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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十字军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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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後,没有风,也没有云。
  陕南,星子山,承月峯顶。
  蓝色的天心湖,一平如镜。
  沿湖的垂柳,倒悬着,纹风不动,枝头鸣蝉,哽咽凄切,听来令人昏昏欲眠;这时,西北角的柳荫之下,一座向湖面伸出约丈五左右的水橙上,正舒适地躺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蓝衣少年。
  自入夏以来,差不多每天午後,都是如此。
  他,现在的这位蓝衣少年,在这里,这座柳荫下的水榄之上,静静地躺着,仰望着蓝色的天空,或者俯视着蓝色的湖水,独个儿将身心溶化在清凉的蓝色之中,默默地享受着蓝色的平和,蓝色的温馨。 今天,蓝衣少年躺在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了。
  此刻,他似乎已对没有云朵追逐的天空感到乏味,身体轻轻一翻,俯首水面,日光正好落在水中一张朝他迎来的面庞之上。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庞: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方口,直鼻,唇角浮漾着一抹无邪的笑意。
  像往日一样,他望着它,它也朝他望着。
  他扮了个怪脸,水底那张面庞也跟着扮了个怪脸。他一瞪眼,稚气地笑駡道:「我认得你,宗岳,别学我的样子好不好?」水底那张面庞也一瞪眼,同时稚气地无声地笑駡道:「我认得你,宗岳,别学我的样子好不好?」
  「难道是我在学你不成?」
  「难道是我在学你不成?」
  他摇摇头,笑了;它跟着摇摇头,也笑了。
  忽然间,一阵睡意侵袭,蓝衣少年打着呵欠,眼前便开始朦胧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候,堤上柳荫之下,缓步踱出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眉如古剑,目如晓日,英挺而潇洒的白衣青年。
  这时的白衣青年,微仰着脸,手负背後,在柳荫下缓缓地来回踱着,神态看上去虽似安闲从容,但双眉不时紧蹙,又好似有着什么心思一般,当他偶尔低头,瞥及了堤下水橙上的蓝衣少年之後,不由得双目微微一亮,好像说:「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人,原来你是在这儿!」唇角微扯,正准备出声招呼之际,剑眉一掀,初衷忽改,闪目四扫,看清左近无人,脸上掠过一片异样光彩,立即迅速地蹑足隐至一株柳树背後。
  他怔怔地自树後凝眸望着水櫈上蓝衣少年的背影,咬唇暗忖道:「现在是最後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我可得好好的想上一想了。」
  「到昨天为止,师父的『绝户剑三六式』业已全部授完,打从明天开始,我又将奉命下山,这一去,那一天才能再回来,以及我是不是还有兴趣回来,尚在未知之数,若不趁此将心愿了却,还等什么时候?」
  「师父因受誓言约束,有生之年,已无法再出此峯一步,况他年事巳高,已进入风烛残年之期,来日有限,对我可算已无大碍,退一步来说,他会的武功,我都会了,而今而後,他对我,纵想加以管教,也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所以说,现在的问题,就在这小家伙一人身上。」
  「他跟我一样得到了师父的真传,不久的将来,师父一死,武林中除了一个『十绝魔君』之外,下来就数我们师兄弟两个;说得明白点,要是没有了这个小家伙,那么,我文士仪将来在武林中的地位,便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说句良心话,师父跟这小家伙,待我都还不能算错;可是,话得说回来,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家伙并非泛泛之辈,每次我奉命下山办事,都曾背着他做下了些什么,我就不相信他真的蒙在鼓裏!」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一直在我面前说小家伙资质比我差,将来的成就,势将远不如我呢?」
