木让目含泪光,说道:“不用休息,愚兄先得拜瞻过大师兄遗体。”
  夏鸿晖道:“大师兄遗体可是在卧室中么?”
  范叔寒道:“二位师兄请。”
  端木让、夏鸿晖不待多说,快步奔入里间,端木让已经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大师兄,小弟来了……”
  一手撩起床帐,看到大师兄直挺挺的躺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扑的一声跪倒床前,放声大哭。夏鸿晖、阮天华也跟着跪下,流泪不止。
  范叔寒悄悄走上,在二师兄身边说道:“二师兄,大师兄已经去了,哭也无用,小弟认为二师兄、三师兄先查看一下大师兄的死因,然后可以共商善后。”
  端木让听得身躯猛然一震,一手拭泪,双目乍睁,问道:“四师弟,你是说大师兄不是病故的?”
  不是病故,那就是他杀,教他如何不猛吃一惊?
  范叔寒道:“小弟就是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才能鉴定。”
  端木让看了范叔寒一眼,心中暗道:“小师弟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大师兄去世,他应该比谁都伤心,可以脸上没有丝毫戚容,只是紧攒着眉,似有极大心事,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
  心念转动,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范叔寒就伸手挂起了帐子,好让二师兄,三师兄查看。
  端木让,夏鸿晖两人站在床前,仔细查看了大师兄遗体,最后自然也拔开牙关,查看口腔。
  端木让目光一注,身躯猛然一震,失声道:“大师兄会……”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只觉得四师弟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一下,立即就没往下说。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请到外面坐。”
  端木让,夏鸿晖退出卧室,在书房落坐。阮天华则垂手站在四师叔身边。
  阮福早已沏了两盅茶,放在几上。
  范叔寒目光一抬,说道:“阮福,你站到走廊上去,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阮福答应一声,回身走出。
  范叔寒道:“你把书房门带上了。”
  阮福随手带上了书房门。
  端木让目光注视四师弟,问道:“四师弟,你自小跟随大师兄,又在这里担任大师兄的管事,咱们先听听你的意见。”
  范叔寒就把大师兄三日出门,昨天傍晚才回来,一直说到中午还不见大师兄起来,自己赶来,才知道大师兄业已去世,以及后来自己发现书案下有一本书,经阮福说出早晨进来,地上散落了数册书,自己检视书案抽屉,也翻得极为凌乱,详细说了一遍。
  端木让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范叔寒道:“大师兄遗容脸色灰黑,小弟检视口腔,喉舌均已腐烂,显系服了极烈毒药致死……”
  阮天华身躯剧抖,哭道:“爹他老人家会是……”
  范叔寒一摇手道:“天华,愚叔和二位师叔正在商量重大之事,你且听下去,不许哭。”
  阮天华拭着泪水,强忍着伤心,点了点头。
  “唔!”端木让道:“还有呢?”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总还记得,小弟十四岁那年,大师兄传授小弟剑法,会说;学剑要身法灵异,尤其咱们形意门剑法,须有六合,那就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台,为内三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为外三合,所以使剑之时,神存乎中,意乃外达,才能指挥如意,敌均在我意中。无法伤我分毫。小弟那时年纪还小,心想大师兄既说敌无法伤我分毫,一定是刀剑不入了,我很想试试,有一天。我拿着长剑,走进练武场,大师兄正在场中俯着身子用白粉画第一路剑法的脚印,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举剑从大师兄身后朝他的右肩刺去……”
  端木让听得不觉脸上有了笑容。
  阮天华心中暗道:“四师叔怎么说起他小时候练剑的事情来了?”
  只听范叔寒续道:“大师兄蹲着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备,何况我那时又是刚学了起手式,更不防我会用剑刺他,这一剑自然刺上了,我被师父打了一顿,说我薄情寡义,差点被逐出门墙,还是大师兄跪地请求,说我只是一时好奇……”
  夏鸿晖一直投开口,点头道:“你发现大师兄右肩近腋处没有剑创?”
  范叔寒道:“是的,只是事隔二十几年,大师兄右肩下剑创,已经只有极细的一条白痕,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注意。”
  端木让道:“但大师兄颈上左耳下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长一短两根长毫,此人也有,又作何解释呢?”
  范叔寒压低声音道:“此人既然假冒大师兄而来,大师兄身上有的。他自然也要有了。”
  阮天华听得惊骇的道:“四师叔……”
  范叔寒朝他摇手道:“你不要岔嘴,且听下去。”
  “四师弟说得不错。”夏鸿晖道,“但此人脸上既没有易容,也没戴面具,怎会和大师兄有如此像法呢?再说,他既然和大师兄如此肖像,已是十分成功,又何用服毒自戕?”
  范叔寒道:“这就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要等二位师兄来了,才能……”
  话声未落,突然身形飘动,快如闪电,一下飞掠到门口,迅速的拉开房门。
  端木让心中暗暗赞道:“四师兄一直追随大师兄,果然获益良多,这式身法,轻灵快捷,轻功之佳,已不在自己和三师弟之下了。”
  范叔寒这下拉开房门,实在太快了。只见阮福手提水壶,弓着身,作出倾听之状,一时竟然来不及直腰。
  范叔寒脸色一沉,喝道:“阮福,你在做什么?”
  阮福弯着腰陪笑道:“回四爷的话,方才春兰提着一壶开水,来冲茶的,小的因你老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来,小的就要她把水壶交给小的,正待进来冲水,四爷就发觉了。”
  范叔寒脸色稍霁,点头道:“好,你进来冲吧!”
  阮福提着水壶踉跄走入。
  范叔寒转身之际,右手突然振腕一指朝他背后点去。
  阮福似是早有准备,身形疾转,把一壶滚水连壶朝范叔寒掷来,壶中滚水随着泼出。
  范叔寒急忙闪身避开,口中大喝一声,双手齐发,扑了过去。
  阮福一下闪到了端木让身后,大声道:“四爷,你要杀我灭口么?”
  范叔寒听得一怔,沉喝道:“你胡说什么?”
  端木让道:“四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他是奸细。”
  阮福冷笑道:“四爷,你做了什么事,心里明白,难道还怕我抖出来吗?”
  范叔寒气得脸色发青,怒声道:“好个恶贼,你居然还敢血口喷人,二师兄,先让小弟把他拿下了。”
  端木让道:“谅他也逃不出去,四师弟好好的问他不好吗?”
  阮福站在端木让身后,大声道:“我阮福追随老主人几十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为什么要逃?明明是四爷作贼心虚,怕我把事情抖出来,所以不让我进来,小人一进来他就骤下杀手,要杀我灭口。”
  这下当真使人是非莫辨,阮福说得极是,他追随大师兄几十年,早已把听涛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家,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会是奸细,但四师弟是大师兄一手教养长大的,情同父师,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对。
  夏鸿晖平日很少说话,此时开口道:“阮福,你不准胡说,四师弟不是这种人,他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阮福道:“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小的昨晚送茶进来,听四爷在问老爷子手录的一本形意真解,老爷子不肯给他……”
  范叔寒全身颤动,厉声喝道:“阮福,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这回事。”
  夏鸿晖回头道:“四师弟,你冷静一点,听阮福把话说完了。”
  一面回头道:“阮福,还有呢?”
  阮福道:“小的只听到这一点,就退出去了,当时好像师爷子很生气,今天早上,小的进来打扫书房,看到有几本书掉在地上,抽屉也打开了,翻得很乱,后来直到中午,才知道老爷子已经过世,方才小的在门外听说老爷子不是病故的,是中了剧毒,才想到一定是有人觊觎那册形意真解,才……才毒死老爷子的了,小的冒死说出来,要请二爷,三爷作主……”
  说着扑的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放声大哭起来。
  夏鸿晖回头问道:“四师弟,形意真解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三师兄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吗?”
  夏鸿晖道:“他说的就算不实,也可能有部份不假,他只是一个下人,如果不是四师弟跟大师兄提起过形意真解,他怎会知道形意真解的?”
  范叔寒道:“所以小弟觉得阮福可疑,只有把他拿下,才问得出实情来。”
  阮福在他们说话之时,悄悄往门口退去。
  范叔寒喝道:“阮福,你给我站住!”
  阮福早巳一个箭步,身法极为快速往门外窜了出去。
  范叔寒喝道:“快追,他不是阮福。”身发如风,追踪飞射出去。
  端木让、夏鸿晖双双跟踪掠出,只见范叔寒脸色铁青,站在转角处发楞。离他不远的地上,直挺挺倒卧着一个人,那正是阮福。
  夏鸿晖道:“四师兄把他杀了吗?”
  范叔寒气愤的道:“这贼子好生狡诡,很可能早巳把阮福点了穴道,定在这里,才假扮阮福在书房门口窃听咱们谈话,等到被小弟发现,又捏造事实,混淆视听,等他进出书房,才在阮福身后拍了一掌,小弟堪堪追到此地,阮福及时倒下,他就脱身逸去……”
  夏鸿晖道:“事情会有这么巧吗?”
  范叔寒道:“这是早巳布置好的,就说不上是巧合了。”
  端木让道:“四师弟怎知有人假冒了阮福了?”
  只听有人接口道:“二师伯,阿福伯只会几手粗浅拳脚,方才那人纵身掠出书房,一下就掠出三丈多远,可见轻功极高,绝不会是阿福伯。”
  这说话的是阮天华,他从小就跟阮福在一起,当然知之甚详。
  范叔寒没有作声,俯下身去,嗤的一声,撕开阮福背后衣衫,回身道:“三师兄请看,阮福背后这一掌该是外门功夫黑煞掌一类阴功所伤,小弟没练过这类阴功,你现在可以相信小弟不是杀人灭口了?”
  阮福后心,果然有一只黑色的掌印,那是“黑煞掌”。
  一点没错。
  夏鸿晖冷声道:“四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叔寒道:“因为三师兄方才怀疑阮福是小弟杀的了。”
  夏鸿晖冷冷哼了一声,道:“方才阮福说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心存怀疑,这也是人情之常,听四师弟的口气,似乎对小兄甚有不满之处了。”
  范叔寒道:“这个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证明人不是小弟杀的罢了。”
  端木让道:“其实咱们既已发现死的并不是大师兄,阮福说的话,就不可信了,只是他方才一番危言耸听,一时使人不易察觉,连愚兄都差点被他蒙住了,走,咱们还是进去善后。”
  范叔寒提起阮福尸体放到阶下,道:“阮福,你安心去吧,范某会把凶手找出来的。”
  阮天华也含洎道:“阿福伯,我会给你报仇的。”
  四人回入老房,夏鸿晖沉吟道:“二师兄,小弟觉得方才那假冒阮福的人,虽然临时捏造了一番话,但其中倒有一件事似乎可信。”
  端木让道:“你说的是那一件事?”
