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無玷玉竜續
  作者:獨孤紅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一章
  泰山雖高,不如東海嶗。
  嶗山,是山東一座名山,鋒巒疊翠。氣象萬千,山林蓊鬱,風景奇秀,山顛多奇鬆異石,海氣參天,雲霧變幻,不一而足。
  整座嶗山,以地勢雄偉而論,首推“南天門”,為嶗山之最高峻處。此地群山環抱,青霞掩蓋,山峰聳拔奇削,上插雲霄,下臨滄海,故名“天門”。岩石上刻有長青真人丘處機的書“南天門”三字,筆力極為雄渾頸道。
  如今,東方一綫處,剛泛魚肚之色,白光一帶,亮映海天。就在這“嶗山”最險處的“南天門”,下臨滄海,峭壁萬丈的斷崖之上,席地盤坐着一個人。
  在這“南天河’上雲霧迷朦的時候看他,衹見他穿的是件海青長袍,外罩着一件黑色團花、暗紅底的馬褂,一條既粗又黑的發辮,繞在脖子上。
  長袍馬褂不寬不窄正合身,罩在他那頎長的身軀上,顯得他秀逸挺拔兼而有之,相當不俗。
  他是不該是個俗人物,我看他面前還放着一個葫蘆型,玲瓏小巧,其白如雪的細瓷酒瓶;一個晶瑩剔透,跟酒瓶一般雪白的小酒杯。
  似這般時候,這種地方,一個人能席地盤膝,下臨萬丈,面對海天,在這和獨酌淺飲,誰能說是個俗人物,誰又敢說他是個俗人物。
  也就這麽會兒工夫,東方海天一綫處,突然冒起萬道金光,激射蒼穹,原本如洗的碧空,深藍的滄海,霎時一片耀眼金黃,連這“南天門”聳拔奇削、上插去霄的絶峰,也披上了一襲金裝。一
  眼看,那海天一綫處就要涌起金輪。
  就在這時候,一個略嫌冰冷,但卻不失甜美的話聲,劃破這“南天門”的靜寂、倏然傳到:“什麽人擅登‘南天門’禁地?”
  年輕人面對那海天一綫處一動不動,道:“芳駕可否容我稍待再行答話?”
  衹聽那冰冷而不不失甜美的話聲道:“嶗山規法森嚴,禁地豈容人擅登,我要你立即答我問話。”
  年輕人一嘆而起,道:“芳駕不該這麽俗,奈何煮鶴焚琴,忒煞風景!”
  他隨話轉身,轉過身來,一眼就看見了說話人,這一眼看得他不由一怔。
  他不由一怔,那說話人也為之微一怔,不但是為之微一怔,而且,一雙美目之中還為之飛閃異采。
  年輕人長得好俊、秀俊逸、也很挺拔,看年紀頂多廿來歲。既稱俊逸,那當然是說長得好,可是他最好看,也最能讓人心跳的,還是他那兩道斜飛入鬢的長眉,跟一對眼角兒微挑的丹鳳眼。
  或許,就是這兩道斜飛人鬢的長眉,跟這一雙眼角兒微挑的丹鳳眼,使得說話的人兒微一怔,一雙美目之中還為之飛閃異采。
  說話人兒,話聲既冰冷不失甜美,既然被年輕人稱做“芳駕”,她當然還是個女子。沒錯,說話人兒確是個女子,不但是個女子,還是個峨冠道袍的道姑,很美的一個道姑。
  美道姑年紀也不大,跟年輕人一樣,頂多也廿多歲,恐怕還要比年輕人兒大點兒。她不但美,還美得豔,肌膚凝脂,欺雪賽霜,有着一張吹彈欲破的芙蓉面,偏也有着一雙鳳目,眉梢兒微挑的遠山眉。
  普天下的道姑不少,但是像這麽美,美裏帶豔的三清女弟子卻不多見。
  不管是誰,看見都難免一怔;不管是誰,恐怕定過神來都會暗嘆一聲可惜。
  就因為這年輕人看得一怔,就不知道他會不會暗嘆可惜,因為他還沒有定過神來。
  先這過神來的是美道姑,剛一定神,他嬌靨上立即籠罩起寒霜,高高揚起了那一雙遠山眉,話聲依舊冰冷,但也仍然不失甜美:”你怎麽說?誰忒煞風景?”
  就在這一轉眼工夫間,海天一綫處,紅日已整輪涌起,旭光萬道,遍照大地,“南天門”
  的迷騰雲霧也消失得無影一無蹤。
  年輕人回的遙指,不由跺腳:“我大老遠地跑上‘嶗山’來觀賞日出奇景,從昨兒個半夜一直等到如今,如今卻因為芳駕登臨‘南天門’,一點兒也不肯寬容,害得我失之交臂,這還不算忒煞風景?”
  美道姑道:“你大概也很自命不俗!”
  年輕人道:“那我不敢,至少我不會這麽煞風景,就算是午時吹腦袋,也不會不容人喊個刀下留人吧。”
  美道姑冷笑道:“簡直強詞奪理,你知道不知道這‘南天門’是‘嶗山派’的禁地?”
  年輕人道:“我不知道,我哪兒知道啊!‘嶗山派’又沒在哪兒竪塊牌、立個牌什麽兒的”
  美道姑冷笑截口:“說得好,嶗山周遭百裏,甚至於江湖上、武林中,沒有人不知道‘南天門’是‘嶗山派’的禁地……”
  年輕人也截了口:“可是我既不是江湖人,也跟武林沾不上邊兒,芳駕看我哪點兒像?
  再說這也是我頭一回到‘嶗山’來……”
  美道姑又冷笑截口:“剛纔強詞奪理,現在巧言狡辯,不是哪傢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子,就是市井之上惹人厭惡的無賴……”
  年輕人忙道:“芳駕怎麽駡人?”
  美道姑道:“你自找的,要是沒有一點還算不錯的武功,你絶不可能瞞過‘嶗山派’‘玉清’、‘太清’、‘上清’三宮的嚴密警衛,到達這‘南大門’禁地。你仗着一身還算不錯的武學,欺‘嶗山派’無人,一旦被人發現,不但沒有一點兒悔意,賠罪求饒,反而強詞奪理、巧言狡辯,駡你還算是便宜。”
  年輕人呆了一呆道:“芳駕好厲害!長這麽大,我還沒碰見過這麽厲害的三清弟子出傢人……”
  美道姑道:“就是因為你從來沒碰見過厲害的,所以纔慣得你這麽目中無人,今天總算讓你碰見一個。”
  年輕人道:“三清弟子,清靜無為,與世無爭,就算是‘北京城’的‘白雲觀’,也沒這麽大規矩,一旦誤闖,也沒這麽大罪過。”
  美道姑冷笑道:“我說你怎麽主慣得不知天高地厚,目中無人,原來你是‘北京城’裏那個大門大戶的,我沒看錯,你確是個紈絝子。……”
  年輕人道:“芳駕最好別自作聰明硬給我安,我還沒那麽大福份好麽好命。”
  美道姑道:“這麽說是我高看了你,你是個市井之上惹人厭惡的地賴。”
  年輕人道:“芳輕還真又高看了我,市井無賴,混吃混喝,白要自拿,這邊兒擄掠時捲袖動刀,轉過身又能打拱作揖,甚至於雙膝落地賠笑臉,欺軟怕硬,沒一點血性,沒一點骨氣,我還真沒那能耐。”
  美道姑聽得嬌靨上寒霜濃了三分,又高揚了一雙遠山眉:“我跟你說的是正經,你敢跟我嬉皮笑臉,油嘴滑舌!”
  年輕人道:“三清弟子出傢人,一見面就駡人,而且還得理不饒人,如果這叫正經,那麽三清教裏的部部經典,又算是什麽?”
  美道姑美目猛睜,寒芒倏現,冷喝道:“你……”
  剛一聲“你”,年輕人似有所覺,轉眼他望;美道姑則臉色一變道:“一見面就駡人是你自找,我更不願落個得理不饒人,你快走,馬上離開‘南天門’。”
  年輕人沒動,道:“謝謝芳駕的好意,可是恐怕來不及了。”
  他這裏話聲方落,衣袂飄飄,人影疾閃,“南天門”上登上兩個中年道士:一個膚色黝黑,虎目網髯;一個瘦削猥瑣,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鬍,長得大馬猿也似的!
  美道姑一驚定神,低頭稽首:“見過兩位師兄。”
  兩個中年道士一怔,繼而臉色大變,瘦削猥瑣的那名泛怒而笑:“好哇!你好大膽,已經被囚禁在‘南天門’禁地,還敢不守清規,跟人私會。”
  年輕人聽得一怔!
  美道姑猛擡頭:“師兄……”
  膚色黝黑的那名沉喝道:“住口,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麽話說,還不到‘上清宮’去自領門規。”
  美道姑居然沒再說一句話,頭一低,再稽首,轉身要走。
  年輕人忙道:“等一等,這個誤會大了……”
  美道姑腳下一頓!
  膚色黝黑的中年道士大喝道:“你敢不聽,還不快去!”
  美道姑恭應一聲又要走。
  年輕人雙眉一揚,話聲微沉:“我說等一等。”
  既是話聲微沉,那表示話聲並不算大。
  就這麽話聲並不算大的一聲,竟使兩個中年道士身軀同為之一震,美道姑腳下也又一頓!
  年輕人道:“芳輕分明能言善辯,詞鋒咄咄逼人,為什麽現在一句話也不說?”
  這句話,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哪知道美道姑競象沒聽見一樣,沒回頭,也沒看他一眼,腳下一頓之後旋又邁步,直嚮“南天門”下行去。
  年輕人一怔叫道:“芳駕……”
  他要趕過去,腳下纔動,兩個中年道士已跨步移身,雙雙擋在了他面前。
  膚色黝黑那名道。“原來你有一身不俗的修養。”
  瘦削猥瑣的那名道:“怪不得你敢欺我‘嶗山派’無能,潛上‘南天門”跟她私會。”
  年輕人揚着歡眉道:“要是兩位道長聽覺無礙,就該聽見剛纔我說這是個誤會。”
  膚色黝黑的那名道:“我們聽見了,衹是這是誤會麽?”
