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孙玉鑫 Sun Yuxi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8年1988年)
万里云罗一雁飞
  作者:孙玉鑫
  第一章秦桧府中
  第二章 奇童遭忌
  第三章 同病相怜
  第四章 祸起萧墙
  第五章 扑朔迷离
  第六章 萧珂复出
  第七章 石木血柬
  第八章 隔空打穴
  第九章 执迷不悟
  第十章 玄寒冰令
  第十一章 二美救难
  第十二章 西湖酒僧
  第十三章 一见如故
  第十四章 群魔乱舞
  第十五章 潜移默化
  第十六章 寒蛰神功
  第十七章 黄帝神刀
  第十八章 草木鱼龙
  第十九章 狼山九丑
  第二十章 天山二叟
  第廿一章 双凤朝阳
  第廿二章 玄元符令
  第廿三章 金蛇之约
  第廿四章 亡羊补牢
  第廿五章 五绝奇阵
  第廿六章 伏魔洞主
  第廿七章 争夺冰玄
  第廿八章 义结飞驼
  第廿九章 苗山鬼妪
  第三十章 困兽之斗
  第三十一章 百灵道长
  第三十二章 同床异梦
  第三十三章 投鼠忌器
  第三十四章 妖姬有情
  第三十五章 萧瑾脱困
  第三十六章 五毒帝君
  第三十七章 六味阴阳
  第三十八章 大罗禅功
  第三十九章 火炼九魔
  第四十章 九死一生
第一章秦桧府中
  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
  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
  未必逢赠缴,孤飞自可疑。
  唐人崔涂的这首五言律诗“孤雁”,写尽了失、迟、低、冷四个字。孤雁的苦况,活生生地闪耀在纸上,有心人来读它,备觉凄凉惆怅!北宋末年,各处盗匪云涌集结,卖国自私的人把持朝纲,外患频起。那个时代,动荡变乱到极点,官、贼、兵、匪,你来他去,干戈遍地,十室九空。
  靖康元年的正月初九,胡虏的主力陈列在河朔,太上皇仓皇出走了!
  十九的这一天,金兵分布河上,何现、梁师成竟然弃城逃遁!金兵南下,势如破竹,终于在二月初二围困了京师。
  靖康二年的三月初三,皇帝和太上皇被金兵掳掠而去;初四到十五这十几天内,后妃皇族和各王公主们,被铁索串穿着经过胡虏的军营前,吞声饮泣。从此,宋朝的京都被迫南迁,山河陆沉,黎民呻嗷,呼救无门……
  蓦地里尘雾扫尽,佳音传来!黄天荡鏖兵,梁红玉擂鼓催军,韩世忠奋勇杀敌;这一场大战,鲜血长流千里,尸骨堆满江河,金兀术弃甲曳兵亡魂丧胆侥幸逃得了狗命!岳家大军,兵到城克,百战百胜;胡虏的精锐主力,在朱仙镇上被戮尽诛绝,唤起了大汉民族的忠魂!两淮各路豪杰率众来归,剑气冲霄,旌旗遮日;马尘飘起百里,歌声响传九重,大军浩浩荡荡,誓师北进,直捣黄龙。
  …………………………………………
  夜!凄风苦雨的深夜!
  庄穆、严肃、宁静、威武的岳家军营中,飘起了万点灯火。零星聚结,聚结成队,悄悄向中军游动。那匹百战的铁骑,低沉着长颈,倒垂着剑鬃,缓慢沉重无力的运动着四蹄,得!得!嗒!嗒!驮着它那忠勇俊穆的主人,远离了万马军营!
  它驮走了人们心目中的主宰,岳家军的主帅,胡虏慑惧的人物,和大宋朝二百多年的江山!
  乍出旗门,神驹蓦地抬头,一阵索索颤抖,仰颈声声悲嘶难止,是无限的依恋,也是沉痛的叹息!它似有灵知,是死别?是生离?何所依?!马上人频频回顾,眼前一片模糊,泪泣如雨!
  他明知自今一别,即成永诀,悲凄一手创建的长城毁灭;他深觉愧对这千千万万生死相依的袍泽,冰天雪地,关山万里,弃家离乡带他们来到此地,但却中途遗弃了他们,再也不能带他们回去!
  万千将士无言,两淮英雄泪下,他们悄寂呆板的拖着步子,冷酷沉默里面,含蓄着难以形容刻划的悲哀伤痛和恨怒不知从那个角落,传来一阵裂金碎钢的悲凄箫音,配着一句嘹亮雄壮的“怒发冲冠”歌声!
  刹那间,激昂、慷慨、悲痛、愤怒的《满江红》曲,糅合着无比的心酸、依恋和凄情,自十里连营中唱出,响彻云霄!
  除夕夜,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消息传来——“岳元帅父子,已被拿问在大牢!”
  岳家军营,仍然峙立雪地,不缺一兵一卒;尽管已经有好几个月,得不到丝毫粮饷,他们心如一,志如一,义气如虹,静待最后的音信!是元宵灯节,自临安来了一位奇异的僧人,带着个十三岁的小男娃儿。僧人是周侗老师父的师兄,岳元帅最恭敬的云蒙禅师。他带来了惊天动地的消息:“岳元帅父子,去年的年底,已经在‘莫须有’的罪名下,于风波亭上归天!”
