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铁血冰心
  作者:独孤红
  苍穹中一片低沉的昏暗。
  闷雷隐隐,有如天地行兵,电鞭狂挥,好像金蛇一条打在泼墨般的乌云中飞闪。
  大地,寂静而空荡,远近看不到一丝人影。
  风,急骤而强劲,吹起满地砂石,送得远远地,看来,一场暴风雨在所难免……
  这是一条黄土厚积的大道。
  这条大道,紧紧地傍依着贺兰山脉,右边是峻耸插天的连绵山峰,左边挨着一片荒原,再过去,是无垠无际的广大沙漠。
  这时候,在这地方,除了风声与雷声,一切都是静的,—切都是沉闷的。
  蓦地里,又是一阵闷雷由远而近,不!那不是闷雷,是一阵辘辘车声,还夹带着得得蹄声。
  第一章 血 劫
  第二章 苦口
  第三章疑团
  第四章 突变
  第五章无奈
  第六章 巧事
  第七章劫数
  第八章天机
  第九章佳人
  第十章 秦淮
  第十一章相逢
  第十二章太湖
  第十三章巧充
  第十四章试探
  第十五章嫁祸
  第十六章邪毒
  第十七章一缺
  第十八章 追踪
  第十九章 火 灾
  第二十章围攻
  第二十一章总寨
  第二十二章 自 裁
第一章 血 劫
  苍穹中一片低沉的昏暗。
  闷雷隐隐,有如天地行兵,电鞭狂挥,好像金蛇一条打在泼墨般的乌云中飞闪。
  大地,寂静而空荡,远近看不到一丝人影。
  风,急骤而强劲,吹起满地砂石,送得远远地,看来,一场暴风雨在所难免……
  这是一条黄土厚积的大道。
  这条大道,紧紧地傍依着贺兰山脉,右边是峻耸插天的连绵山峰,左边挨着一片荒原,再过去,是无垠无际的广大沙漠。
  这时候,在这地方,除了风声与雷声,一切都是静的,—切都是沉闷的。
  蓦地里,又是一阵闷雷由远而近,不!那不是闷雷,是一阵辘辘车声,还夹带着得得蹄声。
  随着这辘辘车声,得得蹄声,天地相接的一线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慢慢蠕动着。
  这个小黑点,看似缓慢,其实快速异常,转瞬间已接近贺兰山厂不到百丈。
  辘辘车声,得得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小黑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那是一辆高篷马车,四轮、双马。车篷掩得密密的,没有一丝缝隙,不知里面坐的是何许人物。
  车,是黑色的,套车的两匹蒙古种高头骏马,也是毛色漆黑发亮,浑身找不出一根杂毛。
  赶车的车把式,形象奇特,是个面如锅底、黑髯至胸的佝偻老人,这佝偻老人.也是一身黑衣,身形虽佝偻.却无损他那望之令心寒生畏的魁伟、威猛。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黑的,黑得阴沉。
  黑衣佝偻老人,高坐车辕,默默地抖动缰绳,神情严肃而凝重。
  马车,带起万丈黄尘,驰入了贺兰山区。
  猛可里,套车双骏昂首抬蹄,一声长嘶,飞驰如箭的马车,竟突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车辕上,佝偻黑衣老人神色惊怒,巨目现出厉人寒芒,紧紧盯住车前丈外地上。
  车前丈外地上,赫然成一字表状的十面小旗。
  十面小旗,俱呈三角状,其色赤红,迎风招展,拍拍作响。须臾,佝偻黑衣老人由那十面赤红小旗上收回冷电般目光,抬眼凝注百花齐放数十丈外怪石嵯峨,冷然发话:“十人既然来了,何必藏头缩尾,不也显得太小气么?请出来当面说话!”
  话刚说完,半山树海中陡起一阵阵的桀桀怪笑,有人接口说道:“毕竟难螨过古驼子敏锐耳目,莫让人家风尘奇豪大侠客笑咱们小气,下去!”
  一声“下去”才落,十条人影自半山树海中冲天拔起,半空中袍袖挥舞,飞泻射落车前,一人立于一柄旗后,分毫不差。
  也许,姓古的佝偻黑衣老人也是能者,十人这手高绝身法并未能使他动容,他慑人目光冷然轻扫,说道:“你十人以‘血旗令’拦路,有何指教?”
  十人中,最左一名身材高大,须发如霜的红脸白衣老者嘴角噙着一丝诡异冷笑,不答反问,道:“古驼子,上哪儿去?”
  佝偻黑衣老人目光凝注道:“古寒月护送主人、主母,及主人知友夫人回转梵净山十绝石府!”
  红脸老人尚未说话,最右一名玉面朱唇的白衣文士玉扇轻洒,冷笑说道:“恐怕是护送‘十绝书生’灵柩,回转梵净山择土安葬吧!”
  佝偻黑衣老人脸色一变,巨目寒芒逼视那发话白衣文士,沉声说道:“冷如冰,你敢出言不敬,渎冒古寒月主人?你听谁说古寒月主人已经亡故?”
  入目那两道如电怒焰,白衣文士心中微懔,哼哼冷笑说道:“何须听人说?‘血盟十友’并非那轻信道听途说之辈,十绝书生在那唐努乌梁海独搏雪衣八魔,虽然连诛其三,自己却也因身中八魔独门歹毒功力,伤重不治,这件事你螨得了别人,岂能螨过咱们十兄弟?”
  佝偻黑衣老者脸色又复微微一变,道:“那是讹传,古寒月主人神功盖世,技比天人,区区跳梁小丑雪衣八魔焉能伤得了他!”
  白衣文士身左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老者,双目寒芒如两把利刃,一直盯注着佝偻黑衣老者,这时突然嘿嘿一笑道:“这么说来,你那主人如今是好端端地坐在车内喽?”
  佝偻黑衣老者点头说道:“不错!”
  瘦削黑衣老者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车篷封得这等严密,难不成他十绝书生见不得人,怕走了味儿么?”
  佝偻黑衣老者须眉暴张,神态威猛慑人,但他倏又敛去威态,怒目相向,双眉倒剔,马鞭遥指,沉声说道:“司徒文,若非我家主人一再严训沿途不得惹事,单凭你这几名不敬之言,古寒月就要让你血溅尸陈!”
  瘦削黑衣老人眼见威态,不禁身形微震,干笑说道:“昔年扬威宇内,纵横武林的‘铁面神驼’,今日居然甘愿为人奴仆,供人驱策,古寒月,那十绝书生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使你这般中心卫护?”
  本来这句话含有莫大讥讽,任何难以忍受!
  可是,佝偻黑衣老者他竟毫不为忤,反肃然说道:“司徒文,你懂得什么?古寒月平生恩怨分明,点滴必报,我家主人给予我的恩惠,虽终生为奴为仆也难报万一,又岂是你等十兄弟所能想像得到的!”
  瘦削黑衣老人还想再说,最左红你老者突然笑疺:“九弟,哪来这么多废话,莫要耽误了正经大事!”
  瘦削黑衣老人神色一紧,立即闭口不言。
  红脸老者如炬目光,移注铁面神鸵冷笑又道:“古驼子,你说车内是大活人。我兄弟却认为车内是‘十绝’灵枢,为明究竟,你何妨掀开车帘一角让我兄弟看看?”
  铁面神驼古寒月勃然色变,巨目威梭连闪,沉声道:“皇甫嵩,你敢不相信我!”
  “岂敢!”红脸老者笑得阴险,道:“并非皇甫嵩天胆独具,特意跟你为难,实在是皇甫嵩平生就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何况这件事太为重大。”
  古寒月双眉一挑,冷冷说道:“皇甫嵩,我家主人只严训我不得惹事,可并未要我避事、畏事,你可最好不要逼我!”
  “岂敢!”红脸老者微笑说道:“事非得已,你驼子担待-二!”
  显然,他不肯罢休!
  铁面神驼古寒月脸色又是一变,冷然说道:“这么说来,你等是非看不可/?”
  红脸老者道:“事实如此。皇甫嵩不欲否认!”
  古寒月道:“假如古寒月不答应呢?”
  红脸老者笑道:“这恐怕由不得你,再说,皇甫嵩兄弟人人有一双手,个个可以自由行动,不过,我奉劝你量好别敬酒不吃……”
  古寒月须发倒竖,突扬震天怒笑,声势惊人:“不到黄河心不死,皇甫嵩,你欺人太甚,别人怕了血盟十友,古寒月却未将这四个字放在眼内,如今,古寒月稳坐在此,你等谁要掀车帘,谁就来吧!”
  巨目圆睁,凛凛生威,不再言语.
  别看血盟十友陴睨武林,不可一世,面对这位功力深不可测的铁面神驼.一时还真没人敢动。
  谁都知道,铁面神驼嫉恶如仇,下手绝情,独门神功,威厉无匹,铁腕一翻之下,活口少得可伶。
  无如,势成骑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血盟十友丢不起这个人,也并非临事畏惧之辈,若真慑于铁面神驼之威,他们也不会来了,廿只手掌对双拳有十分把握,没把握的事儿,血盟十友不会轻易以身试险。
  忽地,轻笑乍起,最右白衣文士身形如电,疾扑车门,手中玉扇飞递,向着密掩车帘虚空微挑。
  他,猝然发难,不谓不快!
  但,铁面神驼古寒月却比他更快,冷哼如重锤:“冷如冰,你是找死!”
  不用手中马鞭,左掌轻飘飘地对准一按。
  轻飘本应缓慢,可是铁面神驼这一招迅如奔电,快得令人丝毫无从躲闪。
  砰然轻震,白衣文士一声闷哼,抚胸飞退,落回原处,脸色白里透青,挑眉瞪目,狂笑说道:“古寒月,你果然厉害!领……”
  “教”字未出,身形机伶一颤,面色倏转红润,红得有如那八月丹枫,紧接着满头汗珠滚滚而下……
  血盟十友观状大惊失色,红脸老者猛然忆起一事,神情狂震,闪身近前,一指点在白衣文士将台穴上。
  白衣文士应指而倒,瘦削黑衣老人伸手把他扶住。
  然后,红脸老者转注古寒月,满头白发根根竖立,目毗欲裂,怒焰狂喷,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厉声说道:“古寒月,你好狠毒,竟敢以‘两仪神罡’震伤皇甫嵩十弟,不管皇甫嵩十弟有救无救,血盟十友与你自此誓不两立!”
  古寒月冷然说道:“匹夫,你该知古寒月‘两仪神罡’向不轻用,若非念他冷如冰成名不易,功减一分,他便不死也形同废人,你还不知足么?何谓誓不两立,冒犯古寒月主人,彼此本已势成水火,哪-个再过来试试!”
  红脸老者仰首悲怒长笑,震得空山回音,落叶簌簌而下,他刚要不顾一切,示意联手围攻!
  突然,密掩车帘内传出一个无限甜美银钤般的话声:“古大哥,你用了两仪神罡,伤了人?”
  话声,极其温婉,但古寒月身形却一震,神情立转恭谨.未回首,目光不离血盟十友,答道:“老奴万不得已,主母恕罪!”
  车中人幽幽一叹说道:“古大哥何必再为我夫妇多沾血腥,多造杀孽!能早些赶路就早些赶路吧,他们不是想看看么?举手之劳,古大哥就掀开一角车帘,让他们看看好啦!”
  虽极为不愿,但碍于主母令谕,铁面神驼不敢违背.点头应是,马鞭后掉,轻轻挠起一角车帘,冷然说道:“若非古寒月奉主母令谕,哼,哼,算你等造化大,要看就着吧,最好睁大眼睛,看清楚些!”
  当然要看,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血盟十友俱皆神情猛震,惊诧欲绝,个个疑为眼花做梦地立时怔住,作声不得!
  虽仅掀起车帘一角,但在血盟十友这等内家绝顶高手眼下,已是轻易地一目了然,而且纤细不遗。
  车中,华贵异常,半倚坐着一男二女。
  女的,是两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妇人,一般地清丽如仙,雍容高洁,盖压尘寰,左边那位,较另一位更美,美的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男的,是位白面无须的中年书生,飘逸脱拔,俊美无伦,更难得的是自然流露着一种常人所无的独特气质。
  这气质,笔墨所难形容,不过,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便能直觉地感觉得出,体会得到。
  血盟十友中那位俊美潇洒的白衣文士冷如冰,堪称当世罕见的美男子,可是跟车中这位一比,那冷如冰立刻黯然失色,一如烛火之比中天皓月,就只有自惭形秽,羞愧低头的份儿!
  他,还面带微笑地望着车前血盟十友。
  传闻有误,眼见才真!
  人家十绝书生根本没死,好端端地坐在车内。
  十个人对付一个铁面神驼,虽吃力,却有必胜把握。
  既有必胜把握,此行本可如愿。
  如今,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合他十人之力也难敌人家掌下十招的人物竟然未死,那情形就立刻改观了。
  血盟十友站在那儿的九个,面面相觑,互投问询目光,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们有任何怀疑。
  古寒月收回马鞭,放下车帘,突扬冷喝:“看清楚了么?让路!”
  抖缰鞭马,驱车疾冲。
  血盟十友遽然惊醒,却不敢再拦,慌不迭闪身退往路侧,眼睁睁地望着马车卷起尘土,辗过那威震武林的十面血旗令,疾驰而去。
  车、人,渐去渐远,终于不见。
  车辕上,铁面神驼古寒月身形猛起颤抖,锅底般的黑脸上倏现汗珠。
  这却是为何?
  大道,渐渐地盘旋着向半山上延伸。
  马车,随着路势也驰上了山腰。
  路,并非盘旋直上,而是到了半山,又盘旋而下。
  虽然仅到半山腰,但是下望那奇陡如削的路旁崖下,少说离山脚也有百丈高低,万一马儿失了蹄,轮儿脱了轴,跌下去必然会车粉人碎,绝无生理。
  尽管铁面神驼平生不知一个“怕”字,可是那是对他自己,如今车上坐着的,是恩主、主母及恩主挚友之妻,而她两位又是身怀六甲,是故,古寒月他不得不极其小心,因之,马车的速度就缓了下来。
  就在马车即将盘旋下驰的当儿,一桩事儿陡然呈现,直看得这位铁面神驼神情剧震,惊怒欲狂,再度停下了马车。
  道中,赫然又是十面血旗令拦住去路。
  而且,马车尚未停稳,血盟十友已由道旁山岩之上飞射落地,冷如冰仍由那瘦削黑衣老人抱着。
  十八道愤怒、狠毒的目光齐集一点,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要把铁面神鸵生啖活剥,挫骨扬灰!
  刹那间,古寒月又恢复他那惯常冷静,巨目轻扫,冰冷发话,道:“皇甫嵩,尔等去而复返,再度拦路,是何用意?”
  红脸老者目射阴毒,阴阴笑道:“无他,我兄弟想再瞻仰瞻仰十绝书生的风采!”
  古寒月心头暗惊,双眉刚挑。
  红脸老者已然一挥手又道:“古寒月,休动气,莫吃惊,皇甫嵩问你一件事,在你那主人与雪衣人魔约斗之后,你可曾拜访过那隐居在杭爱山多年的‘巧手鲁班’公孙胜,请他施展巧手,雕刻-具人像?”
  古寒月又是一惊,冷然说道:“皇甫嵩,你所言……”
  红脸老者突然仰天纵声狂笑,笑声歇止,神色一转凶恶狰狞,双目毒芒暴射,戟指古寒月厉声说道:“古寒月,皇甫嵩-时不察,险些中了你以假乱真、瞒天过海之计,若非皇甫嵩突然间心血来湘,想起了隐居杭爱山多年的巧手鲁班公孙胜,还真想不到你会有此高绝之着,那公孙胜委实是宇内奇才,当今第一巧匠,他竟能将一具木像雕得栩栩如生,连皇甫嵩这等眼力,都疑为真人,可惜,可惜,可惜你心血完全白费了,古寒月,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一番话,听得铁面神驼心神连震,铁胆险些为之惊破,红脸老者话声一落,他立即挑眉瞪目,须发俱张,猛然点头,道:“不错,皇甫嵩,算你高明,我那恩主的确已然亡故,而且灵柩正在古寒月背后车篷中,你意图何为,说吧!”