  「那不简直是在安我的心吗?」
  「为什么要安我的心呢?一句话说完,老家伙对我起疑了!」
  「我虽不是他的骨肉,但我却系他从小一手养大,他有理由对我的品行起疑,要证据,却是什么也没有,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虽然身为师兄,但是,很明显的,我已无法成为本门的衣钵传人了。」
  「因此,他们对我好,如说是一种串通好的笼络手段,也未尝不可。」
  「依此推测,在我不断离山的时日之中,要说老家伙没有留着几手偷偷传给了小家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像这样,我与他们一老一少之间,可说已无真情可言,我还顾忌什么?」
  「小家伙如果学的跟我一檨,而且资质真比我差的话,那还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的趋势异常明显,小家伙由於年事尚轻,目前虽不一定强过我,但他将来成就一定会出於我之上,却已无可置疑,一个『十绝魔君』都令我梗梗在心,如再容得小家伙留下,那岂不成了『武林第三人』?」
  「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明天天一亮,我便将为打听『十绝魔君』的近况而下山,从今以後,会不会再回来,只有天知道,而现在,小家伙睡得那么深沉,我走去,只须举手之势,即可令他尸沉湖底,永无後顾之忧,等到老家伙发觉,我早鸿飞冥冥了,老家伙纵不气死,又能将我怎么样?」
  「那时候,要是再能算计了『十绝魔君』,我不但是『孝徒』,是『义侠』,更是『武林第一人』!那时候,一举成名天下知,诸般荣耀,尽归我身,今天的事,还有谁知道?」
  想至此时,一抹狞笑油然浮上他那张英挺的面孔。
  他直起身来,吸足一口清气,功聚双掌,悄然往堤下走去,一面忖道:「为了留个退步,我应该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算他万一惊醒过来,我尚可饰称只不过想逗他玩玩」
  蓝衣少年沉沉地睡着,头垂得离水面不足三寸。
  这时候,一尾金鲤悠然游来,另一尾金鲤自後面悠然追上,两鲤相逐,经过蓝衣少年额前时,前面一尾忽然来了一个急转弯,尾鳍一圈,扬起数点水星,激了蓝衣少年一脸;於是,蓝衣少年梦见天下大雨,头脸尽湿。
  突来的清凉之感驱走睡意,眼一张,不由得哑然失笑。
  水珠顺着鼻梁往嘴里流,他想:「一定又是那些金色的小鬼头」他没有用手去擦,水流在脸上痒痒凉凉的,舔在舌尖淡淡甜甜的,两种感觉,都令人舒服。
  双鲤逝去,水纹已平,蓝衣少年溜目找不着鱼影後,就要爬起来,目光方待抬离水面,水底一条灰白的身形,蓦地映入眼帘。
  凝眸之下,看清了,原来是师兄。
  白色的身形,好似来自对面水底,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唔!我知道了。」他微笑着,默默忖道:「士仪哥哥大概想趁我不备,唬我一跳,他可能以为我仍睡着,决想不到我已正好醒来,嘻嘻,来吧!士仪哥哥,被唬一跳的,还不知道是我是你呢!」
  白色的身形,愈来愈近,面部五官,业已依稀可辨。
  蓝衣少年脸向下,微笑着,全身原姿不动,目注水面,不稍一瞬,心情紧张而有趣地准备着随时一跃而起。
  白衣青年快到水櫈之前了。
  这时的他,气息粗促,脸色更是苍白异常。
  他於跨上水櫈之先,暗忖道:「动作要快,只许一击成功,决不能给他有还手的机会」牙关一咬,双掌功力又增三成,然後一脚向水櫈上跨去。
  这时的蓝衣少年,目注处,不由得心头猛然一怔,讶忖道:「师兄病了么?你看,他此刻的脸色,该多怕人?」
  他,蓝衣少年,今年十五了,但是,他对自己的身世,仍旧一无所知,今年业已年过二十的师兄,也是一样。
  师父说:关於这个,你们自有知道的一天,不过目前还不是时候,在目前,你们应该做的,便是心无二用的先将武功练好。
  师兄有时候尚免不了要向师父追问,而他,蓝衣少年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以为:「养」「育」之恩并重,人虽应该有父母兄弟姊妹,但我是师父一手抚养成人的,我纵然另有生身父母,他们对我的恩惠,也将不比师父为多;我纵然另有同胞兄弟姊妹,他们也将不能令我比对我的师兄更感亲切!