  刹时间哭声动地,铁骑散尽;可叹堪怜,这支百胜护国的雄师,只剩下了十里空营。
  一匹乌豹般黑马上一位高大的老者,独自绕营飞驰了一周,才待疾驶而去,云蒙禅师拦住了马的进路,指着小娃儿对老者说道:“这孩子姓楚,十三岁了,整整跟了我十三年,你带他去吧!”
  高大的老者飘身下马,紧皱着浓眉恭敬但却推辞的说道:“老禅师的吩咐我不敢不遵,只是我要到临安,怕不方便吧?”禅师固执地说道:“我明白,带着他去!从此他是你的了!”
  说着老禅师竟转身离去,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了他那灰大的形影!高大的老者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问小娃儿道:“你家在哪里?”
  小娃儿摇摇头,老者暗骂自己一声糊涂,禅师说他十三岁,跟着禅师整整十三年,哪儿还有家?又问小娃儿说道:“跟着我到临安可好?”小娃儿点点头。“你会骑马?害怕不?”
  小娃儿又点点头,嘴角一撇,是笑,是一种成年人的冷笑,看着别扭得很。“你不会说话?”
  老者生气了,也真怕小娃儿是哑巴,那一路上有多烦心。
  “谁说的!”小娃儿开了口,就说了三个字。
  “那问你怎么不说话?”
  小娃儿冷冷地回道:“点头省事!”
  老者笑了,不再多问,扶他上马飞驰渐远。
  清明时节,晨光熹微,风波亭上,挂满了垂垂尸体——是昨夜哭奠的那些人,岳元帅旧日的袍泽,生死相共的弟兄!万户千家不约齐集,收英灵,焚香纸,烧锡箔,哀动天地!蓦地里,狂风横卷,箔灰纸灰,团团飘开,吹起了满天愁雾。一道火闪,碧绿,奇亮,直泻风波亭上;带来了一连串的劈雷,焦响不绝,像是要粉碎这无情的河山!暴雨倾盆降下,转眼间平地上水深数尺,洪流似乎要涤清这人间的卑污和不平,冲洗流荡不止!上天震怒了,风是它的怒威!它恨——雷是咆哮的吼声!它更悲痛——雨是它哀泣忠勇将士们无辜被惨遭杀戮的泪水!
  是夜深更,一条庞大的黑影,飞投入临安奸相秦桧的府邸,略一瞻顾,飘隐无踪。接着有条似炊烟般轻灵、飞猱般迅疾的影子,紧盯在庞大身形的夜行人后,闪闪消失。
  隔了一会,内宅传出来连串的喝叱声,卖身投靠到秦贼府中的武林高手,发现刺客临门,接应围捕而来。花园里,这般狐鼠鹰犬,已将那庞大的人影围住。此人赤手空拳,双手互挽着六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对面前被人包围的事情,非但不现丝毫惊慌的神色,反而仰天发出了一声嘹亮震耳的狂笑!目光如炬,虎视着一众武林高手说道:“愿意和老夫一搏的上前!”
  一声狞笑,夹杂着一道银闪,划出数十朵梅花,已袭到此人的胸前!是江南有名的剑客,司马丹!施展他那诡奇狠毒的剑招,一式四杀,刺的都是要紧的部位。
  此人一声微哼,沉声说了一句:“既然找死,就算上你一个!”微抖膀臂,左手挽着的三颗人头中的一颗已脱手飞打而下,竟将司马丹的青钢剑砸落;人头并不倾斜,疾厉的打在司马丹的前胸。但听半声惨吼,人头破腹碎胸没入,司马丹尸横地上。又一声狂笑,此人间道:“还有哪位?”
  “我!雒南董维!”一对泼风鬼头刀,已砍到此人左肩头!“好!多多益善!”
  仍然是个狰狞恐怖的人头,鬼头双刀俱折,死人头和活人头恰好碰到一块儿,活人头变成了一堆碎肉,雒南董维也是一招丧命!此人霍地双手高扬,余下的四颗人头,似是要向其他秦府卫士们打去的样子;卫士们早已吓破了苦胆,呼啸一声,纷纷纵避。他目睹斯情,一声冷笑道:“凭你们也不配消受这些东西,我正好留着奠灵,秦桧狗贼命大,竟不在家中;寄语一对狗男女,萧震东迟早取他们的心肺肝肠!”说着缓缓转身,哈哈狂笑着扬长走下。
  突然背后一声冷笑,接着有人说道;“萧震东留步,我要见识一下你那中原绝学‘般若降魔’掌法和‘霹雳震禅’功力!”
  萧震东倏然转身,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外貌不显奇异,衣衫也很平常,披头散发,发长三尺;陡地想起了一件旧事,把手上挽着的四颗人头放在地下,低沉但却有力地问道:“你是‘长发’鲁达?”
  鲁达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是我就好,让你个先着!”
  萧震东一声怪异慑人的狂笑,手指鲁达恨声怒叱说道:“你是粘罕胞弟绎利的儿子!竟匿居此处,可怜岳元帅怎能不死!狗奴纳命!”