  红脸老者-阵嘿嘿狞笑,说道:“很简单,皇甫嵩兄弟别无他求,只求你主人那具棺木,还有,他那怀孕待产的妻室--贱人上官兰!”
  铁面神驼怒极身颤,目眦欲裂,但他衡量眼前情势,只有强将
  满腔怒火杀机捺下,道:“皇甫嵩,人死一了百了,我那恩主究竟与你兄弟有何三江四诲之仇恨?你竟狠毒如此地要……”
  红脸老者狞笑截口说道:“古寒月,你可知当年洞庭君山事?”
  “何止古寒月知道,天下武林莫不心中雪亮!”古寒月咬牙切齿说道:“不提洞庭君山事还好,提起此事,古寒月就恨不得把你们碎尸万段,剥皮抽筋,你等在洞庭君山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古寒月恩主为天下诛恶,为武林除害,有何不对?若按你们当时所作所为,万死而有余辜,古寒月恩主不但未将你等毙于掌下,反而好言相劝,纵你等逃生,事隔多年,你等不知感恩痛悔倒也罢了,竟然视为雠仇,天良何在,廉耻何存?早知有此一日,我那恩主真不该有那一念之善……”
  红脸老者脸色连变,突然狞声说道:“说的是,前车可鉴,皇甫嵩兄弟不敢再发善心,所以除了那十绝书生棺木外,还要那上官兰贱人!”
  铁面神驼忍了又忍,目毗渗血,道:“皇甫嵩,纵然我那恩主对你等有仇,但他骨肉何辜?”
  “无辜!”红脸老者阴侧侧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谁愿遗无穷后患?皇甫嵩兄弟不敢留此孽种!”
  “好狠毒的东西!”古寒月嗔目厉声呼道:“古寒月在此,想逞此毒念除非先杀了古寒月……”
  红脸老者冷笑接道:“皇甫嵩兄弟本就有此打算……”
  挥手道喝:“二弟、三弟、四弟、五弟,先除此匹夫!”
  狞笑震天,四条人影联袂射出,飞扑车辕上古寒月。
  铁面神驼杀机狂炽,身影不动,左掌右鞭,尽展奇奥绝学,迎头击向扑来的四条人影。
  一阵砰然连震声中,四条人影如飞暴退,古寒月佝偻身形猛晃,罡风劲气卷处,两声悲嘶,双马倒地不动。
  双马一倒,带动马车向前冲出数步,险些坠落山下,古寒月忙使千钧坠,定住四轮,吓出一身冷汗。
  一击无效,红脸老者陡扬桀桀怪笑:“良机千载难遇,岂可师出无功?”
  袍袖一挥,除了那瘦削黑衣老人抱着冷如冰无法出手外,血盟十友其余八人竟然齐攻而上。
  古寒月四面受敌,仍不敢腾身离开车辕,便出毕身功力,双掌连扬,两仪神罡分袭八敌。
  两仪神罡固然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无奈血盟十友各具诡奥奇绝武功,联手并肩,威力陡增数倍。
  双方招势一接之下,血盟十友中七八两友身形被震飞起,重伤坠地,然,古寒月却也被对方那排山倒海般歹毒掌力震得血气猛翻.跌落车前。
  同时,“喀喳”暴响,马车四分五裂,碎木四射激扬中.两条白影抬着一具漆黑棺木疾飘而出。
  古寒月心中大惊,顾不得自己,也顾不得拒敌,飘身退至两位白衣美妇面前,悲愤说道:“主母二位请紧随老奴身后……”
  居左白衣美妇柔婉接口道:“古大哥请紧护灵柩,勿以我姐妹为念,必要时请……”
  “主母!”古寒月唇边渗血,悲笑说道:“古寒月不是贪生怕死冷血小人,誓与主人共存亡,同进退,纵脑浆涂地,粉身碎骨也要护卫恩主安全!”
  红脸老者桀桀狞笑说道:“壮哉此言!皇甫嵩兄弟必予成全!”
  六条人影再闪,齐出辛辣毒招,疾扑而至。
  两位白衣美妇同时放下灵柩。居左那位说道:“古大哥请敌正面三贼,其余交由我姐妹……”
  古寒月红了一双巨目,急道:“主母二位请以腹中骨肉为重,万莫动手.老奴一人应付得了.敢请速隐老奴背后!”
  沉腕控腰,龙吟乍起,一柄银光四射,森寒夺人的软剑闪电掣出,振臂轻抖,六朵剑花分袭来敌。
  他这里出剑,两位白衣美妇也各出水葱般晶莹白玉手,玉手翻飞,径取左方二人。
  入目软剑,红脸老者失色惊喝:“诸弟小心,这是古驼子轻易不露的玲霜……”
  话犹未完,剑气飞卷逼体,“嗤”地一声,衣衫下摆已被切落,尚幸他躲得快,否则一双老腿就别想要了。
  吓白了脸,吓破了胆,羞恼暴怒,高大身形电闪,避开正面,改扑两位白衣美妇,双掌齐击而出。
  功力本差一筹,何况大腹便便,行动不便,身手不够灵活,两位白衣美妇各敌…人已感吃力,如今猝遭威猛突袭,如何还能挡得住?右边那位首当其冲,一声凄婉惨呼,被震飞落崖下。
  崖高百丈,万无生理。
  居左那位美目赤红,陡扬厉叱,闪身扑向红脸老者。
  占寒月魂飞魄散,失声急喝:“主母不可……”
  高手过招,尤其殊死搏斗,丝毫疏神分心不得,铁面神驼喝声甫发,便被歹毒两掌印上左胁,狂喷鲜血,砰然跌坐在地。
  一名面目阴沉的灰衣老者乘人之危,鬼魅般欺进,嘿嘿阴笑,双手一抬,十指虚空插下。
  铁面神驼杀红了跟,神色凄厉可怖.迎面喷出一日鲜血,掌中软剑振腕一抛,冷电长虹疾闪袭出。
  面目阴沉的灰衣老者做梦也未料到铁面神驼会孤注一掷,出此绝着,躲闪不及,被一口鲜血喷个正着。
  热血中面如割,疼痛难当,灰衣老者一声惨呼尚未来得及出口,冷电长虹又已如电射到,软剑直贯后胸,尸体为余力所带,飞出丈余,“叭哒”坠落尘埃。
  铁面神驼奋起神威,以最后一口真气喷血掷剑杀了一敌,但这时,那位白衣美妇也遭到了红脸老者毒手,一条粉臂硬生生地齐肩斩断,人也带着鲜血翻落山下。
  铁面神驼拼竭最后一口真气,已是再难支持,目睹惨剧,欲振无力,狂呼一声,往后便栽。
  刹那间,一场惨绝人寰,令人发指,众寡悬殊的搏斗终止。
  血盟十友伤亡几半,虽毒念得逞,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可观!搏斗终止后,一名赤发老者就要掠往山下。
  红脸老者适时摆手说道:“二弟且慢,先破棺毁尸.出了胸中积压多年的一口怨气再说!”话落,一挥袖,扬掌击中那具漆黑棺木。
  这一掌足可粉金碎玉,棺木自然应掌破裂粉碎。
  碎木飞射激荡中.凝目一看.血盟十友站在那儿的六人,俱皆脸色霍变,目瞪口呆。
  不过一具空棺,哪里有什么十绝书生遗体。
  这是怎么回事?
  红脸老者冷哼一声,转身抬手,一指飞点地上铁面神驼气海穴,看来,他要向铁面神驼追问究竟。
  铁面神驼应指苏醒,翻身欲起,又脱力砰然倒在血泊中,巨目赤芒如刃,直逼身前红脸老者。
  饶是红脸老者桀鹫凶残,狠毒一生,眼见铁面神驼那仇意四溢的怕人神态,也禁不住心头一懔,退了半步。
  定了定神,瞥及空棺,又复勾起满腹怒火,厉笑道:“古寒月,好计策,你骗得老夫兄弟好苦,那十绝书生死鬼遗体现在何处,说!”
  铁面神驼听若无闻,闭口不言。
  这,更引发了红脸老者凶心,右掌横切,喀喳一声,血肉横飞,铁面神驼双腿齐膝折断。
  铁面神驼巨大汗珠直滚,却仍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红脸老者双目凶芒连闪,狞笑说道:“人间奇豪大侠客,好一副铁铮硬骨头!”
  两指虚空一勾,铁面神驼巨目中鲜血涌出,两只眼珠被勾出眶外.血流满面,好不悲惨!
  铁面神驼身形骤起颤抖,突然一震不动。
  显然,是昏死过去了!
  红脸老者心犹不甘,抬掌便要劈下。
  身旁赤发老者倏伸鬼爪,架住红脸老者右掌,道:“差不多了,他不会活了,何用我等下手!再说,让他活着,也比杀了他令他难受!”
  话声冰冷阴森,不带一丝感情。
  红脸老者收手诡笑:“二弟说的对,由他自生自灭吧,生不如死,他实在还是死了的好,嘿、嘿.走,下去瞧瞧!”
  当先掠下山崖。
  到了崖下,一桩怪事儿使得这几个残忍毒辣的魔头,又惊又诧,愣立当地,难明所以。
  崖下,别说没有两位白衣美妇踪迹,就是一点血渍,一条带帛都没有,当然更不会有所谓尸体了。
  这可又是怎么一回事?
  红脸老者一声不响,掉头又复驰上半山。
  回到半山,怪事又现!破车,死马,碎棺,血渍,狼藉一片,这,都在!
  然而,就在这转瞬工夫中,那腿断、目眇,受尽残毒折磨的铁面神驼古寒月踪影却不见!
  不但人不见了,连那两条断腿也同时不翼而飞。
  看来,今日怪事真多!
  这几桩怪事,恍如几块重铅,重重地压在血盟十友心头,压得这几个魔头几乎透不过气来.
  呆呆地站立着,一如数尊石像。
  忽地,一声霹雳震撼了贺兰山,金蛇怒闪。
  几个魔头慑于天威,神情震霹动,机伶一颤,遽然惊醒,默然不语,扶抱着伤者死者,急急飞射而逝!
  一阵骤风过处,砂石激扬,树叶狂舞,天地猛然更为一暗,紧接着,倾盆大雨泼洒面下……
  大雨,冲走了一切,却未能冲走那满地已然凝固的血渍,这,又是一桩怪事!
  空山寂寂,雨气蒙蒙!已再不见一丝人迹!
  只有,铁面神驼古寒月那柄冷霜刃,扰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在晕风雨中左右摆动,不住地颤抖……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一座不知名而渺无人烟的深山。
  在这深山的最深处,有一座古刹。
  按说,荒山古刹,多半尘封丝结,鸽翎蝠粪满地。
  但这座古刹不然,内中点生不染,洁净异常。
  佛堂上,除了神像、陈设简单,朴素,气氛庄严、肃穆。
  四下静悄悄地,不见人影,不闻声息。
  不,不见人影倒是真的,有人声。
  人声,传自佛堂右边一间禅房之中。
  禅房中,由外内望,床、椅、桌,几外,别无长物,隐隐地,飘散出一片檀香气味。
  床上,此时正躺着一个满身血渍的佝偻黑衣老者,他两腿已断,双目已眇,断腿处肉色煞白,血已不再外流。
  一双巨目,也只剩下两个紫黑的窟窿,看上去,异常可怕!
  佝偻黑衣老者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除了床上的佝楼黑衣老者外,净室内,似乎没有别人。
  过了一会儿,黑衣老者的佝偻身形,突起一阵极其轻微的抖动,显然,他醒过来了,可未开口。
  抖动虽极其轻微,也末开口说话,但已惊动了别人,那净室中不见踪影的第二个人。
  只听一个祥和、苍劲话声,划空响起:“阿弥陀佛,檀越终于醒了,既能复苏,那便性命得和,伤势有救,老衲敢为檀越贺!”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猛震,双手疾按床边,就待坐起。
  适时祥和、苍劲话声又起:“檀越身体、真气,两受重创.此时不宜起坐,不必多礼。头、腿八处穴道已被老衲封闭,请躺着说话好了。”
  佝楼黑衣老者微微仰起的身形,又复躺下,张口发话,有气无力,说道:“大和尚,你不该救我!”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老衲不懂檀越何意?”
  佝楼黑衣老者道:“大和尚不知事情轻过,否则当不至……”
  “阿弥陀佛!”祥和、苍劲话声低诵佛号说道:“檀越错了,老衲不但尽知事情经过,而且详悉前因后果!”
  佝倭黑衣老者道:“那么,大和尚就不该……”
  “檀越又错了!”祥和、苍劲话声说道:“天意如此,檀越已尽心尽力,何疚之有?多年来,檀越付出的也够多了,何况当时众寡悬殊,情势难为,而慕容施主无心加惠,得辅十年,老檀越终生为奴,誓死报恩,义行已足动天,应得无穷后福,……请恕直言,老檀越生平杀孽过重,若非侍人助善十年,行感上苍,施主恐已应了此劫,老衲纵有回天之力也无可……”
  佝偻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大和尚……”
  “请听老衲说完!”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檀越,你的心意老衲十分明白,我再奉告一事,慕容夫人及公孙夫人并未遭难,且逢凶化吉,已各为高人所救……”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霍然仰起,颤声急问:“大和尚,此话当真?”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檀越当知出家人不打诳语!”
  佝偻黑衣老者强撑的身形突然躺下,猛起剧颤,须发皆动。
  祥和、苍劲话声一叹说道:“老衲说句不该说的话,老衲及那两位高人,均不该出手施救,救了老小五命,害了无数生灵.这一念不忍,势将为宇内武林带来无边血腥,空前浩劫,……”
  佝偻黑衣老者听若无闻,自顾发问:“大和尚,此处是少林抑或峨嵋?”
  祥和、苍劲话声道:“佛门广大,到处皆净土,岂只少林、峨嵋才有出家人?”
  佝偻黑衣老者又问:“那么……”
  祥和、苍劲话声道:“老衲只能奉告,此处是僻野深山一古刹!”
  看来,老和尚不愿说明!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总该有个法号,上下如何称呼?”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檀越知道老衲是个佛门中人就行了!”
  佝偻黑衣老者道:“佛门中人单少林一寺即已近千,将来报恩将找何人?”
  祥和,苍劲话声笑道:“那老衲越发地不敢说了,老衲适才说过,老衲本不该出手施救,如是,有何恩可言?檀越……”
  佝偻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大和尚出家人,忍心让我这瞎眼人……”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檀越当真要问?”
  佝偻黑衣老者说道:“大和尚何必明知故问?”
  沉默了一会儿,祥和、苍劲话声才道:“檀越难道不觉得老衲口音似曾相识?”
  佝偻黑衣老者默然不语,突然,身形疾挺:“大和尚是说昔年‘金顶’……”
  祥和、苍劲话声接道:“檀越好记性,终于想起来了!”
  “那么……”佝偻黑衣老者又复躺下,激动说道:“古寒月福缘深厚,毕生荣宠了!”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彼此皆非世俗中人,老檀越何作是语?”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恩不敢言谢,古寒月有生之年必有一报,如今,可否请大和尚示知古寒月主母二位为哪两位高人所救?”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衲仅知仲孙夫人为‘三音神尼’所救,至于慕容夫人究竟为哪位高人救去,却是不甚了了!”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一震,道:“那么,大和尚怎知古寒月主母未曾遇难?”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衲在贺兰山下遇见三音神尼,据三音神尼说,她曾见一身手高绝、功力不在她之下的人影由半空中接住慕容夫人,然后如电逝去!”