  夏鸿晖道:“形意真解。”
  端木让道:“形意真解?”
  “是的。”夏鸿晖道,“既然大师兄老房中书籍、抽屉都被翻过,可见贼人是在书房中找寻一本书籍,此人即是贼人一党,当然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临时编造的话,要说得动听,无意中就把形意真解说了出来。”
  端木让道:“但本门并没有什么形意真解。”
  夏鸿晖道:“也许是大师兄在最近才发现的,传说中咱们形意门有以气驭剑之术,因年久失传,形意真解可能就是本门失传的一册秘笈。”
  端木让沉吟道:“如果大师兄找到了本门失传的秘笈,事为贼党获悉,那么毒死的应该是大师兄,他们毒死了大师兄,才会在书房中到处乱翻,可以死的并不是大师兄,他们又何以要毒死假冒大师兄的人呢?”
  范叔寒轻轻叹息一声道:“假如方才二师兄、三师兄听了小弟的话,先把假冒阮福的人拿住,不但阮福不至送命,此一迷团,也大致可以揭开了。”
  夏鸿晖怒声道:“四师弟,你还对我心存芥蒂吗?”
  范叔寒道:“三师兄原谅,小弟是以事论事,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据小弟推测,三师兄认为大师兄可能得到一册本门失传的一本形意真解,倒也大有可能,此事大师兄或者秘而不宜,以至咱们一无所知,但可能已有不少人知道,后方才有人假冒阮福窥听咱们谈话,这一点看来,此人和假扮大师兄的人,应该不是一夥的人……”
  端木让道:“何以见得?”
  范叔寒道:“假冒大师兄的人,是因大师兄出门,才假冒而来,志在找寻这本形意真解,而假冒阮福的人,并不知道此人是假冒大师兄的,故而暗中使毒,毒毙了假冒大师兄的人。但他也找不到真解,所以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小弟要阮福站在门外,他以为咱们一定会谈到形意真解,故而要在门外窥听。”
  端木让矍然道:“四师弟这分析—点不错,只是……大师兄会去了那里呢?”
  范叔寒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大师兄,据小弟推测,这两拨人在书房里找不到形意真解,就会去找大师兄,古人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有分头找寻大师兄,才能使大师兄有所防范。”
  端木让点头道:“四师弟这顾虑极是,咱们就这么办。”
  夏鸿晖道:“大师兄行踪不明,咱们如何去分头找寻?”
  端木让道:“这个容易,大师兄近十年来,一心向道,他去的地方,当然以道观居多,本省几座名山,差不多都有道观,咱们就以这听涛山庄为中心,愚兄和你负责北部,北部地方较广,咱们两人可在分东西两个方向,四师弟和天华贤侄负责南部,可以两人同行,不必再单独行动。”
  范叔寒道:“小弟遵命。”
  端木让站起身道:“三师弟,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和着举步往外就走。一面回头道:“不论有没找到大师兄,一月之后,咱们仍在这里会合。”
  夏鸿晖跟着二师兄身后而去。
  阮天华道:“四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范叔寒道:“愚叔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料理,今天只怕走不成了,咱们明天一早再走吧!”
  说完,匆匆走出,招来阮绿,要他吩咐壮丁把假冒大师兄的尸体,用麻袋装了,送去后山掩埋,又吩咐阮绿厚殓阮福,等诸事办妥,然后吩咐阮绿,命他担任听涛山庄管事,在自己和少庄主未回之前,一切由他负责。
  这一阵工夫,天已黑,庄丁把晚餐送到书房里来,范叔寒和阮天华一天未曾进膳,现在确定死的不是大师兄,心情就宽慰多了。
  两人吃过晚誓,范叔寒因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就要阮天华早些回房休息,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筹思着明日出发找寻大师兄的路线?一面也思索跟今天发生的事,有人假冒大师兄、假冒阮福,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到底是不是为了“形意真解”?
  突然一道劲急的亮光穿窗而入,“夺”的一声,钉在书案之上!
  范叔寒为人机警,反应极快,“夺”声入耳,人已从椅上一跃而起,目光一注,只见桌上钉一支纯钢小箭,箭上穿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一行潦草字迹,那是:“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下面没有具名。
  “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那不是说二师兄、三师兄已落入人手吗?
  范叔寒看得不觉大怒,一个箭步,掠近右壁,伸手从壁上抽出长剑,(此剑是阮松溪的。他一心向道,出门时自然不会带剑)身形如风,一下穿窗而出,再长身掠起,纵上屋脊。纵目四顾,只见夜色之下,正有一条黑影起落如飞,朝南奔去。少说已在二三十丈外。
  “好个贼子,今晚让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范了。”
  范叔寒脚尖一点,凌空越过几幢房屋,朝南首追下去了。
  形意门是正宗内家功夫,以练气为主,轻功一道,必须有内功作基础,才能提气轻身,纵掠如飞。
  范叔寒这一展开轻功提纵,当真快得有如浮矢掠空,衔尾疾追。
  不过盏茶工夫,和前面黑影,已由二二十丈距离,渐渐拉近,前面那人发现范叔寒紧随不舍,立即加紧奔行。
  轻功之所以必须有内功作基础,就是在奔行之际,仍能保持体力平衡,不会气喘如牛,后力不继。因此较长时间的奔跃,就可以看出双方内力的强弱来。
  范叔寒的轻功,显然高出对方,因此任他如何发足狂奔,双方的距离还是在越拉越近,现在差不多已只有十来丈距离了。
  范叔寒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朋友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自知轻功不如范叔寒,再奔上一段路,还是会被对方追上,这就一下回过身来,站住身形,望着范叔寒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一路追踪在下,究竟有什么事?”
  在他说话之时,范叔寒业已掠到他身前,目光一注,是个头藏黑色毡帽,中等身材的黑衣人,经过这一阵急奔,胸口还在起伏不停,这就冷然道:“朋友是代人送信,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黑衣人道:“阁下在说什么?”
  范叔寒道:“朋友夜入听涛山庄,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黑衣人怒声道:“阁下找错人了。”说完,回身就走。
  范叔寒朗笑一声道:“朋友不把话说消楚,就想走么?”嘶的一声,一道人影,从黑衣人头顶掠过,落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怒声道:“你要待怎的?”
  范叔寒目光逼注,冷然道:“朋友只要说出是什么人支使的,我二师兄,三师兄人在何处,我就可以放你走了。”
  黑衣人冷笑道:“朋友可曾把你二师兄、三师兄交给我吗?如果没有交给我,怎么要问我人在何处?阁下这话说得岂不可笑?”
  范叔寒长剑一指冷喝道:“朋友这是逼我动手了。”
  黑衣人冷笑道:“原来你是要和我动手,那就不用多说了。”
  刷地从身边掣出一条软鞭,随手一抖,说道:“你可以出手了。”
  话声甫出,软鞭随手打了半个圈,就呼的一声,朝范叔寒斜砸过来。
  范叔寒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手法奇快,不竟沉喝一声:“来得好!”
  长剑往上挑起,使了一个“粘”宇诀,嗒的一声,架住了鞭梢,再含劲一吐,把软鞭直荡开去。
  黑衣人也不是弱手,鞭头受震;他却随着荡出之势,画了个弧势,由上而下,又朝范叔寒激射而来。
  范叔寒长剑再发,迅疾往下削出,那知黑衣人手腕连振,一支软鞭忽而自上而下,忽然自左而右,手腕转动极速,软鞭也随着上下左右飞舞,变化繁复,令人不可捉摸。
  范叔寒浸淫形意剑法,二十余年,深得以意使剑的诀要,这一展开剑法,只见他剑发如风,身形飘忽,开阖回环之间,身剑如一,倏忽进退,轻灵已极!
  两人出手均快,不过片刻工夫,鞭影,剑光,已经交织成一片,两条人影,宛如兔起鹘落,难分敌我。
  范叔寒眼看对方武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大喝一声,长剑陡然扬起,剑蓄内劲,当的一声,接住对方软鞭,向外封出。身形侧进,左手一记劈掌,朝黑衣人右肩劈去,右手紧接着一震,把对方一支软鞭震得脱手飞出。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急后退了两步。
  范叔寒一击得手,岂肯放过,跟着挺剑追上。
  黑衣人左手朝外一格,当的一声,架住了长剑,原来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剑。
  不,他右手也有一柄,左手一下架住长剑,身形疾进,右手匕首就朝范叔寒心胸扎来,出手之快,如同电闪。
  这下却是大出范叔寒意外,被逼得脚下往后连退。
  黑衣人得意不饶人,双匕连发如轮,攻势绵密,连珠不断,一口气攻出了十几招之多。
  范叔寒长剑被他封出门外,记记都是贴身急攻,那有你封架、还击的份儿?只有步步后退,左右连闪,才算避开了对方的双匕的威力,口中大喝一声,长剑也随着挥出。
  他被逼连连后退,心头自然怒极,这一下长剑出手,登时气势为之一盛,剑光如练,同样一剑紧过一剑,回环刺出。
  黑衣人手中虽有一对匕首,总究不过尺许长的短剑,利于近攻,不利于速战,范叔寒长剑连挥,剑光缭绕全身,你无法冲近身去,就未免落了下风,除了拨挡对方剑势,根本没有你还手的机会。
  激战之际,范叔寒一剑撩过,黑衣人但觉寒锋拂面划过,赶紧低头疾退,一顶毡帽已被剑光劈落,盘在帽内的头发,登时披散开来!
  黑衣人口中一声尖叫,身形闪动,一溜烟朝右首一片树林中飞掠进去。
  范叔寒一剑削去对方毡帽,耳中听得尖叫之声,不禁为之一怔。他没想到黑衣人竟会是一个女子,既是女的,人家已经逃入林去,清夜,清林,自己就不好再追进去了。
  一念及此,只得循着来路回身就走。
  方才他是衔尾追踪,提气疾掠,为的是要追上前面的人,现在是回转听涛山庄,虽然还是一路疾行,但用不着奔掠如飞。而且心中也在一路盘算着,不知这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历?
  以她一身武功而言,和自己也仅在伯仲之间,以二师兄、三师兄的功力,不可能会落在她手里。尤其她一直矢口否认是她劫持了二师兄和三师兄,那么会不会当真是自己追错了人呢?