  “當然是!”年輕人道:“我根本不認識她,她連我姓什麽,叫什麽都不知道!”
  瘦削猥瑣那名冷笑道:“衹有你這模樣就夠了,那她變得更讓‘嶗山派’覺得可恥。”
  年輕人兩眼精芒一閃:“我不知道她是你‘嶗山派’什麽人,也不知道她究競是個怎樣的人,可是以你一個三清弟子出傢人的身份,似乎不該有種念頭,說這種話。”
  瘦削猥瑣那名道:“話是你說的!”
  年輕人道:“我衹是告訴你們實情。”
  膚色黝黑那名道:“我們耳既不聾,眼也不瞎,實情我們看見……”
  年輕人道:“你們看見什麽了,不過是我跟她同時站在‘南天門’上。”
  膚色黝黑那名道:“那被本派囚禁在‘南天門’禁地,你則潛入了‘南天門’禁地,這就夠了。”
  年輕人猛吸一口氣,道:“好,信不信在你們,我不再多作解釋,請你們讓開我的去路。”
  瘦削猥瑣那名冷笑道:“私人我‘南天門’禁地,你想就這麽一走了之?”
  年輕人道:“你小看我了,既敢登‘南天門’,我就沒在乎‘嶗山派’,你‘嶗山派’‘玉清’、‘太清’、‘上清’三宮,總有一個能明辯是非,通情達理的人,我找他說話去。”
  膚色黝黑那名道:“既私人我‘嶗山派’禁地,就是我‘嶗山派’之敵,一旦成擒,更是我‘嶗山派’階下之囚,不管見哪一個,你還不配,這是我‘嶗山派’清理門戶,任何人也管不着!”
  “這麽說,你們是不讓路?”
  “不但不讓路,還要擒你回‘上清宮’處理。”
  年輕人雙眉陡揚,目現威棱,道:“本來我是路過‘嶗山’,順便登臨,不想惹事,沒想到……好吧,你們就試試吧!”
  話落,突然仰天長嘯,嘯聲裂石穿雲,直逼長空,震得空山回響,峰顛去霧激蕩,近處樹木葉落,撲籟籟而下。
  兩個道士站立不穩,踉蹌後退。
  就在兩個道士踉蹌後退的同時,年輕人身軀騰起,如天馬行空,帶着長嘯,疾射峰卞一閃不見。
  兩個道士看得清清楚楚,都驚呆了,看傻了!
  口 口 口
  “嶗山”“上清宮”座落在“太清宮”後山之西南,建於宋,飛檐狼牙,畫棟雕梁,雄偉壯嚴,周圍不但花木繁茂,而且有百年銀杏一株,粗可數抱。
  天剛亮,“上清宮”中正值早課,宮前廣場上寂靜空蕩,看不見一個人,兩扇高大、厚實的鐵門關閉着,衹左邊一扇側門虛掩。
  就在這個時候,宮前廣場上,帶着一縷長嘯餘音,九天神竜飛降般射落一個人,正是適纔“南天門”上那年輕人。
  年輕人一落地,立即卓然挺立,揚聲發話:“不速之客拜謁‘上清’,‘嶗山’哪位現身答話?”
  話聲方落,“上清宮”那扇本來虛掩着的側門倏然打開,兩名中年道士並肩行出,看了年輕人一眼,微稽首,左邊一名矮胖道士道:“施主何來,‘上清宮’正值早課,不納外客,還望施主諒宥。”
  年輕人道:“道長,我從何處來,無關緊要,敢問兩位道長,適纔可有貴派一女弟子來到‘上清宮’?”
  右邊一名中等身材道士道:“那是貧道等的師妹、不知施主為何問她?”
  年輕人還沒說話,嚮後兩條人影疾射落地,正是適纔“南天門”上那瘦削猥瑣跟膚色黝黑兩名道士。
  衹聽膚色黝黑道士驚怒叫道:“潛人‘南天門’禁地,私會本派囚禁中的女弟子,如今還敢直闖我‘上清宮’,意圖幹預本派規法,你豈非太欺我‘嶗山’無人!”
  此言一出,那中等身材道士及矮胖道士臉色齊變,矮胖道士道:“師兄……”
  膚色黝黑道士叫道:“此人是敵非友,即刻拿下,送交當值師叔處理廣矮胖道士跟中等身材道士一聲答應,兩個人就要動。
  “住手!”
  衹聽一聲沉喝傳了過來,喝聲頗能震撼人心,四名中年道士立即稽首躬身:“師叔!”
  年輕人擡眼循聲望去,衹見“上清宮”側門內走出一名老全真,身材枯瘦,四目凸睛,鈎鼻薄唇,稀疏疏的幾綹鬍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深具城府、頗蓄心機之人。
  枯瘦老全真真凸睛精光閃射,一掃四道,冷然發話:“宮裏正值早課,你們竟敢在此大呼小叫,難道不怕觸犯門規?”
  那膚色黝黑的道土上前一步恭聲道:“啓稟師叔,此人潛人‘南天門禁地,私會無垢師妹於前,又復直闖‘上清宮’二意欲幹預本派規法於後,膽大妄為,欺我‘嶗山派’無人,弟子們正要擒他、”
  枯瘦老全真臉色一變,道:“無垢適纔返回‘上清宮’,說是奉你二人之命,返來自領規法,難不成就是為了這件事?”
  膚色黝黑道士躬身道:“正是!”
  枯瘦老全真電地轉過了臉,目中精芒直逼年輕人:“施主是哪派弟子,高名上姓,怎麽稱呼?”
  年輕人道:“有勞道長動問,我不屬於任何門派,姓什麽叫什麽也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事出誤會,唯恐纍及貴派那位女弟子,不敢不來拜謁‘上清宮’,妥作解釋。”
  枯瘦老全真道:“施主這事出誤會何指?”
  年輕人道:“我經過‘嶗山’,久聞日出奇景瑰麗無匹,乃於夜半登上‘南天門’,今早日出,巧為貴派那位女弟子所見,正指責我不該擅登‘嶗山’禁地。不料這兩位道士適時來到,誤以為我私人禁地跟貴派那位女弟子私會,不分清紅皂白,立即命貴派那位女弟子返回‘上清宮’領罰,我不敢纍及無辜,不得不趕來‘上清宮’請求拜謁,妥作解釋。”
  枯瘦老全真道:“是這樣麽?”
  年輕人道:“這兩位道長在此,道長盡可以問之當面!”
  枯瘦老全真轉過臉去,冷然投註。
  那膚色黝黑道士躬聲道:“回師叔,是這樣。”
  瘦削猥瑣道士道:“啓稟師叔,弟子以為,此人分明是跟無垢師妹私會……”
  “住口!”枯瘦老全真冷喝道:“你二人所見,不過是你無垢師妹跟這位施主說話,怎可妄加推斷,指為私會,三清弟子,清靜無為,念頭如此污穢,分明修為不夠,去領門規,該作苦修的應該是你們。”
  膚色黝黑的道士跟瘦削猥瑣道士臉色一變,齊躬聲,竟沒敢再多說一句。
  枯瘦老全真轉過臉來微稽道:“失禮得罪之處,貧道僅代為賠罪,還望施主諒有宥!”
  年輕人忙答禮,道:“不敢,道長得道全真,明辨是非,通達情理,令人敬佩!”
  枯瘦老全真道:“貧道是真不敢當,‘南天門’確是‘嶗山’禁地,但不知者本派不該也不敢加以留難,這件事就此打住,全當從未發生過。‘上清宮’正值早課,不便待客,施主請下山吧。”
  年輕人微欠身道:“多謝道長再次寬容,當立遵法諭,告辭下山,但臨去之前鬥膽動問,貴派那位女弟子……”
  枯瘦老全真截口道:“那是本派傢務事,不便奉告,也一不勞關註”
  年輕人道:“貴派中事,我是不便也不敢過問,但是事由我起,我不能不問個明白,以求心安!”
  看來這個人挺死心眼兒的。
  枯瘦老全真兩道細眉一聳,道:“施主……”
  年輕人壯容道:“道長,我倒不在乎什麽,可是女子名節為重,尤其貴派那位女弟子是位三清弟子出傢人,清譽更重過性命。”
  枯瘦老全真雙眉一落,道:“無量壽佛,施主能為他人着想,胸襟過人,令人敬佩。但請放心,貧道既不認為那是私會,無垢又何罪之有?”
  年輕人立即肅容躬身:“多謝道長,告辭!”
  話落,身起,貫日長虹般飛射而去。
  這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的高絶身法,又看傻了四個道士。
  枯瘦老全真神情震動,面泛驚容,望着年輕人飛射不見,道:“當‘南天門’方向嘯聲裂石穿雲之際,我就已目睹他馳來‘上清宮’的絶世身法,當時還以為是老眼昏花,如今再次目睹,始信所見不虛。”此人年紀雖輕,修為當世少有,豈是我‘嶗山’一派的能敵,偏你二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要擒他問罪,豈不是存心為‘嶗山’招禍,存心壞本派的大事?”
  膚色黝黑道士跟瘦削猥瑣道士走過神來忙躬聲:“弟子等愚昧,弟子等該死!”
  枯瘦老全真冷哼一聲道:“你二人是該死,要不是我及時出現,喝止你出手,衹怕你二人早已躺在這‘上清宮’門前了,還不跟我進去。”
  他話落起身,四名中年道士立即恭聲答應,跟着他進了“上清宮”偏門。
  偏門裏,是個小院子。
  如今這個小院子裏一前二後站着三個人。
  後頭兩個,一色黑色褲褂,個頭兒健壯,神情膘悍,腰頭裏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傢夥。
  前頭那個,是個中年人,穿的是海青長袍,團花黑馬褂,人長得很白淨,也挺斯文,但是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氣逼人,一雙目光也相當森冷銳利。
  枯瘦老全真神色一轉恭謹,上前一步,躬身稽首,叫道:“十爺!”