  他觉得:师父的後半生,可说全为了他们两个师兄弟而活着,在见着亲人之前,师父,便应是他们唯一的亲人,唯一应该孝敬的对象。
  关於他们的身世,师父目前不愿宣布,可能自有他老人家不得已的隐衷,归根究底,十九也是为了他们的切身利害作想,多问徒拂老人之意,其与孝思何补?「孝」与「敬」,「养」与「育」,两者二而一,如形影之不可分,似此,养我者我且不敬,纵归育我者,孝自何生?
  他常告诉自己:我有慈祥亲切的师父,我有风仪令人心折的师兄,我有看不完的经史诗词,我有练不完的各种奇妙武功,我,还缺什么呢? 所以,只要师父不暗地裏长吁短叹,只要师兄不一离开师父就皱眉深思,在他,便觉得这座有着天心湖的承月峯,一切的一切,均都美好无比了!
  因此之故,蓝衣少年一见师兄脸色不正,神态有异,无邪的小心灵中,尚以为师兄遭了什么意外,这一惊,非同小可,说什么也无心再装下去了,他也没有顾及他的动作会不会太突然了点。蓦地双掌一按,猛自水橙上跳身而起,面对白衣青年,目射疑电,惊惶地劈头喊道:「士仪哥哥,你,你怎么啦?」
  白衣青年身躯一震,瞪目瞠视,脚下不由自主地退却半步,脸色骤然由白转青,意外得愕然不知所措。
  他还以为阴谋已被当前这位小师弟窥破,暗道一声:「事成骑虎之势,那就顾不得许多了」
  心一横,右掌微举,正待痛下煞手之际,却忽见蓝衣少年以手击额,顿足自怨道:「唉,唉,我真卤莽透顶!」
  紧接着,脸一抬,目中满含真挚的歉意,不安地道:「士仪哥哥,你不舒服么?我是自水影中看见你的,心一急,也没有先打个招呼,你没有被我吓着了吧?」
  白衣青年一怔,忙定了定神,点头道:「没有,没有,噢,是的,愚兄有点不自在。」
  蓝衣少年关切地又问道:「怎么会的呢?」
  白衣青年双眸溜动,神色这时业已缓和不少,当下故意苦笑了笑道:「说来也没有什么,咳咳,今天太阳太大,愚兄刚才在草坪上练剑,可能练得太久了点,咳咳,现在已经好多了。」
  蓝衣少年点了点头,放心地嘘了口气。
  白衣青年俊目动处,忽然一整脸色,正容接道:「岳弟,不是愚兄责备你,你现在说小也不小了,要歇凉,也该选个稳妥的地方,这座水橙这么仄,虽说你水性好,掉下去也不在乎,但人睡熟时,情形就不同了,心定神安,突遭意外,万一受了惊吓,那时怎办?」
  蓝衣少年赧然低头,白衣青年声音一沉,又道:「师父他老人家耗尽心血,好不容易造就成今天的我跟你,师父为我们活着,师父为我们受苦,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寄托一个希望,假如我们连自己都不知道保重,给师父知道了,你想想看,他老人家伤心不伤心?」
  蓝衣少年抬睑时,双目已润,白衣青年注目怜惜地道:「愚兄练完剑,本待在柳荫下缓缓气,回头忽然看见了你,虽然感到身心不适,却又眼睁睁地放心不下,出声喊吧,怕你冷不防受惊,反而不妙,因此只好强忍着走了下来,唉,弟弟,你呀」
  蓝衣少年泪水夺眶而出,低头颤声道:「谢谢土仪哥哥,以後除了挑水,岳儿不再到这里来了。」
  白衣青年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整了整脸色,道:「这种小事,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过去的,也就算了。但另外有件事,因为愚兄长你几岁,却不得不说,武家有谚云:寒练四九,暑练三伏。这种大暑天,在普通人来说?固属诸事不宜,但我们身为武入,可就不同了。『绝户三六式』中的『六绝招』,师父昨天已经教完,你比愚兄如何?连愚兄都不敢一刻称懈,而你却躺在这儿避暑纳凉,难道你以为记熟了招式的变化,就算习成了一套武林无双的剑法么?」