  “谢天谢地……”佝偻黑衣老者颤声说了一句,继又问道:“那血盟十友呢?”
  祥和、苍劲话声道:“遍寻三位尸体不见,怀着惊疑心情走了!”
  佝偻黑衣老者欲言又止,默然未语。
  祥和、苍劲话声又道:“老檀越可是怪老衲与神尼不该……”
  “古寒月不敢!”佝楼黑衣老者道:“只是古寒月不明白大和尚为何竟容这些恶魔存在人世,继续茶毒生灵,为害武林,这岂非……”
  “阿弥陀佛!”祥和、苍劲话声法号高宣,道:“檀越错了,廿年后自有除魔卫道人,老衲与神尼若下手诛恶,试问檀越与幕容、仲孙两家血仇找谁去报?冤冤相报,本非出家人所愿,无奈天意如此,老衲不敢悖天行事!”
  佝偻黑衣老者一惊,道:“古寒月知道了,大和尚雅量海涵!”
  祥和、苍劲话声道:“好说,老檀越言重了!”
  沉默片刻,佝偻黑衣老者改了话题,道:“大和尚,我这双眼睛恐已无救,腿,还有希望么?”
  祥和、苍劲话声答道:“如今老衲尚不敢妄断,且容老衲尽心尽力试了之后再说!”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这话怎么讲?”
  祥和,苍劲话声道:“檀越筋断骨折,骨易接,筋难续!”
  佝偻黑衣老者道:“我明白了……哼,虽正邪途殊,水火难容,但彼此间并无深仇大恨,血盟十友加诸于我的,够惨,够狠毒,-旦伤愈复出,誓必十倍索还!”
  话声虽平淡,听来可真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祥和、苍劲话声瞿然说道:“老檀越好重的煞气,可否听老衲一言?”
  佝偻黑衣老者道:“古寒月洗耳恭听!”
  祥和、苍劲话声道:“断腿挖目,手法狠毒,令人发指,仇或该报,但似不必存那十倍索还之心!”
  佝偻黑衣老者默然未答。
  祥和、苍劲话声又道:“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檀越他年报仇,老衲敢请手下留情三分,给人一线生机,添己无穷后福!”
  佝偻黑衣老者仍然闭口不言。
  一声暗含佛家“狮子吼”的大喝,祥和、苍劲话声沉声说道:“檀越何执迷不悟?老衲救你难道是要你他年疯狂报仇,血腥屠杀?檀越必欲十倍报泄断腿挖目仇恨,然则昔年死伤在檀越手下之人,又将向谁十倍索还血债?”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猛震,哑声说道:“多谢大和尚当头棒喝,开我冥顽,古寒月又受教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袖敬为檀越贺!”祥和、苍劲话声一转柔和,语透无限敬佩,道:“古佛拈花方一笑,痴人说梦已三生,百年一瞬,我本非我,何来恩怨仇恨?何妨上体天心,得过且过!”
  佝偻黑衣老者再度默然受教,那锅底般黑脸上,煞气已然尽扫,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湛湛神光。
  祥和、苍劲话声一叹说道:“看来.檀越应是我佛门中人……”
  佝偻黑衣老者肃然接口道:“敢烦大和尚接引!”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佛门虽大,不渡无缘之人,檀越有缘,只是,时机未至,时机未至!”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我要等到何时?”
  “事关天机,老衲不敢说!”祥和、苍劲话声说道:“彻见自性,不必谈禅,了心悟性,俗亦是憎,檀越总有皈依我佛,身归净土之-天,不必着急!”
  佝偻黑衣老者那锅底般黑脸上,竟浮现一丝笑意:“大和尚,我明白了,我只有等了!”
  祥和、苍劲话声道:“西方路上,老衲也等着檀越。”
  顿了顿活锋,又道:“老衲还有一事,敢请檀越一并克致功德!”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请说!”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仲孙夫人既为三音神尼救去,其所生必蒙神尼收录,不管是男是女,老尼修为高深,佛法无边,必能渡之,当可无虑,而那摹容夫人则不知受拯于何人,他日婴儿出世,列入墙,传以绝艺,倘若那人是正还好,万一不幸那人是非凭己,好恶由心,幼儿耳濡日染,目久熏陶,恐怕……”
  “我明白了!”佝偻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大和尚是要我将来力挽杀劫?”
  祥和、苍劲活声说道:“老衲正是此意!”
  佝偻黑衣老者说道:“恩主之后乃是古寒月幼主,古寒月怎么敢阻拦?再说,报雪仇恨又是理所当然……”
  “老檀越错了!”祥和、苍劲话声接口道:“幕容施主伉俪尚且敬重檀越三分,何况他伉俪的后人?所谓主仆名份,不过是由于慕容施主人人尊仰,檀越矢志报恩,老衲敢说幕容施主绝未以奴仆视檀越,如此何来幼主之说?倘若此幼儿他年长成,艺出邪魔,为害武林,檀越也坐视不加阻拦么?檀越为他幕容一门劳苦多年,又身受断腿挖目之痛,此情、此义、此恩、此德,虽高山大海不足以喻其深厚,老衲料他不敢不听檀越劝导之言,当世也只有檀越一人能予影响!”
  佝偻黑衣老者没答,但随又说道:“大和尚与三音神尼并称字内僧、尼二圣,高深修为,无边佛法,较神尼犹胜一筹,为何不……”
  祥和、苍劲话声喟然接口道:“此事已添己身罪孽,自误飞升,老衲不敢再复多管人间事,再说,要使人口服心服,必须恩威并用.老衲纵或有威,但却谈不上恩字,恩威兼具者,只有檀越一人,老衲这出家人阻之不住,管之不了!”
  “那么……”佝偻黑衣老者道:“我只能说尽心尽力,却无必成把握!”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能尽心尽力就行,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老衲谨此先谢了,檀越说得已经够多了,未康复之前,不宜多事长谈,请歇息吧,入夜老衲再为檀越诊视一次!”
  他话声方落,床上佝偻黑衣老者已寂然不动。
  分明,被他隔空点了睡穴!
  发话的老和尚,始终未露面,看来,是位神秘人物!
  与此同时,在那数千里外的一个地方,也发生了一桩与此类似的事,请听细细道来--
  这个地方,是水中央的一座小岛,岛上幽清、宁静。
  在那满目苍翠的岛中央,有一片占地不大的竹林。
  竹色褐紫,透出光泽,翠叶鸣风,铁骨穿云,显得十分脱拔挺秀。
  竹林里,有座小小尼庵,庵门上横匾三个大字:“避尘庵”。
  由庵门内望,佛堂之上,坐着一位面貌清瘦、威严慑人的高年比丘,白眉微锁,面透忧虑,神色颇为凝重。
  这位高年比丘身边,侍立着一位满头银发,面如鸡皮的黑衣老妇人,她,垂手伫立,状至恭谨。
  空气一片沉闷的寂静,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须臾,座上比丘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移注身旁白发黑衣老妇人,淡淡发话,口气十分柔和:“仲孙夫人好一点了么?”
  白发黑衣老妇人恭谨答道:“产后第二日熟睡至今,看来已无大碍!”
  老比丘微微摇头道:“所幸胎气震动得不太厉害,否则这母女二人……”
  突然一声轻叹,接道:“冤冤相报,血腥厮杀绵延,武林中何曾安宁过一日?这一日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到来?……”
  顿了顿,又接道:“三姑,等仲孙夫人弥月后,即刻将她母女送往华山!”
  “师父!”白发黑衣老妇人神情一震,道:“您老人家决意不收留他们母女?”
  老比丘面色冷漠,未予答理。
  白发黑衣老妇人似有所惧,欲言又止,但终于又鼓足了勇气,抬眼望着老尼那冰冷侧面,道:“师父,您老人家当真忍心送她母女他去?可怜仲孙奇身遭仇杀而死,她母女又无端遭此横祸,如今幕容夫人下落不明,华山不过一房远亲,您怎好……”
  “不要说了!”老尼倏发沉喝,说道:“一念不忍将遗无穷后祸,我可怜她们,谁可怜天下苍生,宇内武林?”
  白发黑衣老妇人双眉微耸,脱口说道:“那些令人发指的邪魔本该杀……”
  触及老尼那两道冷电般慑人目光,一懔住口。
  老尼想必面冷心慧,倏敛威态,喟然叹道:“三姑,非我忍心,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我?出家人慈悲为怀,消弭魔劫杀孽犹恐未及,我怎能反为武林带来厄运,种下灾祸?”
  白发黑衣老妇人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您老人家一定认为……”
  老尼点头说道:“此女大异常婴,落地不啼,眉宇间隐透重煞,杀孽情孽两重,我非不肯收留,实乃不敢收留!”
  “师父!”白发黑衣老妇人毅然说道:“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我就不相信……”
  老尼冷然截口说道:“冥冥天定,你敢不信!”
  “三姑不敢!”白发黑衣老妇人道:“既是冥冥天定,那足证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您老人家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再说您老人家修为高深,佛法无边,所及,顽石点头,我不相信渡化不了她!”
  老尼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你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
  “师父!”白发黑衣老妇人肃然说道:“恕三姑大胆,既有今日之不收留,当初您老人家就不该救她,更不该将媳母女带来避尘庵!”
  老尼勃然色变,陡挑白眉,但,刹那间却又变得无限黯然,呆了半响,突然一叹说道:“你说得对,既有今日之不收留,何必当初多那一举?既来之,则安之,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看来我只有再添罪孽,自误正果了!”
  话声至此一顿,脸色忽沉,双目暴射冷电,凝注白发黑衣老妇人,威严无比地沉声又道:“三姑,劝我留她母女的是你,他年她母女惹出祸端,你可不许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白发黑衣老妇人大喜过望,慨然说道:“您老人家放心,小师妹惹来滔天祸,闵三姑自愿双肩担,纵使血流尸横,白头落地也绝无怨言!”
  老尼双目异彩飞闪,凝注良久,突然摇头轻叹:“三姑,你不但使我今后不得清净,也为你自己余生惹来无穷烦恼,看来,你前生欠她良多,合该今生报还!”
  白发黑衣老妇人笑了笑,道:“也许真让您老人家说着了,不知为了什么,我第一眼看见小师妹,就觉得跟她十分投缘!”
  老尼淡谈一笑,未再答言。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一年,正值丹桂飘香,枫叶红遍的季节。
  洞庭朔滨,白葭如霜,一望无垠。
  日暮时分,水天一色,鸦背夕阳,帆影点点。
  这里的秋色,不见萧条,反显得美得脱俗,美得出奇!
  血红的晚霞洒照,更为这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水光山色,抹上了一层淡淡灿烂金光。
  暮色里,湖滨出现了一个身披风氅,头戴宽沿大帽的黑衣长髯老者,他,踏着暮色,由东边缓步而来。
  那顶宽沿的大帽,遮住了他大半个脸,令人难见他全部面容,但由那未被遮去的海口,根根见肉的粗髯,可以想像到,此人相貌必然极为英武!
  他走到洞庭湖边,驻步停身,面对水天相接处及那潋滟波光上的点点帆影呆呆出神。
  看来,他似乎是来欣赏这其美如画的洞庭秋景的!
  渐渐地,他把头偏向嗣庭彼岸青翠的那一点;那是君山,帽沿阴影下,突然暴射两道慑人冷电,紧紧凝注,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他方始长吁一口大气,帽沿阴影下的两道冷电寒芒,也随之隐敛不见。
  然后,缓缓举步,向十余丈外那横靠湖边的两艘渔舟行去。
  渔舟上,三两渔人正在收网提篓,准备登岸返家。
  长髯老者走近,迎着一名已登上湖岸的黝黑壮汉一拱手:“这位老哥,请问一声,君山可有座‘轩辕庙’?”
  黝黑壮汉一怔住步,向长髯老者投以诧异目光,细细打量一遍,摇摇头,又要走。
  真和气!连嘴都懒得张!
  还好,渔舟上一名年纪较长的汉子,插口说道:“他才搬来洞庭没多久,不知道,君山是有座轩辖庙,盖了还不到一年,这位,有什么事儿?”
  “找人!”长髯老者转向了他,道:“再请问一声,轩辕庙是不是一个瘦老头斥资兴建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年长汉子道:“我只知道这庙盖了不到一年,是谁盖的却不清楚!”
  长髯老者点了点头,又问:“庙里可住着这个瘦老头?”
  “没有!”年长汉子摇头首家:“我到庙里还过两次愿,只见到一个和尚,可没见过什么瘦老头!”
  长髯老者沉吟半响,随又说道:“哪位有空,劳烦渡我一趟?”
  年长汉子道:“对不起,现在正是回家吃晚饭的时候,谁都没空!”
  说罢,又复头收网。
  长髯老者淡淡一笑,道:“这样好不?船资,我加倍!”
  年长汉子抬头说道:“这位,你误会了,我们全是打渔的,从不摆渡……”
  话犹未完,另一渔舟上一名白发老渔人突然插口道:“远来找朋友,想必有急事,长兴,你就送人家一趟,回来吃晚饭也来得及呀!”
  年长汉子没奈何,应了一声:“是,爹!”
  抬眼望望长髯老者,放下网,摆手说道:“我爹说了话了,这位,你请上船吧!”长髯老者微微一笑,称谢登舟,行动之间,两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而且,脚底下似装有硬物一般,踩得船板笃笃地响。
  年长汉子没在意,打渔的,只要船不漏,网不破,能打着鱼,天塌了一角也关他们的事。
  松了绳,掌起舵,弛舟飞,直放君山。
  水上生涯,长年与波涛为伍的渔人,的确不含糊,别看舟行似箭,船身可连晃锗孙晃一下。
  这手功夫须积练多年,半点取巧不得。
  长髯老者立身船头,不禁微微点头,意颇赞许。
  在年长汉子合力操持下,款出盏茶,小舟已到君山。
  长髯老者举步登岸,未谢,顺手在船板上丢下一锭银子。
  估计份量,这锭银子足有十两,够一个八口之家不用劳动,在家里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半载。
  无如,人家本意虽是送,却不能收,就是收,也用不了这许多,年长汉子一面咕,一面伸手去拿银子,以便丢还人家。
  不拿还好,一拿,他可直了眼,傻了脸!
  银子,就像木头里生出来的一般,紧紧地嵌在船板内,使尽力气也难动分毫。
  好半天才定过神来,伸了伸舌头,又缩了回去:“我的天,这老头儿原来是有功夫的江湖人物,还好没惹了他,要不然……”机伶一颤,住了口。
  抬眼再望时,长髯老者已然不见踪影。
  只有收下了,掉过船头,如飞驰了回去。
  回去时竟比来时还快!
  不知是乐,还是怕!
  实际上说来,可能两者都有点儿!
  □□□□□□
  轩辕庙,坐落在君山深处一片谷地之中,面对谷口,背靠山壁,建筑得颇为宏伟、壮观!
  尽管雄伟壮观,但这轩辕庙却并像其他庙宇一般地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趋之不绝,它显得异常空荡、寂静。
  只因为,它订有每一定朝庙日期,仅逢初一、十五打开庙门,其他的日子里,庙门总是紧紧的关闭着。
  这规矩,不知道是谁订的,但想来必出于端中主持的意思,别人谁有权订这种规矩?
  长髯老者站在二、三十丈外的山口处,默默地打量了这座轩辕庙好一会儿,才向着它缓步走了过去。
  他没赶上开庙的日子,当然,他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而,他刚行近十丈,突然,轩辕庙的两扇朱漆大门开了,一个人露出了头,跨出了脚。
  那是个文士装束的白面老者,这白面老者一眼瞥见迎面起来的长髯老者,先怔了一怔,接着脸色一变,如遭蛇啮,飞快缩回庙门,掩上了门。
  长髯老者似乎没有瞧见,依然缓缓地向庙门起来。
  到了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前,停步,举手,轻叩门环,剥啄之声,在这寂静、空荡的山谷中传出老远。
  过了一会儿,门内呼起阵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紧闭着门内的有人声音沙哑地问道:“谁?”