  白淨斯文中年人大刺刺的,做不為禮,淡然道:“我看見了。”
  枯瘦老全真不知道是說真心話,還是奉承,道:“您見多識廣,以您看是……”
  白淨斯文中年人道:“恐怕出不了那三傢。”
  枯瘦老全真臉色一變,道:“您是指傅、鬍、郭。”
  白淨斯文中年人道:“當世之中,除了這三傢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這樣修為高絶的好手了。”
  枯瘦老全真面泛驚悸之色,道:“就是沒法肯定他是哪一樣的。”
  白淨斯文中年人道:“怎麽說?”
  枯瘦老全真道:“鬍傢男丁少,傅傢子弟不可能出京來,要是有人出了京,您也不會不知道。至於郭傢,自從當年無玷玉竜’率衆歸於海上之後,承襲了‘海皇帝’,廿年來,‘南海王’確是縱橫七海,脾睨三洋,但是他們的人從沒有上過岸……”
  白淨斯文中年人道:“這麽說,這一個不是這三傢的人?”
  “不!不”枯瘦老全真忙道:“十爺您見多識廣,又怎麽會看走眼,我的意思是,沒辦法肯定他是哪一傢的,就沒辦法决定怎麽付。”
  白淨斯文中年人道:“怎麽,應付這三傢,還有什麽不同的手法?”
  枯瘦老全真道:“您這是考我,傅傢承襲神力候爵,世代簪纓,加上當年擁主有功,當然是自己人。
  鬍傢雖然如今仍跟傅、郭兩傢並稱於世,但是傅、鬍兩傢自當年結親之後,等於已是一傢,當然也是自己人,衹有郭傢,至今不服王化……”
  白淨斯文中年人淡然一笑道:“老道長,這種事不勞你操心,怎麽應付他們,是官傢的事,你嶗山衹聽命行事就行了。
  枯瘦老全真忙道:“是,是,其實我衹是怕……”
  “怕!怕什麽?” 白淨斯文中年人微一笑,道:“不錯,這三傢,不論哪一傢跺跺腳,都能讓地皮震顫,可是你‘嶗山’身後頭背的是天下第一傢,還有什麽好怕的?”
  枯瘦老全真微一怔,旋即面泛得色,眉宇間也有一股掩不住的驕傲,忙道:“是,是,您說的是,這是嶗山一派的天大造化,無上榮寵。”
  白淨斯文中年人道:“你也不用這麽說,這也是官傢的藉重你‘嶗山派’,衹要你們盡心盡力好好當這個差,不會虧待你們的。”
  “是!”枯瘦老全真稽首躬身,頭都快碰着了地,道:“是,還要仰仗十爺。”
  白淨斯文中年人臉上微現沉重之色,道:“不管怎麽說,這時候出現這麽一位人物,不管他是哪一傢的,都不能掉以輕心,走,跟我去問個清楚去。”
  枯瘦老全真恭應一聲忙道:“容天雲給十爺帶路。”
  一稽首,搶先一步行去。
  白淨斯文中年人帶着兩個黑衣漢子跟了去。
  那四名中年道士則走在最後。
  過一扇窄門,一個大院落呈現眼前,這是“上清宮”的後院所在,在大殿之後,衹見花木棱疏,長廊縱橫,一間間雲房排列整齊。
  後院底,座北朝南,一間大雲房前左右各一的肅立着兩名中年道士。
  枯瘦老全真天雲行到,兩名中年道士恭謹稽首,天雲老道則面對雲房,揚聲發話:“啓稟掌門師兄,雲十爺到。”
  話聲方落,人影閃動,雲房門口已多了一名老全真,長眉細目,黑影五綹,一雙細目中精光閃射,頗有懾人的威儀。他微稽首:“天鶴恭迎雲十爺!”
  白淨斯文的雲十爺這回微抱了雙拳:“不敢,該是雲中鵠拜見掌門!”
  長眉細目,黑髯五綹的天鶴道長再稽首:“不敢當的是天鶴,十爺請廣雲十爺雲中鵠微一欠身,進了雲房,天雲老道跟了進去,兩名黑衣漢子跟四名中年道士則留在門外。
  雲房中窗明幾淨,檀香裊裊,長劍高懸,“南天門”上的那位美道姑,赫然正跪在雲床之前。
  天鶴道長臉色微沉,道:“拜見貴客!”
  美道姑跪勢不變,嚮着雲床微低頭:“見過雲侍衛、師叔!”
  天雲道長神情冷峻,沒說話。
  那位被稱為雲侍衛的雲十爺雲中鵠,微擡了一下手,淡然道:“不敢當!”
  天鶴道長客氣得近乎恭謹,擡手欠身,肅客人座,等那位雲侍衛雲中鵠大刺刺的坐下之後,他纔盤膝坐上了雲床,天雲道長則站立一旁,天鶴沒讓他讓,雲中鵲也沒讓他坐。
  衹聽天鶴道:“十爺看見那人了?”
  雲中鵲微點頭:“看見了!”
  “十爺可曾看出他的來路?”
  雲中鵠看了看美道姑的背影一眼,道:“難道掌門還不知道?”
  天鶴道長冷然凝望美道姑:“她堅不承認認識那個人。”
  雲中鵠輕“哦”一聲道:“是麽?”
  這聲“是麽”,是對天鶴,也是對美道姑。
  衹聽美道姑道:“啓稟掌門師叔,無垢說的是實情。”
  雲中鵠 “我聽他說,他是昨夜登上‘南天門’看日出的,不想今早碰見仙姑。”
  美道姑無垢說:“他說的也是實情。”
  “難道仙姑就不覺得太巧了些麽?”
  美道姑無垢道:“我不能不承認,是巧了些!”
  “仙姑的確不認識他,也從沒見過他?”
  “是的!”
  “他總該告訴仙姑,他姓什麽,叫什麽了。”
  “沒有。”
  “仙姑也沒有問他?”
  “問過,但是他沒有說。”
  “但願仙姑說的是實情實話,否則此時此地出一點差錯,雲某擔待不起。”
  “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沒有人相信,我也無可奈何。”天鶴道長長眉一聳,冷然沉喝:
  “大膽……”
  雲中鵠擡的攔住了天鶴,道:“我寧願相信,雲某我奉命來此辦事,仙姑要是知道什麽,不肯告訴雲某,那仙姑是害了雲某。”
  無垢道:“我跟雲侍衛無怨無仇,怎麽會、又怎麽敢害雲侍衛,我是‘嶗山派’弟子,更不敢做背門叛派的事。”
  衹聽天雲道長冷笑道:“你還知道你是‘嶗山’弟子,不敢背門叛派,違抗掌門令諭,你以為那又是什麽?”
  無垢道:“弟子不以為那是背門叛派,而是掌門令諭“大膽!”天鶴道長怒喝道:“還敢跟你天雲師叔抗辯,故不論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是不是有不守清規的私會事情,你既在‘南天門’,對‘南天門’便有守護之責,今竟容外人擅人我‘嶗山’禁地,便是有罪,罪上加罪,你就該雲中鵠輕咳一聲截了口;“道長,賞罰貴派弟子,本是貴派傢務事,雲某這個外人本不便幹預,但是貝勒爺即將駕臨,大事為重,可否等我們貝勒爺來到,跟道長議决大事之後,現作處置。”
  雲中鵠這一番話,表面上聽來是一回事,但是骨子裏卻是另一回事。
  那另一回事,天鶴懂、天雲懂,甚至連美道站無垢也懂一半。
  天鶴道長立即欠身:“十爺既有所命,天鶴敢不敬遵!”
  雲中鵠道:“那就還請仙姑在‘南天門’多委屈兩天吧!”
  天雲老道躬身答應,轉望美道姑無垢,沉聲道:“還不跟我走!”
  美道姑無垢低聲答應,嚮着雲床上的天鶴道長俯身一拜,站起來轉身行了出去。
  天雲老道嚮天鶴道長、雲中鵠各施一禮,緊隨着無垢身後出了雲房。
  望着美道姑無垢跟天雲老道出了雲房,天鶴道長收回目光道:“十爺,不知道貝勒爺大駕,何時莅臨嶗山。”
  雲中鵠道:“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天鶴道長微皺眉鋒,憂形於色,道:“天鶴連這眯小事都沒給貝勒爺辦好,不知道到時候怎麽跟貝勒爺交代,而且這孩子性情剛烈,真要逼急了她,我擔心她會……”
  雲中鵠微一笑,道:“這個掌門衹管放心,衹等我們貝勒爺一到,我擔保她會馬上乖乖答應,而且,我還能擔保,就算她再剛烈,也絶不會尋死自盡。”
  天鶴道長輕“哦”一聲,目光凝註。
  當然,這是等雲中鴿自道其詳。
  雲中鵠微笑搖頭,道:“事關天機,也關係着我們貝勒爺的大事,恕我不便,也不敢輕泄。”
  這位雲侍衛、雲十爺既不便,也不敢說,天鶴道長自也不便、不敢再問,道:“天鶴還擔心一件事。”
  雲中鵠道:“掌門人擔心的未免太多了。”
  天鶴道長道:“十爺應該也想到了,就是天鶴那位古怪難纏的師姐……”
  雲中鵠笑了笑,道:“這何止我想到了,我們貝勒爺也早想到了,也請掌門人放心,我們貝勒爺早有對策,到時候絶對讓那位老人傢心裏舒舒服服,不但不會說一句話,而且還會給我們貝勒爺一臂助力。”
  天鶴再度輕“哦”凝目,道:“貝勒爺當今之左右臂膀,文可安邦、武可立國,相信他一定有妙計良策!”