  他一路思索着,后悔自己方才没有问问清楚,不,是自己太急躁,不容人家多说……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弱的呻吟,传了过来,此刻夜虽不算太深,但这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地,万籁俱寂之际,这一声呻吟入耳,虽然不响,却也极为清晰。
  范叔寒不觉停下步来,目光朝声音来处注去,却又不见人影,要待举步,又觉得这声呻吟,不会太远,此人若非生了重病,便是身负重伤,自己既然遇上了,岂可不顾而去。
  正待向四处找寻,又听又是一声呻吟传了过来。
  方才只是在经过之时,偶然听到,现在他正在注意,听来就更清楚了,那呻吟之声,是从数丈外一片疏林下传来,这就举步走了过去。
  疏林,树木当然生得不密。范叔寒跨入这片疏朗朗的树林,走了不过五六步,就看到一株树下,蜷伏着一团人影,又是一声低沉的呻吟,从那人口中发出。
  范叔寒走近过去,问道:“朋友……”
  他只说出两个字,就感情形不对,这人的身形,看来极熟,心头猛然一震,急忙一惊而至,目光注处,这蜷伏着的人,不是三师兄夏鸿晖还有谁来。急忙俯下身去,把三师兄扶起,口中急急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伤在那里?”
  夏鸿晖脸色苍白,双目神光极疲,只是张了张口,呻吟着用手指指胸口,似乎说不出话来。
  范叔寒看得心胆欲裂,急道:“三师兄是中了贼人一掌,伤在胸口么?”
  夏鸿晖点点头,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右手,五指抓动,好象要拿什么东西,突然间勾曲的五指朝外疾吐。扑的一声,插入范叔寒胸口!
  范叔寒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总究为人机警,趁势往后一仰,倒跃出去,惊怒道:“你不是三师兄。”
  三师兄是形意门的人,自然不会使出如此阴毒的爪功来。
  夏鸿晖一跃而起。狞笑道:“不管我是谁,今晚你是死定了。”纵身急扑过来。
  范叔寒左手掩胸,只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显然伤得极重,右手长剑直竖护胸,凛然道:“就算范某死定了,我也要先劈了你。”
  喝声出口,疾然一剑,劈了去。
  这一剑他含愤出手,一道剑光有如匹练飞卷,势道极为凌厉,但也因这一剑用力过猛。
  突觉胸口一阵剧痛,两眼一黑砰然一声,往前栽倒。
  夏鸿晖看他剑势凌厉,不觉后退了二步,此时突见范叔寒扑倒下去,不由狞笑道:“原来你已是强弩之末!”
  右手掣出刀来,正待举步劈下!
  忽然刷的一声,从斜刺里飞出一条软鞭,朝夏鸿晖横腰扫到。
  夏鸿晖一怔,慌忙跃开,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软鞭象灵蛇般收丁回去,在两棵树身间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冷冷的道:“是我。”
  夏鸿晖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挡夏某的横。”
  黑衣人冷笑道:“你戴着面具,揭下来给我瞧瞧。”
  夏鸿晖应道:“好!”
  话声出口,刷的一刀直劈过来。
  黑衣人身形一晃,软鞭往上挥去,左手寒光闪动,一支锋利短剑迎面刺出。
  夏鸿晖急忙向旁跃开。黑衣人右手一振,鞭影划着弧形又向他卷去,鞭影甫发,左手短剑又斜刺过去。
  夏鸿晖一柄朴刀无法封挡黑衣人的两件兵刃,被逼得连连退了两步。
  黑衣人停步不追,左手短剑忽然收起,冷笑道:“凭你还不配和我动手。”
  夏鸿晖眼看机不可失,正待挥刀扑上,突觉双足膝盖象被针刺了一下,两条腿登时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砰地一声跌坐下去。
  黑衣人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软鞭一收,俯身抱起范叔寒,往林外走去。
  夏鸿晖黑暗之中,看不到自己膝盖上中了人家什么细小暗器?口中大喝道:“小子,你敢和咱们作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他站不起来,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走去。
  XXXX天色已经大亮,阮天华一早就盥洗完毕,佩好长剑,兴匆匆赶到四师叔房里,只见壁上还挂着四师叔的长剑,但四师叔已经不在房里。
  再赶到书房,也没见四师叔的影子,正待退出,瞥见书案上钉着一支铁箭,箭下还有一张白纸。心中觉得奇怪,不觉举步走近,目光一注,才看清白纸上写着一行潦草字迹:“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
  这是什么意思?收到二师叔、三师叔?哦,不好,这是贼人留的柬了,收到二师叔、三师叔,那是把二师叔、三师叔掳去了。
  这字条四师叔不知看到了没有?再一抬头,看到爹挂在壁上的长剑,已经只有剑鞘,长剑业已被人取走。
  这一情形很显然发生在昨晚自己走后,四师叔还留在书房里,有人射进箭来,四师叔看到纸上字迹,就拔取壁上爹的长剑,追了出去。
  四师叔直到此时未归,他会不会出了事呢?
  阮天华这份焦急,简直有如热锅的蚂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还是等四师叔回来呢?还是立时动身先去找四师叔?
  问题是四师叔如果出了事,自己等在家里,岂不耽误时间?如果自己去找他,又不知四师叔是往哪一条路去的?走错了方向,岂不背道而驰?
  他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圈,兀是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想到二师叔,三师叔临走之时,和四师叔约好了,他们负责北部,四师叔和自己负责南部。
  从这张纸上写的:“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这句话看来,二师叔和三师叔是朝北方去,被人掳去的,由此推想,四师叔看了字样,自然也是朝北赶去的了,那么自己当然也要朝北去才能找得到四师叔。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法不错,救人如救火,这就决定立时动身,伸手拔起桌上铁箭和那张字条,一起收入怀中,转身跨出书房。
  就在走廊上遇上阮禄匆匆走来,一眼看到阮天华,就道:“少庄主,四爷一清早不知上那里去了?小的已经给四爷和少庄主准备好了盘川、马匹,小的先前还当四爷没有起来,方才……”
  阮天华道:“四师叔昨晚已经走了,我也立时要走,四叔如果回来,就说我是找他去的,不论找得到找不到他,两天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的。”
  阮禄遭:“少庄主怎么不等四爷回来再走呢?”
  阮天华道:“我要赶时间,快去给我准备马匹。”
  阮禄道:“少庄主不吃早餐再走吗?”
  阮天华道:“要赶时间,吃早餐来不及了。”
  阮禄看他神色很急,就应了声“是”,陪着他朝外走出,一面说道:“马匹已在外面侍候,另外小的也准备了两百两银子,钱袋就挂在马鞍上了。”
  阮天华道:“我一两天就回来,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阮禄笑道:“出门一里,不如家里,少庄主既然出门,多带一些总是好的。”
  说话之时,已经跨出大门,只见阶前果然有一名小厮牵着两匹马在伺候,阮天华走过去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匹青鬃马的缰绳,就翻身上马。
  阮禄躬着身道:“少庄主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阮天华随手一抖缰绳,马匹就希聿聿一声长鸣,放开四蹄奔了出去。
  他既不知道四师叔是往那里去的?他只是凭着自己猜想一路往北驰来,因为没有目的,只是任由马匹循着大路奔行。
  中午时光,赶到崇仁。这一路上毫无岔眼人物,心中不禁大为焦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就在城外临路的一处面摊松棚前面下马,把马匹拴好,走入松棚,找了一张临路的桌旁坐下。
  临路的面摊多半兼卖酒莱,茶水,由一对老年夫妇所经营。这时正当中午,食客都是些过路的贩夫走卒。敞开衣襟,翅起二郎腿,满口粗话。只有阮天华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
  他刚一坐下,那花白头发的秃顶老头,赶紧倒了盅茶送上,巴结的陪着笑道:“公于爷要些什么?’阮天华道:“老丈给我下一碗面来就好。”
  秃顶老头道:“公子要卤肉面、鸡丝面、还是三鲜面?”
  阮天华道:“我要清爽一点,还是鸡丝面吧!”
  秃顶老头目光神光一闪,连连应“是”,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公子爷时间还早,你老吃完面,请到三山庙西首老槐村一户农家休息,到了那里,自会有人招呼。”说完,匆匆走开。
  阮天华从没出过门,他听了秃顶老头这几句话,心中暗想:莫非是四师叔留下的话?要待问问清楚,只见老夫妇两人下面的下面,切卤莱,端茶,送酒,正在忙得不可开交,只好待回再问。
  等了好一回工夫,秃顶老头才端着一碗鸡丝面送上。
  阮天华问道:“老丈,方才你说的……”
  秃顶老头投待他说完,目光迅速左右打量了一眼,低声道:“公子爷去了就会知道。”
  阮天华看他生似被人听到,心想:这一定是四师叔交代他的了,否则用不着这么神秘。
  当下点点头,就拿起竹筷,自顾自吃起面来。
  这种路边摊有一个特色,就是食客们吃完就走,阮天华吃完面,从身边摸出十文制钱。
  放到桌上,刚站起身,那秃顶老头巴结的赶了过来,陪笑道:“公子爷,太多了,鸡丝面一碗只要六文钱就够了。”
  阮天华道:“多的就算小帐吧!”
  “谢谢、谢谢。”
  秃顶老头哈着腰,陪笑道:“公子爷,大槐村很好找,从三山庙过去,不过三里来路,那里只有一家农户。”
  阮天华道:“多谢老丈。”
  走出松棚,解开栓着的缰绳,就跨上马鞍,朝西驰去。
  平整的石板路,五六里路,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三山庙,再往西,已是乡间的泥巴小路,也不见村落。
  骑了一二里路,远远看去,一座小山脚下,果然有一棵参天大树,敢情就是大槐树了,高大树不远,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阮天华一夹马腹,朝着小山骑去。
  小山渐渐近了。大槐树也渐渐大了,那是一棵高达十数丈,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阮天华还没驰近茅屋,短垣的竹篱笆门已经开了,迎出一个头挽双譬的红衣少女,笑吟吟跑上来,拢住了马头,娇笑道:“公子来了,快请里面坐。”
  阮天华看她不过十六七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眉弯嘴小,笑靥如花,好像对自己极熟,不觉问道:“姑娘……”
  红衣少女咭笑道:“公子不认识小婢,小婢却认识公子呢!”
  阮天华跨上马背,红衣少女道:“公子请到里面坐,这马交给小婢好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阮天华只得把缰绳递了过去。
  红衣少女牵着马匹俏生生绕着篱笆往屋后走去。
  阮天华听红衣少女说,要自己先进去,而且听她口气,她只是一个使女。当下也就举步走入。
  竹篱笆内是一片小小的花圃,中间是一条铺着卵石的小径,迎面就是茅屋了,大门敞开着,雨扇半截摇门。也朝外敞开着。
  阮天华跨进堂屋,屋中寂无一人。堂屋中间放着一张板桌,两把木椅,边上还有一条长板凳,陈设很简单。
  阮天华因那红衣少女是拴马去的,马上可以回来,也就没有作声,在椅上坐下。
  过了一回,还没见红衣少女回来,心中感到奇怪,她去。拴—匹马,何用这许多时间?