  长髯老者应道:“我!”
  门内人似乎愣了一愣,道:“你是谁?”
  长髯老者道:“远道而来的人!”
  门内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施主,抱歉得很,今天不是开庙的日子,请施主等初一或十五再来吧!”
  “怎么?”长髯老者道:“我并非为了烧香许愿,是来找朋友的!”
  “找朋友?”门内人惑然说道:“本庙仅住着贫僧一人,贫僧并不认……”
  长髯老者道:“紧闭着门说话,这岂是出家人待客之道?和尚,开开门,看也不看你怎知不认识我?”
  门内人似乎莫或奈何,一声门栓轻响,两扇门,戛然向内打开,一名身材瘦小的干瘪老僧,当门而立。
  四道目光交投,长髯老者大步走了进去,瘦小干瘪老和尚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一个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长髯老者进了门,并未再向内走,转身歉然一笑道:“抱歉,大和尚,恕我鲁莽!”
  瘦小干瘪老和尚那只皮包骨的左手,摸着皮包骨的右臂,牵动了一下嘴唇,算是笑,道:“没关系,施主到底要找谁?”
  长髯老者微微一笑,道:“我要找大和尚的朋友。”
  “贫僧的朋友?”瘦小干瘪老僧讶然说道:“本庙纳十方香火,来信施主众多,说起来,皆可算是朋友,但不知施主找的是哪一位?”
  长髯老者笑道:“不认识的人我不找,我只找适才那位开了门,露了头,看见我,又缩回头,关上门的人!”
  瘦小干瘪老和尚“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施方找得是金施主……”
  “金施主?”长髯老者说道:“他不该姓金,应该姓冷!”
  “不姓金?姓冷?”瘦小干瘪老和尚诧异说道:“那么施主可能找错人了!”
  长髯老者笑道:“多年旧识,我没找错,可能是大和尚弄错了!”
  “不会!不会!”老和尚头摇得像货朗鼓,道:“贫僧与金施主交往近一年,怎会弄错?再说,金施主是岳阳妇孺皆知的大善人、大财主……”
  长髯老者截口笑道:“善人?财主?好头衔!财主可能,善人未必,他姓金也好,姓银也好,这都无关重要,他人呢?”
  “走了!刚走!”老和尚道:“跟施主前脚后脚,打后山走的!”
  “好快,机灵不砬当年!”长髯老者笑道:“他是该走,否则碰了面儿,脸上不好看!”
  老和尚听出话中有因,道:“施主有什么 事?要不要贫僧代为……”
  “不秘了多谢好意!”长髯老者道:“我打他要一笔帐,打从十九年前欠到如今未还,躲过今朝,躲不过明天,明天之后还有无数个明天,其实……”
  深深地看了老和尚一眼,道:“他走了,找你大和尚也是一样。”
  老和尚神色微微一变,道:“金施主欠施主多少?少,贫僧或可以先垫,多……”
  长髯老者淡淡一笑,不答,反门路:“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忙合十道:“贫僧知非!”
  “知非,嗯,知非,可能晚了一点!”长髯老者点头微笑。
  老和尚一怔问道:“施主这话……”
  长髯老者仍然不理问话,截口说道:“大和尚俗家可是复姓司徒?”
  老和尚满脸不解神色,皱眉摇头说道:“贫僧俗家姓董!”
  长髯老者笑道:“那么我又看错人了,人老了,这双瞎老眼也不中用了,尤其是今天,大和尚,你说是么?”
  老和尚瞪目张口,似乎草、莫明所以。
  长髯老者却微笑又道:“既然我女士们朋友已走,我就不再打扰了,大和尚,后门在哪里?我也想由后门走,说不定还能赶上他!”
  老和尚神情一松,刹那间恢复故有常态,道:“就在庙后,就在庙后,容贫僧带路!”
  说着,举步向后面行去。
  长髯老者淡淡一笑,迈步跟在后面。
  过天井,经神殿,一直到了庙后。
  长髯老者一路目不斜视,默默地随行着。
  庙后,是一人小院,两间净室,幽雅而清静。
  长髯老者临行笑道:“栽花种竹,心境无我,大和尚神仙生活,令人羡慕,过两天我再拜访,咱们再好好谈谈!”
  说罢,含笑拱手而去。
  一直望着长髯老者背影消逝不见,瘦小干瘪老和尚那又深陷目眶中,突然飞闪冷电寒芒,唇旁浮现一丝诡异笑意,掩上了后门。
  转过身子,适才那名白面文士正伫立在青石小径旁,他,满面惊恐之色未退,急不可待地问道:“九哥,是他么?”
  老和尚脸色凝重、阴沉,微微点头,道:“一点滴不错,正是他!”
  白面文士失色说道:“那他那双眼睛及那两条腿……”
  “这就非你我所能明白了!”老和尚道:“总之,咱们隐息不密,冤家找上门来了,既能知道我这儿,咱们兄弟其他隐息处可能也被他探悉了,事非小可,宁可信其是,不可信其非,不宜耽搁,为防万一,你我分头办事,你由前门先走,我收拾收拾马上也由后门出去!”
  白面文士道:“那么这庙……”
  老和尚冷哼接道:“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了这许多!”
  白面文士不再说话,转身向前面行走。
  老和尚送至门旁,打开一条六缝,向外观看了片刻,这才开门送出白面文士,然后又关上了门。
  白面文士出了庙门,一路张望,飞步疾走。
  刚出山口,目光至处,惊得他险些魂灵出了窍。山口外,右方一块大石上,长髯飘指,站着一个人!
  赫然竟是那由后山离去的高大、威猛的长髯老者!
  白面文士如遭雷殛,猛打寒噤,想要转身,但,旋即他又迈开大步,装作未见地继续向前行走。
  适时,长髯老者已迎着一笑说道:“出家人也打诳语,看来老和尚欺我,金施主明明刚从前门出来,他却告诉我已由后山而去,还好我不算太傻,否则岂不失之交臂,再找不易,债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索偿了!”
  这几句话,使得白面文士不得不停步,他拱手强笑:“是阁下要找金容么?知非大和尚并未相欺,是金容遗忘一物在轩辕庙中,路上想起,又折转回来!”
  顿了顿话锋,又道:“听知非大和尚相告,阁下是找金容要债的,但金容与阁下并不相识,不知是否阁下……”
  长髯老者哈哈一笑,话声忽转冰冷,接道:“冷如冰,到这时候还要装傻那就太令人齿冷了,我原以为你在我两仪神罡之下早已变为鬼物,却不料你命大还能活到今天,我今天竟能在轩辕庙前看见你,足见血盟十友果然不凡.天狼秀士确有过人之处!”
  白面文士脸色霍变,强持镇定地嘿嘿笑道:“说的是,既然被看出来了,再装就太小气,我兄弟分散各处,隐名埋姓十余年,却仍被你找上门来,足见你也不差!”
  “好说!”长髯老者道:“你该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神灵,不隐邪恶,这倒不是我本领大,而是你兄弟注定报应到了!”
  “古寒月!”冷如冰冷然道:“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既然冤家路狭,彼此碰上了,就没什么好说的,在动手之前,只请你先答我两问!”
  古寒月说道:“你也知万难幸免,死期将至?问吧!”
  冷如冰道:“你那双眼睛是如何复明的,两条腿又是怎么……”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只能这么说,我福命两大,蒙高明相救!”
  冷如冰道:“高人也该有个姓名!”
  古寒月大笑说道:“你是恨他救我,想找他泄恨?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你太不知天高地厚,合你兄弟之力,恐怕也难在他手下走完一招……”
  合他血盟十友之力,犹不是此人一招之敌,太以惊人,太以令人难信,此人是谁?当真有这等高绝功力?
  冷如冰神情一震,古寒月已然又道:“冷如冰,先告诉,这可算你那第二问?”
  在铁面神驼面前,逞不了狡猾心智,这要是算了第二问,真正的第二问就别想再问了,冷如冰怔了怔,只得说道:“这不算!”
  古寒月道:“那么恕我不能奉告!问你那第二问吧!”
  冷如冰无奈,道:“你那主母及仲孙奇的妻室,又被谁人救去?”
  古寒月道:“仲孙夫人被三音神尼救去,至于古寒月主母被谁救去,就非古寒月所能答复的了!”
  冷如冰脸色大变,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默然不语。
  非不欲说话,是心惊胆寒,说不出话。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冷如冰,你还……”
  冷如冰一声狠毒厉笑,双袖暴扬,满天花雨,一蓬蓝汪汪之物,洒向古寒月全身,然后掉头飞遁。
  这是他仗以成名的独门歹毒霸道暗器。
  古寒月目睹来物,脸色勃变,厉叱道:“匹夫,你竟敢用此有伤天和之物!”
  左掌虚空微按,一抓一抛.那蓬蓝汪汪之物似遇莫大吸力,突然聚为一团,流星般斜射,全数打到山壁上,一阵“嗤”、“嗤”连响.山石变色进裂,碎石纷纷坠下,其毒性之烈.触目惊心!
  同时,魁伟身形腾空疾射.如怒龙飞卷,似天马行空,追袭已遁至数十丈外的冷如冰,十指如钩,凌空下击。
  偷袭失效,心胆俱裂,紧接着一片无形劲气当头压下,沉重得令人窒息,几难举步,冷如冰魂飞魄散,咬牙横心,倏然回身,双臂凝足毕生功力,欲图做困兽之斗,拼个玉石俱焚。
  哪知,他不提气凝功还好,刚一提气凝功,血气猛然向上一冲,胸口一阵剧痛,四肢无力,百骸欲散,再难支撑,砰然倒地,昏死过去。
  铁面神驼神功伤敌,望着僵卧地上的血盟十友之末天狼秀士冷如冰,须发戟张,目眦尽裂,神色凄厉怕人,满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悲怒说道:“匹夫,古寒月本当以牙还牙,先断你腿,挖你目,然后再杀你泄恨,无如,你当时被我两仪神罡震伤,并未参与行凶,再说,杀了你,我那幼主之仇也要少了一个报偿之人,古寒月恩怨分明,姑且留你一命!”
  抬手一指点了冷如冰残穴,将他提起丢在石后,接着又腾身而起,向谷内轩辕庙疾射而去。
  轩辕庙庙门半开,那位知非老和尚,刚跨出一条腿,突然脸色一变,机伶一颤,慌不迭又缩了回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庙门方自闭合,古寒月已至,长笑震天,说道:“司徒文,你还想跑么?”
  轰然一声,两扇巨大庙门.无故自碎,木屑激射飞扬中,古寒月不走庙门,却腾身掠上殿脊。
  这是铁面神驼经验老到处,居高临下,无论那知非老和尚由哪儿开溜,都难逃过他一双神目.意料中,知非老和尚前门缩头,该由斤门溜走。
  岂料,轩辕庙中寂静异常,不闻一丝声息,自知非老和尚缩头入庙后,就再不见他显露踪影。
  这可怪了!
  古寒月诧异之余,忽有所思,巨目寒芒一闪,倏扬冷哼,飘身下殿,直落天井中,举目张顾,又复一怔。
  轩辕庙内寂静空荡,仍不见那知非和尚一丝影迹。
  占寒月长眉一挑,冰冷扬声发话:“司徒文,你躲得了么?”“……”
  只有他自己回音的激荡,其声嗡嗡!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司徒文,十九年前,你那威风煞气何在?”
  “……”
  仍无动静。
  古寒月震声大笑:“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血盟十友竟也变成了懦弱龟缩之辈,怎不令人感叹,怎不令人失望?”
  依然只有他那震天笑声与苍劲话声回空激荡。
  古寒月可有点火了,长眉怒轩,道:“司徒文,你这座轩辕庙还想不想要了?”
  “……”
  “司徒文!”古寒月巨目寒芒闪动,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出来,十九年已非一日,我既然二次出世,你躲过今朝,躲不过明朝,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是一样,要是惹火了我,我一把火把你这轩辕庙烧个精光,翻开每一寸地皮,也要找到你!”
  “……”
  无如,仍属枉然。
  古寒月勃然暴怒,方待做最后一次警告。
  突然,后院中传来一声轻响。
  那是“吱呀”开门声,声音虽极轻微,可瞒不过铁面神驼。古寒月巨目寒芒陡射,冷哼一声,闪身疾扑后院。
  到了后院,他不由又是一怔。
  后门半掩是没错。
  但,由后门通往后山的那条路,长可百丈,而且笔直,绝无挡眼之处,但路上,却没有知非和尚人影。
  知非和尚他功力再高,也绝不可能就在这刹那之间一掠百丈,隐入后山,逃逸无踪。
  那么,适才那声门响,难不成会是风吹的?
  正自长眉深皱,百思莫解,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心头暗震,刚要转身回头,扑回大殿。
  适时,前殿又传来一声轻微响声。果然不错,这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古寒月一声怒吼,飞扑前殿。
  赶到前殿,还是扑空,他顿生被戏弄之感,既羞且怒,心火直冒……
  古寒只须发暴张,杀机狂炽,对准那左边一棍蟠龙巨柱,抬臂扬掌,就要含怒击出。
  两仪神罡威力无匹,这一掌要是击出,势非柱折殿塌不可,而这座轩辕庙也就不保了。
  掌至中途,一眼瞥见大殿中央地方那只蒲团,心中一动,硬生生地沉腕收掌.敛去神功。
  无他,他明明记得适才那只蒲团紧挨神案,如今距离神案好几尺,再说,蒲团也没摆得那么远的。
  古寒月立即猜透了几分,冷冷一笑,举步走了过去。
  到了原来蒲团放置处,举足遍踏,一阵笃笃声响,声音可有些不同,原先蒲团放置处那两尺见方一块地面,声音较四周来得空洞,足证……
  古寒月冷哼一声:“好狡猾的匹夫!”
  弯腰出掌,掌心平贴地面,只一提,两尺见方的一块方砖,立刻离地而起,地上,现露出一个洞穴。
  就在方砖离地之刹那间,古寒月脸色一变,左掌电出,向洞穴中一抓一抛,一线白影直飞殿外,叭哒落地。
  古寒月霍然旋身,虚空出指遥弹,波地一声,白影寂伏不动,天!那原来是一条通体雪白如五的尺长小蛇。
  蛇是蛇,但可不是普通的蛇。
  古寒月见多识广,胸罗渊博,一眼便即认出,那是一条雪蛇,这东西中原罕见,厉害得紧!
  雪蛇产于北天山冰天雪地之中,其性之毒,天下蛇类无出其右,咬人一口,立刻攻心,无药可救,就是铁打金钢,钢铸罗汉,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
  被咬之后,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立即封闭穴道,咬手断臂,咬脚断腿,否则必死不活。
  这东西传说已几近绝种,普天之下也不过数条,这昔年血盟十友中的司徒文,今日的知非和尚何处弄来?
  面且,这东西天性奇淫,雌雄不离,怎会仅见一条?
  司徒文的确够狡猾、奸诈、狠毒,他别处不放,偏把这条牙蕴剧毒的雪蛇,放在洞口之上。
  这分明是阻人追赶的一着辣手埋伏!
  追赶他定是强仇,强仇如果发现不了这蒲团下的洞穴,那他正好如愿由此逃之天天,远走高飞。
  假如发现了他由此逃遁,必然匆迫地掀开方砖,跟着下洞追赶。
  在急不可待的情形之下,谁还会留神别的?不留神别的就非中他这着辣手埋伏不可。
  既中埋伏,便十有九死,死了强仇已除,不死嘛,也得自残手脚,别说再不能追上他,就算追上他,又能如何?