  雲中鵠微一笑,沒說話。
  口 口 口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濟南勝景,一湖、一泉、一山。
  一泉,趵突泉;一湖,大明湖;一山,千佛山。
  “大明湖”,在濟南城西北角,周圍十裏餘,約占全城三分之上,湖界城垣東北西三邊,凌晨及黃昏時,景色迷人。
  “從“鵲華橋”沿湖而西北,兩岸垂柳披拂,湖中蘆蒲齊茂,特別是夏秋之交,秋荷方盛,紅緑如綉,令人有溘然吳下洲志感。
  “大明湖”景色之美,美在凌晨與黃昏,但並不是說除了凌晨跟黃昏,就沒有遊客了,照樣有,不過沒凌晨跟黃昏的時候多罷了。
  有的人他還不喜歡人多湊熱鬧,偏喜歡挑人少的時候來,瞧,這兒就是一個。
  這兒,是湖邊垂柳陰涼之下,不遠座落着那座有名的“歷下亭”。
  人,是個身穿褲褂,頭戴寬沿草帽的中年人,寬沿草帽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衹能了鼻子以下的部位。
  鼻子以下,方方的一張嘴,嘴唇不薄不厚,閉得緊緊的,唇上還留着兩撇小鬍子,透着瀟灑。
  事實上,這個人應該是個不俗的瀟灑人物,看他坐在那兒筆直的腰桿,挺拔的身材,不正顯示出他是位不俗的人物麽?
  他,就坐在湖邊垂柳蔭影下,一桿在手,全神貫註,敢情他正在垂釣。
  這種嗜好,這個事兒,是不喜歡人多湊熱鬧,愛釣魚的,哪一個不喜歡清靜,有幾個願意受人驚擾的?
  他挑這個時候真不錯,放眼望去,整個大明湖看不見幾個人,這“歷下亭”一帶,更是空蕩、寂靜,看不見一個人影,聽不見一點聲息。
  的確是,不過那是轉眼工夫之前,可是轉眼工夫之後的如今,這“歷下亭”一帶,不知道什麽時候竟多了一個人,這個人站在“歷下亭”跟釣魚之間,也就是釣魚客的身後。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正是“嶗山”“南天門”上,雅興登臨,觀日出奇景的那個年輕人。
  身後多了個人,釣魚客似乎仍然茫然無黨,的確是夠全神貫註的。
  釣魚客茫然無覺,年輕人似乎存心驚擾,衹聽他道:“‘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湖畔柳蔭,靜坐獨釣,志未必在魚,但得浮生半日,愜意之事,不過如此。灑脫風雅,何事如之,濟南的名士,的確不少。”
  隨聽釣魚客冷然道:“承蒙誇奬,愧不敢當,市井庸俗,不敢上比姜尚、子陵,桿下若無所獲,今宵便無佐餐,還請不要驚擾,他處遊覽去吧。”
  妙!這下捧沒捧成,釣魚客不吃這個,嫌驚擾,下逐客令了。
  年輕人揚眉輕笑:“剛許閣下風雅名士,奈何如此妄自菲薄,風月無古今,林泉孰賓主,此地閣下可以垂釣,我便可以遊覽,若是嫌驚跑了湖中遊魚,我賠你一條就是。”
  話落,擡手虛空一抓一收。
  他這裏衹這麽輕描淡寫地虛空一抓一收。
  握在釣魚客手裏的那根釣桿,竟忽地猛然抓起。
  釣桿握在釣魚客手裏,隨年輕人這一抓一收之勢竟猛然揚起,已經算是稀奇,更稀奇的是,釣桿起處,絲綫一綳,嘩啦水響聲中,銀鱗映日星輝,一條兩尺多長的鯉魚,隨桿凌空躍起。“叭叭”地一聲,落在岸邊草地上,不住翻騰挺躍。
  這條魚既肥又大,今宵不愁無以佐餐,不管怎麽說,釣魚容應該喜得打跌纔對。
  哪知,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釣魚客不喜反怒,看也沒看那條鯉魚一眼,一扔手中的釣桿,冷哼出聲:“我於“大明湖’垂釣多上,怎麽偏今日有人前來驚擾,敢情你是個有心人,好,咱們會會!”
  他隨話轉身,帽沿陰影下射出兩道精光,直逼過去。
  他這裏威態纔現,年輕人那裏竟忙躬下了身,帶着輕笑說道:“諸叔別見怪,燕俠給諸叔見禮。”
  釣魚客先是一怔,繼而帽沿陰影下兩道精光倏地明亮三分,急道:“燕俠?”
  年輕人道:“是的,諸叔,老人傢膝下六個,燕俠居長!”
  釣魚客猛然激動,脫口叫道:“大少,錯非‘南海絶學’誰能……諸明見過大少。”
  他摘掉大帽,撩起長衫,搶步上前,就要拜下。
  年輕人上前一步,伸雙手架住,道:“諸叔,燕俠怎麽敢當,您這是折燕俠。”
  釣魚客硬是拜不下去,急得擡起了頭:“大少,禮不可廢!”
  年輕人道:“對!諸叔!燕俠來的時候,老人傢再三交代,執晚輩之禮,叫您一聲諸叔,燕快要是敢受您這個,讓老人傢知道,非拆了燕俠不可!”
  “可是……”
  “諸叔,愛燕俠就別害燕俠,您不人願意把燕俠嚇得跑回‘南海’去吧!”
  釣魚客沒再拜下,但他也沒馬上往起站,可是他卻被年輕人一雙有千鈞力的手給擡得站了起來。
  他又一陣激動,道:“主子厚愛,折煞諸明,雖萬死不足以言報。”
  年輕人露的那一手,被釣魚客諸明“南海’絶學,“南海”之中,衹有“南海王”“無玷玉竜”郭懷的郭傢;縱橫四海、脾脫七洋、傲誇寰宇、威震天下,跟世代簪纓,承襲“神力”侯爵的傅傢、天縱奇女,蓋世無雙的鬍傢,並稱當世近百年來的三大傢。
  而年輕人又稱老人傢膝下六個他居長,諸明稱他為大少,很顯然的,年輕人必是“南海”
  郭傢的人。“南海王”“無玷玉竜”郭懷膝下六子中的老大。
  那麽,他該姓郭,叫郭燕俠!
  衹聽郭燕俠道:“諸叔言重了!”
  諸明激動不減,道:“真的,大少不知道,不!大少應該知道,自當年‘海威堂’跟‘天津船幫’追隨主人離京前往‘南海’,主人仗郭將軍跟‘海皇帝’懷兩傢的曠世絶學,仁義胸襟,廿年來威服四海,領袖天下,跟傅、鬍兩傢鼎足並稱。
  如此霸業,如此成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主人不但視‘南海’弟兄如子弟,對外人也仁義恩德。
  諸明身受計年,無以為報,唯一遺憾受命遠離南海,長駐山東,暗中監視滿擄動靜,因而不能追隨左右,朝夕親近,其實又何止諸明?駐外弟兄無不人同此心……”
  郭燕俠道:“諸叔,老人傢也更思念弟兄們,所以每年總要派人代表他老人傢來看看!”
  諸明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主人又何嘗忘記過哪一個?所以我說‘南海’弟兄身受主人仁義恩德,無不……”
  郭燕俠微笑截口:“諸叔,整個‘南海’一傢人,既是一傢人,您老這麽說,不就顯得生份見外了麽?”
  諸明道:“大少既這麽說,諸明就不敢再多說了,提起主人每年派人來,諸明倒想起來了,每年來的不是宮老,就是祁老,今年主人怎麽派了大少……”
  郭燕俠微一笑道:“今年宮老、祁老兩位都走不開,尤其他們兩位年事已高,老人傢打算從今後藉重他們兩位主理內部事務,不願再讓他們兩位奔波勞累,所以纔改派了燕俠,而且老人傢認為燕俠六兄弟都已長成,應該出來歷練歷練,跟諸位長輩們多請些教益了!”
  諸明道:“大少客氣……”
  “不,諸叔!”郭燕俠道:“燕俠說的是實話。論所學,燕快六兄弟得老人傢親傳,對諸位長輩們或許不敢稍讓。
  但是論經驗歷練,比起諸位長輩們那就差得太多了,還請諸位長輩們多加指點,以不負老人傢對燕俠六兄弟的期望。”
  諸明道:“大少的修為,我是親眼得見,的確不愧為主人親傳,放眼當今,恐怕已經找不出幾個對手了……”
  郭燕俠笑笑搖頭:“諸叔您別誇我,論燕俠六兄弟,要許老六燕南是翹楚,他學得最好,除了老人傢的親傳之外,他福緣深厚,又得關山月關叔的垂青,身兼兩傢之長,一套‘大羅劍’,連老人傢都不稍讓,所以大夥都說,‘郭傢六竜,末者為最’。”
  諸明道:“郭傢六竜,郭傢六竜,主人是各‘無玷玉竜’,大少六位合稱‘郭傢六竜’,真是名符其實,再恰當也不過了!”
  郭燕俠笑笑道:“諸叔,燕俠臉上都有點了發燙了,老人傢‘無玷玉竜’美號是當之無愧,可是我們六個這‘郭傢六竜’全是大夥兒起哄叫起來的,其實,我們六個,除了老六燕南配稱一條竜之外,其他五個,根本就是五條長虫。”
  諸明笑了,笑着話鋒忽轉:“大少怎麽知道上‘大明湖’來找我,是不是上傢裏去過了?”
  郭燕俠道:“沒有,我一到‘濟南’就奔這兒來了,是祁老告訴我的,到了‘濟南’哪兒都別去,上‘大明湖’畔,‘歷下亭’前找您準沒錯,要是找不着您,他願意輸點兒什麽!”
  諸明又笑了:“祁老知我,他也愛釣魚,前幾年來的時候,我們倆人手一桿,從早上釣到掌燈,然後回傢紅燒、清蒸,打上幾斤酒喝它個夠。”
  郭燕俠道:“我可不成,我沒那份兒好耐性,也沒那份兒好酒量,我又要提燕南了,讓關叔磨得一點兒火氣都沒了,往那兒一坐,能坐一整天,不說一句話,甚至一動不動,他也練出了一份好酒量,整個‘南海’沒幾個人喝得過他。”
  諸叔道:“聽您這麽一再誇六少,真恨不得馬上能瞻仰瞻仰!”