  又过了一回,依然没见红衣少女进来,他忍不住站起身,走近门口眺望。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公子怎么不请坐呢?”
  阮天华急忙回过身去,只见红衣少女已从屋后走出,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盘中放一盏茗碗,她把茗碗放到桌上,含笑道:“公子请用茶。”
  阮天华道:“姑娘怎么从里面出来?在下还当姑娘没有回来呢!”
  红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公子耽心小婢牵着牲口去卖了?”
  阮天华觉得她很俏皮,朝她笑了笑,又回到椅子坐下,一面问道:“姑娘,这里是……”
  红衣少女道:“这里只有大娘和小婢两个人。”
  阮天华问道:“大娘是谁?”
  红衣少女轻咦道:“公子连大娘也没见过?”
  阮天华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这就站起身道:“姑娘,对不起,可能是在下找错地方了。”
  红衣少女道:“公子没有找错,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家,公子只管请坐。”
  阮天华道:“这也许是误会,在下是找四师叔来的。”
  “没错。”红衣少女着急道:“四爷待回就会赶来的。”
  阮天华听她这么说,只好又回身坐下,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抿抿嘴道:“公子瞧不出来?”
  阮天华笑道:“姑娘脸上又没写名字,在下怎么瞧得出来?”
  “名字写在脸上,那就丑死啦!”
  红衣少女笑着瞧瞧自己衣衫,才道:“小婢的名字,就在衣衫上咯!”
  阮天华哦了一声道:“你叫红姑娘。”
  红衣少女道:“那有名字叫红姑娘的?不过公子只说对了一半,小婢叫做小红。”
  她望阮天华又道:“小婢听四爷说,今晚有很多人要和公子见面呢!”
  “有很多人要和我见面?”
  阮天华奇道:“我怎么会设听四师叔说过呢?”
  小红道:“这是极端神密之事,四爷事前自然不肯告诉公子了,因为一旦泄露风声,公子很可能路上会遇上危险。”
  阮天华深感诧异,说道:“会有这么严重?”
  小红点着头,晤了一声,才道:“这么说,公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
  阮天华问道:“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小红道:“小婢听到的,也是零零星星的。”
  阮天华道:“不要紧,你就把零零星星的说出来给我听就是了……”
  话声未落,突听屋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妇人声音道:“你要听什么,由我来说好了。”
  小红喜道:“大娘回来了。”
  阮天华站起身,抬目看去,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一身蓝布衣裤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年约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两鬓已见花白,瘦高个子,尖瘦脸,此时脸色铁青,双目之中隐射冷芒,盯注着自己,看她模样,似是极为盛怒,笼罩著一脸杀气。
  小红刚叫了一声:“大娘……”
  中年妇人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拍的一声,打在她脸颊上。
  小红几乎被她打得摔倒在地上,她从未被大娘打过耳光,一手捂着脸颊,眼眶中含了一包泪水,没敢作声。
  阮天华想不出中年妇人打小红的理由,最多就是怪小红不该多嘴,但其实小红对自己并没说出什么来?这时眼看小红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抱抱拳道:“大娘请歇怒,小红姑娘并没对在下说了什么?”
  “还说没说什么?”
  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说,你是什么人?假冒小主人,是什么人支使你来的?”
  “你说什么?”
  阮天华听得不由一怔,说道:“在下阮天华,几时假冒你们小主人了?”
  小红本来只是挨了打,心里委曲,现在听了两人的话,一张脸不由吓得煞白!
  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你还敢狡赖,如果不是受人支使,何用假冒小主人,向小红口里刺探咱们的隐密?”
第二回 倒写天字旗
  “这是误会。”阮天华拱着手道:“在下早晨是从听涛山庄来的……”
  中年妇人沉哼道:“听涛山庄也吓不倒人。”
  阮天华听得大是不快,但还是忍着道:“在下何用以听涛山庄吓人?在下说的原是实情,要解释误会,总得让在下把话说清楚了,大娘拦着不让在下说出来,却硬是认为在下……”
  中年妇人冷声道:“不用解释。”
  阮天华怒声道:“既然不用解释,在下告辞。”转身欲走。
  中年妇人冷笑道:“刺探本门隐秘,你还想活着走出大门去吗?”
  阮天华听得气往上冲,朗笑道:“在下要走,难道你还想阻拦不成?”
  话声甫出,只见从门口施施然走进一个矮胖老者,尖沙著声音,徐徐说道:“小子,你想从司某面前闯出去,那可没有这么容易?”
  这人一张土黄脸,八字眉、水泡眼,手中拿一支两尺长紫色旱烟管,烟斗却有拳头大小,显然是他的随手兵器了。
  阮天华听他自称姓司,心中不禁暗哦一声,方才自己说“四师叔”,小红听了“司师叔”,她说“司爷”,自己听了“四爷”,才有此误会,否则自己找错了,早就离去,也不致引起这种麻烦了。
  但他少年气盛,听了矮胖老者的话,不觉剑眉一挑。凛然叱道:“你们这些江湖败类,平日不知如何无恶不作,在本公子面前,还敢恃强逞凶,今日给本公子遇上了,我要替江湖除害,好,你准备了!”
  矮胖老者水泡眼乍然一睁,射出两道逼人精芒,厉声道:“小子,谁是江湖败类?你再说一遍。”
  阮天华手按剑柄,正容道:“就是你们,难道我说错了?在下说事出误会,你们竟然不听解说,还说在下不能活着走出大门,这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败类还是什么?学武旨在防身,行走江湖,为的是行侠仗义,为人间诛强暴,你们练成一身武功,是为逞凶嗜杀的么?”
  矮胖老者被他侃侃而言,问得一怔,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话来。
  中年妇人冷声道:“小子,就算你舌烂莲花,今天也是死定了。”
  阮天华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朝中年妇人一指,俊目含光,喝道:“你还是个妇道人家,看来嗜杀成性,双手都是血腥,阮某今天杀了你,大概也不会冤枉的了,你出手吧!”
  中年妇人听了怒不可遏,冷笑道,“小子,你口气倒不小,好,那就接我一掌。”
  身形一晃,突然欺进,挥手一掌击了过去。
  阮天华自幼练武,不但已得乃父真传,又有四师叔不时从旁指点。一身所学,在年轻的一辈中,已可说是出类拔萃之选,此时眼看中年妇人一掌拍来,他并未使剑,左手一抬,迎着击出。
  双方一来一往,势道何等快速,但听“拍”的一声,双掌交击,两人同时觉得上身一震,不由自己的后退了一步。
  这下可把中年妇人看得心头一怔,她想不到阮天华武功竟有如此高强。
  中年妇人这一掌虽然只用了六七成力道;但阮天华右手持剑。迎击出来的只是一支左掌,看情形他也并未使上全力。
  她当着矮胖老者,对付一个年轻小子,第一掌上居然被人家震退,自然脸上无光,口中大声喝道:“好小子。你再接我一掌!”
  这回她为了扳回颜面,右手一抬,全力击出。
  阮天华剑眉轩动,沉喝一声:“好,本公子就再接你一掌。
  迅快剑交左手,右手握掌,身向左偏,齐心击出。这一记正是形意门的炮掌,一气开合,掌若迅雷突发,一团掌风,呼然有声!
  这回两人几乎都用上了全力,中年妇人一掌出力,只见对方掌势突出,力道奇猛,正好撞上自己掌心,居然被撞得隐隐生痛,不,一股刚猛劲力,撞得自己再也站立不稳,脚下浮动,向后连退了两步,心头猛然一惊,在脚下后退之际,左手疾快的一掌,斜劈出去。
  阮天华毕竟功力尚浅,对敌经验不足,这一记炮掌,虽然接下中年妇人的一掌,但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当然没去注意中年妇人临退之时左手拍来的这—掌,等到一股掌风涌到身边,左手急忙应敌,仓猝发掌,自然吃了大亏,一个人被震得跄踉后退了四五步。
  中午妇人是被气疯了心,姜总是老的辣,她一见机不可失,突然一声不作,双足一点,身形急扑而起,双掌齐发,朝阮天华追击而至。
  这一击她心头充满杀机,大有把阮天华立劈掌下之势,但她忘了阮天华右手还握着一柄长剑。方才他因中年妇人并未动用兵刃,是以也并未使剑。
  此刻自己脚步还未站稳,中年妇人已掌先人后,使了一招“雷电交击”,扑击而来,心头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手中长剑振处,一招“平扫烟霞”,朝前挥出,一片剑光像面般展开,朝前横扫而去。
  这一刻,含愤出手,形意门讲求以气使剑,剑势出手,内力贯注剑身,使得剑光奇亮,剑风嗡然!
  中年妇人双掌在先扑击而来,如果这一招双方接触上了,双腕非被剑光截断不可!
  站在一旁观战的矮胖老者看出形势不对,急忙施展挪移身法,一闪而至,手中紫金旱烟管闪电般朝阮天华剑势封去。
  但听“当”的一声大响,阮天华扫出的长剑已被他用旱烟管架住,中年妇人也因中间多了一个矮胖老者,赶紧双掌一收,刹住身形。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阮天华扫出的剑势被矮胖老者架住,不觉敞笑一声道:“你们早该一起上了。”
  矮胖老者尖声笑道:“哈哈,你小子口气倒不小。”
  中年妇人怒声道:“司老让开,今天我非劈了这小子不可。”
  只听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家住手。”
  矮胖老者肃然道:“老夫人来了”
  年妇人同时敛手,神情变得异常虔敬,朝门口躬身道:“属下叩见老夫人。”
  阮天华举目看去,只见大门口颤巍巍走进—个白发如银,手扶古藤手杖的老婆婆来。这位老婆婆生得白发白眉,皮肤白皙,脸上虽有皱纹,如果不是一头如银白发,和两道垂下的白眉,你一定会说她不过五十许人。
  白发老妇身后,紧随着两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小婢,眉目如画,清秀动人。
  白发老妇慈祥的笑了笑道:“老身早就来了,伏大娘,你也五十出头的人了,火爆脾气竟然一点也没改,这位相公说得不错,咱们这一门,虽然不算是名门正派,但也不能逞凶嗜杀,你不听他解释,就连施杀手,就算给咱们东山再起,也不过是给江湖上多添一个黑道帮凶而已,如何站得住脚?”
  中年妇人被她申诉得汗流夹背,口中唯唯应“是”,一句话也不敢抗辩。
  阮天华心中暗道;这老婆婆不知是何来历?看来她的身份一定很高了。
  矮胖老者连忙陪笑道:“老夫人请上坐。”
  白发老妇走到上首椅子落坐,间道:“丫头怎么还没来么?”