  萧震东才要飞扑近前,鲁达却冷漠的作式止住他的进攻,阴阴地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必须死!用兵刃吧!你的‘弹丸柔剑’我早就想要!”
  突然在那众卫士中,闪出来一个人,惊诧地指着鲁达问道:“你果然是‘金’人?秦桧真的私通敌人?”
  鲁达狠毒的扭头看着这名卫士,嘴角带出残忍冷酷的一丝阴笑道:“麦维民!你说得不错!”
  麦维民惊退了数步,鲁达却已冷笑着抬起右手说道:“我觉得抱歉,必须杀了你们!”卫士还有七名,闻言色变,正想四散逃遁,鲁达猛甩右手,一股白雾般的奇冽寒潮,自七名卫士身上透过。仅仅是一刹那,个个显露着丑恶狰狞的模样,死在那儿,平空都矮小了好几寸;仍然站立在一旁,像是寺庙中的木偶,看上去恐怖阴森而死寂!鲁达扭回头来,露着雪白的尖牙,长发无故飘起又垂下,对萧震东说道:“施你的柔剑吧!让我开开眼界,迟早今夜你和他们一样!”萧震东暗自悲伤,鲁达说得对,今夜他死定了,谁也休想在“玄寒冰煞阴功”所化的掌力下逃得活命!那是“冰玄老人”四十年前宇内无敌的功力,这个阴险狠毒的金狗,竟然也会!自己纵然拚将数十年的内功修为所得全部施出,也不过落一个多支持片刻罢了。死又何惧?可惜未能到风波亭上一拜,还有云蒙禅师父交自己教养的楚姓娃儿,现在客栈存身,如何善后呢?这一刹那,他千百事务萦系不绝,那旁鲁达冷着一张淡脸说道:“你是目下中原七大高手之一,想必已看出我施展的是‘玄寒冰煞阴功’,你死后‘弹丸柔剑’归我所得,看在那对柔剑的份上,答应替你办一件身后未了的事情,说吧!”萧震东略加沉思,冷笑说道:“金人没有一个守信用的君子,你想骗谁?”鲁达眼一闭、嘴一掀说道:“我例外,快着点儿。”
  萧震东沉声道:“你发誓!”
  鲁达露出了怒容说道:“可以,不过你不信我,又逼我发誓,死前却要受点活罪!”跟着他发了一个极重的誓言。萧震东不再和他争辩,说明了他所托的事情,竟是要鲁达将十三岁的楚姓娃儿,妥善地送到山东青州的“古城”南关外敬阜山庄自己家中,当然也说出娃儿现在住的地方。鲁达深觉事出意外,脸上现出了半丝情感说道:“你不要我把你的尸骨送回故乡?”“不!”萧震东简捷了当的回答他。
  “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你问不着!”萧震东怒声回答。
  鲁达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立即恢复了他那种冷漠的样子说道:“那就动手好了,让你三招!” 萧震东心头倏地升起了一个念头,正色说道:“等一下!万一死的是你,可有什么事要我办的?”鲁达阴笑着问道:“你相信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要不冰玄老人如今何在?”原来萧震东是在试探一件事情的真相。鲁达这次真的笑了,声如枭鸣,难听得很,他笑罢说道:“你很聪明!可惜我比你更聪明。就算可能,萧震东你听着,死的要是我,埋我尸骨入土三丈!”萧震东点点头,自怀里摸出一对大如杏子一般雪亮的圆球;鲁达直瞪着这对圆球,不眨眼的打量着它。萧震东斜目瞄了他一眼说道:“鲁达,你的兵刃呢?”
  鲁达眉心一攒,淡淡地说道:“你很义气,我不想叫你尸分两段,就这样动手好了!”“你好像觉得天下无敌似的,不嫌过份了些?”萧震东有心延迟,也有点着恼他那种狂妄劲,不服的这样问他。鲁达毫无表情,低低地说道:“这话难说,不过我记忆所及,还没碰上能和我搏斗超过三十合的人物!”“冰玄老人莫非也不如你?”萧震东终不死心,又提到老人的称谓。
  “我不想多说话,你再不动手可没有机会了!”每逢提到冰玄老人,鲁达不由得着恼!萧震东哼了一声,开始稳慢的向后挪动,鲁达瞬视不懈。
  倏地萧震东突然转身高拔,似想逃去;鲁达低吼一声,像幽灵般拦在了前面,功力身法迅疾诡奇难测,但却上了大当!萧震东名满人寰,为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生平磊落光明,临难不苟,怎肯未战先逃?鲁达施出“鬼风飘踪”轻功,自萧震东脚下过去的刹那,耳听得萧震东一声:“接招看剑!”不由羞愧至极。他却并不惧怕,虽然明知道萧震东剑术卓绝,但他更信任自己无敌的功力。临危应变是他习练武技的第一课,凌虚左掌下按后甩,全身即迅疾的挪前丈余;颈后寒风厉袭吹到,一声裂帛微响,背上一阵冰冷。鲁达木然地落在地上不再闪避,阵阵悲伤耻痛,从内心的深处泛泛透出。低着头狠恨急怒中,夹杂着伤感的意味沉声道:“你去吧!三年后的今天,正三更,山东青州古城南关外敬阜山庄再见。听明白,预备好灵堂等我!这身碎裂的衣服你带走。”说完,他把长衫、小褂三把两把撕落地上,赤着半身一晃无踪!萧震东用三个手指头,轻轻的刮弹下额头的冷汗,暗道一声侥幸;设非突出奇谋,和这对异绝天下的弹丸柔剑神妙无方,此时早巳魂断魄消!一声长吁,放好剑丸,挽起地上的四颗人头,身形闪处,眨眼消失在暗影中。萧震东回到客栈,轻手轻脚越窗入室,娃儿睡得好甜。他伸手到娃儿的棉被里,奇怪!棉被里没有半点温暖?想是小孩子曾蹬散过,半夜冷了又拉盖上。四面替娃儿掖好,伸伸懒腰脱衣安眠。萧震东并没有回到家乡,他必须安葬好旧日袍泽们的遗体,分别拜会了死难者的家属,直到腊月初六日,才带着娃儿到达古城!