  郭燕俠道:“跟他別客氣,他比我們更受不了這一套,您放心吧,往後不愁沒機會。”
  諸明把釣桿往肩上一扛,把那條鯉魚往魚簍裏一丟,一手提了起來,道:“今兒個歇工了,走,咱們傢裏去!”
  郭燕俠笑笑沒說話,跟着諸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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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個人順着“大明湖”走,邊走邊聊,聊着,郭燕俠問:“諸叔,‘嶗山派’,你熟麽!”
  諸明道:“主人派我們長駐在外是幹什麽的?當然熟,怎麽?”
  郭燕俠道:“您可知道,‘嶗山派’裏,那個老道收了個女弟子?”
  諸明一時沒聽明白,道:“您是說……”
  郭燕俠把他在“嶗山”的所遇,概略地說了一遍。
  聽畢,諸明皺眉搖了頭:“‘嶗山派’從掌教天鶴以下,我都知道,可卻不知道他們哪一個,什麽時候收了這麽一個女弟子,不過天鶴老道有個已經不在‘嶗山’多年的師姐天塵老道姑,不知道會不會跟她有關係?”
  郭燕俠道:“天塵老道姑?”
  諸明道:“這個老道姑可是個嚇人的厲害人物,不但一身修為已經爐火純青,出神人化,而且十足的一個老怪物,喜怒無常,好惡不定。”
  郭燕俠道:“那麽一個老怪物,會收這麽一個女弟子?”
  諸明道:“我衹是這麽猜,中不中還不敢說,怎麽,大少問這……”
  郭燕快輕“哦”一聲道:“我衹是碰見這麽件事兒,告訴諸叔,順便問問。”
  諸明還待再說。
  郭燕俠已似乎有意地換了話題,道:“諸叔,這兒的情形怎麽樣?”
  諸有皺了眉,搖了頭:“沒什麽顯著的變動,不過我總覺得不大對。”
  “不大對?您是指……”
  “我說不上來,也指不出什麽,可是我感覺得到,就是不大對,從允禎坐上了那張椅子以後就不大對,尤其是最近,雖‘山東’一個地兒,我就覺得有山雨欲來之勢。”
  郭燕俠笑笑道:“這麽說,今年恐怕我來對了,我要趕上這場雨。”’諸明道:“主人的令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郭燕俠道:“我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就在離“大明湖”不遠的一條街上,有傢叫“竜威”的鏢局,兩個人說話間,就不知不覺地到了這傢鏢局後門外,兩個人從後門進了這傢鏢局。
  剛進鏢局後門
  “爹!”
  一聲清脆嬌呼,帶着一陣香風,眼前撲來一個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身材美好,亭亭玉立,一身白底小碎紅花的褲褂兒,大小寬窄正合身。
  一條烏油油的大發辮垂在胸前,那排整齊的劉海兒下,是張吹彈欲破的明豔嬌靨,水汪汪的一對大眼睛,粉妝玉琢似的挺立小搖鼻,姑娘不但俊秀,而且透着慧黠。
  姑娘見着郭燕俠,猛一怔,硬生生煞住撲勢,水汪汪的大眼睛還直瞅着燕俠。
  諸明輕喝道:“這麽大姑娘了,就不能穩重點兒,看什麽,還不快見過大少。”
  姑娘怔怔地道:“大少?”
  郭燕俠含笑道:“不敢當,我叫郭燕俠,姑娘。”
  姑娘又猛一怔,這纔明白過來,輕啊一聲急道:“啊,是大少爺!”
  她隨話就是一禮。
  郭燕俠連忙答禮。
  諸明道:“大少還跟她客氣,她叫秀姑,我就這麽一個。”
  郭燕俠道:“秀姑妹妹!”
  不知道是燕俠那雙眼,還是他這一聲“妹妹”,害得人傢姑娘登時羞紅了嬌靨,忙一低頭,輕聲道:“不敢當大少這麽叫。”
  衹聽諸明道:“什麽事兒,現在可以說了。”
  姑娘清秀姑擡起了頭,嬌靨上還透着幾分酡紅,道:“爹,那個姓柳的又來了……”
  衹見諸明雙眉為之一揚:“人呢?”
  諸秀姑道:“在廳裏,由石鏢頭應付着呢!”
  諸明道:“你侍候大少,我去一趟。”
  他把釣桿、魚簍往下一擱,就要走。
  郭燕俠伸手攔住了他:“諸叔,怎麽回事兒?”
  諸明道:“對街有傢‘八方鏢局’,老打咱們‘竜威’的主意,多少回了,想買下咱們‘竜威’,姓柳的是他們的一個總管,來了也不止一趟了,每回總是帶着大欺小的意味,不是威脅,就是利誘。”
  郭燕俠笑笑道:“別動氣,諸叔,我跟您去看看。”
  諸明道:“那……您請!”
  姑娘諸秀姑帶路,說帶路不如說陪着走,陪着走陪着走,她不時拿眼角偷看燕俠。
  諸明是沒覺察,就不知道燕俠覺察了沒有。
  一行三人到前院,進大廳。
  廳裏四個人,坐着的兩個,一個比諸明年輕點兒,挺白淨,也一臉英氣;一個是穿長袍馬褂兒的老頭兒,挺瘦,一臉精明像,精明得透着好滑,端着桿旱煙袋,湘妃竹桿兒,翡翠嘴兒,正吸着。
  另兩個,是兩個穿褲褂兒的中年壯漢,眉宇間透着腰悍,腰裏鼓鼓的,就站在瘦老頭兒身後。
  三個人一進廳,白淨漢子忙站了起來,抱拳欠身:“總鏢頭。”
  諸明擡了擡手,似乎想讓他見見燕俠,燕俠說:“諸叔,別冷落了客人。”
  他這是攔諸明,諸明懂,當即轉望瘦老頭兒:“柳總管!”
  瘦老頭兒居然坐着沒動,咧嘴一笑道:“總鏢頭回來了,那就好辦了。”
  諸明沒過去坐,因為燕俠在,也因為他根本不願意跟瘦老頭兒坐談。他道:“要是柳總管彈的是老調,衹怕未必。”
  瘦老頭兒又一笑,這回笑得陰:“總嫖頭怎麽就是想不開,我們‘八方’開出的價碼不算低,足夠你們父女倆吃喝半輩子的,你何苦還緊抓住這份兒沒什麽嫌頭的生意不放呢?”
  諸明方待再說。
  郭燕俠跨步上前:“您老怎麽稱呼?”
  瘦老頭兒道:“老夫柳三變,現為‘八方鏢局’的總 管。”
  郭燕俠道:“原來是柳大總管,失敬!柳大總管能不能告訴我,貴局為什麽要買‘竜威’?”
  瘦老頭兒柳三變目光一凝:“年輕人,你是……”
  郭燕俠道:“諸總鏢頭是我的父執,我叫他一聲叔叔。”
  柳三變微一笑:“年輕人,老夫正跟你的長輩談論正事諸明截口道:“說父執,那是太以擡舉諸明,實際上這位說一句,諸明得聽一句。”
  柳三變輕“哦”一聲,上下打量郭燕俠:“這老夫倒沒能瞧出,走眼了……”
  頓了頓,道:“以前沒見過我老弟,許是你剛來,諸總嫖頭還沒來得及跟老弟你說明白。
  是這樣的,‘濟南城’不過這麽大個地兒,有兩傢鏢局,尤其還在對門兒,這麽一來,兩傢的生意都不大好。所以,‘八方’想買下‘竜威’,讓兩傢合併為一傢,給的價碼足夠諸總嫖頭父女吃喝半輩子的,這是為兩傢的都好的事……”
  郭燕俠沒等他說完,一點頭道:“的確,我有同感,長此下去,不但兩傢的生意都不會好,而且執意苦撐,到頭來受害的還是兩傢。”
  “對!”柳三變一點頭道:“你老弟高見,敝局就是這意思,與其這樣,為什麽不想個兩蒙其利的好法子呢?”
  郭燕俠道:“應該!貴局開的價碼是多少?”
  柳三變擡手伸出五根指頭:“五千兩!”
  郭燕俠道:“不低,也的確足夠請總鏢頭父女吃喝半輩子,不過,我願意開出多一倍的價碼,反過來買下‘八方’不知道柳總管意下如何?”
  諸明、諸秀姑還有那位石鏢頭都一怔,旋即也都笑了。
  柳三變也一怔,可是他沒笑:“怎麽說,老弟你……”
  郭燕俠道:“想必柳總管上了幾歲年紀,沒聽清楚我說的話,不要緊,我可以再說一遍……”
  柳三變一擡手道:“不必,老夫雖然上了幾歲年紀,可是耳目還不至於遲鈍到對面聽不清楚話的地步,老弟臺,老夫是誠心誠意,不是開玩笑。”
  郭燕俠道:“柳總管,我也是最正經不過,衹要你點個頭,我馬上開出銀票,一文不少交給你。”
  柳三變道:“老夫是‘八方’的總管,畢竟還是端人傢的飯碗,作不了這個主,你老弟……”
  諸明道:“柳總管放心,這位絶對作得了‘竜威’的主,我剛說過,他說一句,諸明得聽一句,半點折扣都不敢打。”
  柳三忽然冷冷一笑,手按茶几站了起來:“老夫跑了多少趟,沒想到今天才碰見正主兒……”
  茶几是紫擅木的,客廳地上鋪的是花磚,可是經柳三變這麽看似不經意的一按,茶几的四條腿竟全人了地幾分,花磚也叭叭連聲的啐了好幾塊。
  分明,這是炫露,這是示威。
  諸明、諸秀姑、那俠石鏢頭,臉上都變了色。
  諸明就要上前,郭燕俠像個沒事人兒,伸手攔住了他,往地上一指,笑道:“諸叔,別在意,衹怪咱們‘竜威’的鋪地花磚不夠結實,也怪這位柳大總管練的還不夠,要不然的話,茶几腿兒入了地,花磚也絶不會碎。”
  柳三變陰陰一笑道:“好眼力,也說得好,可是,衹要你能依樣畫葫蘆也來一下,老夫扭頭就走,從此不提買下‘竜威’中。”
  郭燕俠目光一凝:“柳大總管,這話是你說的?”
