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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车
  作者:独孤红
  腊八,祭灶,年下来到。
  瞧。天爷,好大的一场雪。
  这场雪刚进腊月内儿就开始下了,起先像柳絮,一丝丝地那么随风飘着,接着越来越大,最后鹅毛般满天飞。
  如今再看看,满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步一个坑,一个一个脚印,老深,老深地。
  在北方,雪下得永远那么早,年货也办得早,成堆的年货只愁没地方放,地窖里堆满了。大萝卜,大白菜,它只管冻到心儿里头去。
  第一章 雪夜奇客
  第二章 落拓书生
  第三章 檀香车
  第四章 骆马湖滨
  第五章 华严庵
  第六章 癫龙狂客
  第七章 舍身啖魔
  第八章 神尼应劫
  第九章 口蜜腹剑
  第十章 毒 龙
  第十一章 忍辱负重
  第十二章 烟雨楼中
  第十三章 娇娃痴情
  第十四章 计服癫龙
  第十五章 如簧之舌
  第十六章 血影禅院
  第十七 功亏一篑
  第十八章 棒打鸳鸯
  第十九 玉女泄秘
  第二十章 有情无缘
  第二十一章 千钧一发
  第二十二章 真假玉龙
  第二十三章 忘忧谷
  第二十四章 奥秘莫测
  第二十五章 别有玄机
  第二十六章 成仁取义
  第二十七章 龙翔九霄
第一章 雪夜奇客
  腊八,祭灶,年下来到。
  瞧。天爷,好大的一场雪。
  这场雪刚进腊月内儿就开始下了,起先像柳絮,一丝丝地那么随风飘着,接着越来越大,最后鹅毛般满天飞。
  如今再看看,满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步一个坑,一个一个脚印,老深,老深地。
  在北方,雪下得永远那么早,年货也办得早,成堆的年货只愁没地方放,地窖里堆满了。大萝卜,大白菜,它只管冻到心儿里头去。
  造物神奇,老天爷就是那么帮忙,敢说要是在三伏天过年,那就别办年货了,别说吃了,早办一天就得怕它坏了。
  各地方有各地方的风俗,各地方有各地方的习惯,不管哪个地方,一年三节都够热闹的,都够多采多姿的,尤其在北方,一到过年,该忙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一个地方过年,城里跟城外就大不相同,同时也得看这户人家的人口多少,城里有钱的,大宅院,一家老少男女几十口,过起年来热闹的很。
  要是在城外,乡下,人口少的,虽然照办年货,照贴春联,照吃年夜饭,但那总是冷冷清清的。
  就拿这地方来说吧一
  山东,济南府城外有个小地方,“济南府”的人管它叫“孔家店”,“孔家店”是“孔家店”,可是住在这儿的上百户人家,每一家姓的姓找遍了百家姓,可就没一家是姓孔的。
  “孔家店”地方小,也只上百户人家,可是说名头那要比偌大一个“济南府”来得都响亮。
  原因只有二个,那就是有人说,可不知是那位先说起的,当年孔老夫子孔仲尼周游列国的时候,在这儿一连住了三天三夜舍不得走,最后还是在七十二贤的催促下,不得已才登上了车。
  这说法,没依据,不可当真,反正你说我也说,葫芦、茄子地,谁敢说没这回事儿那他就惨定了。
  本来嘛,一张嘴岂能说得过几百张嘴?人家都这么说,年代一久,积非成是,没这回事也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不管有没有这回事儿,“山东”文风盛,那是沾了孔圣人的光,而这小地方“孔家店”的文风尤其盛。
  上百户人家,数数也不过两三百个小萝卜头,竟拥有十来个私塾,真可以说是,细数“孔家店”没一个白丁。
  这十几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老夫子之中,最有学问最饱学的,要推村东的严老夫子。
  有人说学问大的架子大,这话在严老夫子身上说不通。人家严老夫子五十多了,为人随和,待人客气,永远是笑嘻嘻地,到“孔家店”来任教有十几年了,没一个人瞧见他扳过道学面孔,摆过架子。