  中年妇人道:“就是因为公子没来,这小子假冒公子,向小红刺探咱们隐秘……”
  白发老妇蔼然一笑道:“我看这位相公不像是什么坏人,说不定是一场误会……”
  矮胖老者道:“少主至今未来,会不会在路上……”
  白发老妇笑道:“司护法放心,丫头自保有余,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时,小红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老夫人请用茶。”
  白发老妇含笑道:“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
  小红退下之后,阮天华已经从他们口气中,听出他们好像是一个什么门派,今晚有个聚会,自己不便多,这就拱拱手道:“老夫人垂察,在下原是找四师叔来的,小红姑娘误为在下说的四师叔是这位司爷,这原是误会,老夫人如不见责,在下这就告退。”说完,又一抱拳,正待退出。
  白发老妇蔼然笑道:“这位相公请留步。”
  阮天华道:“老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白发老妇道:“相公请坐,老身还未请教相公尊姓大名。”
  阮天华还没有坐,拱手答道:“在下阮天华。”
  白发老妇问道:“阮相公和形意门阮掌门人如何称乎?”
  阮天华道:“老夫人说的正是家父。”
  白发老妇蔼然笑道:“伏大娘,阮相公说的早晨从听涛山庄来,那是不会错了,你硬要把阮相公留下,岂不无缘无故又和形意门结下梁子了么?”
  原来她早就来了。
  伏大娘俯首道:“属下只是一时气愤;还当他是对头派来的奸细。”
  白发老妇又道:“但阮相公又如何会找上这里来的呢?”
  阮天华就把自己原是找四师叔来的,中午在祟仁城外一处面摊打尖,是那秃顶老头指点,要自己找到大槐树来,大概说了一遍。
  白发老妇点头笑道:“秃鹰腾老三也是多年老江湖了,怎么不问问清楚,就把阮相公当作了丫头……”
  一面含笑道:“好了,现在大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老身也要向阮相公略作介绍,老身姓于,小儿于大年,是昔年天罡旗的掌令……”
  她口气微顿,接着解释道:“老身说的天罡旗,阮相公年纪还轻,只怕没有听人说过,天罡旗,在二十年前,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也有人叫咱们天罡门,掌令等於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二十年前,天罡旗突然遭到一群不知名的蒙面人袭击。小儿大年夫妇和许多护法,都是在家中个别遭受围攻,一夜之间,几乎伤亡殆尽,剩下来的几个人,也都是重伤未死,留下了一命……”
  阮天华道:“这些人,出手如此残酷,老夫人可知他们什么来历吗?”
  “不知道。”
  于老夫人道:“直到今天,还是一个谜。”
  她伸手一指伏大娘,说道:“伏大娘就是本门一位护法的未亡人。”
  接着又指指矮胖老者说道:“这位是司长庆司护法,当时身中一十三剑,没有死的人,还有就是在崇仁城外摆面摊的腾老三,另外还有几位,也会在今天赶来。”
  阮天华就朝伏大娘和司长庆拱拱手,然后说道:“伏大娘,在下方才多有开罪之处,还望多多恕罪。”
  伏大娘是一个爽朗的人,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阮相公不介意就好。”
  阮天华眼看这一阵耽搁,差不多已快是申牌时光,这就拱拱手道:“老夫人、伏大娘、司大叔,在下告辞了。”
  于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阮相公请宽坐,老身方才奉告寒门之事,实有一事奉托,不知阮相公可否屈留些时候?”
  阮天华道:“不敢,老夫人有什么见教,但请明说,在下如能胜任,自当稍效棉薄。”
  于老夫人欣然道:“能蒙阮相公金诺,老身先行谢了。事情是这样,自从大年夫妇落难,只遗下一女,那时才只有有六岁,当时大家就决定二十午后,再行集会,重整天罡旗,今天就是本门集会之期……”
  阮天华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于老夫人续道:“集会的地点。就在三山庙,老身要小孙女在期前来找伏大娘的,老身等小孙女走后,又放心不上,随后又赶了来,怎知小孙女到这时候还未到来。老身先前是怕她学武分心,因此二十年来,始终未曾和她说过本门之事,也没和她说今晚在此集会,只要她在今日之前,赶来这里,小孙女此时尚未赶到,可在路上有了耽搁,但今晚集会,是二十年前所决定,乃是本门一件大事,自然不能改期,因此老身想请阮相公帮忙,今晚代小孙女一行,不知阮相公意下如何?”
  阮天华听得一怔,原来她要自己帮忙,竟是要自己去假冒她的小孙女。这个如何使得?
  心念一转,不觉拱拱手道:“老夫人,这忙在下只怕帮不上,在下怎好改扮女子……”
  于老夫人笑了笑道:“阮相公放心,老身怎会要阮相公堂堂七尺之躯,去改扮女子?因小孙女从小都是穿着男装,身材比起阮相公虽然矮了一些,但面貌也和阮相公差不多,老身只是要阮相公就是这身打扮,去三山庙应付一下,错过今晚,本门的人又各自分散,重整本门,不知又要延到何年何月去了,因此今晚之会,对本门十分重要,务请阮相公鼎力赐助才好。”
  伏大娘道:“阮相公,老夫人说的极是,重整本门是一件大事,如果少主人不参加,今晚这会,无形中就散去了,目前只有阮相公去代一下,你不明内情,就不用开口,一切有我会代你说的。”
  阮天华眼看着老夫人说的如此郑重,自己一时倒不好推拒。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勉为其难了。”
  于老夫人喜道:“阮相公答应了,这样就好。”
  伏大娘仔细朝阮天华脸上端详了一回。说道:“老夫人说得不错,阮相公脸型确然和少主人有几分相似,无怪腾老三会认错人,这样好了,为了避免今晚与会的人日后误会,属下替阮相公稍为改变一点容貌,大家就认不出来了。”
  说完,回头叫道:“小红,你去把易容的木盒子拿来。”
  小红答应一声,从里面捧著一个朱红小木箱走出,放到桌上。
  伏大娘伸手移过板凳。朝阮天华招手道:“阮相公请坐下来。”
  阮大华只得依言在板凳上坐下。
  伏大娘打开木箱,从箱中取出一支极细的毛笔,然后又打开一个小瓷罐,用笔沾了些,就在阮天华脸上仔细的一绘,她在木箱中取出几支极细的毛笔,打开几个小瓷罐,一会用另一支笔,沾另外—罐,一会又用那一支笔,沾那瓷罐,反正时常在更换,阮天华不知她在自己脸上涂了些什么?
  伏大娘手法极快,—会工夫便已竣事,收好木盒,一手递过一面铜镜,说道:“阮相公请看,现在你可以放心了,镜里不再是阮相公的面貌了吧?”
  阮天华举镜一照,只见自己一张脸孔,果然已经完全改变,心中暗暗奇怪,刚才伏大娘在自己脸上涂改的地方并不多,怎会完全改变成另一个人呢?
  最使阮天华惊奇的,自己凝足目力,仔细观看,竟然看不出伏大娘在那里涂改了,好像这张脸就是天生的一般!
  虽然镜中这人和自己一样英俊,但总觉得有些姑娘腔,这是因为于老夫人的小孙女,本是一个女子,就算穿了男装,还是掩不住有一股女孩子儿模样,所以自己脸上也有了女孩子气。
  于老夫人含笑道:“伏大娘,你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这一来,和立雪简直一模一样,若非老身看你易的容,真会把阮相公当作立雪了呢!”
  伏大娘笑道:“老夫人夸奖,属下这点微末之技,算得了什么?”
  接着哦道:“小红。你也要改扮一下,待会我和司护法要先去三山庙接待,你扮作少主人的书僮,用过晚餐,等到初更时候再去。”
  小红应了声“是”。
  伏大娘朝于老夫人笑道:“属下本来就准备要小红扮少主人书僮的。”
  于老夫人点点头道:“很好,这孩子伶俐的很,她扮书童倒是挺合适的。”
  事情就这样决定,司长庆和伏大娘因须赶往三山庙接待,别过于老夫人,先行走了。
  傍晚时分,小红和随侍于老夫人的两名小婢,淘米,洗菜,升火、做饭,在厨下忙着。
  于老夫人和阮天华则在堂屋中聊天,从阮天华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问到他这次离开听涛山庄,是到那里去的?
  阮天华只觉得老夫人慈祥和霭,殷殷垂询,当下也不隐瞒,就把这次听涛山庄所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于老夫人听了毫不感到惊诧,只是点着头,笑了笑道;“那人假冒令尊,和有人假冒阮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事关令尊在华盖山紫贤洞得到的一册手抄秘笈而起……”
  阮天华惊异的道:“老夫人也知道么?”
  于老夫人笑道:“令尊得到一册贵门手抄秘笈之事,现在早已传遍江湖,老身也只是听说罢了。”
  阮天华道:“但在下和四师叔等人,却从未听家父提起过,还是听假冒阮福的那人说出来的……。”
  于老夫人轻轻歇息一声道:“这就是人心不古,令尊是形意门的掌门人,他得到的是一册“形意真解”,也是形意门的东西,与外人无关,再退一步说,就算令尊得到的不是形意门的东西,但得到的是令尊,这也是缘法,别人怎可心存非份,取巧豪夺?”
  说到这里,口气微微一顿,接着又道:“这次令尊得到一册形意门的秘笈,何以会引起这许多人觊觎,阮相公可知其故安在吗?”
  阮天华望着她道:“在下想不出来。”
  于老夫人道:“老身也只是听说,据云令尊此次得到的秘笈,乃是贵门失传已久的神功驭剑术,这种驭剑术神功,昔年只有昆仑、崆峒和贵门三个门派会使,虽然练法各异,却都能以气使剑,只是后来这三个门派都失传了,令尊此次从紫贤洞得到的这册秘笈,因为是驭剑神功,是以消息传出之后,黑白两道的人,就算有的不想攫为已有,也颇想一观,是以觊觎的人就特别多了。”
  阮天华道:“老夫人说得极是,只是……”
  于老夫人看他面有犹豫之色,问道:“阮相公可有什么怀疑吗?”
  阮天华道:“是的,在下在想,家父一向……不论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四师叔,有时在吃晚餐的时候,有时晚餐之后,在房里喝茶的时候,从未隐瞒过什么,所以外面传说家父得到秘笈一事,在下觉得并不可信。”
  于老夫人点点头道:“阮相公是他唯一的骨肉,他既然没告诉你,那可能只是传说而已!”