  “不錯!”
  “這事,你這個端人碗的作得了主?”
  “就算做不了主,‘竜威’有你這麽一個好手在,又有什麽好怕的?”
  郭燕俠一點頭道:“說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不想再動第一隻茶几,那樣也嫌俗,這樣吧,柳總管的旱煙袋藉我用用。”
  話落,他擡起了的,衹這麽一擡手,柳三變連念頭都還沒來得及轉,拿在手裏的好好的旱煙袋,已經到了他手裏。
  諸明、諸秀姑、那位石鏢頭又一怔!
  柳三變跟身後兩個壯漢臉上變了色。
  也就這麽一剎那間,郭燕俠已把那根旱煙袋竪在了地上,伸一根指頭接在銅鍋上,然後,那根旱煙袋緩緩入了地,越入越深,留在外頭的桿也越來越短,最後,衹留個銅鍋兒在外。
  郭燕俠收回了手,別說花磚沒破,連一點兒碎星兒也沒有,他淡淡地笑了笑:“柳總管看,能談和嗎?”
  何止能談和!
  在場無一不是練傢子,誰都明白,柳三變那一手已經夠令咋舌的了,不過,茶几是紫檀木,這種木頭産自云貴,質硬如鐵,可是郭燕俠是用一根旱煙袋,尤其先人地的是那個翡翠嘴兒。
  功夫之高低深淺,就不能分辨了。
  柳三變瞠目結舌,臉色大變。
  那兩個壯漢伸手摸了摸腰,四道目光緊盯燕俠,燕俠面帶微笑,看也沒看他倆,就這,他倆的手也僅衹是摸了腰,卻沒敢再多動一動。
  衹聽郭燕俠又道:“柳總管是自己走呢,還是要我送客?”
  柳三變沒說一句話,旱煙袋也不要了,帶着兩個壯漢轉身走了,走得飛快。
  諸明轉過臉來,激動異常:“大少,我算是開了眼界了衹聽那位石縹頭道:“大少?總鏢頭,這位是……”
  諸明道:“主人的大少爺……”
  那位石鏢頭脫口一聲叫:“總鏢頭怎麽不早說……”
  轉過臉急道:“屬下石英,見過大少!”
  話落,他就要拜下。
  郭燕俠伸手架住:“石鏢頭這是幹什麽?”
  石英硬是拜不下去,急得臉都紅了,叫道:“大少……”
  郭燕俠道:“諸叔,您能不能說句話?”
  諸明道:“石英,算了,大少不會受的。”
  石英也衹好算了,他道:“我就說嘛,誰會有這麽高絶的修為,可是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大少……”
  衹有姑娘諸秀姑沒說話,而她那雙緊盯在燕俠臉上的目光裏所包含的,卻更多。
  衹聽郭燕俠道:“諸叔,柳三變的上頭,還有些什麽人?”
  諸明道:“還有正副兩個總鏢頭,聽說都是坤道。”
  郭燕俠道:“聽說?”
  諸明道:“誰都這麽說,可是誰都沒見過。”
  郭燕俠道:“沒想到‘八方鏢局’的兩個正副總鏢頭,會是女的……”
  頓了頓,道:“恐怕她們不會善罷甘休!”
  諸明道:“您是說……”
  郭燕俠道:“柳三變的修為尚且如此,那兩位正副總鏢頭的武學可想而知!”
  諸明道:“大少,‘南海’郭傢的人,沒有怕事的,何況還有你在這兒?”
  郭燕俠笑笑道:“這事咱們就此打住了,咱們就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諸明從年輕就追隨着當年有“活財神”之稱,現在“南海”為“南海王”掌理內部事務的宮弼,經驗、歷練足夠,何等精明之人,一聽這話就知道該安排郭燕俠歇息了,當即吩咐秀姑道:“丫頭,給大少收拾間屋去!”
  郭燕俠道:“諸叔,別太麻煩。”
  諸明道:“大少怎麽這麽說,都是現成的,就是宮老跟祁老每年來住的那間屋。”
  郭燕俠轉望秀姑,含笑道:“秀姑妹妹,偏勞你了。”
  秀姑小臉兒一紅,道:“我怎麽敢當,侍候大少,我應該的。”
  她頭一低,走了。
  秀始走了,石英也告這走了。
  諸明道:“大少,咱們後頭去吧,秀姑這孩子手腳快,咱們過去,她也收拾好了。”
  郭燕俠道:“諸叔,不急,我有幾句話跟您說。”
  諸明明白了,道:“我還當大少真的想歇息呢,原來……什麽事兒,大少?”
  郭燕俠道:“我覺得這檔子事兒內情不簡單,有蹊蹺!”
  諸明道:“大少是說……”
  郭燕俠道:“諸叔是知道的,當初老人傢在各地設置生意,真正的目的,並不在做生意,而是為了為‘南海’安置耳目,監視愛新覺羅氏。”
  諸明道:“我當然知道.所以當初主人先派人手全是我們這一幫,不為人所知。”
  郭燕俠道:“那麽不談別處,衹拿咱們‘濟南’這傢‘竜威’鏢局來說,據宮老、祁老兩位每年回‘南海’的稟報,‘竜威鏢局’幾乎沒接什麽生意,每年都得貼進去不少銀子,這是實情吧?”
  諸明道:“是實情,大少,您看得見,咱們這傢‘竜威鏢局’,除了我和秀姑,還有就是石英跟幾個趟子手弟兄,照這種人手,能接什麽生意,真要是有生意,我也沒工夫天天跑‘大明湖’釣魚去了。”
  這就對了。郭燕俠道:“憑咱們這種人手,這種生意,能跟‘濟南府’的哪一傢鏢局爭生意,會是哪一傢嫖局的對手?”
  諸明兩眼一睜,道:“對呀,‘八方鏢局’他們沒理由非開出價碼來買咱們的‘竜威’不可,我怎麽就沒琢磨出來!”
  郭燕俠道:“所以我說這檔於事兒內情並不簡單,有蹊蹺。”
  諸明目閃奇光,道:“以大少看……”
  郭燕俠道:“十九是咱們‘竜威’局已擡人動疑,如果真是這樣,‘八方鏢局’就絶不是個單獨的嫖局。”
  諸明臉色一變:“大少是說滿虜……”
  郭燕俠道:“雖不中,也不遠了。”
  諸明冷笑一聲道:“好啊,主人的令諭:不不犯我,我不犯人。這麽些年來,咱們可以說是安安份份,秋毫未犯,沒想到他們竟先動起咱們來了。”
  郭燕俠淡淡道:“允禎的為人心性,咱們清楚,他坐上‘正大光明殿’裏的那個位子,已經不少年了,這不少年為,很夠他在他們內裏鏟除異己了。
  如今‘雍和宮’的密宗喇嘛盡為他所用,外有年羹堯。嶽錘琪統率重兵,這兩個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將纔,尤其年羹堯,不但胸羅略韜,而且一身修為,允禎他認定自己羽翼已豐,根基穩固,當然是一雙殺手要往處伸了!”
  諸明冷笑道:“他要開始動咱們漢族胄,先朝遺民了!”
  郭燕俠道:“諸叔,他們‘八方鏢局’打咱們‘竜威’的主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諸明道:“就是最近。”
  “去年祁老來的時候還沒有?”
  “沒有。”
  郭燕俠淡然一笑:“這麽說,我頭一個趕上了,郭燕俠何其榮幸,諸叔,麻煩您交待一下,從現在起,郭燕快改稱燕俠,姓燕,單名一個俠字,算‘竜威’局剛聘來的一個鏢頭。”
  諸明道:“是,大少,我懂!”
  郭燕俠道:“如果我不幸料中,他們就更不會善罷甘休,為了不增添他們的懷疑,咱們一動不如一靜,照我剛纔說的,咱們等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諸明恭應道:“是,大少!”
  話剛說到這兒,秀姑來了,說屋子已經收拾好了。
  秀姑這個姑娘,是諸明的獨生愛女,打小住在鏢局裏,生在這麽一個傢裏,長在這麽一個環境裏,身體裏流的是乃父的血,加上十幾年耳濡目染,她應該十足的江湖女兒風,剛強、豪爽而大方,可是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她衹一見郭燕俠,總是嬌靨泛紅,微偏螓首羞答答的,連眼皮兒都不敢高擡。
  衹是,郭燕俠沒在意,諸明也沒往眼裏去,兩個人說着話就往後去了。
  宮弼跟祁英每年來‘竜威’住的那間屋,就在後院西北,座落在畫廊盡頭,一片林木之中,單獨的一間,枝葉遮蔭,不但涼快,而且幽靜。
  郭燕俠頭一回來,衹覺得屋裏收拾得窗明幾淨,點塵不染,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諸明可就不了,一進屋兩眼就瞪得老大,還沒細看呢就叫了起來:“丫頭,你可真是個勢利眼,收拾得跟宮老。祁老來住的時候就不一樣。”
  秀姑低着頭輕聲道:“你瞎說,哪有什麽不一樣嘛?”