  蓝衣少年惶然不安地偷瞥了师兄一眼,低声道:「请师兄从旁指点,岳儿这就上去演练好不好?」
  白衣青年点点头,唔了一声。蓝衣少年见已得到师兄谅解,不由得感激地又望了白衣青年一眼,同时赧然破涕一笑:也没再说什么,足尖一点,双层晃处,一个「春燕剪水」之式,划出一道弧形,蓝色身形已巧妙地从白衣青年身侧水面十,一掠而过。
  当蓝衣少年身形掠过白衣青年身侧时,白衣青年双目凶光一现,心神微紧,右掌业已蓄势待发,蓦地一咬牙,终又忍住。
  他迅忖道:「不行,这样做太冒险,看他刚才情急跃起的身法,已比我所差有限,况且他终年与水为伍,水性特佳,这一掌纵能伤了他,但绝无法制他死命,师父年事虽高,功力仍未可轻视,万一惊动了老家伙,可就完了。」
  他接着忖道:「明天离此後,还回不回来,取决在我,将来机会并非完全没有,大可不必急於一时,弄巧成拙。再说由现在到明天,其间仍有十来个时辰,抓住机会,仍旧可以随时动手,难决者,心念罢了,谈下手,可实在不算什么。」
  他最後忖道:「刚才我离开屋子时,老家伙方刚入定,距离定尚早,小家伙年轻不知事,胸无城府,十天前,老家伙忽然命我下山添购三个月的口粮,现在想起来,在我离开的四、五天中,老家伙可能在『绝户三六式』中的『六大绝招』中出了花样,小家伙好胜心强,且让我用点心计来套套他,如确有其事,我就不信他能逃得过我的双眼!」
  念转如电,身形却未因而停滞,蓝衣少年纵登堤岸,白衣青年也即同时跟上。
  二人相即登岸後,蓝衣少年顺手自树上折下一枝柳条,然後回头一笑,向堤外一块草地奔去。
  白衣青年也随後走去。
  蓝衣少年将那支三尺来长的柳条双手平持横於前胸,目光平视,缓吸一口清气,然後双手一托,高举齐眉,先以「众星拱月」的礼招,亮开门户,跟着腰身微折,柳条冉冉平落,左臂弓,右臂箭,往左前方一送,「鹤腾驾起」,侧身活开步眼。
  三环相连,一声清啸,一个大廻旋。
  左手放剑揑诀,右手一剑擎天,「绝户三六式」,随之绵绵展开。
  但见他一根柳条,或指或刺,或劈或削,平稳处,如泰山缓倾,轻巧时,若蝶穿花丛,或腾或降,或起或伏,一霎时行云流水,转瞬间骇浪惊涛,真是个气象万千,极尽玄奇奥妙之能事。
  白衣青年一旁观看着,目不转睛。
  他表面上虽在不断地点头,心底下却不由得暗忖道:「这小家伙才华横溢,的确不可轻视,不过照他此刻的路数看来,由於这套剑法本身便不同凡响,他也只不过尽了本份而已,要说有什么地方强过了我,却不见得,尤其招式变化,均舆我所习者无异,难道是我猜错了不成?」
  思忖至此,双目蓦地一亮。
  原来蓝衣少年已演完三十招整,再往下去,从三十一到三十六,便是「绝户剑」中的「六大绝招」了。
  这最後六招可说招招惊心,式式动魄,绝户之称,便系由此六招得来。
  这时的蓝衣少年,身形一变,长啸声中,一条身躯蓦地窜起三丈来高,半空中,夭矫如龙,柳条挥处,漫天布开一道青色光网。
  白衣青年脱口喊道:「天网恢恢!」
  喊声甫毕,光聚一点,疾如陨星,当空射落。
  白衣青年道声好,又喊道:「疏而不漏!」
  蓝衣少年长啸答谢,手中柳剑不但未曾因而稍缓,反而精神抖擞,愈显威力,一阵暴雨狂风,余下四招,一气呵成!