第二章 奇童遭忌
  时值隆冬,气候严寒,大雪飞降,昼夜不停。池塘中小溪上,全部冻结成厚厚的晶亮冰层,房檐下垂着一根根的冰柱,枯树秃枝上压覆着洁白的雪花,大地一片银白,埋藏了人间的一切邪恶。
  这是孩子们的天地,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都是一身雪,白成一堆。嘻嘻笑笑蹦蹦跳跳,滑个跟斗,溜出老远;然后大家一齐拍手欢呼,赛一下谁跑得快,滑得远;有一个摔倒,都跌坐一堆,挤靠着滑溜出几丈以外,其乐无穷。
  万里大地,冰冻乾坤,傍晚时分,萧震东带着楚零踏进“敬阜山庄”。
  楚零的这个“零”字,是萧震东在路上给十三岁的小娃儿取的;零,表示什么也没有,但何尝不蓄无尽宏大的意味?当真,真到今天,萧震东除了晓得这孩子姓楚之外,其余的家乡身世半点不知,不是个“零”又是什么?
  一路上一老一小改了称呼,楚零正式拜认萧震东为义父,这孩子满肚子热情,一脸的冷冰冰,不肯讲话,多说一个字;比叫他多跑一百里路都难;人虽小但却极勤奋,就是有一种令人不敢接近而说不出道理来的劲头。萧震东却十分喜爱他,爱到心里。有时萧震东也暗自发问,为什么从心里爱这个实在并不讨人喜爱的孩子?没有结果,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道理!
  萧震东离家整整十年,故园依旧,但河山早已被碎,壮志颓然消沉!夫人梅素玉和十五岁的长子萧珂、十一岁的幼女萧瑾,欢欣兴奋至极。等看到萧震东身后那个娃儿时,不由全发了楞,萧震东笑对楚零道:“见个礼吧!路上全给你说清楚了,还记得吗?”楚零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叫道:“义母,大哥,小妹!”多一个字没叫,萧震东不由得皱了皱眉。
  室内生着火盆,萧震东脱下来那身羊皮长袄,顺手递给了楚零;那旁萧夫人也正伸手想接,萧珂更快走了几步要拿,但却都慢了一步。不!萧震东根本就没打算给别人,直接交给了楚零,这是几个月来的习惯。
  上次他远离家乡,萧瑾刚刚周岁,如今已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了,愣愣地看着萧震东。自然她并不认识这就是她的父亲,但却觉得这个高大的老人很慈祥。萧震东上步就抱起她来,出乎萧瑾意外;反抗是人类的本能,她小拳一伸,实生生的打在萧震东的肩头,萧震东不由一凛!萧夫人急忙喝叱萧瑾,告诉她这就是爸爸,萧瑾看看母亲,再瞧瞧抱着自己的父亲,小手缓缓抬起,轻轻的抚摸着刚才打过的地方。萧震东笑了,萧瑾也笑着伏在父亲的肩头;夫人的脸上也泛出欣喜的颜色,萧珂给爸爸搬椅子。楚零却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一转眼用袖子擦干,再回头,仍然是那种木然的冷漠神色!
  晚饭后一切都已说明,萧震东却隐瞒了和鲁达订约三年的事情,一家人欢谈之时,萧震东突然问夫人道:“瑾儿已经开始练功夫了?”
  夫人笑着点点头,萧震东又问道:“你自己教?”
  夫人一怔说道:“是呀!有什么不对?”
  萧震东笑道:“没什么,这丫头力气不小。”
  夫人想起适才瑾儿捶他好几拳的事,看着他不由得笑了,片刻才说道:“珂儿进步很快,小小年纪,已是古城附近一带无敌的人物了。”
  萧震东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萧珂,点点头,正想要说什么,楚零近前说道:“义父,马棚旁边的那间屋子可给我住?”
  夫人接过话锋奇怪的问道:“你为什么要那间屋子呢?我本来想要你和萧珂同住到一块的!”
  楚零还没开口,萧珂急忙说道:“妈,我不高兴!”