  刚说到这里,小红和两个小婢已经端着饭莱走出,放到桌上。小红道:“老夫人,阮相公请用饭了。”
  于老夫人笑道:“你们倒做了不少莱肴。”
  小红道:“都是些现成的东西,小婢不知道老夫人的口味,还是二位姐姐帮小婢做的。”
  一面朝阮天华道:“阮相公,只是没有酒,怠慢相公了。”
  阮天华道:“在下不会喝酒。”
  于老夫人和阮天华各自坐下,老夫人只吃了一碗饭,阮天华却一连吃了三碗,对三位姑娘做的莱,赞不绝口,小红脸上喜孜孜的很是高兴。
  饭后,小红等三人收过碗盘,又沏上香茗,才退到厨房去吃饭了。
  于老夫人又叮嘱了阮天华许多话,教他待会儿前去三山庙,如何应付,不知道的事,可以问伏大娘。
  阮天华一一记住了。
  过了一回,小红已经换了一身男装走出,她把秀发盘起,还用青布包了发髻,看去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书僮。
  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打扮起来,倒真像个书童,只是这样清秀的书童,也只有像阮相公这样英俊的相公才配。”
  她口中“哦”了一声,又道:“你小红这名字也该换一个才行。”
  小红俏皮一笑道:“对了,阮相公,你叫我小红好了。”
  阮天华绐她一提,也朝于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在下代令孙女赴会,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于老夫人笑道:“看老身多糊涂,阮相公不问,老身差点忘了,小孙女叫做立雪,这名字很好记,立志雪仇的意思。”
  阮天华点头道:“在下记下了。”
  小红道:“老夫人,大娘临走时吩咐过,请老夫人到房里去休息。”
  于老夫人道:“老身是要休息了,阮相公,那就麻烦你了。”
  两名小婢扶着老夫人站起。
  小红道:“阮相公。我们也可以走了。”
  阮天华朝于老夫人拱拱手道:“老夫人但请放心,在下会应付的。”
  于老夫人道:“如此就好。”她由两名小婢搀扶着进房而去。
  小红道:“阮相公,你先出去,小婢就出来了。”
  阮天华依言走出,小红吹熄灯火,随手带上了门,朝站在门口的阮天华嫣然一笑道:“相公,我们可以走了。”
  XXXX范叔寒醒过来了,不过还有点迷迷糊糊,只觉自己好像躺在硬绷绷的木板上面。心下不由大奇,这下他完全清醒了,倏地睁开眼来。
  这时敢情还是黑夜里,四面黑黝黝的,但他目光一动,发现自己前面,站着一个瘦小黑影,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黑暗之中闪着星星般的光亮。
  范叔寒口中喝了声:“你是什么人?”
  要待翻身坐起!这一挣动,突觉右胸一阵剧痛,几乎“啊”出声来。
  就在此时,有人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冷声说道:“别动,刚给你敷上了药,一经挣动,又会流出血来。”
  范叔寒听得一怔,陡然想起自己是追踪一个黑衣人,后来听到林间有人呻吟。依声寻去,发现负伤的是三师兄夏鸿晖,自己正在查看他的伤势,被他以“毒龙爪”插入自己右胸,才知道是乔装三师兄的贼人,自己含愤劈出一剑,后来……?
  自己大概就昏过去了,这人一身黑衣,就是自己追踪的黑衣人了,是他救了自己……
  心中这一想,就朝黑衣人道:“在下身负重伤,那是兄台救了在下一命?”
  黑衣人依然冷冷的道:“难道我曾是要你命的人?”
  范叔寒道:“兄台大德,在下……”
  黑衣人不待他说下去,就截着冷冷的道:“我不用你谢,我只是看到你负了伤,天下没有见死不救的人。”
  范叔寒心想,这人说话很重,但人家至少救了自己一命,这就问道:“在下是中了贼人狡计,那贼人也是兄台把他赶跑的了?”
  黑衣人道:“我都看到了,那人自然是我打跑的了,不然他肯放过你么?嘿,他还说我和他们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笑话,我岂是怕事的人?”
  范叔寒听得心中暗暗好笑,这人口气很狂,但分明是初次在江湖走动的人。
  突听有人在外面嘿然道:“这小子就在里面,咱们进去瞧瞧。”
  接着但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黑衣人身躯一震,说了句:“你躺着别动。”
  倏地掣出一倏长鞭,回身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范叔寒直到此时,才看清自己存身之处,是一座没人管理的小庙,神龛破损,自己就躺在神案前面一张长桌之上。
  黑衣人本来站在自己横头,现在已经晃身抢到长桌前面,挡在自己身前。
  小庙只有一间不很大的大殿,他这一挡在前面,也等于是拦在大殿门口了。心头不由起了一阵感激,他知道黑衣人武功不弱,但听这脚步声,对方至少也有两个人!
  从庙外进来的果然是两个人,他们因黑衣人身在暗处,敌暗我明,倒也不敢贸然进来,前先说话的那人阴恻恻道:“小子,你口气很狂,怎么不敢出来?”
  黑衣人一手叉腰,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的?”
  另一个沙哑声音的道:“你不用问咱们是谁?咱们是找姓范的来的,你快让开。”
  前面那人嘿嘿阴笑道:“你就是那个一身黑衣的黑小子了,哈哈,老子正在找你,你打了咱们老三两支什么针,还没取出来。那就跟咱们走。”
  身形一晃,直欺过来。此人身形高大,但身法却极为俐落,一下抢到门口,探手抓来。
  黑衣人哼道:“那很好,你也带一支回去。”
  左手朝他迎面扬起。
  那人欺身而来,看到黑衣人扬手,他因老三膝盖中了针,竟然连磁石都吸不出来,自然心存顾忌,急忙向旁闪开。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不用怕,本公子针还没有取出来呢!”
  那高大人影听说黑衣人这一记根本并投掏出针来,心头不禁大怒,沉喝一声道:“小子,你敢戏耍老子。”
  喝声中,已经掣剑在手,刷的一声,剑光疾吐,人也跟着直欺而上。
  黑衣人左手一挥,短剑横出,响起当的一声,架开长剑,冷笑道:“本公子长鞭早已取出来了。”
  一道鞭影像毒蛇吐信,直向对方胸口札去。
  高大人影长剑已被封出,此时要待回剑自保都来不及,只得双足一点,身子往后倒飞出去。
  另一个沙哑喉咙汉子在高大人影后跃之际,一下掠上,他手中是柄两尺长的铁扇,一阵锵锵金铁之声,折扇打开,侧身进招,宛如巨斧开山,划出一道半圆形的黑影,上下翻动,攻了过来。
  黑衣人不敢怠慢,右腕连挥,手中一支软鞭使了个风雨不透。泛起重重鞭影,正好把大殿门户封了起来。
  沙哑喉咙汉子攻势虽然凌厉,但他一柄铁扇只有两尺长,和黑衣人使的七节软鞭差了一大截,黑衣人这一展开鞭势,你就抢不上去,攻不到他,他鞭势较长,却可以攻得到你。
  黑衣人使的软鞭。虽较沙哑喉咙汉于铁扇要长得多,但长鞭之利在鞭头,你如果避开锋锐的鞭头,乘他挥出之际,尽力已过,新力未生,被人一下闪入,逼近中腰,长鞭就会施展不开。所以武术谚语有:“长见短,不用缓,短见长,不用忙”之说。
  黑衣人练的是长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是以软鞭飞舞,手不停挥。
  沙哑喉咙汉子使的是两尺铁扇,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挥扇抢攻,就是和你对耗着。
  两人这一战,一个挡门而立,鞭风呼啸,鞭影如山,一个倏退倏进,铁扇如斧,缭绕全身。
  高大人影一手持剑,并未加入进攻,因为这座小庙,大殿前面,只有这么一道门户,两个人同上,是浪费人力,是以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观战。
  这时眼看双方已打了百招,不觉沉笑一声道:“老沙,你已打了一阵,也让兄弟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是说他们要用车轮战消耗黑衣人的体力。
  沙哑喉咙汉子大笑道:“好,好,兄弟就让你来。”他折扇倏然撤招,高大人影业已长剑挥舞,急攻而上。
  沙哑喉咙汉子的一柄铁扇,有两斤重,在轻兵刃中,已可算得是重兵刃了。
  这回高大人影使的却是一柄阔剑,三尺长剑刃,至少比一般长剑阔了一倍,此人个子高大,臂力也比一般人强,长剑抡动,剑风如涛,势道迅猛绝伦。
  黑衣人拦在门口,软鞭挥舞,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概!
  但黑衣人刚才和沙哑喉咙汉子一场激战,已经打得浑身是汗,气喘心跳,如今又重上来一个生力军,剑光如轮,攻势奇猛,他们有两个人可以采取车轮战,轮翻上阵,轮流体息,自己只有一个人,非撑到底不可,这一来吃亏就大了。
  黑衣人奋起全力,挥鞭迎战,时间稍久,只觉一条右臂渐渐感到酸麻,后力也愈来愈不继了。
  他一面应战,一面忖道:姓范的和我也不是朋友,我已经尽了力了,对方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这是形势所逼,非战之罪,我如果此时不走,只怕也伤在他们手下了。
  接着又想:不,我不能走,姓范的重伤未愈,自己一走,他性命即将不保,侠之所为侠?就是急人之急,济人之难,做事要有始有终。岂可半途而废?
  心念这一转,只觉精神为之一振,口中一声清叱,右手连挥,鞭势陡然转强,舞得有如狂风骤雨,潇潇洒洒迎击出去。
  但他因决定不走,战斗意志虽然由疲惫中增强,但你有多少气力,还是只有多少,经过这许多时间剧力激战,体力消耗,正好成反比例,因时间的延长而在逐渐递减。
  两人打到百招左右,黑衣人实在感到已经力不从心,由攻而守,现在几乎守不住了,突然,他长鞭一收,往后疾退。
  高大人影是老江湖,黑衣人内力虽呈不继,但尚未露出败象,无故后退,他岂肯追击?
  黑衣人是想到此刻不过夜半三更,距离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双拳总究难敌四手,不如退入殿中,今晚是个星月无光之夜,他们知道自己飞针厉害,绝不敢贸然逼近门来,自己大可乘机休息上一会儿再说。
  他知道自己使的是飞针,是最细小的暗器,无法打得太远,敌人只要站到一丈开外,飞针就伤不了人。这就从地上抓了一把细小石子,扣在指上,朝门口高大人影迎面弹去。
  石子虽小,不象飞针尖细,因此出手之后,还是有一缕极轻微的破空嘶声,直射面门。
  高大人影看他无故后退,早就防到他要暗中施袭,自然格外留神,耳中听到轻嘶,听风辩位,急忙举剑劈去,只听“叮”的一声,那暗器已被长剑磕飞,同时身往后掠,疾退下去。
  黑衣人打出一粒石子,只是声东击西而已,他在石子出手的同时,一支飞针也已悄无声息的打出。
  高大人影长剑堪堪劈落一件暗器,身向后掠之际,陡觉腿上一阵剌痛,已被飞针打中,不觉怒声道:“黑小子,你这一针剌得好,待回把你拿下,老于就剥了你的皮。”
  一拐一拐的退了下去。
  沙哑喉咙汉子一见同伴负伤,急忙问道:“蒯兄不碍事吧?”