  有人说严老夫子是孔圣人得意弟子“颜回”的后世,这才是“醉雷公”瞎“劈”,“严”跟“颜”差到那儿去了。
  简直地误把冯京当马凉,硬说杭州是汴州。
  再其次就是村西的黄先生,黄先生是个—十足的读书人,三十多了,到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黄先生不是不懂这道理,而是硬被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给耽误了。
  黄先生有付颀长而美的身材,文质彬彬,弱不禁风,身子的确过于弱了些,黄黄的一张脸,永远像害着病。
  别看他身子那么弱,他仍然是对窗灯下夜读书,读起书来其声铿锵,如金石坠地,把劲儿全给用上了。
  也许是年届而立,身边犹虚,他特别喜欢村里的孩子们,孩子们也都喜欢他,没事的时候一窝蜂般找黄先生说故事去。
  黄先生肚子里头有玩意,瞧他人不胖,那个肚子里似乎装尽了世上古往今来的东西,所以孩子们爱听他说,听上了瘾,饭可以不吃,拉都拉不走。
  黄先生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他从不动戒尺,不打手心,就凭这一点,就赢得无数颗赤子之心。
  有人说黄先生的学问不如严老夫子,黄先生从没有“文人相藐”,“同行是冤家”那一套,你说你的,他听了付之一笑,毫不在乎,胸襟大,度量宽。
  地方有了,再看看人家。
  就是村东的这一户,一座茅屋,一围竹篱,屋后小丘一堆,门前小桥流水,美,雅,而宁静。
  瞧这间小茅屋能住下几个人,大三十的,城里大宅院里数十口围着桌子吃年夜饭,暖和,热闹。
  这座小茅屋里竟然也灯光外透,可是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茅屋门关着,竹篱门也关着,积雪的小桥上,连一个脚印儿都没有,让人觉得冷冷清清的。
  村东这一户如此,那村西孤家寡人的黄先生就更别提了。
  也许是这一家太冷清了,老天爷看不过去,不愿让人说天心厚薄有分,再不就是这一家在腊月二十三给灶王爷嘴上抹了糖,涂了蜜,热闹来了,看
  “孔家店”南口那空荡,寂静的小路上,顶着呼号刺骨的北风,缓缓地驰来了一人一骑。
  牲口,是匹高大神骏的黑马,由头至尾挑不出一根杂毛,跟地上的皑皑白雪黑白相映,份外明显。
  人,是个身躯高大的汉子,下身一条紧身马褂,脚登皮靴,上身一件皮袄,蒙得紧紧的,头上扣了顶皮帽。
  借着雪光看那张脸,黑黑的,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一部钢针般络腮胡,这,配上那高大魁伟的身躯,看上去威猛慑人。
  在他腿旁,鞍边挂着一具草囊,圆圆的,长长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上去总是沉甸甸的很有斤两。
  就这么一人一骑,若让人看见,准以为他是黑虎赵玄坛下凡。
  风大,雪厚,掩盖着了蹄声,所以当这一人一骑到了小桥前,那座透着灯光的茅屋里仍然没有动静。
  这时候,黑大汉勒住了坐骑,咧嘴一笑,轻轻说道:“到了地头了,我要招呼朋友了,你也叫叫那朋友吧,都是多年不见了……”
  话声未落,他跨下神骏坐骑昂首一声长嘶,嘶声方起,茅屋后跟着响起一阵驴叫,黑大汉笑了:“行了,你招呼上朋友了,该我了……”
  一顿,振吭吟道:
  “少年十五二十时,
  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
  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是王维的“老将行”,他吟来悲怆,雄伟,裂石穿云,直逼夜空,震得四周高处积雪扑簌簌纷纷下坠。
  他刚吟到这一句,茅屋里有了动静,一个甜美,清脆,银铃般吟声透屋而出,恰好接了下句:
  “汉兵奋迅如霹雳,
  虏骑崩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
  李广无功缘数奇……”
  吟声至此,茅屋中一个苍劲话声笑着说道:“丫头,有客自远方来,外面风大,雪重,难不成你打算冻坏佳客,且住口,开门迎接五叔吧!”