  她是這麽說,等諸明帶着郭燕快走過外頭的小客廳,到了裏間掀起簾子一看,諸明他又叫了起來:“說你勢利眼,你還不承認,看,不是把你新做的全套被子、褥子都搬來了麽。”
  可不,郭燕俠看得見,床上除了紗帳玉鈎之外,忱鄉鴛鴦,被翻紅浪,可不全都是新的。
  他轉眼望秀姑,碰上的是一雙包含太多、令人心悸的目光,然後秀始她紅泛雪白耳根,很快低下了頭,使得他心頭為之一震,忙道:“謝謝秀姑妹妹。”
  就不知道諸明覺察了什麽沒有,衹聽他道:“大少幹嗎老跟她客氣,還不是應該的,大少歇息吧,我晚一點兒再過來。”
  他帶着秀始走了,秀姑到走都沒擡起頭來。
  還是真想歇會兒,從“嶗山”一口氣趕到“濟南”,修為好,人不纍,可是在“南天門”
  為等日出,一夜沒合眼,
  人總免不了有點兒乏。
  一路上僕僕風塵,得洗把臉,架子上,發亮的銅盆。水早打好了,連手巾都是新的,雪白的手巾,一角還綉着幾朵小碎紅花兒,洗臉水裏不知道擱了什麽,還香香的。
  郭燕俠他有一陣異樣的感受,可是洗過臉,和衣躺上了床,腦海裏浮現的不是秀姑那令人心悸的眼神,也不是身周這些新東西,而是“嶗山”“南天門”上那位風華絶代,國色天香的美道姑。
  不過,那也衹是在腦海裏浮現而已,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消失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了。
  口 口 口
  郭燕俠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醒來是什麽時候了,衹知道醒來的時候,身上搭上了一角被子,而且聽見外頭有聲響。
  他定了一下神,道:“是諸叔麽?”
  他以為,諸明進來過,見他還沒醒,給他搭上了一角被子,外頭等着去了。”
  外頭有人答應,可卻不是諸明的話聲,而是個輕柔甜美的話聲:“大少,是我,秀姑!”
  一聽是秀姑,郭燕俠忙掀被坐起下了床,整了整個衣裳,道:“我已經起來了,妹妹請進來吧!”
  重簾掀動,秀姑低着頭走了進來,輕聲道:“爹讓我來請大少吃飯。”
  郭燕俠一怔:“吃飯,什麽時候了?”
  秀姑道:“該吃晚飯了。”
  郭燕俠一看窗外,可不,日頭已偏了西,霞光都照上窗欞了,他呆了一呆道:“天,我這一覺睡得工夫可真不小,妹妹請!”
  秀姑就是不擡頭,道:“大少先請,我疊疊床,收拾一下就來。”
  郭燕俠忙道:“我自個兒來。”
  他要轉身。
  秀始忙擡起了頭,紅紅的嬌靨上一片急色:“大少!”
  郭燕俠道:“這種事怎麽敢勞動妹妹!”
  秀姑道:“侍候大少是應該的,宮老跟祁老每年來,都是我侍候。”
  “他們兩位是他們兩位,我是我,在‘南海’自小做慣了,老人傢不許我們弟兄假手別人。”
  “大少如今是在‘濟南’。”
  “可是我總是郭傢人,從不敢稍違老人傢的令諭。”
  秀姑嬌靨上急色更濃,她欲言又止,眼圈兒一紅,低下了頭。
  郭燕俠沒想到秀姑會急成這樣兒,也有點兒慌,也不忍,忙道:“就這一回,我等妹妹,先謝謝妹妹了。”
  秀姑沒說話,邁動蓮步走到床前,低着頭疊好了被子,又走過去把洗臉水隨意倒了,端着空盆道:“好了,大少!”
  她是等郭燕俠先出去,郭燕俠知道,讓也是白讓,保不這讓急了她又要掉淚了,所以他沒吭聲,掀簾走出去了。
  出了屋門,一眼看見諸明從廊上走了過來,他叫了諸明一聲,諸明帶着笑道:“我以為大少還沒醒呢,過來看看。”
  郭燕俠道:“秀姑妹妹沒叫我,是害她等了半天,我起來以後,秀姑妹妹又疊床收拾屋子,我等了她一會兒,耽誤了。”
  諸明道:“大少也真是,還等她幹什麽。”
  郭燕俠本想告訴諸明,以後不要再讓秀姑這麽樣侍候他,可是一眼看見端着空盆,低頭站在身邊的秀姑,又實在不忍攔她這番好意,傷她的心,所以叫了諸明一聲之後,餘話竟沒出口。
  倒是諸明問了一句:“什麽事?大少。”
  郭燕俠改了口:“吃過飯以後,我想出去走走。”
  諸明道:“好哇,等吃過飯以後,我陪大少出去走走,‘濟南’值得逛的地方還真不少,可是,現在,大少釣起的那樣鯉魚,秀姑給做了個小吃,外帶她的幾樣拿手小菜,我陪大少先喝兩盅,走吧。”
  “竜威嫖局”人不多,就算人多,諸明也不分大小廚房。
  一嚮都是由秀姑做飯,今天這一頓晚飯也不例外,諸明知道,大少郭燕俠絶不願例外。
  飯開在廳裏,加上郭燕俠,一桌不過八個人,諸明、秀姑父女,還有石英,外帶四名趟子手弟兄。
  秀站的手藝真不錯,這一頓可以說是酒足飯飽,吃過了飯,諸明張羅陪郭燕俠出去,郭燕俠沒讓他去,一個人出了“竜威嫖局”。
  郭燕俠何許人,何況他早防着了,一出“竜威鏢局”就發覺有人在後頭盯上了他。
  他拐進了一條小鬍同,盯他的人也跟進了小鬍同,等他繞了個圈兒再回來時,盯他的人已經到了他前頭,看背影,
  個頭兒挺壯個黑衣漢子。
  他輕咳了一聲道:“別往前走了,我在這兒呢。”
  那漢子機價一顫,往前竄了幾步,在的霍然一個大縱身轉了過來,一臉的驚容,赫然竟是柳三變帶的那兩個壯漢裏的一個。
  郭燕俠微一笑道:一是不是你們‘八方鏢局’沒有人了,怎麽專派你這麽個角色監視‘竜威’?”
  那壯漢定過了神:“我不是監視‘竜威’,我是等你。”
  郭燕俠道:“哦,你料準了我會出來?”
  那壯漢道:“你總不會老呆在裏頭。”
  “那倒是,可是我要是兩三天不出來呢?”
  “派出來等你的人不衹我一個人,輪着等,纍不着任何一個。”
  “好法子!”郭燕俠道:“等我幹什麽?”
  “‘八方鏢局’有人想見見你。”
  “那剛纔你就是鬍說八道了。”郭燕俠道:“既是邀約,盡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帖子進‘竜威’的大門,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呢,保況咱們兩國還沒有交戰,幹嗎這麽縮頭縮尾,鬼鬼崇崇的見不得人!”
  “這”
  郭燕俠道:“你見過我的身手,要是知道打不過我,也跑不掉,最好跟我說實話。”
  那壯漢臉色變了一變,道:“我們是奉命監視‘竜威’,見人出來就盯,看上哪兒去,幹什麽,要是你,萬一讓你發現了,就約你見面。”
  郭燕俠微微一笑:“真麻煩,虧你們想得出來,如今,從‘竜威’出來的晚,我也發現你了。”
  那壯漢道:“所以我說‘八方鏢局’有人想見見你。”
  郭燕俠道:“要是你們還想買下‘竜威’,恐怕遲早要見,見就見吧,在哪兒?”
  那壯漢道:“跟我來!”
  轉身走了,走得飛快,像怕誰從後頭給他一下似的。
  郭燕俠一笑跟了上去。
  那壯漢東彎西拐,專挑小鬍同走。
  郭燕俠初離“南海”,也是頭一回到“濟南”來,根本不知道那兒是那兒,衹在後頭一路跟着。
  綫莫盞茶工夫之後,那壯漢突然停在兩扇窄門前,地臨小鬍同,一看就知道是處後門。
  輕輕敲了敲門,裏頭有人沉聲問:“誰?”
  壯漢應了一聲,兩扇窄門開了,開門的也是個壯漢,是柳三變身邊的另一個,他一見同伴身後站着郭燕俠,為之一驚,腳下也退了一步。
  郭燕俠一笑道:一別害怕,禮尚往為,我是來回拜的,不過我是應邀來回拜的。”
  進門看,是個院落,掌燈時候了,對面幾間屋裏透射出燈光,照得院子裏也挺亮的。
  帶郭燕俠來的那個壯漢剛要往裏走,柳三變從屋裏出來了,身邊還多了兩個壯漢。
  這兩個可是真壯,半截鐵塔也似的,混身上下黑忽忽的,都濃眉大眼,一臉的絡腮鬍,要是夜裏在外頭碰見,膽小一點兒的準能給嚇個半死。
  郭燕俠這裏看得剛一怔,那裏柳三變輕咳了一聲,衹這麽一聲輕咳,那兩座半截鐵挪了過來,大踏步,地皮都會震動,一聲沒吭,出手就抓,四衹毛茸茸的大巴掌,蒲扇也似的。
  郭燕俠馬上明白了,道:“這算什麽待客之道?”
  兩個壯漢夠高大,可是也夠靈活也夠快,衹這麽一句話工夫,四衹毛茸茸、蒲扇般大巴掌,已帶着勁風當頭抓下。
  郭燕俠當然更快,他身隨活動,沒見他作勢,衹見他身軀一閃,就從兩個壯漢中間穿過,到了兩個壯漢身後。
  柳三變就站在兩個壯漢身後,一見郭燕俠穿過來,還當是郭燕俠找他來了,嚇了一跳,忙抽身後退。
  郭燕俠微一笑,道:“放心,我要是找你,你早趴下了!”