  萧震东盯了儿子一眼,楚零却说道:“我喜欢那间屋子,它很清静。”
  夫人知道萧珂说错了话,已经惹得丈夫生气;不愿再继续谈这件事,遂笑对楚零道:“只要你愿意,好孩子,随你就是。里面倒是很干净,卧具也齐全,从今天就算你的睡房吧!住不惯再告诉我。”
  楚零高兴的展开笑脸,连连称谢说好。萧震东看着奇怪,这是从和楚零见面,第一遭看到他由心里现出欢喜的笑容来。
  思索间无意的看了萧珂一眼;萧珂恰好露出满脸卑视傲慢的神色看着楚零!
  萧震东不由怒生,浓眉一挑,才待训叱萧珂,夫人却轻嗯了一声,无限情意祈求的看着自己;萧震东不忍在第一天回家就使贤惠的妻子伤心,笑了笑压住怒火。
  夜已深,炉火渐熄,灯亮早断,敬阜山庄鸦雀无声,第一天就这样度过。
  次晨清早,萧震东已来到马棚,他有些话必须对楚零说明。奇怪,小屋里找不到楚零的踪迹,但却洒扫得异常干净,马棚里也焕然一新,看得出经过一番收拾。他正思索着楚零一大早何处去了,蓦地院外传来萧珂的厉叱声:“小鬼,谁让你动我的马?”
  萧震东正要赶出马棚看个究竟,心念一动,闪到马棚门口暗影中,冷眼静观。楚零正牵着一匹雪白玉驹;这是当年自己爱马,龙驹“飘雪”所生的小驹,十年前离家时,送给儿子乘骑的,如今已是雪鬃玉蹄,活似当年的“飘雪”了。
  只见玉驹一身汗湿,嘘气如云,似是经过长途奔跑,怪道的是,并没披上鞍子。楚零拉着玉驹的笼头环绳,一步步朝马棚走,没停,也没答理萧珂的喝问!萧震东摇摇头,暗中觉得楚零这个孩子够怪。
  萧珂一个箭步纵拦到马前,圆睁着发怒的双眼,指着楚零吼道:“少爷问你!哪一个叫你骑我这匹马的?”
  楚零抬头看了看萧珂,回答他道:“是我自己叫我骑你这匹马的!”
  萧震东在暗影中直想笑,好妙的话,他不喜欢儿子那种狂傲的样子。
  萧珂似乎想不到楚零会这样回答他,又气又恼,一时火得说不出话来。楚零却开口道:“这是匹雪山异种的宝马,不知是谁伤了它的前蹄,又不懂得医法;昨夜它痛嘶了半宿,伤处已有溃痕和积血,必须活开血脉,才能医治。我骑它跑了百里地的来回,就为了好医它的伤,这也用得着大呼小叫的?”
  萧震东陡地一阵颤栗,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十三岁,懂得这么多?萧珂这时冷笑一声说道:“你敢和我犟嘴,医马?你懂个屁!”萧震东霍地气冲牛斗,好畜牲!竟然没说人话。
  楚零只是淡淡地一笑,牵着马要走,萧珂用手指着楚零骂道:“野小子,你再不放开我的马,可要挨揍了!”
  楚零不理,牵马就走。萧珂一声叱喝,举掌劈向楚零的左太阳重穴。萧珂家传武学“霹雳震禅”功力已有四成火候,这一掌拍下来,楚零必死无疑!楚零竟然不知躲闪,木立在那儿等着挨打。萧震东早有防备,飘身而到,一把抓住了萧珂的右臂,一抖一甩一声:“畜牲!”把萧珂摔出丈余远。萧珂挣扎着起来,萧震东伏身查看了一下玉驹的前蹄,果然伤成积血,楚零所说不假,转身厉声对萧珂道:“过来!”
  这声音吓得萧珂一哆嗦,一拐一点的蹭了过来。萧震东面含秋霜说道:“小畜牲,你自己看看马的前蹄子!”其实根本不用看,他比谁都明白。昨夜冰上飞驶,玉驹不听号令,发气一连着十几鞭子,打伤了它的前蹄,不过他可不敢不看。
  “小畜牲,这匹马只有你骑。这种伤是倒刺马鞭子打成的伤,你干的好事?开口骂人,你还算我萧家的儿子?楚零一丝功夫都不会,你和他有什么冤仇,用霹雳掌打他的太阳穴?你说!”萧珂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萧震东哼了一声又说道:“心胸如此狭小,天性又这样凉薄,有朝一日,你武技练成,必是阴狠毒辣、好勇喜斗的匹夫,更许为恶江湖,祸害一方。滚到屋里等我,我宁可无子绝后,也不要你这种东西!”
  萧珂低着头,转身挺住伤痛走去,蓦地回身,投瞥了老父和楚零一眼,怨、恨、狠、怒,猛摆头,他决定了一件事情。
  萧震东吁叹一声,慈祥而略带感伤的对楚零说道:“楚零,我觉得对你不住,珂儿这孩子任性,别拿他的话当真。”
  楚零却说道:“本来是我不好,应该先跟大哥说一声,义父!我没有什么,你还是安慰一下大哥吧!我看他像是很难过似的!”说着自顾自的牵马进了马棚,嘭的一声,他扣上了棚门。
  萧震东无言的沉默了片刻,走向正房。
  午饭的时候,萧珂站起来对楚零说道:“楚弟弟!早晨的事是我不对,应该向你道歉。”楚零看着萧珂,双目闪射着激动的火光,四手互合,一切都已过去?