  吟声倏住,柴扉豁然打开,随着外泻灯光,一条纤小人影掠了出来,是位姑娘,年可二十左右的姑娘。
  她,娇躯玲珑婀娜,穿着一身紧身袄裤,脚上穿的是双衬锦小巧的绣花鞋,一条大辫子垂在身后。
  那张脸,那张欺雪赛霜,吹弹欲破的娇靥,白里透红,有一种成熟的风韵,成熟的美。
  一双柳叶黛眉,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深邃,充满了智慧的光采,挺直的小瑶鼻,鲜红一点的樱口……
  她,美极,艳绝,她的出现使这粉妆玉琢世界立即黯然失色。
  姑娘她刚拉开篱笆门一声:“五叔……”
  黑大汉立即叫道:“丫头,留神,五叔放炮了。”
  火光一闪,黑大汉抖手扔出一排鞭炮,火星连闪,劈叭吼响,黑夜里,雪地上,煞是好看。
  姑娘尖叫一声,往后便退。
  这时候,茅屋门口出现了瘦削人影,只听他笑道:“五弟永远难脱孩子气……”
  黑大汉腾身离鞍而起,如天马行空,越过竹篱直落茅屋前,轻捷矫健,好俐落的身手。
  他落地躬身,恭谨说道:“大哥,老五来给您拜个早年。”
  瘦削人影微一拱手,笑道:“五弟,大哥我送你一句,英雄不老,永远顶天立地,气吞河岳。”
  黑大汉忙一欠身,道:“谢大哥……”站直身躯笑道:“大哥,该贴春联了。”
  瘦削人影道:“五弟给我带来了?”
  黑大汉笑道:“我肚子里的永远难脱粗犷,还是您来吧。”
  瘦削人影笑道:“该说永远不脱逼人豪气,我仍是俗句,万户春风礼陶乐淑,三阳景运人寿年丰。”
  黑大汉皱眉笑道:“大哥,多年隐居,您豪情荡然,壮志消沉了。”
  瘦削人影道:“谁说的?不愿形诸于外而已,你知道我们处境,我能么?”
  这时候,黑大汉身后响起了银铃话声:“爹,您不怕冻坏了五叔?”
  瘦削人影笑道:“好丫头,五弟,屋里坐。”转身行了进去。
  黑大汉扭头问道:“丫头,我的小黑呢?”
  姑娘眨了眨美目,道:“我让它找伴儿去了。”
  黑大汉“哈!”地一声道:“好去处,好安排。”
  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摘帽子一抖,迈大步进了门。
  姑娘走在最后,他随手关上了门。
  灯光下,看清楚了,茅屋一明两暗,这外间算是厅堂,摆设简单,但不脱一个雅字。
  厅堂中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杯箸两付,小菜几盘,这大概就是乡居人家的年夜饭了。
  桌旁站着个身着皮袍,一脸名儒书卷气的瘦削清癯老者,长眉凤目,美髯五绺,脸上堆着笑,但流露出奕奕眼神的那自然威严慑人,他一抬手笑道:“正好赶上吃年夜饭,五弟坐!”
  黑大汉抹了抹嘴,满脸黑髯一抖动,笑道:“大哥,我就是赶来过年的,不瞒您说,多年没吃着丫头做的菜了,可没把我馋死,我一路想一路垂涎……”
  姑娘高兴地笑了:“瞧您,见面就谈吃……”
  黑大汉笑道:“别怪五叔,要怪只能怪你这位天厨星,女易牙。”
  清癯老者笑道:“你赶上了,五弟,今年连酒都是丫头亲手酿制的。”
  黑大汉一瞪眼道:“真的?”抓起桌上酒壶,对嘴就是一口,眼一眯,咧了嘴,一仰脖子,一口气,一壶酒全干了。
  他提起大手一抹嘴,细髯上犹挂着酒珠,转过脸去道:“丫头,好酒,快告诉我,坛子在那儿?”
  姑娘道:“您要干什么?”