  他这一手,不谓不高,不谓不毒。
  还好古寒月眼明手快,要不然,如今纵不伸腿瞪眼地躺在当地,也必赔上一条手臂了。
  古寒月心惊胆战,余悸犹存,正心念百转,怔怔出神。
  葺地里,一丝丝异响起自背后。
  古寒月心头猛震,骇然一惊,身形电飘横移,然后翻身出掌,两仪神罡随掌击出。
  又是一线白影被震腾空飞起,“叭哒”一声,坠落殿角,一阵蜷曲翻滚之后,寂然不动。
  赫然又是一条雪蛇!
  果然是雌雄不离,绝不会仅只一条。
  古寒月惊上加惊,举手刚要拭去额头冷汗。
  但,忽地,他脸色大变,须发暴张,目射厉芒:“好毒的东西!”
  连忙运功提气,逼聚右臂,五缕淡淡紫气,由右手五指尖端袅微而出,直到半盏茶工夫之后,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大气。
  看看右掌,再看看适才被吸离地面的那块方砖,他禁不住机伶寒颤,摇头感叹。
  原来,那两尺见方的一块方砖上,也早做了手脚,涂了剧毒,要想下洞,不能不动手掀开这块方砖,动手去掀,谁也难以幸免,除非虚空吸提,或以他物代手。
  但,话说回来,仓促下谁又能想得那么周到?
  看来,这位今日虽为猎物的昔年强仇,仍不容过分轻视。
  这,也越发地增加了古寒月报仇除恶之心。
  增加归增加,两处埋伏虽除,可是,谁知道那层出不穷诡谲莫测的狠毒卑鄙伎俩还有多少?
  如说就这么两处埋伏,任谁听了,也不会相信。
  俯望洞穴,黝黑难见底,深不知几许,就这么一个黝黑的洞穴,内中还不知藏有多少险毒玩艺儿?
  古寒月凝足功力,两仪神罡遍布全身,毅然飘身下了洞穴。
  洞内,既黑又长,且是婉蜒曲折的一条,不知通往何处,但这难不倒神目如电,能明察秋毫的古寒月,当下,他身形如电,一路向前驰去。
  古寒月刚下了洞穴没多久,大殿内怪事突现。
  原先被古寒月视为移向一旁的那只蒲团,却突然自动离地而起,蒲团下,探出了一个光脑袋——
  赫然竟会是瘦小、干瘪的知非和尚!
  知非和尚阴鸷目光四望,最后落在神案前那洞口之上,唇旁掠过一丝得意、狠毒、狰狞笑意,探身而出。
  望了望神案前那深邃、黝黑的洞口,陡扬双掌,猛然击下。
  一声震天大响,砖屑泥沙激溅,大殿为之剧晃,地面陷落坍塌丈余见方一块,洞穴立被封死。
  知非和尚身形电飘,倒射出殿。
  天井中落地,知非和尚双目尽射凶残狠毒,阴笑说道:“古驼子,算你命大,能幸逃我两处埋伏不死,但又有什么用?饶是你机警一世,功力无匹,最后仍然翻不出佛爷掌心,十九年的血债,哼!哼!下辈子等着还你好了!”
  二次扬掌,分击大殿内两根蟠龙巨柱,轰然声中,柱折殿塌,尘土瓦砾惊飞,地动山摇。
  知非和尚身形飘起,疾闪不见。
  是夜,阴云密布,星月无光,风骤雨急。
  苍穹黑如泼墨,金蛇乱窜,雷声轰轰。
  突然间,电鞭挥处,脆雷下击,一声霹雳大震,洞庭湖水为之山立.君山为之撼摇,天威的确惊人!
  怪了,就这一声霹雳之后,雷声远去,金蛇隐敛,风渐停,雨渐歇。大地渐渐趋于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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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苦口
  山中一夜雨,飞瀑处处,泉水泗流,除了淙淙流水声外。空山寂寂,很难再听到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君山有人传出了消息——
  轩辕庙塌了!
  大殿整个儿地塌了,砖瓦成堆,泥泞一片,只有两根朱红巨柱,由瓦砾堆中,露出两个半截。
  庙里的住持,知非老和尚不见了。
  不知是被活埋了,抑或是躲哪儿去了。
  有人问:怎么塌的?
  传话的人一脸正经,还带着点惊容,绘影绘形地说:“昨儿个夜里,你没听见那声惊雷么?是遭了雷击!”
  问话的人猛然想起昨夜那场豪雨,可是还有点不敢相信,愣了半天,才蹬大了双眼,说:“大清早别胡说八道,轩辕庙供的是神祗,又不是山魅妖魔鬼怪的住处,怎会遭到雷击?渎冒神圣,那不是闹着玩儿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胡说八道,可得当心昨晚的闷雷,临到自己头上。”
  传话的打了个寒噤,说:“那,那,那八成儿是有什么山魅精怪为逃雷劫,躲进了庙中,雷公没办法,只好把庙也给毁了!”
  正说着,又来了个传话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上、腿上、裤子上都是泥浆,他顾不了那么多,瞪着眼,口沫乱飞。
  他说,他在轩辕庙的天井里,看到一条小白蛇,蛇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得稀巴烂。
  哦,听到没有?第一个传话的可有得说了,好不神气!
  他说:“我说的没错吧,白蛇精现了原形,昨儿晚上那声雷,正打在它头上……天!白蛇精?别是压在雷峰塔下的——”
  回话的没等听完,扭头踏着满地泥泞跑了!
  这下好了,听吧—一
  君山轩辕庙出了白蛇精,昨儿晚上雷公抓妖,连轩辕庙也被波及,被雷给震塌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传言不胫而走。
  没出半天工夫,洞庭湖周遭数百里内,都知道有了这么回事儿,轩辕庙被雷打了,只因为出了蛇精。
  尽管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说了,听的也听了,可没人敢再跑上君山瞧瞧去,就那么闭着眼儿信了。
  茶余饭后,交头接耳,谈得最热烈、最起劲的,是岳阳城中人,只因为岳阳城中茶馆酒肆最多。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的时候,却有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步下了群英楼,直出西门。
  这个黑衣人,头上戴了顶宽沿大帽,足足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鼻子以上,全看不见。
  是故,令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也无法知道他的年龄,不过,由他那颀长身材来看,这个人该极英挺,由那张唇红齿白、光净净的嘴来看,这人年纪不大。
  除此以外,再难知道别的。
  不!还有一点也很明显,流露无疑。
  那就是他那张能看见的嘴,始终闭得紧紧的,难得露齿一笑,显得很冷峻,而且,不知怎地,谁要是看他一眼,谁都禁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寒气,跟着打个哆嗦。
  要是他看人一眼,谁都禁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寒气,跟着那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他那颀长身形,除了隐透高傲、冷峻外,更显得有点孤独、神秘!
  他,就是这么个人!
  黑衣人出了西门,直奔洞庭。
  到了洞庭,他竟对那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不屑一顾,飞渡而过,径上君山。
  这人胆大得可以!人家望而却步,裹足不前的地方,他敢去,而且找的就是这儿。
  黑衣人上了君山,没往别处走,直向轩辕庙行去。
  进了轩辕庙,眼前,是倒塌的凄凉一堆。
  黑衣人在天井里停身,面对着倒塌的大殿,看不见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只见那宽大的帽沿下,有两道比昨夜那电光还亮三分的森冷光芒一闪而已。
  须臾,他转过了头,目光,由那露出半截的两根朱红蟠龙巨柱上,移注身旁不远处的地面。
  不远处地上,僵卧着那条通体如玉的白蛇。
  那条白蛇拇指般粗细,一个蛇头,真的是稀巴烂,就只剩了点皮,整个蛇头等于没有了。
  那宽大帽沿下森冷光芒复现,右掌微抬,地上蛇尸倒飞入手,同时,他突然开口发话,话声冰冷慑人:“何必藏头缩尾?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站出来!”
  他可是连头也没回。
  话声方落,背后果然有人阴阴接口:“你说谁藏头缩尾?”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个!”
  背后阴阴话声说道:“朋友……”
  “你叫谁朋友?”黑衣人冷然截口。
  那阴阴话声道:“叫你!”
  黑衣人冷笑说道:“凭你们两个,配么?”
  那阴阴话声道:“我以为,这是抬举了你!”
  “哼!”黑衣人那宽大帽沿下暴闪冷芒,道:“就凭你这句话,今天你就该把命留在这轩辕庙内!”
  —阵狂笑,阴阴话声说道:“朋友,何不转过身来说话,要不然,我兄弟看不见你是哪位高人,你也不知我兄弟是谁!”
  “是谁都一样!”黑衣人冷然说道:“要我转身可以,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若转过了身,你们两个就真的一个也别想走出轩辕庙了!”
  “是么!”阴阴话声阴笑说道:“那么我再说一句,你且转过身来!”
  黑衣人一语不发,缓缓转过了身子,两道森冷懔人的目光,直逼过去。
  轩辕庙那进门处,并肩站着两个面目惨白阴沉的中年白衣汉子,入目黑衣人森冷慑人目光,身形同是一颤,居左那名说道:“你确有两下子!”
  黑衣人冷然说道:“我转过了身子,这就是你们要说的话?”
  居左白衣汉子未答,阴阴说道:“朋友怎么称呼?”
  黑衣人道:“你不配问!”
  居右那名白衣汉子冷哼一声,右掌疾抬,掌色乌紫!却被居左白衣汉子横臂拦住,道:“迟早掌下鬼,老二别忙!”
  居右白衣汉子目射凶残,看了黑衣人一眼,垂下右掌。
  居左白衣汉子转注黑衣人,阴森一笑,道:“你不问问我兄弟是何许人?”
  黑衣人冷冷说道:“套用你一句,迟早掌下鬼,你二人活不过片刻,走不出这轩辕庙,知道了又如何,我不做多余一问!”
  两白衣汉子目中凶芒暴闪,居左那名笑道:“在我兄弟面前,敢这么说话的,你该是武林中第一人,你可听说‘乌掌白衣索命双煞’赫连兄弟?”
  “乌掌白衣索命双煞”,这招牌,这字号,要换了别的武林人物,那的确要亡魂丧胆,仓惶逃窜,可惜,今儿个他亮错了对象。
  黑衣人冷然点头:“略有耳闻,你是赫连天佐?”
  居左白衣汉于道:“不错!”
  黑衣人目光冷冷转注居右白衣汉子,道:“那么,他是赫连天佑?”
  居右白衣汉子冷然说道:“你多此一问!”
  黑衣人木然说道:“—点也不多余,我在考虑先杀哪一个!”
  赫连天佑冷冷问:“你考虑先杀谁?”
  黑衣人答得简单,也令人寒栗说道:“你!”
  赫连天佑纵声狞笑。
  黑衣人道:“你笑什么?”
  赫连天佑笑声骤止,道:“我笑这趟君山没有白来!”
  黑衣人道:“怎么说?”
  赫连天佑道:“碰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半疯狂人!”
  “是么?”黑衣人冷冷说道:“是否半疯半狂,你试试再说!”
  右掌一扬,划半弧轻飘飘地拍出。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掌,赫连兄弟却神情为之一震,霍然色变,身形斜里横飘,赫连天佑目中尽射骇然之色地失声叫道:“‘天绝掌’,你是……”
  黑衣人目中冷芒怒射:“少自作聪明!”
  左腕微振,一线白光脱手飞出,快捷如电!
  赫连天佑迎架无及,躲避不能,白光一闪,透胸而入,直贯后背,惨叫一声,倒地气绝。
  胸前,血洞外,露出雪白的一段,赫然是那条白蛇!
  蛇尸化剑,杀人于举手投足间,乌掌白衣索命双煞之—也掌下亡魂,黑衣人功力骇人听闻,传出去该立即震动武林。
  赫连天佐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哪还顾得报仇,转身夺门飞遁。
  黑衣人倏扬冷哼:“我说过,你两人都不能活着出庙!”
  右掌虚空微抓,赫连天佐身形倒射而回,适时,黑衣人曲指遥弹,赫连天佐脑壳迸裂,血雨四溅,砰然坠地,果然未出庙门一步。
  好高的功力,好辣的手法!
  黑衣人目光冷然投注,毫无惊悯不忍之色,举步欲行。
  蓦地里,清越佛号震耳撼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好狠的心肠!”
  黑衣人身形一震,霍然回顾,偏殿屋檐,不知何时站着个清癯老僧,面色赤红,白眉银髯,不怒而威!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以黑衣人的功力,都未发觉老和尚是怎么来的.老和尚的修为可知。
  黑衣人身形再震,目光凝注,道:“大和尚何人?”
  老和尚答得好:“老衲出家人!”
  黑衣人双眉微轩,道“我问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不答反问:“小施主不认识老衲?”
  黑衣人一怔摇头:“不认得!”
  老和尚道:“小施主不认得老衲,老衲却认得小施主!”
  黑衣人又是一怔,道:“何时何地?”
  老和尚道:“十九年前,贺兰山下。”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我今年不过十九!”
  “不错!”老和尚道:“那时小施主犹未出世!”
  黑衣人目光微转,道:“这么说来,大和尚果然认得我了!”
  老和尚点头说道:“老衲于彼时彼地认识的人,还不止小施主一个。”
  黑友人道:“还有谁?”
  老和尚答道:“其实,也没几个,小施主自己想吧!”
  黑衣人没有想,那根本就用不着想,目光深注,道:“大和尚,十九年前,你可能是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道:“不过,那是天意,其实老衲根本深悔不该于那时赶去!”
  黑衣人目中暴射冷电寒芒.巡视老和尚,道:“老和尚,这话怎么讲?”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只因为老衲那趟贺兰山,一念不忍,出手教人,为武林贻下血雨腥风,无穷杀劫!”
  “好话!”黑衣人冷冷说道:“见死不救,岂是出家人的本份?”
  老和尚道:“小施主错了,老衲不能救几个人,而陷天下苍生,宇内武林,千百生灵于万劫不复境地!”
  黑衣人道:“我不懂!”
  老和尚道:“小施主应该很明白的。”
  黑衣人道:“可惜大和尚究竟去了。”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十九年深自悔疚,时时难安!”
  黑衣人冷哼说道:“恐怕大和尚今后更要难安了!”
  老和尚道:“事实如此,老衲不愿否认。”
  黑衣人道:“我不是指十九年前的事。”
  老和尚道:“那么小施主指什么事?”
  黑衣人道:“我指十九年后的今天,大和尚又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明白了道:“小施主错了,老衲到得并不晚,昨夜就来了!”
  黑衣人一怔说道:“大和尚到此何为?”
  老和尚道:“为了一桩功德!”
  黑衣人道:“善事皆功德,我怎知大和尚说的哪一桩?”
  老和尚道:“小施主只要知道是善事就行了,别的,老衲不想说。”
  人家不想说,自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黑衣人道:“大和尚功德完了么?”
  老和尚道:“昨夜就完了。”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怎地羁留未走?”
  老和尚道:“因为老衲还要等一个人!”
  黑衣人道:“等着了么?”
  老和尚道:“等着了。”
  黑衣人道,“谁?”
  老和尚道:“十绝书生慕容檀越后人!”
  黑衣人身形猛地一震,道:“大和尚等他作甚?”
  老和尚道:“奉劝他几句逆耳忠言。”
  黑衣人道:“我可以听听么?”
  老和尚道:“自然可以!”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请说!”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沉声说道:“报仇情有可原,滥杀行无可恕,上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机伶一颤,旋即冷冷说道:“大和尚莫非指我杀了赫连双煞?”
  老和尚肃然点头:“这只是一小部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大和尚,请问,赫连双煞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老和尚道:“出家人能辨是非,赫连双煞是恶非善,是邪非正!”
  黑衣人道:“那么我除去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对?”
  老和尚遭:“老衲没有说他们不该死!”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来滥杀行无可恕,少造杀孽之言?”
  老和尚道:“老衲指的是小施主本身。”
  黑衣人道:“指我怎地?”
  老和尚道:“他二人虽然该死,但罪尚不足惨死,小施主应该留人全尸?”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厉声地说道:“大和尚要我留人全尸,十九年前,别人何曾留我那恩叔的全尸!”