  一个收式,剑定入现。
  「如何?师兄!」
  「很好,很好。」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没有,没有。」
  白衣青年口中应着,心下却又在迅忖道:「『绝户剑』中的最後六招,可说是全套『绝户剑』的精华所在,这六招,师父一共才教了六天,最後一招,昨天刚教完,小家伙也没有见他练上几遍,如今整套使来,居然运用得这般纯熟灵活,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老实说,就是换了我,充其量,当也不过如此」
  他暗暗点头,又忖道:「唔,是的,这里面一定有毛病,如仅就剑法而论,小家伙可能并没有比我多学着什么,但老家伙可却更为令人疑心了。他说:小家伙资质比我差的远,但现在看来,小家伙什么地方差?如小家伙资质比我差是真的,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小家伙这六招比我学得早,否则,老家伙的话便是欺人之谈,目的在安我的心,二者必居其一!」
  蓝衣少年见师兄忽然沉吟不语,不由得有点不安,惶然低声道:「别瞒我,士仪哥哥,一定有地方出了错,是吗?」
  白衣青年心念一动,故意绉了绉眉头,这才迟疑地注目说道:「如说错误,的确是一点也没有,不过,愚兄回想一下,总觉得你在这套剑法中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弟弟,你自己也检讨检讨看,你比师兄火候差,师兄不在时,师父自然不愿意让你闲着,免不了要督促你提前学习,或者多练几遍,师父要你注意的地方,可能被你忽略了某一部份,也不一定。」
  蓝衣少年急得满脸通红,苦着脸,绉眉搓手道:「没有呀!师父教我时,师兄你都在场,我忘了什么呢?」
  蓝衣少年说话时,白衣青年显得非常留意,这时点点头,暗道一声:「这就怪了」口裏同时含混地道:「这样说来,也许就只是火候问题了。」
  就在这时候,草坪尽处的一间茅屋之前,悄然出现了一位驼背的白发老人,老人抬脸望了一下,立即缓步朝两师兄弟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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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老人看上去约莫七旬上下,身穿一套灰纱布衫裤,步履迟缓,脸上堆满绉纹,眼神黯淡,直与一名普通老人一般无异。
  老人走近後,两师兄弟一致垂手喊了声:「师父!」
  老人脸一抬,微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蓝衣少年往白衣青年一靠,高兴地抢着答道:「士仪哥哥正在督促岳儿练剑呢!」
  老人哦了一声,点点头,於是掉脸向白衣青年慈和地笑问道:「是昨天刚教完的六绝招吗?士仪,你看过了你师弟的演练之後,感觉如何?比以前进步了些没有?」
  白衣青年微微躬身,必恭必敬地回道:「进境之速,出入意外,师父不信,不妨命岳弟再练一遍,师父亲眼看过後,自可证实弟子所言非虚。」
  老人又哦了一声,同时微微摇头道:「那倒不必了,你看过,也就可以了。」
  说至此处,顿了顿,忽然脸一抬,注目接道:「仪儿,你也练一遍给师父看看。」
  白衣青年应声一躬,口道:「谨遵令谕……」立即自蓝衣少年手中取过那根柳条,开户立式,将蓝衣少年刚才施展的剑法同样演练了一遍。虽是一套相同的剑法,但此刻一经白衣青年使将出来,威力又自不同。