  黑大汉道:“我钻进去过年去。”
  清癯老者哈哈大笑,状至欢愉,道:“五弟,这辈子永远脱不了这个酒字……”
  黑大汉咧着嘴笑道:“大哥,咱们是各有所好,各有本色,您是位大儒,我是个酒鬼,二哥痴,三哥傻,四哥狂,六……”
  清癯老者一抬手,道:“五弟,坐下再说。”
  他先坐了下去,黑大汉把酒壶往后一递道:“丫头,添酒,越满越好,最好把坛子搬来,然后,快来陪五叔喝几杯……不,喝几壶。”
  姑娘脸上带着笑,小嘴儿一噘,道:“您一来就催人?”接过酒壶往后面去了。
  这里,清癯老者望着黑大汉开了口:“五弟,两三年没见了,今夜大三十的是什么风……”
  黑大汉敛去笑容,微一摇头,道:“大哥,下瞒您说,我不是赶来过年的……”
  清癯老者目光一敛,道:“我看得出,那么你是……”
  黑大汉刚一声:“我刚从关外回来……”
  姑娘拿着一壶酒走了出来,接口说道:“谁刚从关外来?”
  黑大汉道:“你五叔我。”
  姑娘走过来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冲黑大汉伸出了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偏着螓首,道:“早点儿拿出来吧?”
  黑大汉眼一直,道:“丫头,什么?”
  姑娘道:“您去了趟关外,我不信您会不给您的好侄女儿捎点儿东西回来。”
  黑大汉一怔摇头,道:“厉害,算给你料中了,还能少了你的,五叔还想过年不,拿去,包你爱不释手?”探怀摸出一物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柄镶珠玉,带鲨鱼皮鞘的匕首,形式奇特,行家一看就知道它锋芒不凡,而且价值连城。
  姑娘美目一睁,拍手雀跃,一把抢在手里,按弹簧匕首出鞘,一道白森森的冷芒跃出,灯光为之一黯。
  清癯老者一震动容,惊声道:“五弟,这是当世两长一短三把名刃之一的‘冷刃’……”
  黑大汉点头,道:“大哥好眼力,就是它!”
  清癯老者转眼目光一凝,道:“五弟,你何来此匕?”
  黑大汉道:“大哥,说来话长……”
  转过脸去道:“丫头,五叔没说错吧,这礼也够重吧,只是待会再看,从此它是你的,你爱怎么看怎么看,如今先放下它来,陪五叔喝两杯!”
  姑娘一听这匕首是当世三名刃之一,更是喜得合不拢小嘴儿,她坐是坐下来了,可是舍不得放下那柄匕首。
  黑大汉摇了头,道:“瞧你那爱不释手的样儿,人家姑娘家都爱胭脂爱粉,要不就爱些丝线花布,再不就喜欢好墨名砚,偏你喜欢这些个刀呀剑的……”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嫣然笑道:“谁叫我是‘武林十奇’之首的‘不老书生’的女儿?又谁叫我有您这位纵横四海,睥睨八荒的大英雄,大豪杰的五叔?您带它来给我,不就是喜欢我爱这类东西的么?”
  黑大汉摇头大笑道:“好厉害的小嘴儿……”
  一语未了,姑娘突然站了起来,道:“爹,我出去一下。”
  黑大汉忙道:“丫头,这时候你要上那儿去?”
  姑娘道:“这儿村西有位黄先生,孤伶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大三十的,不该请他来吃顿年夜饭么?”
  黑大汉忙道:“丫头胡闹,五叔在这儿,不方便!”
  姑娘一怔失笑道:“您瞧我多糊涂,我怎么忘了!”随即坐了下来。
  黑大汉道:“这倒好呀,刚收了礼就忘了五叔了!”
  不知怎的,姑娘的娇靥突然一红,只是她没说话,拿起酒壶为二位长辈斟上了酒。
  清癯老者适时含笑说道:“五弟,说正经的吧?”
  黑大汉应了一声,道:“大哥可知道我好好的为什么到关外去么?”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五弟,你知道,自当年事后,咱们十个除了你仍常在武林走动之外,我几个都找个清静地方改名换姓定了居,所以对于外面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清楚……”
  黑大汉道:“大哥,其实您大可不必……”
  清癯老者截了口,道:“五弟,说你的吧。”
  黑大汉应了一声道:“大哥,外面近年来有点不安宁……”
  清癯老者轻“哦!”一声道:“是怎么个不安宁法?”
  黑大汉道:“不知道为什么,武林人咱们熟知的人物一个个地失了踪,没了影,接着就没了消息没了信儿……”
  清癯老者双眉一耸,道:“竟有这种事……这跟你去关外有什么关系?”