  花开花谢,匆匆已是第二年的隆冬。萧夫人梅素玉病重!是年端阳,她抛下了一子一女,和那久经风霜、须发全白的一生良伴,撒手西归!
  临终遗言,只有几句,几句令人怀疑她是否在清醒时说出来的话。那几句话是对楚零说的:“萧珂后果堪忧!楚零,你看在我老夫妻的份上,答应永远照顾他!”
  楚零向不流泪,闻言竟嚎啕大哭不止,他回答义母说:“终生不忘所嘱。活着一天,任谁也休想伤害珂哥半指,宁死誓不违反承诺!”
  不知道他凭什么敢这样承诺?但萧夫人临去时的神色,却显示出无比的信任和安慰。
  萧珂自然悲哀,但在他悲哀伤痛中,另起了一种念头;这念头定然是可怕得令人寒栗,因为他曾一个人面对着灵堂,做出残酷狰狞、丑恶至极的窃笑!萧珂满怀无法告人的怨恨,其实原因极为单纯,他生性高傲,耻与别人为伍,一心崇拜老父;楚零夺走了自己不能缺少的东西,他恨!恨楚零也恨自己的父亲!
  楚零懂得太多,他好像和自己不属于同类?刷马扫地整理内外,这是贱役,敬阜山庄多得是庸人,根本不必那野小子来做,他却献尽殷勤!这些正是自己不屑干的,可偏偏是父亲所喜欢的!
  瑾妹妹一向和自己好,从这个野小子进门以后,变了!整天和野小子泡在一起,一年多来跟野小子学了不少玩意儿;三刀两刀刻一个老虎头啰,三笔五笔抹一幅“夜半无人舟自横”的画啦,又都活生活像,拿给老父去瞧,总得到夸赞。自己不知道那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凭我们这种人家,会仰仗着手艺过活?
  记得有一次,野小子不知道从那儿找了些碎铁烂铜,当成宝贝,生起火来,又烧又敲,叮叮没完,第二天变成了四口小弯刀,送给父亲,又亮又快。那天父亲喜欢得一直笑,夸奖野小子个没结没了,说他是人间奇才,今世欧冶。岂有此理,贱胚操贱艺,大不了是个臭铁匠,可是爸偏喜欢他。
  奇才?哼!下场子练功夫就笨得像条牛,爸教了他一年多,“霹雳震禅掌”法就会四式。叫他笨牛有个道理,他真像老牛一样,熬得住打!自己也只有下场和他对手的时候能出气,一掌打他八尺远,像条懒牛似的滚着爬起来,那副样子逗人好笑。瑾妹妹笑得不能直腰,拍着手喊:“好一个懒龙舒腰!”再一掌摔出一丈,像只大蝎虎似的煞是好看。正想再打他几下,爸爸总是喊住自己,不说野小子笨,反而说他天生不是练武的人。哼!有一次自己背着人向瑾妹妹夸耀掌法,瑾妹妹竟然嗤笑连声,一生气迫着打她;爸爸好偏心,又私下传了她轻功,凭自己竟没能追得上她。
  事情太多了,没有一件不使自己想来怨恨的;最疼自己的母亲已死,今后谁还关心自己?
  妈也奇怪,临终竟要野小子照顾我;野小子不自量力,大模大样的当成真事,一巴掌能打他丈二远,叫他照顾我,岂不是笑话!在这个家里,反正和他势难两立,野小子,咱们走着瞧……这就是萧珂决定要下的毒手,除掉楚零的原由。
  俗话说,人算千遍,不如老天一算!敬阜山庄即将来临的大风暴,被老天爷一算,波折迭起,意外横生。萧夫人谢世的消息传出,山西吕梁山的怪杰“酸秀才”白秀山连夜赶来,铁牌道人涵龄恰好同日来到。
  白秀山是萧夫人梅素玉生父“五指阴阳”梅秉逊的衣钵弟子,一把“阴阳赤金扇”,一掌“三连墨珠”,和他那一身秀才的酸味,被武林中同称三绝。
  萧震东大喜过望,直捷了当的对白秀山说道:“你来的正好,珂儿叫我心烦,记得他满月的时候,你曾说要收他做徒弟,如今就麻烦你了。”
  酸秀才笑着说道:“诚然昔日曾有斯言,如此甚佳,萧兄安心可也。”
  萧震东笑道:“你那三十六式‘天罡扇’法,墨骨珠弹百步穿杨,珂儿能学个七八成,已是福份不小,我自然安心。”
  铁牌道人涵龄却打个哈哈说道:“秀才公,你什么都可倾囊相授,唯独那身酸味,我替珂儿说句公道话,敬谢了!”这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即席决定三日后白秀山带萧珂到吕梁。
  萧珂不但不喜,反而怨恨万分;若不是野小子硬挤上家门,父亲一身绝奇功力高出酸秀才多多,何须自己奔波江湖?