  老和尚神情一震,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十九年前,他二人并未参与其事,小施主怎可挟复仇之心,迁恨无辜?”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纵声悲愤长笑:“什么叫迁恨无辜?同样蛇蝎心肠,豺狼禀性,我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分别,设若换了他二人是我,他二人会留我全尸么?”
  老和尚一怔,肃然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对此不敢妄下断语!”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大和尚就不该冒失责人!”
  老和尚摇头说道:“小施主错了,老衲不是责乃是劝!”
  黑衣人道:“也没什么可劝的!”
  老和尚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衲奉劝小施主上体天心,少造杀孽,更不可滥杀无辜以修无穷后福!”
  黑衣人道:“大和尚还是指的这件事?”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这可算一桩,老衲主要是指小施主今后——”
  黑衣人道:“大和尚,以后的事谁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知道。”
  黑衣人大笑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老和尚正色说道:“今天小施主来此,在昨夜言之.可否算是以后事?”
  黑衣人身形猛震,哑口无语,良久方道:“大和尚这可能是碰巧!”
  老和尚道:“小施主,天下巧事并不多!”
  黑衣人顿了顿,道:“我怎知大和尚确是昨夜来的?”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信不信全凭小施主!”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大和尚是确知我以后会……”
  “不错!”老和尚肃然点头:“所以老衲苦苦奉劝!”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既知道我,就该知我曾有过惨痛遭遇,身负……”
  老和尚截口说道:“小施主所身受者,老衲甚为明白!”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忍见责阻扰!”
  老和尚道:“老衲说过,是劝!”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假如我认为做得对呢?”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小施主倘若不听忠言,多造杀孽,滥杀无辜,只怕因果循环,他年恐将自食其果!”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大和尚自认上秉佛祖.想必是要管管我了?”
  老和尚道:“老衲或许管不了.但世上另有管得了的人!”
  黑衣人道:“谁?”
  老和尚道:“老衲如今不愿说破,小施主不久当会知道!”
  “大和尚!”黑衣人道:“世上能管得了我的,只有两位,但我深信,他们两位都不会管我,要不然,他们两位……”
  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知道小施主说的两位是谁,一位是小施主的授业恩师,一位是小施主的生身之母。”
  黑衣人点头说道:“不错!”
  老和尚白眉一轩,道:“据老衲所知,他两位,一位是隐忍多年,有心造就小施主如此,一位则是心切血仇……”
  “大和尚!”黑衣人冷喝一声,道:“你说谁隐忍多年,有心把我造就如此?”
  老和尚道:“就是小施主那位授业恩师!”
  黑衣人道:“大和尚知道我那授业恩师是谁?”
  老和尚道:“在小施主未来此之前,老衲还不知道,但是如今老衲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知之甚详!”
  黑衣人道:“大和尚既知我那授业恩师甚详,那么,他老人家造就我一身艺业,俾使我报仇雪恨,有何不对?”
  老和尚道:“老衲不是指的这个!”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指?”
  老和尚道:“老衲是说他那另外用心!”
  黑衣人勃然色变,厉声说道:“大和尚,你敢诬蔑我那授业恩师?”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无奈这是事实!”
  黑衣人双目暴射杀机,但倏又敛去,冷笑说道:“大和尚,你既自认对我那授业恩师知之甚详,那么,我请问,他老人家在武林中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老和尚毅然说道:“老衲不敢歪曲事实,他是正非邪,是善非恶。”
  黑衣人双目杀机复现,道:“那么……”
  老和尚截口说道:“只可惜他心胸狭窄,行事太过偏激!”
  黑衣人大笑说道:“大和尚,什么叫心胸狭窄?人不容我,我岂能容人?什么又叫行事太过偏激?人各有志……”
  “小施主!”老和尚突然说道:“小施主自十九年前至今,与你那授业恩师相处多久?”
  黑衣人道:“大和尚这一问,问得可笑!”
  老和尚道:“小施主请答我问话!”
  黑衣人道:“十九年。”
  老和尚道:“老衲认识他却有三十多年了!”
  黑衣人道:“大和尚是说我对他老人家了解不如大和尚?”
  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黑衣人淡淡说道:“大和尚三十余寒暑相识.可曾朝夕相处,寝食与共?”
  这句话,问得老和尚一怔:“这……”
  顿了顿,低诵佛号,改口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好辩才!”
  黑衣人淡淡说道:“大和尚知道,这不关辩才!”
  “老衲明白!”老和尚道:“小施主也应知道,老衲比小施主痴长九十!”
  黑衣人吃了一惊,目光凝注,有些不信:“大和尚是说,高寿一百零九?”
  老和尚点头说道:“正是!”
  黑衣人默然不语,良久才又道:“大和尚,一个年长的人,不一定事事……”
  “阿弥陀佛!”老和尚突然佛号高宣,道:“小施主,老衲几番苦口,一片婆心,为的只是小施主,可不在徒逞口舌雄辩!”
  黑衣人道:“大和尚慈悲好意,我可以心领!”
  显然,他仍然不信!
  老和尚双目神光暴射,逼视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适时,老和尚却又忽敛威态,一叹说道:“老衲不敢怪小施主煞气过重,执迷不悟,只为小施主惋惜……”
  黑衣人双眉一挑,刚要说话。
  老和尚已然接着又道:“老衲敢再进最后一句忠言,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设若小旌主不纳老衲忠言,滥杀无辜,下手狠毒,一旦激怒武林中隐世高人,恐将……”
  黑衣人截口说道:“多谢大和尚关心,我自信还应付得了!”
  老和尚白眉微轩,道:“小施主莫非以为一身功力已举世无故?”
  黑衣人傲然说道:“大和尚当知,我那授业恩师昔年曾经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数十年未曾得遇一个敌手!”
  老和尚淡然说道:“小施主似乎对昔年事,知道得不少!”
  黑衣人道:“好说!”
  老和尚道:“那么,老衲请问,百年武林,谁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一怔.哑口无言,半响始道:“大和尚,那不算,我是对外人而言!”
  老和尚淡笑说道:“令师确曾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数十年,但却不能说举世无敌,他不是那天下第一人十绝书生慕容檀越的对手……”
  黑衣人没反应。
  老和尚目光深注,接着说道:“他不但不是幕容檀越的对手,便是对老衲,他也莫可奈何!”
  黑衣人目中冷电一闪,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淡说道:“事实如此,信不信全凭小施主!”
  黑衣人道:“大和尚自认功力高过家师?”
  “不!”老和尚微一摇头道:“小施主想左了,老衲不谙杀人武技,但挨打的本领.却是天下第一,任何神功绝艺都伤不了老衲!”
  黑衣人双眉一挑,道:“大和尚,我师门神掌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老和尚淡然笑道:“只恐怕那当者披靡,所向无敌的掌力。难动老袖这憎衣—片衣角!”
  黑衣人霍然变色,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莫动肝火,小施主不妨试试!”
  黑衣人冷声说道:“我正有此意!”
  老和尚笑道:“那么,老衲立身此处,小施主还等什么?”
  黑衣人冷哼一声,缓缓抬起右掌。
  年轻人好胜,这黑衣少年更是一身傲骨,顿被激得怒火高腾,豪气万丈,当真要试做那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一击。
  老和尚面含微笑,又放了一把火:“小施主不必有任何顾虑,请提足功力全力发掌!”
  黑衣人冷然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大和尚,你站稳了!”
  左掌划半弧,就要击出,但掌至半途,他却又突然沉腕收掌。尽敛真力,缓缓垂下手臂。
  老和尚讶然注视,道:“怎么?”
  黑衣人淡然说道:“没什么!”
  老和尚道:“小施主为何突然沉腕收掌?”
  黑衣人冷冷说道:“还是不试的好!”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承认……”
  黑衣人截门说道:“大和尚,我没有承认什么,我为的是大和尚!”
  老和尚一怔说道:“小施主为老衲什么?”
  黑衣人道:“我为的是大和尚百年修为不易!”
  老和尚笑道:“小施主是怕伤了老衲?”
  黑衣人道:“正是!”
  老和尚慈目中异采一闪,道:“小施主何在乎多杀一个风烛残年的年迈老僧?”
  黑衣人冷冷说道:“我不会在乎,但大和尚你跟我无怨无仇!”
  老和尚目中异采又闪,道:“这么说来,小施主所杀皆为有仇有怨之人?”
  黑衣人可不糊涂,道:“残凶大恶如赫连双煞者,应属例外!”
  老和尚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小施主不试也罢,要不然……”
  黑衣人眉梢—挑,道:“要不然怎地?”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要不然,一试之后神功失灵,神掌无效,老衲很担心小施主会羞愧无地,惊骇欲绝!”
  黑衣人脸色又变,沉声说道:“大和尚,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
  老和尚摇头淡笑:“老衲不敢,不过,老衲所说皆属事实,确是为小施主着想!”
  黑衣人目中寒芒暴射,身形一阵轻颤:“大和尚,我无伤人意,你有逼人心,这是你自取其辱,可莫怪我心肠太硬,下手绝情!”
  老和尚笑道:“本来是老衲要小施主试的,小施主都有怜悯之心,老衲身为出家人,又怎能没有?小施主……”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仰首怒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大和尚具有怎么样的挨打本领.站稳了!”
  倏拾右掌,划半弧,轻飘拍出。
  老和尚一笑说道:“这才是!”
  不闪不躲,更不还手,任凭掌力袭上身来。
  一掌拍出.黑夜人随即沉腕收掌.不料刹那间,他身形猛震,脸色大变,右掌停在腰际,放不下去了。
  老和尚泰然安详,冷笑而立,那当者披靡、所向无敌的—掌,竟像是泥牛入了海,无影无踪,不见丝毫反应。
  别说是没能拂动老和尚一片衣角.便是连老和尚那部颔下银髯,也没能动它一根,当真是失了效、失了灵。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小施主,如何?老衲可曾欺人?”
  黑衣人身形机伶一颤,骇然失声:“大和尚,难不成你练成松柏不凋、金刚不坏?……”
  老和尚笑道:“老衲不懂什么松柏不凋、金刚不坏,也没那么大造化,只知道这挨打的本领,高人一等,举世无双!”
  黑衣人脸色连变,一时不语。
  老和尚淡笑又道:“怎么样?小施主如今可信老衲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之语,师门神掌也不是不可克制的神功绝艺……”
  黑衣人目中突射寒芒,陡挑双眉,道:“大和尚,你该知道我未尽……”
  “老衲知道!”老和尚笑道:“老衲知道小施主功力仅发六成,未尽全力一击!”
  黑衣人脸色再变,猛抬右掌,但倏地,右掌又无力垂下,身形一阵轻颤,摇头一叹,悲笑说道:“大和尚,不试也罢,十九年备尝艰辛,忍辱含垢,若练绝艺,只盼能天下第一,尽诛仇敌,却不料这身引为傲的功力,难动人一片衣角,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还有何颜面逞强再试?……”
  自嘲一笑,住口不方言。
  老和尚神情一震,面上如飞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小施主可愿听老衲一言?”
  黑衣人傲骨全消,豪气尽敛,有气无力地道:“大和尚,你说吧!”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师门绝艺,的确是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哑声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请听老衲说完!”老和尚截口说道:“不过,放眼天下,却有三人应该除外……”
  黑衣人一震说道:“大和尚,都是谁?”
  老和尚道:“一位是十绝书生慕容檀越,一位是南海紫竹林避尘庵的三音神尼,最后一个,便是老衲……”
  黑衣人道:“大和尚,那么,应该只有两位!”
  老和尚未予理会,接着说道:“险此三人,小施主凭一身师门绝艺,当可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打遍天下无敌手!”
  黑衣人道:“大和尚,该是两位!”
  老仍未答理,道“老衲之所以一再激使小施主出手,并无意打击小施主豪情壮志,复仇雄心,只不过上秉佛旨,本出家人一念之慈悲,略抑小施主仇恨暴戾之气,以期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截口道:“大和尚,你知道我仇人有多少?”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老衲不敢阻拦小施主报仇,但却奉劝小施主手下情留三分,莫过过残酷狠毒,也请找那罪魁真凶,莫伤无辜!”
  黑衣人咬牙说道:“大和尚,牵涉其事者,哪一个不是罪魁真凶?”
  老和尚道:“应该有个主谋之人!”
  黑衣人道:“大和尚能告诉我,谁是主谋之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佛号高宣,道:“老衲不能!”
  “是喽!”黑衣人道:“那么尽诛仇残凶,怎可谓之多伤无辜?我的仇人为数极多,大和尚你叫我又如何少造杀孽?”
  老和尚白眉微轩,刚要说话。
  黑衣人一声悲叹,又道:“我之身受,大和尚知之甚明,以暴还暴,以毒攻毒,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人欠我半斤,我索还八两,大和尚为何偏要我手下留情三分,偏说心肠太毒攻毒……”
  老和尚道:“老衲是为小施主他年后福设想。”
  黑衣人道:“我只知报仇雪恨,不在乎什么他年后福。”
  老和尚道:“只怕小施主他年更会自食其恶果。”
  黑衣人道:“一旦残凶尽除,血仇得报,我不惜血溅横尸,粉身碎骨!”
  老和尚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尊只有小施主这么一个后人。”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你要我愧对恩师,羞见先父?”
  “老衲不敢!”老和尚道:“但令尊、令叔也不希望小施主为他二位多造杀孽,多增罪愆!”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怎知道!”
  老和尚道:“小施主,你又怎知道?”
  黑衣人道:“这是必然的道理,他二位身受太惨!”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他二位所身受者,是应得之报,该算很轻!”
  黑衣人双目暴射寒芒,欺进一步,厉声说道:“和尚,你敢……”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小施主该知道,老衲能知过去未来!”
  黑衣人身形一震,威态倏敛,默然不语。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紧紧凝注,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老衲敢再进最后忠告,务望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心肠莫太狠,下手莫太绝,能放手便放手,得饶人且饶人!”
  黑衣人恍若未闻,神情木然。老和尚目中神光更盛,陡地大喝:“春风育物,朔雪杀生,为鼠常留饭,怜蛾须罩灯,小施主当真非至罪集一身,大祸临头时不悟么?”
  老和尚这声大喝,可是渗入了佛门“狮子吼”,其声嗡嗡,直如黄钟大吕,震耳惊心。
  黑衣人机伶一颤,不由处方地退了一步,抬眼凝注老和尚,目中尽射复杂神色,突然转身飞射而去。
  老和尚似未感到意外,也未出声阻拦,一双慈目望着黑衣人逝去处,赤红的老脸上,倏地泛起一阵抽搐……
  良久,突然一叹说道:“檀越可以出来了!”
  偏殿内,缓缓走出一人,黑衣人长髯,威凛若神。
  老和尚没回头,道:“檀越该都看见了,听见了!”
  黑衣人长髯老者巨目一阵眨动,满蕴泪光,点头说道:“十九年了,天可怜古寒月还能见到幼主!天可怜幼主已学成一身无敌功力、惊人绝艺……”
  老和尚一叹说:“檀越为慕容一门贺,老衲却为慕容一门悲!”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可知他艺出何人?”
  古寒月道:“大和尚指点!”
  老和尚点头说道:“十九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深恐此子沦列邪道之门,不想终于如此,看来这是天意!”
  古寒月皱眉道:“大和尚,你是说……”
  老和尚接口道:“檀越可记得慕容檀越一位莫逆之交?”
  古寒月神情剧震道:“是他?”
  老和尚道:“九成九不会错!”
  古寒月道:“大和尚,他不该被判邪道!”