  黑大汉道:“当然有关系,大哥,您知道黑道巨擘‘活僵尸’?”
  清癯老者道:“你是说百里独?”
  黑大汉点头说道:“就是他,大哥!”
  清癯老者道:“他怎么样?”
  黑大汉道:“三年前他突然自武林中离奇地失踪了,从这时候起就没了消息,可是几个月之前有人在关外看见他……”
  清癯老者道:“想必他跑到关外去了。”
  “不,大哥!”黑大汉摇头说道:“有人看见他跟在一顶软轿之后,哈着腰,低着头,像个奴才似的……”
  清癯老者“哦!”地一声道:“他,他怎么会……是谁看见他的?”
  黑大汉道:“也是咱们熟知的人物,‘无情剑’陶庸。”
  清癯老者道:“他没有看错么?”
  黑大汉道:“当时我也这么说,准是他看花了眼,可是他赌咒起誓说绝没看错,后来我一想也是,陶庸那双眼不比一般人,十足的练家子一流高手,怎么会看花了眼?”
  清癯老者道:“不会吧,五弟,以百里独那种桀傲凶残的性情,以‘活僵尸’在武林的身份凶名,谁能驾驭他,谁又配驾驭他?他又会对谁低头依顺,听凭驱策。”
  黑大汉道:“说得是呀,大哥,当时我半信半疑,也因为一念好奇,就骑了小黑跑了一趟关外……”
  清癯老者道:“见着百里独了么?”
  黑大汉摇头说道:“没有,虽然没碰见百里独,却让我碰见了一桩令人难信的奇事……”
  清癯老者道:“什么令人难信的奇事?”
  黑大汉道:“您知道关外那帮马贼?”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他们声势浩大,纵横关外,不可一世,打劫行旅,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曾使关内武林侧目,来往关外的客商闻风破胆……”
  黑大汉一点头道:“不错,可是他们是乌合之众,丝毫没有组织,有时候甚至为分赃不公而起内哄,而曾几何时他们居然有了组织,骠悍凶残,却不再烧杀劫掠了,您说怪不怪?”
  姑娘突然说道:“五叔也真是,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八成儿是被哪位人物收拾了一次,收敛了,学乖了。”
  黑大汉摇头说道:“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帮马贼野性难驯,凶残成性,是绝不会洗面革心,改恶向善的。”
  姑娘道:“没人说他们洗面革心,改恶向善了,我更是觉得他们有所顾忌,有所畏惧,收敛了,学乖了,不敢再明日张胆的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了。”
  黑大汉道:“这我知道,可是这是谁收拾了他们,组织了他们……”
  姑娘道:“反正有人就是,管他是谁呢?”
  黑大汉道:“丫头,你不觉得奇怪?”
  姑娘道,“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在武林中这该是常事。”
  黑大汉道:“固然,丫头,可是跟百里独那件事前后往起一穿,可就不那么单纯,也就值得人奇怪了。”
  姑娘道:“那么您以为这是……”
  黑大汉摇头苦笑,道:“丫头,问得好,我要明白不就好了?”
  姑娘还待再说,清癯老者已然插口说道:“丫头别打岔,让你五叔说下去。”
  姑娘闭上了樱口,不再说话。
  黑大汉却接着说道:“这帮马贼有了组织,也不再烧杀劫掠了,这已经是件值得惊异的事,更值得惊异的事是这个……”探怀摸出一张大红烫金的柬帖递了过去。
  清癯老者讶然凝目,道:“五弟,这是……”
  黑大汉道:“大哥请先看看再说!”
  清癯老者接过柬帖打开一看,眉锋为之一皱,道:“好大的口气,这是……”
  姑娘忙站起凑了过去,她脸色也为之一变,那张大红烫金的柬帖上,写着这么一行字迹:“兹聘阁下为本人车后护卫,限三个月内至‘张家口’报到,届时自有人接引,否则杀无赦。”
  就这么一行字迹,没有署名,左下角只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姑娘她扬眉抬眼,道:“五叔,他好大的口气,这是谁?”