  萧珂独自来到灵堂,先是跪伏地上喃喃祝祷,慢慢站起又直视着亡母神主牌位。不知是什么念头在他心里作祟,他渐渐觉得连死去的母亲都开始怨恨了起来,竟忘其所以直对神主牌位说道:“为什么要求那野小子照顾我?为什么不说要我不伤这个野小子,照顾这个野小子?难道你不信任自己儿子的能力,难道你临死前又多懂了些什么?还不就是多我一个!还不就是多我一个!你多着我才愿自己死,爸多着我才要我远离开家。好吧!如此别怪我狠!迟早总有一天,我会觉得多了你们,总有一天叫你们都怕我,哈哈……”他变为疯狂,哈哈大声的狂笑不停!
  倏的飘进来萧瑾,奇异的看着哥哥,她觉得害怕,不由飞纵到哥哥身旁,用手去拉动哥哥的臂膀。谁知萧珂蓦地转身,貌露丑恶、狰狞的冷笑着,霍地厉喝道:“我也多着你,你干么不去死?”说着猛下毒手,用足内力,一掌击向萧瑾的天灵而来!
  萧瑾先是一怔,哥哥的掌力已堪堪打到天灵,她倏地一缩—转,奇妙俊俏至极,竟到了萧珂的身后,并开口焦急的问道:“哥哥你怎么啦?是我,我是萧瑾呀!”
  萧珂狞笑一声,错步转声,扬掌再打,一面说道:“管你是谁,我恨姓萧的!”萧瑾飘开八尺,又躲过这一招。
  萧珂双目发红,进步上身,全力发出霹雳震禅掌功,直劈妹妹胸前!萧瑾秀眉一扬,满面惊诧,但却不再躲避,身形飘起疾厉迎上。灵堂门口适巧传采萧震东的一声怒喝:“萧珂大胆,还不停手!”
  这声暴喝,惊醒了萧珂,但却收掌不及,眼见妹妹要伤在自己的霹雳震禅掌下。岂料萧瑾手法绝异,妙不可言;小手微拂,竟将震禅掌力弹开,不容萧珂收招,已被萧瑾拿住臂腕;一拧一送,萧珂被推出丈远,正对着站在门口的萧震东撞来,竟无法留住脚步!
  萧震东猛抖右臂,暴怒之下拍向萧珂肩头。老头子适才在兄妹对话时,已经来到,萧珂那句“管你是谁,我恨姓萧的。”的胡话,听个满耳,怒在胸头,悲在心田,立即作了决定。
  他宁愿震残这个儿子,养他终生,否则萧氏一家,结果必落得无比凄惨。是故乘萧珂撞跌身前之时,含悲忍痛硬起了心肠拍下这一掌!
  楚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此时落魄丧魂似的闯进来;门槛绊了他个跟斗,恰从萧震东抬起来的右臂下摔进灵堂,正巧和萧珂撞了个满怀,一齐跌倒地上。萧震东怔怔地举着右臂,缓缓的松垂下来,既定的方略,迫得改变。他暗地里吐了一口闷气,自忖这也许是天意,盯了在地上的萧珂一眼,转身走去。
  萧震东走出三五步远,蓦地一丝疑念闪上心头,霍然回转;萧瑾正好扶起萧珂,楚零早已站起,双手不停的揉着膝下,大概是摔疼了那儿。萧震东若无其事的问楚零道:“你急急忙忙跑来,可有什么事情?”
  楚零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说:“义父要不问我,真差一点忘掉,萧福送来一封信,说是刚刚有人送给您的,送信的人留下信就走了!”说着楚零自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送了过去。
  萧震东接过信件,不由浓眉攒聚,觉得奇怪,什么人送信来此?为什么不见我一面?拆信之后,面色陡变,一言不发,低头转身而下。
  是夜二更,萧震东收拾利落,一封弹丸柔剑放妥囊中;轻手轻脚闪出内宅,微一顾盼,身形腾起,朝正东方疾纵而去。
  霎时敬阜山庄之中,又腾飞出一条人影,其疾如电,斜射中天,直向萧震东去路投下。又一个影子,背着个长长的东西,闪、闪,他闪进灵堂,把一个长白干扁的物件,放置灵前,倏然转身纵出,直奔马棚,轻悄的牵出白玉驹,背后解下长长的东西,再次进入马棚,取来马鞍背好,长长的东西紧拴在马鞍桥后。一切准备妥当,第三次再进马棚,抱着几束干枝枯草出来,堆集楚零所居小屋窗下,一次又一次,直到堆满了小屋的三面为止。
  这影子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尺长的包儿,把里面的东西撒满在草枝之上,原来是松香和硫磺的细末;再探囊猛抖手,恍着了火摺子,投到枯枝干草之上。火光暴起,这人竟是萧珂,他面包狞恶,冷笑着飞身上马,加鞭急驶,闯出敬阜山庄。
  他并不立刻远行,驻足在里余外的山岗上,回顾山庄已化成一片火海,他在马上哈哈狂笑不止,遥指山庄自语道:“野小子,火烧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奇才!你到阎王爷那儿去卖弄好了!哈哈……”。
  四野悄寂,无人应声。他感到沉寂难耐,仰天大吼道:“敬阜山庄是我萧珂的!老天作证,我要回来!我要治理这敬阜山庄,成为世人们慑伏危惧的地方,我要做我要做的事!杀我要杀的人!你记住,你记住!”他疯狂的一声厉啸,玉驹受惊,一阵嘶鸣,猛展四蹄,如飞般电掣远去!