  老和尚摇头叹道:“檀越哪里知道,实在说起来,他该是万魔之魔,群邪之首,此人之心智、武学、胸罗,无一不是世间罕见,百年难求,心胸狭窄,为人孤傲,行事偏激,这也正是他为什么永远难及慕容檀越的唯一原因所在,檀越难道未见?这位慕容檀越的后人,除了面貌外,没一点相似慕容檀越之处,却活脱的似第二个‘他’?”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大和尚,他与古寒月恩主,并称宇内两大奇才!但数十年来,慕容之声名,一直在他之上,这个我知道,我也承认他心胸狭窄,气度不铝、够,行事偏激,为人孤傲,心智深沉,但这并不能说坏……”
  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此人平生并无恶迹,但是生性冷酷,手下绝情,加上他那心智、武学、胸罗,如若一旦为恶,该是邪魔之最,檀越不能不承认,此人是宇内最可怕之人!”
  古寒月皱眉笑道:“大和尚,你不是说他平生并无恶迹么?”
  老和尚道:“那是因为他对老衲、三音道友及慕容檀越有所顾忌!”
  古寒月道:“大和尚及三音神尼均都健在,大和尚还担心怎地?”
  老和尚道:“老衲只担心世上又多了个他!”
  古寒月道:“大和尚应该看得出,古寒月幼主与他究竟仍有不同之处,我那幼主性情可不像他那么冷酷绝情!”
  老和尚道:“何以见得?”
  古寒月道:“大和尚一再相激,我那幼主第一次不忍出手!”
  老和尚道:“他到底还是出手了!”
  古寒月道:“年轻人好胜,谁能容忍他人蔑视师门?大和尚之本意,不也正是非激得他忍无可忍,含怒出手么?”
  老和尚淡笑说道:“还有么?”
  古寒月道:“有,虽忍无可忍,第二次含怒出手,却仍功留几分!”
  老和尚道:“还有可能是他太以自傲!”
  古寒月双眉一皱,道:“大和尚,你认为是这样?”
  老和尚笑了:“檀越别急,这也是老衲唯一感到庆幸之处!若论心肠之狠=之硬,檀越这位幼主,委实还不及他多多!”
  古寒月也笑了:“那么大和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和尚敛去笑容,道:“檀越应该知道,他刚出武林,这是如今,再假以时日,如果他多经些事,老衲担心他会青出于蓝!”
  古寒月双眉微轩,刚要张口。
  老和尚已然又道:“檀越也该知道,武林中是个怎样的世界!”
  古寒月道:“大和尚,那并不都是坏的!”
  老和尚淡淡说道:“十九年前贺兰山惨事,比比皆是,层出不穷,武林中如血盟十友者为数甚众,且多有过之无不及,假如让他在这种环境中经历日久,檀越以为舍有如何的结果?”
  古寒月默然无语,但仍强说道:“大和尚,这仅是假设!”
  老和尚道:“古檀越,老衲向不做不中之假设。”
  古寒月心头一震,不再开口。
  这他可是相信,老和尚功力无匹,佛法无边,智慧如海,一身修为犹高三音神尼一筹,他能知人所不能知。
  老和尚又道:“再说,老衲另有一事百思莫解,深为担心!”
  古寒月道:“大和尚还有何事不解,深为担心?”
  老和尚道:“檀越当知,慕容檀越天下第一,宇内共尊,声名德威,永远凌驾于檀越那幼主师门之上!”
  古寒月点头说道:“这个古寒月知道!”
  老和尚道:“他那师门心胸狭窄,不是大量相容之人,他从不知检讨自身之不及人处,暗中反而极为嫉妒慕容檀越!”
  古寒月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他没有办法。”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不解他怎会收录慕容檀越后人,且不惜一切地将这位慕容檀越后人,造就一身惊人绝艺!老衲因为不解他那用心,所以深深担心!”
  古寒月眉锋深皱,沉岭不语。
  老和尚话锋微顿,接着又道:“要说他造就檀越这位幼主,目的在使他有力报仇,这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早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数十年来,他恨不得慕容檀越早他死去,独留他一人称雄于世,唯我独尊,他既有这种想法,岂会再造就出第二个慕容来?”
  古寒月仍未说话,半响方抬眼说道:“大和尚,这只有一种可能!”
  老和尚道:“什么?”
  古寒月道:“他己不是昔年性情!”
  老和尚摇头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由檀越那位幼主看,老衲敢于断言,他仍是昔年一般性情,丝毫未变!”
  古寒月眉锋一皱,还要再说。
  老和尚已然摇头又道:“这件事目前既想它不透,暂时就不必再去想它,只要有檀越跟随在慕容小檀越身旁,老衲也就放心不少!”
  “大和尚之意……”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可知老衲适才为何一再激他出手?”
  古寒月点头未语。
  老和尚一叹说道:“老衲之本意,是要略挫他的傲气,要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以为师门绝艺所向无敌,便肆无忌惮的胡为滥杀……”
  古寒月截口说道:“大和尚此着似乎已经收效……”
  老和尚摇头说道:“檀越错了,丝毫未曾收效!”
  古寒月一怔说道:“怎么说?”
  老和尚道:“檀越未见他适才离去时目光中所含的神色,他对老衲或有所惧,但未必心服,老衲敢说,他已暗中发誓,他年非打倒老衲,洗雪今日之耻不可!”
  古寒月道:“大和尚,我那幼主为古寒月恩主之后,他该是……”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莫要忘了.他襁褓中即被那人收列门墙,那人从小把他教养长大,耳濡目染,环境影响人至巨,何况十九年岁月了!”
  古寒月-震说道:“大和尚是说……”
  老和尚道:“他心胸之狭窄,性情之高傲,想法之偏激,与他那师父-般无二,简直可说是他那师尊之化身!”
  占寒月皱眉沉吟,道:“那么.大和尚要我……”
  老和尚道:“老衲要檀越暗中跟随,严加监督、照顾!”
  古寒月面有难色,犹豫说道:“大和尚,他是古寒月幼主!”
  老和尚面色-整,道:“檀越怎仍作是语?何谓主?何谓奴?檀越自甘为奴,不过是为了报答乃父之恩,他凭什么再自居幼主?”
  话锋微顿,接道:“几十年来.檀越舍身弃名.跟随乃父.流过太多的血,流过太多的汗,不但旧恩尽报,更早已对他慕容一门义比天高,恩比海深……”
  古寒月截口说道:“大和尚,这是古寒月应该的,恩主之恩,古寒月虽粉身碎骨,脑浆涂地报之不尽!”
  老和尚道:“一念为善动天地.一行报德泣鬼神,这正是英雄本色,也是檀越之令人敬佩处,所以老衲说,对他这位幼主,恩威并俱者,举世唯有檀越一人,也唯有檀越才能降服他……”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大和尚,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不能不报,古寒月怎好从中阻拦?大和尚莫非……”
  老和尚正色说道,“报仇情有可原,滥杀罪无可恕,报仇,滥杀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古寒月还想再说。
  老和尚白眉一挑,突然嗔目喝道:“为天下苍生,为宇内武林,为慕容一门,檀越何仍执迷不悟?檀越难道要眼见他横行霸道,广造杀孽,掀起血雨腥风,造成无边杀劫而不闻不问,他年一旦慕容因此断后,难道也是檀越欲以报‘十绝’活命大恩的!”
  古寒月机伶连颤,通体冷汗涔涔而下,面现无限羞愧之色,垂首不语,良久方抬头说道:“大和尚,你要古寒月怎样,说吧!”
  老和尚威态渐敛:“老衲适才已说过了!”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那么适才大和尚就该让古寒月跟幼主见面!”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檀越是责怪老衲适才不该不让檀越与他见面?”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古寒月只是想不通大和尚为何反对古寒月相见幼主之前,却又命古寒月监护幼主干后。”
  老和尚道:“道理很简单!”
  古寒月道:“古寒月想听听。”
  老和尚深探地看了他一眼,道:“檀越莫非不信老衲……”
  占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只是想多知道一些。”
  老和尚笑了笑道:“看来老衲非说不可了!”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强大和尚所难。”
  老和尚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檀越,这不关天机,老衲并无丝毫为难之处!”
  古寒月铁面一红,道:“那么,古寒月洗耳恭听!”
  老和尚莞尔一笑道:“我激他,你激我.看来还是檀越高明……”
  古寒月一张铁面红得发了紫,赧然低下头去。
  老和尚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檀越,请先答老衲一问,老衲昨夜该走不走,在此等侯檀越那位幼主何为?”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何必多此一问?”
  老和尚微笑说道:“这么说来,檀越知道?”
  古寒月点头说道:“古寒月不呆不痴!”
  老和尚道:“再请檀越答我一问,对他来说,檀越跟老衲,谁是外人?”
  古寒月道:“自然是大和尚!”
  “这就是了!”老和尚道:“自己人没有不帮自己人的,适才老衲若让檀越跟他见了面,檀越是帮谁好?能眼睁睁看着他落败?”
  古寒月一怔默然。
  老和尚又笑了笑,道:“帮谁都不好,袖手观望,那局面更加尴尬,何如根本不见。再说,檀越知道老衲并无恶意,他却不知,当时如果檀越自老衲身后现身走出,难道先让他误会檀越这个自己人联合老衲这个外人欺负他么?”
  古寒月这回说了话,长眉微挑,道:“大和尚,古寒月幼主可不是不明……”
  “檀越!”老和尚截口说道:“这不关明不明事理,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何况他一直受他那师尊熏陶……”
  话锋微顿,道:“假如他此时便对檀越有所误会,那么,老衲要檀越做的,檀越还能顺利圆满达成么?”
  古寒月道:“大和尚今后要古寒月做的,同样是偏向大和尚,只怕仍不免引起古寒月那幼主的误会!”
  “那不同!”老和尚道:“没有外人在场,自己人究竟好说话,何况,老衲并不是要檀越阻拦他报仇,杀人。”
  古寒月一怔,满面困惑之色,诧声说道:“大和尚,你不是要古寒月阻拦我那幼主报仇、杀人?”
  老和尚微-摇头道:“不是!”
  古寒月越发地满头雾水,惑然莫明。
  老和尚道:“帮助他报仇,帮助他杀人!”
  八成这老和尚老糊徐了!
  古寒月巨目圆睁,半张海口,良久憋出一句:“大和尚,你不是开玩笑吧!”
  老和尚淡然说道:“事关天下苍生,老枘怎敢轻易戏言?”
  古寒月简直哭笑不得:“大和尚,这该不会是真的……”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句句实言,丝毫不假!”
  古寒月道:“大和尚,你把古寒月弄糊涂了!”
  老和尚突然笑说道:“檀越聪明一世,何糊涂一时?法不传六耳,老衲这儿有素笺一纸,檀越不解者,素笺上都有说明,且拿去看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张折叠索笺,随手递给古寒月。
  古寒月打开一看.立刻巨目放光,诧异之色尽收:“大和尚,原来如此,大和尚认为古寒月做得到?”
  老和尚道:“老衲没将这使命交给别人!”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艺出武林第二人一身功力……”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也非十九年前的铁面神陀,你一身功力与他师门在伯仲之间,做这件事,应该轻而易举!”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然笑道:“檀越不信自己,抑或不信老衲?”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信自已能……”
  老和尚截口说道:“这是因为檀尚不知老衲已为檀越加添一甲子功力!”
  古寒月神情大震,道:“大和尚,莫非在十九年前,大和尚为古寒月疗伤之际……”老和尚微笑不语。古寒月略一沉吟,猛然抬头,“大和尚,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老和尚不答反问:“十九年来,檀越未到外处一步,何曾与人动过手?”
  古寒月道:“但十九年后的昨天…”
  老和尚接道:“棋要逢对手,将要遇良材,如今的血盟十友,差了檀越太多,檀越无尽情用武余地,难露真才实学!”
  古寒月巨目凝注,异采连闪,良久才道:“这么说来,是真的?……”
  老和尚道:“本来就是真的!”
  古寒月默然不语,魁伟身躯一矮,突然拜下。
  但,双膝刚着地,他怔住了。
  眼前哪还有老和尚人影?
  连他都未能看清老和尚是怎么走的。
  刚站起,耳际传来老和尚祥和话声,莫辨方向,莫辨所在:“檀越常言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檀越功力倍增,这是檀越的福缘,老衲不过借天假手而已,何敢当檀越大礼拜谢?还记得老衲十九年前之忠告:一念为善,蒙恩报恩,已种无穷后福。檀越下得君山,可先往岳阳一行,或有所得,就此别过,他年有缘当会再见!”
  话声随即寂然,不复再闻。
  人,早走了,可是古寒月却仍神情肃然,垂手而立.他恭谨望空一拜:“大和尚,古寒月受赐良多,终生难报大恩,不敢言谢,再受我一拜!”一拜面起,腾身疾射而去。
  古寒月依了老和尚的话,一离开君山,就直奔岳阳。
  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钢铸的,不管一个人功力多高,扎紧腰带饿肚子,那也是不行的。
  除非是半仙之体,烟火不食,但烟火不食,那是不食烟火,却仍得吃点果子类充饥。
  古寒月打从昨日晌午至今,已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饮,粒米未进,腹中饥肠辘辘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所以,他一进了岳阳城,便打算找家酒楼坐坐。
  在岳阳,群英楼是首屈一指的大招牌,坐落东大街西头,门前经常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岳阳不是生地方,古寒月一到便直奔群英楼。
  世上从人心愿的事儿,少之又少。
  你想这么做;就偏偏不能顺利这么做。
  古寒月刚走到东大街中段,离群英楼不到二十丈,远远地,已可看见那三个朱红大字的大招牌。
  不料就在这时,由群英楼中传出一阵嚷扰声,紧接着一大群人一涌而出,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向大街两头四散狂奔,生似那座群英楼就要塌下一般。
  古寒月一怔驻步,探掌一把抓住了一个跑到身边的酒客。
  那名酒客一哆嗦,-挣没挣脱,红了脸,瞪了眼:“喂,你这人这是干什么!”
  古寒月没松手,闲着的那只左手指了指群英楼:“怎么回事?”
  那名酒客怒声说道:“你不会自己看看去!”
  说得是,要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瞧去,抓人干什么?
  瞧模样,他还真横,其实难怪,吃酒吃得好好的,如果是没有要命的大事儿,不会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地急急跑出来。
  既有要命的大事,跑都唯恐太慢,哪堪再被人扭住跑不掉?他哪能不急,又哪能不横?
  他急.他横,古寒月却跟没事人儿一般,淡然说道:“我问你怎么回事?”
  看来他有点不讲理。
  那名酒客差点儿气炸了肺,刚要再挣,突然咧嘴大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轻一点好不好!”
  八成儿古寒月用了点劲儿。
  古寒月道:“你要不说,更痛的还在后头!”
  那名酒客气得直哆嗦,咬牙叫道:“算我倒霉,里面打架了!”
  占寒月道:“打架也用得着没命的跑?”
  那名酒客道:“你知道什么,用刀子打架,杀了人!”
  这种事,并不稀奇.古寒月笑了:“谁杀了谁?”
  那名酒客道:“你问我,我问谁?”
  古寒月道:“你不说?”
  大概生怕手腕上被再来一下,那名酒客忙道:“杀人的我下认识,被杀的是江湖上人物,叫什么‘三湘一剑’……”
  古寒月神情一震,变了色;“死了没有?”
  八成儿底下又用了劲儿,那名酒客“哎呀”一声,身子又矮了半截,咧着嘴叫道:“喂,喂,轻点儿,轻点儿,我哪瞧得那么清楚?”
  这是实话,他要是敢瞧清楚,也用不着跑了。
  古寒月没再问,一松手,腾身向前飞射而去。
  那名酒客松了口气,张开嘴,刚要骂,一眼瞥见古寒月那如电身形,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心里一寒,扭头就跑。
  群英楼的酒客,已离得差不多了,平日座无虚席的座头,如今空荡荡地,桌椅倒歪,杯盘狼藉,不见半个人影儿。
  唯一不能跑的,是群英楼的帐房跟伙计,此刻俱是面无人色,吓得瘫作了一堆,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也真是,既名“群英”,迎送的就是群英,既然迎迎送送都是群英,就该胆大点,哪能怕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流血玩艺儿。
  楼上,桌椅也倒了一大片,也是酒、菜、杯、盘狼藉一地。
  楼板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被旁边围蹲着的几个人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两只脚在外。
  古寒月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一名中年汉子的肩头:“朋友,请闪开点儿!”