  高大人影是在退后之际,腿上中了一针,总算他运气好,一来退得较快,二来黑衣人在久战之后腕力减,弱了许多,因此虽被飞针打中,却没有完全没入肉中,高大人影伸手摸到露出在外的针尾,一下拔了出来,他哪知黑衣人的飞针生有倒刺,这一拔出,就把血肉一起钩了出来,痛得他头上直冒冷汗,切齿道:“这黑小子使的倒刺蝎尾针,无怪老三用吸铁石,都吸不出来。”
  沙哑喉咙汉子铁扇当胸,沉喝道:“黑小子,你躲在暗处,施放暗器,算得什么人物?”
  黑衣人眼看自己的想法不错,对方两人果然不敢逼近过来,心中一喜,笑道:“你们两人想用车轮战,又算得什么人物?”
  高大人影道:“不要紧,咱们和他耗到天亮,不怕他飞上天去。”
  就在他话音刚落,只听庙外响起一个又娇又甜,又清又脆的声音轻咦到:“这庙里有人,翠羽,你去看看,是些什么人呢?”
  接着只听一个娇稚的声音应了声:“是。”接着庙门前忽然有灯光射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小婢一手持着一盏纱灯,轻盈的走近庙门口,喂了一声,问道:“我家夫人问你们是些什么人?还不快出来回话。”
  高大人影心头正在怒恼之际,闻言粗声道:“老子们正在办事,少来噜嗦,快滚!”
  那绿衣小婢惊怯得后退了一步,娇声道:“这人说话好生粗鲁,依小婢看,八成是强盗了。”
  高大人影大笑道:“你们夫人说话声音倒挺娇的,不知夫人生得美不美?老子本来就是强盗,正少一个押寨夫人呢!”
  只听庙外娇脆声音格的笑出声来,说道:“翠羽,看来咱们真的遇上强盗啦,现在要走也迟了,那就进去瞧瞧吧!”
  娇稚声音道:“夫人不怕么?”
  娇脆声音道:“怕也来不及啦!”
  于是那绿衣小婢手持纱灯走在前面,她后面是一个又娇又美的少妇,身穿白色衣衫,胸绣一棵绿萼梅,百折曳地长裙上也绣着绿萼梅花,外披浅紫色领镶银鼠的一口钟,一手扶着小婢肩头,碎步款款的从庙门走入。
  这少妇头挽宫髻,髻上面斜插一支珠花做的凤头钗,光是凤头钗上那颗夜明珠,就有龙眼大小,经灯光一照,宝光氤氲,把庭前都映照成乳白色的珠光!
  珠光照在她脸上,人可更娇,宫样黛眉,盈盈杏眼,玉管似的鼻儿,配着水红菱般瓠犀微露的绛唇,吹弹得破的粉脸,比羊脂白玉还要光润。
  她不但美得耀眼,那股醉人风韵,却是天下最美的少女都无法和她相比拟的。
  李白诗:“疑是瑶台月下逢”,今夜可没有月亮,这里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也不是瑶台,但却来了这么一个天仙化人的美女。
  高大人影看傻了眼,不,看傻眼的还有那个沙哑喉咙汉子,和躲在大殿门后的黑衣人。
  这也怪不得他们,凡是天下男人,不,连女人在内,看到这个白衣夫人,不傻眼者几希!
  这一刹那间,方才双方的凶杀场面,登时缓和了下来。
  白衣夫人一双比秋水还亮的美眸轻盈一抬,望了高大人影和沙哑喉咙两人一眼,然后轻启樱唇,梨花般的脸颊上漾起一丝甜美的笑意,说道:“他们当真拿着雪亮的钢刀在这里杀人,翠羽,方才说要娶我做押寨夫人的是谁呢?”
  她还一问,高大人影忽然感觉全身都很不自在,在这高贵美貌的白衣夫人面前,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子,一种自卑之感,竟是油然而生,手心也不自觉的渗出汗来,一个纵横江湖的高手,居然会有这种感觉,真是奇事。
  绿衣小婢伸手朝高大人影一指,说道:“就是他。”
  白衣夫人朝高大人影嫣然一笑,娇声道:“可惜我是个有夫之妇,和我们相公结缡也几十年了,我总不能谋杀亲夫,再来做押寨夫人吧?何况咱们相公又是个妒心奇重的人,平日只要有人朝我多看上几眼,他就会把人家眼睛挖出来,你对我说的话,若是给我家相公听到了,不剥你皮、抽你筋才怪呢!”
  说到这里,回头朝绿衣小鬟说道:“我这样说,他还不会相信,我看这样好了,咱们出来的时候,相公怕咱们被人欺侮,就把他一面镖旗让咱们带来了,曾说:“若是遇上江湖上不开眼的鼠辈,只要把镖旗取出来亮上一亮,就会俯首称臣,你把相公的镖旗取出来给他们瞧瞧,也好让他走得心安理得。”
  绿衣小婢咭的笑出声来,果然从她挂腰的一个绿沙皮革囊中,取出五寸长一支金色旗杆,上面卷着一面白绫三角小旗,这时随手展了开来。
  高大人影看那白衣夫人说得郑重,心想:“原来他丈夫是开镖局的,哼,老子倒不信江湖上那一个镖局,都令武林同道看了镖旗俯首称臣?这时自然目光炯炯盯着绿衣小婢手上,看她取出来的是什么旗?
  白绫小旗展开来了,上面可不是绣着什么,只是用浓墨粗粗壮壮潦潦草草的写了一个“天”宇,这“天”字好象是小孩写的并不工整,而且还是倒的,两脚朝天,两画在下。
  在灯光照耀之下,看得自然很清楚。
  高大汉子(方才没有灯光,他只是一个高大人影,现在灯光之下,他是一个四十出头五十不到的汉子)目光一接,看到了白绫小旗上这个倒写的“天”字,登时如遭雷殛,脸色变成了死灰,额上也立即绽出了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双脚一软,扑的跪倒在地上,弃去阔剑,连连叩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夫人仙驾,出言无状,小人该死,还望夫人开恩。”
  这下看得黑衣人心头大凛,不知这面小小白绫旗,究竟是何来历,会使高大汉子如此骇怕?
  白衣夫人格的轻笑一声道:“你既然自知该死,还要我开恩吗?”
  高大汉子伏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道:“小人知罪,小人但望夫人开恩。”
  “好吧!”白衣夫人轻嗯一声,依然娇柔的道:“那就依你的心愿,你不是说过有眼无珠吗?就这么办好了。”
  有眼无珠,那就是要他自抉双目。
  高大汉子汗如沈,依然伏在地上,但他双目之中,已经包满了红丝,凶焰闪动,只是没抬起头来。
  白衣夫人道:“怎么啦!我不是已经开恩了吗?看到我相公旗令的人,能有几个还活着的?”
  高大汉子颤声道:“多谢夫人开恩了……”
  话声未落,伏在地上叩头的人,右手迅速一抄,拿起阔剑,突然剑光连闪,身形贴地连滚,把阔剑当作地趟刀施展,一剑紧过一剑朝白衣夫人双脚砍来。
  这一着他是拚上了命,一个人失去双目,成为废人,倒不如舍命一搏,出手之快,当真快若风雷,疾如电卷,但就在他剑光席地横扫之际,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高大汉子一个人翻滚出去一丈开外,一跃而起,双手掩目,厉声道:“好毒辣的匹妇,我蒯飞鹏双目虽瞎,有生之年,誓报此仇,你要杀我,趁早把我杀了。”
  他双手手缝之中,都已缓缓渗出血来。
  白农夫人依然娇声说道:“我说过不取你性命,岂会改变,象你这点气候,再去练上五十年,只怕连路都会走不动了,如果没有五十年苦练,还是连我一根指头都挡不住,你只管走吧!”
  高大汉子足尖一挑,把弃置在地上的长剑一手抄住,一言不发,纵身朝庙外飞掠而去。
  沙哑喉咙汉子正待跟着出去。
  白衣夫人徐徐说道:“给我站住。”
  沙哑喉咙汉子只好停步,拱拱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白衣夫人道:“你是他的同党?”
  沙哑喉咙汉子道:“不错。”
  白衣夫人道:“你也看到旗令了?”
  沙哑喉咙汉子沉声道:“看到了。”
  白衣夫人格的一声轻笑,说道:“今晚算你们运气好,你同伴没把命留下,你当然也不用把命留下,但见到翻天旗令的人,至少要留下一对招子,你就比照你同伴办理吧!”
  她口气还是那么娇美,但却要沙哑喉咙汉子也把一对眼珠挖出来,这话又多么残忍?
  沙哑喉咙汉子倒是个爽快的人,双手一抱拳道:“沙天佑敬遵夫人金令。”
  话声一落,右手伸出食中二指,突然朝自己双目中戳入,抉出两颗血淋淋的眼珠,一下纳入口中,咕的一声吞了下去,大步朝庙外行去。
  他自抉双目,居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黑衣人心中暗道:这两人不知道何来历?都这般凶狠。
  白衣夫人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左手轻轻一抬,扶着绿衣小婢肩头,娇柔的道:“走,咱们到里头去。”
  两人款步登上石级,迎面就是大殿了,这时却有一个人当门而立,拱手道:“夫人请留步。”
  这当门而立的正是黑衣人,他头戴一顶黑色毡帽,帽檐压得很低,所能看到的只是下半个面孔,但经灯光一照,可以看到他脸色相当白净,年纪不会太大。
  白衣夫人嫣然一笑,果然停下步来,一双秋水般眼神望着黑衣人,徐徐说道:“我替你解了围,你连谢谢我都没谢一声,怎么还不让我进去呢?”
  黑衣人道:“那是他们得罪了夫人,夫人并不是为在下解围来的。至于在下请夫人留步,并不是不让夫人进去,因为这间庙宇很小,里面躺着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一来惊吵不得,二来他……敞胸露体,也亵渎夫人……”
  “不要紧”
  白衣夫人朝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有人身负重伤,他是你朋友,对不?我身边有起死回生的治伤灵丹,最重的伤,保管你药到伤愈,你是不是肯信任我?”
  黑衣人正因自己身边只有止血的刀剑药,但范叔寒的伤势很重,并非仅是刀剑药止住了血就能痊愈,感到无计可施,闻言不觉喜道:“夫人真能把他治好,在下感激不尽,怎么会信不过你?”
  脚下后退几步,说道:“夫人请进。”
  白衣夫人看着他后退的身形,红菱似的嘴角不觉微含笑意,一手扶着绿衣小婢肩头,俏生生跨进门槛,目光一抬,看到躺在长桌上的范叔寒,问道:“他伤在胸口么?”