  行招去式之间,确比蓝衣少年强出甚多。
  老人静静看完後,不由得点点头,肃容说道:「晤,像这样,就真的差不多了!」
  说着轻轻一叹,又转向蓝衣少年道:「岳儿,看到没有?什么时候你能达到你士仪师兄这等成就,师父也就安心啦!」
  蓝衣少年俊脸一红,低下头,想了一下,忽然抬脸迫切地向老人道:「师父,假如岳儿今後痛下苦功,修至士仪哥哥目前这等成就後,那时合我跟士仪哥哥两人之力,可敌得过『十绝魔君』吗?」
  老人目光在两师兄弟脸上来回一扫,然後一声不响地走向堤边。
  稍作打量,选了堤旁柳树中较粗的一株,举手在树身上轻轻一切,那株看上去足有碗口粗细的柳树,应手而折,断口处,平整如削。
  蓝衣少年缩颈吐舌,白衣青年也是睑色一变。
  老人步还原处,缓缓抬脸,轻哼了一声,向二人冷冷地道:「你俩目前的功力,自信比师父如何?」
  蓝衣少年惶恐地望了师兄一眼,白衣青年定过神来,连忙躬身答道:「星月不能争辉,弟子等又怎能跟您老人家相提并论?」
  老人脸一仰,黯然叹道:「岳儿,你现在还要师父回答什么吗?假如『十绝魔君』仅如你所想像的那般容易对付,师父会忍耐到今天吗?」
  蓝衣少年沮丧之余,目中英光一闪,忽又脱口问道:「那么,依师父的意思要等到那一天呢?」
  老人仰着脸,沉痛地道:「那一天么?取得『十绝魔君』『十绝真经』的那一天!」
  说着,蓦地面对白衣青年,沉声道:「士仪,你现在马上起程!」
  白衣青年一怔,呐呐地道:「不是明天吗?师父!」
  老人脸色一寒,张目沉声道:「提及此魔,为师五内沸腾,别说明天,再多一刻,也难容忍呢!」
  白衣青年暗忖:「老家伙看上去已半身入士,想不到功力却日益精进,皇天保佑,我文士仪总算粗中有细,命不该绝……」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喏喏连声,俯身一躬,转身便拟即刻离去。
  老人忽然一招手,口中暍道:「且慢,士仪,师父还有话说。」
  白衣青年止步回身,老人注目沉声道:「邛睐山,十绝谷,十绝魔府中,美女如云,为数不下千百,你此番蒙混进去,为了探得详情,也许免不了要多呆一段时日,你的定力,师父虽然放心得过,但是,年青人血气方刚,很多情形之下,并非有意铸错,师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今别的也无甚么可说,士仪,师父总望你……」
  说至此处,语音哽咽而断。
  白衣青年目中异光一闪,忙低头避开老人视线,趁势低声答道:「请老人家放心,师父的意思,弟子理会得。」
  老人肃容点点头,又偏脸向蓝衣少年道:「宗岳,你送送你师兄,但不得误他行程,只许送出峯外,立刻回来,师父在这儿等你,好了,你们去吧!」
  两师兄弟,低头默然,并肩下峯而去。
  盏热茶光景之後,蓝衣少年红着眼眶回到峯顶。
  这时已是申初,太阳偏西,承目峯顶,一片金黄。
  蓝衣少年上得峯口,双臂一振,其疾如飞地奔至草坪,举目四下一打量,不由微微一怔,暗忖道:「师父说过在这儿等我的,人呢?」
  「师父!」
  「师父!」
  他喊着,人像一只灯蛾,四下乱扑。
  可是,尽管他喊得力竭声嘶,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赶到茅屋中,没有人,再到师父藏书的另一间茅屋,也没有人,心中一急,几乎哭将出来。最後,他如痴如呆地又向湖边走去。
  他的神智一片混乱,甚至没有注意自己正在走向什么地方,等到前进无路!这才发现又来到了日间他待留的那座水橙之前。
  怅然抬头之下,双目一亮,他呆住了!