  那名中年汉子转头望了古寒月一眼,满脸是悲愤色,没说话,也没动,静等古寒月的下文。
  古寒月道:“我是苍老三的朋友!”
  那名中年汉子神情一震,霍地站起,这一来,连另外几个人也抬起了头,中年汉子目光凝注道:“前辈怎么称呼?”
  古寒月道:“我姓古!”
  那名中年汉子还想再问。
  古寒月已然又道:“朋友,现在不是叙话时候,救人要紧!”举步就要跨前。
  那名中年汉子伸手一拦,道:“前辈原谅,请先示名号!”
  敢情他是不放心!
  古寒月一皱眉,道:“朋友怎么称呼?”
  中年汉子道:“萧俊!”
  古寒月道:“苍老三是……”
  中年汉子道:“家师!”
  古寒月道:“那么你该知道他有个驼背朋友!”
  中年汉子萧俊呆了呆,旋即神情猛震,满腔惊喜:“原来是古……”
  古寒月一摆手,道:“我说过,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教人要紧!”
  跨前一步,俯下身躯。
  地上躺着的,是位五旬上下的青衣老者。
  这青衫老者中等身材,长眉细目,美髯如漆。
  双目紧闭,老脸上一片苍白,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寂然不动,就只剩下一丝游息未断。
  可是,浑身上下没一处伤痕,没有一点血渍,并不像适才那逃命酒客所说,有人动刀子打架杀了人。
  虽然没有伤痕,没血渍,可吓得古寒月心头剧震暗叫一声?“好霸道的掌力!好歹毒的手法!”运指如飞,连点青衫老者前身八处大穴!
  然后,又轻轻地在青衫老者玄机穴上拍了一掌,这才收手站起,转注那中年汉子萧俊,刚要说话。
  萧俊已然急急问道:“古前辈,家师……”
  古寒月轻吁一口气,道:“总算让我赶上了,来得还不算太晚!”
  话刚说完,萧俊一声不响,纳头便拜。
  古寒月倏伸铁腕,出手如电,一把架住萧俊右臂:“我跟苍老三是多年故交,彼此不是外人,你这是干什么!”
  萧俊两只脚差点离了地,铁面神驼神力千钧,他哪能拜得下,望着古寒月道:“家师幸得前辈施救,这活命大恩……”
  古寒月眉锋一皱,道:“多年朋友,莫逆之交,谈什么恩?你要再这样,我可要扭头就走,不管了.站好,答我问话!”
  萧俊可深知此老脾气,哪敢再说。
  古寒月松了手,挑起长眉:“这是怎么回事儿?”
  萧俊播了摇头,道:“不知道。”
  古寒月眉头一皱,道:“是谁下的手?”萧俊满面羞愧,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倒好,他竟全不知道!
  古寒月长眉刚又挑起,萧俊已接着说道:“晚辈等并未随恃左右,等听到消息赶来时,家师已躺在这儿昏迷不醒,晚辈也曾问过帐房,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他不说古寒月也知道,古寒月自己来的时候,瞧得很精楚,帐房跟那几个伙计,如今还瘫在柜台里,当时哪还能说什么话?
  古寒月没再问,目光凝注另外三名汉子,道:“这几位是……”
  萧俊忙道:“晚辈师弟,白冲、伍亮、桂天澜!”
  立刻转注三名汉子,道:“快见过铁面神驼古前辈!”
  三名汉子早巳知道来人是谁,闻言一起躬身。
  见礼毕,古寒月微笑说道:“十多年不见,没想到苍老三居然收了几个好徒弟……”
  萧俊谦逊说道:“前辈夸奖!”
  话锋微顿,又道:“前辈,家师……”
  古寒月道:“不碍事.让他多躺一会儿,该醒了!”
  话声方落,地上青衫老者一声呻吟,已有了动静。
  萧俊等四人神情骤喜,连忙蹲身探视。
  古寒月跟着也俯下了身。
  萧俊低低叫了两声。
  青衫老者眼皮一阵颤动,缓缓睁开了老眼,黯淡失神的目光,首先落在萧俊的脸上。
  萧俊带泪作笑道:“您老人家看看,是谁来了?”
  青衫老者转目吃力环顾,甫一入目一张铁面,一部长髯,双目突现奇光,身躯一阵轻颤,开了口道:“古大侠,没想到十多年不见,今日苍玄还能见到你!”
  话,说得有气无力,还带着颤抖。
  古寒月笑了笑道:“古寒月来得凑巧,来得也不晚,苍老哥如今你觉得如何?”
  青衫老者苍玄长髯抖动,唇边浮起一丝淡笑:“想必是古大侠出手施救……”
  古寒月点了点头。
  苍玄唇边笑意更浓:“既然是古大侠出手,苍玄这条老命还怕保不住么?”
  这老儿这时还能笑得出来,足见这位“三湘一剑”,平日里也豪迈、洒脱得紧!
  古寒月笑道:“倒非古寒月出手违救你,还是多亏苍老哥一身内功精湛难得,要不然,也等不及我来施救……”
  话锋微顿,接道:“苍老哥,你是怎样被人按了一掌,掌力之歹毒霸道,可说是古寒月平生难见,你是什么时候结下这个强仇?”
  苍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其实连苍玄自己也莫名其妙!”
  古寒月一怔说道:“苍老哥这话怎么讲?”
  苍玄苦笑接口道:“对方倒是有来厉……”
  古寒月道:“谁?”
  苍玄道:“说来令人难信,对方自称是十绝书生慕容大侠后人!”
  古寒月神情猛震,脸色霍变,道:“怎么说?”
  苍玄可没注意到古寒月神情有异,道:“他自称十绝书生慕容大侠后人,慕容继承!”
  古寒月紧接着一句:“此人什么模样?”
  苍玄道:“黑衣,头戴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面貌!”
  古寒月心头剧颤,默然不语,良久才憋出一句:“没错,是他!”
  古寒月不愧铁铮奇豪,这时候,他竟爽然点头承认!
  苍玄反似有些不信,道:“真的?”
  古寒月道:“没错,他正是慕容大侠的后人!”
  苍玄怔了又怔,道:“不可能吧,此人桀骜凶残,狠毒暴戾,慕容大侠一代奇才,侠骨仁心,惊天动地,举世同钦,怎会有这种后代!”
  古寒月心中一阵剧痛,铁面为之抽搐,苦笑说道:“慕容大侠为古寒月恩主,若非此人真是古寒月恩主之后,古寒月岂有点头承认之理?”
  苍玄道:“这么说来,他真是慕容大侠后人了?”
  古寒月无话可说,点头不语。
  苍玄身躯一阵猛颤,闭上了眼,良久又睁眼说道:“真令人难信十绝书生一代仁侠,怎会有这种后人?苍玄私心仰慕多年,只恨无缘一见,又何处得罪了慕容大侠?委实足令人难信!委实是令人难信!”
  古寒月低着头,没开口。
  如今,他只为恩主痛心,能说些什么?
  慕容继承是他幼主,幼主败坏先人声名,贻羞门楣,他这般奴仆之人,又能说些什么?
  苍玄可不太知道古寒月心中的感受,望了他一眼,道:“慕容大侠又怎会是古大侠的恩主,这话从何说起?”
  占寒月抬头一声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时也说不完,苍老哥先别管那么多,且请定下心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苍玄道:“既然是自己人,苍玄反正没有死,古大侠还问什么呢?”
  此入之胸襟难得,这种朋友也难得!
  古寒月心中一阵激动,目射感激,正色摇头:“不,事关恩主声名,慕容门楣,古寒月非问个清楚不可!”
  苍玄笑了笑,道:“古大侠难道还不知道苍玄为人?”
  古寒月正色说道:“我知道苍老哥为人,但苍老哥也应知道我的为人。”
  苍玄苦笑说道:“古大侠这是何苦?”
  古寒月道:“我只怕今后武林中,还有无数人会遭到像今日苍老哥相同的命运!”
  苍玄没即时答话。
  古寒月道:“苍老哥答我问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响,苍玄方一叹说道:“只怪我苍玄今日不该上酒楼,既上酒楼,更不该多看那位慕容少侠两眼,这一看……”
  古寒月插口叫了声:“苍老哥!”
  苍玄笑了笑,道:“事实上的确应该怪我,今天我要没那么大酒兴,不就一点儿事也没有了,换了我,被人无端地多看两眼,只怕也……”
  古寒月道:“苍老哥,古寒月请你往下说吧!”
  苍玄笑了笑,道:“慕容少侠正向一位邻居酒客问路……”
  古寒月道:“问什么路?”
  苍玄道:“ 往九江去的路!”
  古寒月点了点头!
  苍玄道:“岳阳到九江不算远,我一听他问前往九江的路,心想此人必定没来过江南,一时好奇,就看了他一眼……”
  古寒月道:“正好四目相遇?”
  苍玄道:“不,慕容少侠没看见我!”
  古寒月道:“苍老哥你又看了第二眼?”
  苍玄道:“哪来的第二眼?根本打第一眼起我的目光就没再移开过!”
  古寒月道:“为什么?”
  苍玄道:“古大侠请想,哪有人戴着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上酒楼的?任谁见了也会觉得此人神秘……”
  古寒月插口说道:“我明白了,苍老哥往下说吧。”
  苍玄道:“可巧那位被问酒客也是位初临江南的北方佬,他也不知道往九江该怎么走,慕容少侠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正自懊恼,回过头来,一眼望见苍玄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心里难免不高兴……”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该不会就这么地动手吧?”
  “古大侠说得是!”苍玄道:“当时慕容少侠问我看他怎地?古大侠请想,我怎好说什么,只好随口胡说了一句,岂料,慕容少侠认定苍玄不怀好意,当下便冷笑着问苍玄往九江之路……”
  古寒月道:“苍老哥想必没有说!”
  苍玄老脸一红,道:“说来苍玄羞煞、愧煞,这么大把年纪。还跟年轻人斗意气,心想问路哪有这么问的?立即摇头,佯称不知!”
  古寒月道:“不知道应该也只好算了。”
  苍玄苦笑,道:“哪有那么便宜?慕容少侠逼迫苍玄非说不可,当时苍玄可不知道他是慕容少侠,心中气愤不过,推杯作色而起……”
  古寒月道:“于是就动上了手?”
  苍玄道:“还没有,苍玄问他姓名。”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怎么说?”
  苍玄道:“四个字,慕容继承!”
  古寒月道:“苍老哥立即知道……”
  “当然!”苍玄接道:“复姓慕容之人并不多!当时苍玄随即问他是否跟十绝书生慕容大侠有所渊源,他直认是慕容大侠后人!”
  古寒月道:“那么该动不了手!”
  苍玄道:“说得是,苍玄既惊又喜,立刻改面谢罪,并道出名号!”
  古寒月道:“如此就该更动不了手!”
  苍玄苦笑说道:“苍玄当时也这么想,谁知,我不道出名号还好,一道出名号,慕容少侠竟勃然色变,冷然一句:原来你是‘武林八剑’之一,尚幸你封剑退隐得早,不然--手掌虚空微扬,苍玄便不省人事了!古大侠,你说苍玄是否被打得莫名其妙?”
  古寒月一张铁面,神色难看得怕人,沉吟说道:“据古寒月所知,武林八剑人人英豪,个个奇侠,古寒月幼主何来此语?为何闻八剑而色变?……”
  苍玄苦笑说道:“苍玄莫名其妙的就是这一点,听慕容少侠口气.好像还亏苍玄封剑息隐得早,要不然就没那么便宜……”
  话锋微顿,又复苦笑接道:“这叫便宜,那不便宜的不知又该如何了!”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突作此问:“苍老哥,你可知九江方面有些什么人物?”
  苍玄略一沉吟道:“没别人,只有我们武老大一座‘折剑庄’!”
  古寒月一惊说道:“古寒月幼主走了多久了?”
  苍玄道:“想必在把苍玄击倒后便走了,怎么?”
  古寒月道:“我担心……”
  苍玄神情一震,突然仰起了身子:“古大侠是说慕容少侠打听去九江之路,是要找……”
  “对!”苍玄失声说道:“不然慕容少侠上九江做什么?九江除了武老大有座折剑庄外没有别人,对,一点不错……”
  古寒月道:“武老大也没什么不是之地,跟古寒月恩主更谈不上恩怨。”
  苍玄悲笑说道:“古大侠,苍玄如何?这还是便宜的!”
  古寒月霍然站起,道:“不管对不对,去—趟再说,苍老哥伤势无甚大碍,调养个十天半月即可痊愈,九江的事自有古寒月做主,但请放心!”
  话落,魁伟身形腾起,一闪出楼,飞射而逝。
  别说送,连个招呼也没有来得及打,苍玄的老脸上一阵抽搐。“我这条老命是拉回来了,可是武老大……唉!不知古大侠赶得及赶不及,赶得及还好,要是赶不及……”
  老脸上抽搐更剧,闭口不语。
  萧俊等四人满脸悲愤,萧俊颤声说道:“师父,你们八位老人家行侠半生,仗义数十年,做过甚么错事?”
  苍玄上半身依在二弟子白冲身上,摇头苦笑说道:“你这一问,岂不问得该打?武林八剑自从结盟联剑,所作所为敢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慕容大侠一代奇豪,宇内共尊,我们八个怎会?也不会!”
  萧俊咬住牙说道:“那么他慕容继承凭什么伤人,又凭什么找上门去?”
  苍玄摇头叹道:“这就不是为师所能知道的了!”
  萧俊冷哼道:“师父不知道,我却明白!”
  苍玄一怔道:“你明白什么?”
  萧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分明仗势欺人,挟技凌人!”
  苍玄脸色一变,沉声叱道:“不许胡说,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萧俊瞪目挑眉,脸色煞白,道:“师父,不是我孩子气,实在是胸中这口气难平,您老人家想想,慕容继承他桀骜嚣狂,暴戾狠毒,哪像是十绝书生慕容大侠之后?”
  苍玄一叹说道:“说来令人不解,慕容大侠英名盖世,怎么会有这种后人?虎父犬子,这中间恐怕是……”
  萧俊冷哼道:“一母生九子,圣人之后也不一定个个贤肖……”
  苍玄摇头叹道:“不许再胡说了,扶我回去!”
  萧俊一边伸手来扶,一边狠狠说道:“除非让我永远没办法,否则我就非出这口气不可!”
  苍玄脸色一变,旋又摇头一叹,默然不语。
  突然苍玄想起一事,目注白冲,道:“有你大师兄照顾我,已经足够,你跟你三师弟、四师弟赶前头走,回去准备马匹、干粮,即时出发,给你二师伯跟几位师弟分头送信儿去,快!”
  白冲应了一声,遂与伍亮、桂天澜二人如飞下楼而去。
  萧俊眉梢一挑,道:“您老人家以为……”
  苍玄截口说道:“他找的是武林八剑,既找了你二师伯跟大师伯跟我,不会不找你几位师叔,无论如何,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萧俊道:“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慕容继承他要对武林八剑赶尽杀绝!”
  苍玄摇头苦笑说道:“谁知道!”
  萧俊悲愤说道:“他敢,武林八剑到底有什么地主对不起慕容家?”
  苍玄老脸抽搐,惨笑说道:“他那一身功力,就是我跟你师伯师叔八人联手,只怕也难在他手下走完三招,武林中本来就是强存弱亡,有什么敢与不敢的,至于武林八剑有甚地主对不起他慕容家,如今只有天知道!”
  这番话,出自一个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之口,听起来,够沉痛的,够黯然的,也够令人心酸的!
  萧俊神色怕人,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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