  話剛說完,腦後風生,兩個壯漢已轉過身,四衹大手又當頭抓了下來。
  郭燕俠笑道:“合着你們衹有這一招。”
  他身後像長了眼,頭都沒回,雙手揚起,往後一點。
  就這麽一點,身後響起悶雷似的兩聲問哼,兩個壯漢踉蹌後退,地皮震動,然後推金山,倒玉柱,砰然兩聲坐在了地上,房子差點兒沒震塌了,他們倆齜牙咧嘴,滿頭是汗,四衹大手是再也擡不起來了。
  柳三變為之臉色大變。
  郭燕俠仍然沒回頭,衝着他一笑:“接下來,是不是該看大總管你的了。”
  柳三變不久前纔領教過,如今又眼睜睜地看見了,眼見是實,親身領教過的更不假,們心自問,他是絶不敢出手,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他不出的成麽?他這張老臉,往後往哪兒放?
  何況,他自己明白,院於裏、屋裏,還有好幾雙目光看着呢,他可以不在乎院子裏,卻不能不在乎屋裏的。
  所以,郭燕俠話一說完,他一咬牙,一橫心,就要擡手跨步。
  就在這個時候,後屋裏傳來一個話聲攔住了他,也等於救了他,那個話聲,帶點兒冷意,可是絶對清脆好聽,十足的京片子:“柳三變,回來!”
  柳三變可真聽話,奉了給音似的,忙不迭地恭應一聲,收住進勢,躬下身軀。
  郭燕俠聽諸明說過,“八方縹局”,柳三變的上頭是正副兩位女鏢頭,所以聽見這麽個女子話聲,他並沒有感到奇怪,讓他註意的,衹是那口清脆好聽的京片子,為此,他不由得擡眼往話聲傳來處望去,一看他就看見了。
  他看見個人兒,從正對面那間屋裏出來,是個女的,姑娘傢,身材挺好個姑娘傢,不高不矮,一身合身的大紅褲褂,腳底下是又鳳頭綉花鞋,再往上看,挺俊秀的一張小臉兒,一排劉海兒,一條大辮子。
  這會是正副兩位女嫖頭裏的一個,怎麽小傢碧玉似的個人兒,不像。
  心念轉動間,紅衣姑娘已到了柳三變身邊兒,一雙水靈目光深深地看了郭燕俠一眼:
  “你夠格了,可以見我們兩位總鏢頭了,跟我進屋去吧!”
  敢情她還真不是那正副兩位女總鏢頭。
  說完話,她微側嬌軀,退了一步。
  當然,這是讓客。
  郭燕俠淡然一笑:“謝了!”
  邁步走了過去。
  紅衣姑娘、柳三變,一左一右跟在身後。
  屋門開着,燈光外泄,進門往裏看,像間敞軒,又像間待客廳。
  裏頭並排坐着兩位,這兩位,就是招子再不夠亮,此地此時一看也知道準是那正副兩位女總鏢頭。
  先不說別的,這兩位的氣度就硬是不一樣。
  這兩位,一位一身雪白,一位一身墨黑,都是高領、寬袖,小腰身的小褂兒跟八幅裙。
  一身雪白的那位,清麗,瘦了點兒,但瘦不露骨。
  一身墨黑的那位,美豔,沒那麽瘦,可也不算胖。
  清麗的神色冰冷,美豔的也夠瞧的。
  這兩位身邊,還站着另三個紅衣姑娘。
  郭燕俠進了屋,身後那名紅衣姑娘越前走過去,跟另三個站在了一起,就剩下柳三變還站在他的頭。
  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沒動,也沒說話。
  郭燕俠往那兒一站,也來個不吭聲。
  一時間,屋裏有着一份讓人不安的寂靜。
  郭燕俠不在乎,忍不住的還是那兩位,黑衣姑娘冰冷先發話:“你很狂啊!”
  郭燕俠也說了話,淡然兩個字:“是麽?”
  黑衣姑娘道:“‘竜威鏢局’沒教禮數規矩?”
  郭燕俠“哈”地一聲,大笑:“這倒是新鮮,你們又是跟誰學的待客之道?”
  “大膽!”一個紅衣姑娘一聲嬌叱:“跟誰你呀我的!”
  她飛掠過來,帶着一陣香風,跟揚手的一巴掌。
  郭燕俠道:“姑娘,留神,站穩了!”
  他翻手而起,正抓住了那姑娘的皓腕,往起一提,然後微一送、一提,那姑娘兩腳離了地,一送,那姑娘倒射而回,正好落在她原來的站立處。
  柳三變在他身後瞪大了眼。
  白衣、黑衣兩位姑娘微一錯愕,臉色微變,四個紅衣姑娘花容失色,齊擡玉手撫上了柳腰。
  黑衣姑娘微微擡了擡手,那衹手,欺霜賽雪,手指根根似玉。
  四個紅衣姑娘垂下了手。
  黑衣姑娘又說了話:“柳三變雖然身為總管,可是他的一身所學不如外頭那兩個。外頭那兩個又不如我們姐妹的四個貼身丫頭,足證你的修為是不錯,可是我們姐妹不是找你來炫露賣狂的。”
  郭燕俠道;“我都是出於自衛,怎麽說炫露賣狂?同樣的,我也不是來看人冷眼,受人欺凌的。”
  黑衣姑娘道:“說得好,你姓什麽,叫什麽?”
  郭燕俠道:“燕俠。”
  “燕俠?”
  “姓燕,單名一個俠字。”
  “這兩個字配得倒是挺不錯。”
  “還好。”
  “我跟‘竜威鏢局’有什麽淵源?”
  “談不上淵源,人傢出銀子,我賣力氣賣命。”
  “為什麽諸明說,他得聽你的,你說一句是一句!”
  “我既然出了頭,還能鎮得住貴局的這位柳大總管,諸總鏢頭他不聽我的聽誰的?”
  “以前為什麽沒見過你?”
  “我剛到,今兒個纔到‘濟南’。”
  “從哪兒來?”
  郭燕俠道:“怎麽,你們找我來盤查身傢的?”
  黑衣姑娘道:“我們想聘你,當然要問個清楚。”
  郭燕俠微一怔:“你們想聘我?”
  “不錯。”
  “遲了,我已經接了‘竜威’的聘約,是‘竜威’的人了。”
  黑衣姑娘像沒聽見:“諸明一個月給你多少銀子?”
  “不多,”郭燕俠道:“不過我沒有傢纍,一個人花用,夠了。”
  黑衣姑娘道:“不管諸明給你多少銀子,我們加倍。”
  郭燕俠微一笑:“江湖上講究的是一諾千金。”
  “我們出兩倍!”
  郭燕俠又搖了頭:“我說過,江湖上講究的是一諾千金。”
  黑衣姑娘還待再說。
  郭燕快又道:“我跟‘竜威’訂的聘約是一年,你們能不能等我一年。”
  “不能。”
  郭燕俠微聳雙肩:“那我就沒有辦法了,抱歉!”
  黑衣姑娘蛾眉微揚:“你可知道,你在‘竜威’待不久?”
  “為什麽?”
  “因為‘竜威’一定會是‘八方’的。”
  “未必吧!”
  “我們承認,你是個障礙,可是除了非你做得了諸明的主!”
  “諸總鏢頭自己也不願意。”
  “他會願意的。”
  “他要是願意,‘竜威’早就是‘八方’的了。”
  “還沒到時候,到時候你自己看。”
  “我會等着看的。”
  黑衣姑娘蛾眉揚高三分,要說話。
  郭燕俠道:“這我就不懂了,為什麽你們一定要買下‘竜威’?”
  黑衣姑娘道:“‘濟南城’有兩傢嫖局在,大傢生意都不好做。”
  “據我所知,‘竜威’一直沒什麽生意,你們實在不必把它當對手。”
  “衹‘竜威’在一天,多多少少,它總會搶‘八方’的生意。”
  “沒有其他的理由?”
  “你認為,還該有什麽別的理由?”
  “要是知道,我也就不間了!”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自作聰明亂猜。”
  郭燕俠淡然一笑:“好,那咱們就此打住,要是沒有別的事……”
  黑衣姑娘道:“放心,我會讓你走,臨走之前,我提醒你多考慮。”
  郭燕俠道:“彼此,我也希望你們多多考慮。”
  “我們考慮了不少日子,我們非拿到‘竜威’不可。”
  “那我就等着看了。”
  話落,他轉身要走。
  “等等!”黑衣姑娘道:“我還有一件事。”
  郭燕使道:“請說!”
  黑衣姑娘道:“我要幫助你考慮。”
  話落,沒見她作勢,衹突然見她離座飛起,在後一個嬌軀幹射,直撲郭燕俠,一陣香風跟一片掌影,立即罩住了郭燕俠。
  沒見郭燕俠動,衹聽見“叭”、“叭”兩聲脆響,黑衣姑娘又倒嚮飛回,落在了椅子上,她臉色變了。
  郭燕俠淡然一笑:“希望這也能幫助你們考慮。”
  他轉身要走。
  一直沒說、沒動一動的那位清麗白衣姑娘突然開了口,也是一口清脆的京片子,更好聽:
  “別忙,還有我。”
  她擡起了手,雪白修長,柔若無骨,嚮着郭燕俠微一招。
  就這麽一招,就招而生的,是一聲裂帛似的異響。
  郭燕俠霍然回身,單掌立胸,目射奇光,掌心往外微微一吐。
  也就這麽掌心微一吐,裂帛異響悠然止住,白衣姑娘的一個清瘦的身軀微一震,她臉色也變了,而且一雙美目中閃漾起異采:“你真姓燕,叫燕俠?”
  “當然。”
  “你不該能破我的神功。”
  “武學浩瀚人該,什麽人不該?”
  “普天下衹有一傢該,其他人傢都不該!”
  “該的是哪一傢?”
  “我不必告訴你。”
  “我也並不一定非要知道。”
  他轉身走了,這回,沒有一個人再留難。
  望着郭燕俠那頎長的身影出了屋,白衣姑娘又說了話:“妹妹,咱們拿不下‘竜威’,絶拿不下。”
  黑衣姑娘道:“這麽一個人,會衹是‘竜威’聘的一個鏢頭,我不信,我絶不信。”
  “這無關緊要了,要緊的是咱們該怎麽辦?”
  “衹有一個辦法。”
  “妥當麽?”
  “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恐怕也衹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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