  这时的水櫈上,面向湖心,端然不动地盘坐着一人。
  谁?一点不错,正是蓝衣少年到处没有找着的师父驼背老人。
  蓝衣少年又惊又喜,抱怨地喊得一声:「师父,你也该答应岳儿一声呀……」发喊的同时,人已一跃而下。
  老人似自梦中惊醒一般,掉过脸来怔了一下,方始茫然地道:「噢,是你,岳儿!你说什么?他走了没有?」
  此刻的老人,浑浑然、木木然,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蓝衣少年见了,不由又是一呆,诧异地暗忖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定了定神,接着挪身拍拍水橙道:「坐过来,孩子。」
  蓝衣少年上前坐定後,满以为师父是舍不得师兄离开,正待婉言慰藉,老人忽然脸一抬,注目问道:「刚才你师兄怎想得起来要你练剑的呢?」
  蓝衣少年将经过说了,老人轻哼一声,自语道:「我猜想的,果然不错。」
  蓝夹少年一怔,老人迫切地注目又问道:「你师兄临走之前,说过什么没有?」
  蓝衣少年噢了一声,唇角方启,蓦地脸一红,欲言又止,低头道:「没有,师父。」
  老人睑色一沉,沉痛地道:「古人云:事无不可对人言。岳儿,什么话你这样吞吞吐吐的要为他掩瞒?这就是师父养你们成人的报答吗?」
  蓝衣少年见师父声色俱厉,已然动了气,不由慌忙翻身跪倒,伏在老人膝头上,含泪仰脸道:「师父息怒,岳儿知罪了。」
  老人叹了一声,、抚着徒儿肩头,缓缓道:「坐起来说吧!」
  蓝衣少年起身坐盱,低头弄着衣角,显得有点不安地道:「我们下峯时,师兄一直低着头,好似在想什么,直到快至峯下,方听他喃喃自语道:『真想不到十绝魔府中竟还有美女如云……』说至此处,朝岳儿望了一眼,倏然住口,岳儿接口道:『师父不放心你也不会叫你去,士仪哥哥,你愁什么?』师兄脸色一展,忙点头道:『是的,弟弟,正是如此,经你这一说,愚兄可安心啦!』」
  蓝衣少年说着脸一仰,恳求似地望着老人接说道:「师兄说那句话一定是为了提高他自己的警觉,师父,您说是吗?」
  老人浑似未闻,仰脸深深地嘘了口气,自语道:「啊,谢谢天!这样说来,他是真的走啦!」
  蓝衣少年又是一怔,失声道:「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轻哼一声,仰脸如故,漫声道:「真的走了就是真的走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难道还听不懂吗?」
  蓝夹少年脱口道:「不真走,难道还会假走不成?」
  老人仰着脸,轻哼道:「很有可能。」
  蓝穴少年失惊道:「师兄他敢?」
  老人冷冷一笑道:「他不敢?嘿,他敢做的事,可多了!」
  蓝衣少年愕然不知所对,怔了好半晌,这才期期地道:「那么,师父现在又凭什么断定师兄他是真的走了呢?」
  老人冷冷一笑道:「因为『十绝魔府』中的『如云美女』啊!」
  蓝衣少年脱口道:「照这样说来,十绝魔府中的如云美女纯属子虚乌有,而是师父故意哄骗师兄的了?」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你猜对了。」
  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十绝魔君』好色与嗜杀,为天下武林所共知,但『如云美女』却不在『十绝魔府』中,而是在另外—个地方,叫做『迷宫』,在魔府之後,有秘道可通,除了魔君本人和他的心腹,谁也进不去。」
  蓝衣少年低头无言。
  老人眼望落日,淡淡地问道:「岳儿,发觉师父说谎骗你师兄,你感到有点难过是不是?」
  蓝衣少年悄悄拭了一下眼角,仍然没有开口。
  老人忽然转过身来,双手颤抖地扳起蓝衣少年泪痕纵横的俊脸,以一种痛苦的微笑,望着爱徒说道:「孩子,你要难过,索性做一次难过吧!被师父欺骗了的,并不只你师兄一个,你也在内呢。说得清楚点,十年来,师父根本就没有对你们说过一句真话,知道吗?」
  蓝衣少年听了这话,不由得目定口呆。
  老人深深一叹,无力地放下双手,痛苦地别转脸去,目注湖水,不言下动,悠然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蓝衣少年渐有所悟,这时颤声喊叫:「师父,岳儿愚昧,您老人家明白说了吧!」
  老人缓缓转过脸来,神色肃穆地注目沉声道:「听着,孩子,有关师父的身世,现在就你所知道的,你且说来听听看。」
  蓝衣少年为难了一下,这才低声迟疑地望着老人道:「师父复姓司马,单讳一个烕字,人称『十全老人』,与『十绝魔君』合称『武林正邪双奇』。远在廿年前,师父困与魔君较技失手,一时负气,埋名隐居此峯,并立下誓言道:『二次出世,即与魔君分判死活』……师父,是这样的吗?」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这是一段武林史实。」
  蓝衣少年不由得有点纳罕道:「岳儿知道这些,都是由师父口中听来的,它既然是事实,那么师父怎又说十年来没对岳儿等说过一句真话呢?」
  老人脸一仰,静静地道:「因为师父并不是那位『十全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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