  敬阜山庄正东方三里处,一座庞大的坟场。是青州有名的“刘家墓地”;此时正有两人,互离丈余,分坐对面石供矮桌上,面色庄重,一问一答。坐在南面的那个人,正是敬阜山庄庄主萧震东;对面这位,竟是一年半以前要约三年的长发鲁达!只听得萧震东问道:“三年的约期离时尚早,你来此作什?”
  鲁达比昔日更加阴沉,冷冷地回道:“有事回籍,路经此地,听说尊夫人等不得我三年约期,已然故世,深觉遗憾……”
  萧震东冷笑一声拦住他的话锋,沉声说道:“订约是我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
  鲁达阴阴地闪了闪眼睛说道:“敬阜山庄约会之日,鲁达是有一个算一个!”
  萧震东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豪放的说道:“你自认能办得到,任凭于你!”
  鲁达却问道:“你舍得下?”
  一声敞笑,算是萧震东的回答。蓦地鲁达霍然站起,侧耳竖眉仔细静听,半晌瞒着萧震东道:“你还带来帮手?”
  萧震东冷嗤一声说道:“萧某磊落光明,况且今夜就没准备动手。”
  长发鲁达“哦”了一声,慢慢坐下问道:“你要听偏安一隅的宋室最近的动态吗?”
  “不必!”萧震东断然回答,并接着说道:“鲁达!没要紧的话说我就不陪你了!”他明知鲁达定有所为而来,迟迟不说必有原因,才以退为进,逼鲁达摊牌!!
  鲁达头都不抬,似是自语,冷酷无情的说道:“快了!三年的前约,已过去了一半,府上除仆妇之外,有一子一女,可怜到日子都是死数!他们虽然是你的子女,但却没有为你必死的义务!你又凭什么权利这样安排,自私作祟?还是被虚名所累,令人不解!”
  萧震东沉静的回他一句说道:“权利也罢,义务也好,或是自私作祟,也许为虚名所累,姓萧的事,不劳姓鲁的挂怀!换我是你,有这一年多的时间,早去干点应当干的事了!”
  “你认为什么是我应当干的?”鲁达这样反问。
  一声吁叹,萧震东感慨的说道:“生为大丈夫,当作奇男儿!须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那才算是英雄豪杰,方不负昂藏七尺,你虽自觉英雄了得,可惜……”
  鲁达一声干笑说道:“萧震东,不必激将,书我比你读得多!”
  萧震东正色回道:“那尤其可惜!空读圣贤之书,竟忘人子之义,礼耻何存?”
  “萧震东你敢?”鲁达竟然大怒厉叱起来。
  萧震东毫不理会,仍是侃侃说道:“萧震东问心无愧,怎得不敢?若你背弃三年之约,就下毒手,我绝不还你半招,萧震东不屑和无义背信之人搏斗!”至此微停,长吁一声接着说道:“令堂为宋室皇亲,国破家毁,胡贼入寇,掳为人质,惨遭侮辱;求生不得,取死不能;你竟认贼作父,自命大金紫贵……”
  鲁达厉吼一声,目瞪出火,长啸一声双手捂耳,仓皇站起,飞步奔去。
  萧震东提高声音喊道:“泰山之顶,找三山和尚,还你本来面目!”
  鲁达已经消失形影于黑松林中。萧震东频频摇头,慢步归去;偶望正南,一片火红,正是敬阜山庄,哪能不急,飞纵疾归。
  敬阜山庄正为救火忙乱,所幸马棚单独建造在角落上,不至连累正房。萧震东返来时火势已衰,顺风吹来一阵火烟;他已断定有人放火,一把抓住散发蓬头的萧瑾,迭声追问楚零的下落。萧瑾乍睹老父慈颜,悲伤难支,摇着头扑到父亲怀里。
  白秀山从那旁迎上,见面就道:“涵龄去追放火的狂徒,瑾儿说这小屋里有人,可是当真?”
  萧震东霍地挣脱萧瑾,急问白秀山道:“你可看见过萧珂?”
  白秀山正摇头间,瑾儿却哭着说道:“哥哥不在房里,火起了好半天,到现在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白秀山惊问道:“萧兄,小屋内莫非是他?”
  萧震东恨声道:“我但愿是他就好了,小畜牲,我非活劈了你不可!”
  说着就要扑向烈火中的小屋,白秀山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急声道:“萧兄这是做什么?屋中若有人在,此时早已烧死,岂非徒劳!”
  萧震东明知不假,但又怎能不尽到人事,万一呢?他猛然抖开白秀山的双手,才待扑奔小屋;楚零穿着一身内衣单裤,不知从那里哆嗦着跑来。萧瑾破涕为笑,萧震东悬心稳放,猛地右手抱起楚零,左手带着萧瑾,飞步返回正房。白秀山暗中点头,他明白了一半,原来如此!
  正房内萧震东放下两个孩子,对萧瑾说了句:“帮楚零找套衣服换上,你自己也收拾好。”
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孙玉鑫 Sun Yuxi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8年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