  黑衣人应了一声:“是。”
  白衣夫人又道:“他一直昏迷不醒么?”
  黑衣人道:“方才已经清醒过来,大概睡熟了。”
  白衣夫人道:“翠羽,你把灯提高些,让我看看他的伤口。”
  翠羽走进长桌,把左手纱灯提高,照着范叔寒。
  白衣夫人目光一注,口中发出一声轻咦,说道:“会是九阴爪所伤!”
  接着回头朝黑衣人道:“你给他敷的是止血生肌散?”
  黑衣人点点头。
  白衣夫人轻唉了一声道:“你差点害了他。”
  黑衣人听得心里有点不服气,说道:“方才他流血不止,在下给他敷了止血散之后,血总算止住了,只是他内伤不轻,在下身边没有治伤丹药,夫人是否看出那里不对了?”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小妹子,你以为他是被普通手爪所抓伤的么?”
  她这声“小妹子”,叫得黑衣人身躯一颤,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衣夫人朝她笑了笑道:“江湖上为了行路方便,女扮男装也是常有的事,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看小妹子大概还是初出江湖。对不?”
  黑衣人不觉点了点头。
  白衣夫人道:“来,小妹子,你把毡帽摘下来,让我瞧瞧。”
  黑衣人忸怩的道:“在夫人面前,我就变成了丑丫头啦。”
  “小妹子,你让大姐我看看有什么要紧?”
  白衣夫人含笑道:“来你把毡帽拿下来。”
  伸手替黑衣人摘下毡帽。
  黑衣人顿时披下一头秀发来,也呈现出一张红馥馥的粉脸,新月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风眼,和樱桃般的小嘴,非但不丑,还是一个十分娇美的姑娘。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谁说你丑了?这样又娇又美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唔,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黑衣人又羞涩的道:“我叫于立雪,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
  白衣夫人轻轻吹了口气道:“你才是花信年龄,大姐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二十四番花信风,她过去了三十年,那不是五十四岁了?但她看去不过三十许人!
  她从身边取出一件东西,拉起于立雪纤纤玉手,塞到她掌心,笑道:“小妹子,你戴上一顶毡帽,压低帽檐,只能在无星无月的夜晚,才不会被人瞧出来,大姐送你一张面具,你戴上了,就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即使老江湖也未必看得出来。”
  于立雪喜道:“大姐,真谢谢你。”
  白衣夫人笑道:“这点小东西,有什么值得谢的?”
  于立雪道:“大姐,他……”
  “唔!”白衣夫人道:“咱们言归正传,大姐方才说过,他中的是九阴爪,这是旁门阴功中最歹毒的爪功,练这种功夫的人,必须用新死的死人头颅作为练功之用,每晚用五指抓骷髅头,要抓到九十九个头颅,最后能一下就把头颅抓碎,才算成功,同时五个指头上,也吸入了腐尸之毒,中人立毙,不过看他伤势,此人九阴爪,不过四五成功力,尚未练成……”
  于立雪听得神色大变,急急说道:“他……”
  白衣夫人笑道:“你不用急,先让我把话说完了,他右胸伤口不算太深,当然幸亏偏了一点,还不致命,不过中了九阴爪没有死的人,救治之道:该先放出毒血,然后内服祛毒疗伤丹药,才能给他止血,大概今晚天色太暗了,你看他流血过多,立时给他敷上了止血生肌散,血虽止住,但腐尸之毒未去,上面结了痂,里面却被腐尸之毒蔓延,血肉正在灌脓腐烂,所以人也随着陷入昏迷之境……”
  于立雪急道:“大姐,求求你,救救他……”
  白衣夫人笑道:“我是说今晚要不是遇上我这位大姐,只怕晋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救得了他,既然遇上我,大姐自然会救他的了。”
  于立雪感激的道:“谢谢大姐。”
  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竟然会对他这么关心起来?
  白衣夫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蜡丸,和一粒樱桃大小色如羊脂白玉的东西,一并递给于立雪手中,说道:“这是治伤九转金丹,专治一切内外伤,这是大雪山百年以上的雪莲子,功能解毒清心,不过要你把这两种药一起嚼烂了,哺入他口中,再用真气送入腹中,才能奏效。”
  于立雪接过蜡丸和一颗入手清凉的雪莲子,听了白衣夫人这话,不由得粉脸通红,为难的道:“这……这个……”
  白衣夫人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救人咯,他不是你小妹子的……”
  她不敢说出“情郎”这两个宇来,怕于立雪听了更加羞涩。
  于立雪也没等她说完,一颗头摇得鼓浪似的,胀红着脸道:“我今晚才遇上他的,看他伤得很重,才……替他……熬药的……”
  白衣夫人听得一怔,她没想到他们今晚才认识,那是说两人一点情份也没有的了?但这也不对,方才自己说出中了九阴爪如何凶险,这小妹子连脸色都变了,急得求自己救他,若是毫无一点情份,又怎么如此关心他的安危?
  她可是过来人了,这一琢磨,心里登时明白过来,这位小妹子敢情是对他动了情。
  她黛眉轻颦,故作沉吟道:“这就难了……要是……错过今晚,他的伤势愈来愈恶化,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于立雪听了大是为难,自己该怎么法呢?总不能见死不救,但要是自己口对口喂他,这不羞死人了?她胀红着脸,说道:“既然只有这个办法,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白衣夫人点头道:“小妹子,本该如此,咱们行走江湖,那有见死不救之理,救人就得从急,不岂能宥于世俗儿女之见?那就要快,不用再迟疑了。”
  于立雪经她一鼓动,就一手捏碎蜡壳,打开纸包,里面是一颗朱衣药丸,连伺雪莲子一起纳入口中,和津嚼烂,缓缓走近桌前,蓦地一阵面红耳赤,心头小鹿止不住狂跳,脚下也微见趋趄。
  白衣夫人轻轻在她肩头拍着,柔声道:“小妹子,别害怕,救人要紧,你该拿出勇气来,换了大姐,早就给他哺完了。”
  于立雪看着范叔寒双目紧闭,英俊的脸上隐隐似有一层黑气,一时下了决心,毅然俯下头去,双手扶住范叔寒面颊,紧闭双目,把樱唇凑上他嘴唇,再用舌尖拨开牙关,把口中嚼烂了的药物口对口哺了过去,然后缓缓吸了口气,度入他口中。
  只听他肚内随着响起咕咕之声,心知药物已经送下,但自己口中还是满嘴药味,再用舌头搅动了一下,把一口口水也哺了过去,才缓缓离开,直起身来,但觉全身燥热,一张脸羞得象个大红缎子一般,幽幽的道:“大姐,这样可以了吧?”
  白衣夫人拍着她肩头,含笑道:“小妹子,做得好,再过一回,还要替他动动手术……”
  于立雪道:“还要喂他药吗?”
  “不用了。”
  白衣夫人道:“等他药力行开,就得把他伤口结的痂挑去,剔去腐肉,再上止血生肌的药,这事用不着你做,叫翠羽做就是了。”
  于立雪由衷的道:“大姐,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你的话才好?”
  白衣夫人笑道:“你不是叫我大姐吗,那就不用谢了。哦,他知不知道你是女子?”
  于立雪听她又提起他,不觉脸上一红,摇摇头道:“他不知道。”
  “真有趣。”
  白衣夫人格的笑出声来,说道:“那你就该把面具戴上了,他在药力行开之后,翠羽替他挑痂剔腐之时,就会痛醒过来,你要在旁安慰他,要他忍耐一会,知道吗?”
  “小妹知道。”
  于立雪点着头,取出面具,那是一张薄如蝉翼,只有手掌大小,她不知如何戴法?
  白衣夫人含笑道:“这张面具,还是从前一个很有名气的巧匠制的,大姐当年行走江湖时戴的,戴上了,神情逼真,和一般江湖上人戴的面具不知精巧多少,你要戴之前,用手把它绷开,戴上之后,再用手掌在脸上轻轻贴匀,就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于立雪照着她说的,用双手绷开面具,覆到脸上,再用手掌分向两边脸颊贴匀,虽然脸上多了一层东西,果然—点感觉也没有,一面说道:“现在我不知变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白衣夫人从身边取出一个圆形皮套,递了过来,说道:“你自己去看吧!”
  于立雪伸手接过,原来皮套之中是一面精致的小圆镜,她就着灯光,照镜一看,不由为之一呆,镜中人,当然是自己了,但却是一张陌生而清俊的脸孔,生得剑眉,星目。玉面朱唇,忍不住眨眨眼睛,朝镜中一笑,镜中人也朝自己眨眨眼睛,笑了笑。这下可把于立雪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大姐,这面具真好。”
  “啊!”她忽然轻轻啊一声,望着白衣夫人说道:“大姐,你和小妹萍相逢,对我这么好,小妹直到此时,还不知道大姐是谁呢?”
  白衣夫人笑了笑道:“这就是缘,我一见你就投缘,所以认了你这个小妹子。大姐就是大姐咯,唔,我再送你十二支银针,行走江湖,你只要打出一支银针,人家就会知道你是我的小妹子,就没人敢欺侮你了。”
  说着果然伸手取出一个薄薄的皮夹,里面一排放着十二支银光闪闪的三寸长细针,递给了于立雪,问道:“你会不会使针?”
  于立雪喜于形色,说道:“我使的是倒刺蝎尾针,大姐,这叫什么针呢?”
  白衣夫人道:“你会使针就好,不过我这银针手法与众不同,你多练习就会使了。”
  说着就把如何使针的手法,详细和她说了遍,但却没说出这是什么针来。
  于立雪当时也没在意,因为她一心一意记忆着大姐教她的手法。
  白衣夫人道:“好啦,快一盏茶的时光了,该替他换药了,翠羽,你把灯交给小妹子,让她给你照着好了。”
  于立雪从翠羽手中接过纱灯。
  翠羽从她身边绿鲨皮革囊中取出一把小巧银刀,一团棉花,和一个葫芦形的瓷瓶,一起放到桌上,拿起袖管,走近桌边,她个子较为矮小,站着就不够高,纵身跃起,侧身坐在桌沿上,拿起银刀,在范叔寒右胸伤口结痂之处轻轻挑动,把止血药结成的痂挑了起来。
  于立雪一手举灯,替她照着,只见银刀挑处,血痂掀开,里面血肉模糊,一片灰黑,果然已经溃烂,连流出来的血水都呈灰黑,一股令人欲呕的腐尸之气,甚是难闻。
  翠羽手法熟练,一面用银刀轻轻割去腐肉,一手就拿起棉花揩着血水,她手法极快,逐渐把伤口腐肉刮去,血水也由灰黑脓水,由浓而淡,渐渐变成淡红血水。
Home>> Literature>>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