  黑大汉淡然一笑道:“谁知道‘武林十奇’中的‘铁胆巨灵’赵滔,只配当他的一名车后护卫,此人也未免太狂了些。”
  姑娘道:“何只狂?我看他是个疯子!”
  清癯老者神色凝重地说道:“五弟,这是谁给你的?”
  黑大汉道:“一个马贼,那时候我正在一个地摊儿上买刀,他从我身后过来了,丢下这张柬帖,转身就走。”
  姑娘忙道:“五叔,您怎么能让他走?”
  黑大汉咧嘴一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放他走?你想我会么?我站起来一把就擒住了他,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道:“他怎么说?”
  黑大汉道:“气人,他说让我看看柬帖自会明白,我听了他的……”
  清癯老者道:“难得好脾气。”
  黑大汉赧然一笑,接着说道:“看过这柬帖之后我就忍不住了,我再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写这张柬帖的是谁……”
  姑娘忍不住问道:“五叔,他怎么说?”
  黑大汉道:“他没有说……”
  姑娘道:“您容他不说……”
  黑大汉道:“我不得不容他。”
  姑娘讶然说道:“五叔,您这话……”
  黑大汉道:“他死了!”
  姑娘一震,瞪目张口,作声不得,半晌始惊呼出声:“您,您怎么说?他死了?”
  黑大汉一点头道:“不错,他触手冰冷,气息已绝,死了。”
  姑娘道:“是谁杀了他?”
  黑大汉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姑娘诧声叫道:“您不知道……”
  清癯老者沉声说道:“五弟,说明白点。”
  黑大汉应了一声道:“大哥,他像是中了一种什么毒,又像是自断心脉……”
  清癯老者惑然说道:“既像中了某种毒,又像自断心脉,这话怎么说?”
  黑大汉道:“起先我以为是别人隐身暗处下的毒手,可是我遍寻百丈内未见有可疑的人,转念一想,我认为他是服了毒,中了毒,再一看他的尸身,却又毫无中毒迹象。”
  姑娘道:“那该是自断心脉了。”
  “不!”黑大汉摇头说道:“他还没有那么高的功力!”
  姑娘道:“怎见得他没有那么高的功力?”
  黑大汉道:“他的功力若是已到能自断心脉境界,我不会那么容易一把就抓住了他。”
  姑娘呆了一呆,还没有说话,清癯老者已点头说道:“不错,五弟说得很对。”
  姑娘道:“那么,五叔,您以为他是……”
  黑大汉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姑娘双眉一扬,道:“我不信您这位‘武林十奇’中的人物,看不出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黑大汉摇头苦笑道:“至少我这个‘武林十奇’之一是栽了,毕竟我没能看出来他是怎么死的,甚至连一点端倪都没能看出。”
  姑娘脸色微变,道:“我还是不信……”
  黑大汉道:“丫头,何只你不信,无如事实如铁……”
  清癯老者突然说道:“五弟,先不谈这个,这么说你是毫无所获了。”
  黑大汉道:“我当然不死心,我以为这柬帖既然出自一个马贼之手,那么找别的马贼也该一样,谁知我一连找了三天,连一把贼毛也没找到,就不知道他们躲到那儿去了……”
  清癯老者眉锋微皱,道:“这倒是奇事……”
  沉吟了一下,接道:“五弟,你听听我的……”
  黑大汉忙道:“大哥您请说!”
  清癯老者一扬手中柬帖,道:“这件事,加上陶庸看见百里独在一顶软轿后哈着腰,低着头,状似奴才那件事,我想到了几分……”
  姑娘突然说道:“莫非同是一回事?”
  清癯老者微一点头道:“丫头说得不错,似乎应该是一回事,唯一的不同是百里独在轿后,你五叔则要在车后!”
  姑娘道:“可以解释为此人有时候乘轿,有时候坐车,应该是一回事!”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是这么个说法,那百里独被聘在先,已经降服了,而你五叔被聘在后,还没有归顺……”
  黑大汉浓眉一扬,道:“这赵滔可不是百里独。”
  清癯老者深深一点头,道:“五弟,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此人似乎是在物色人手,被看中的都是武林一流人物,此人之狂傲可见一斑……”
  黑大汉道:“大哥,这我知道!”
  “还有!”清癯老者道:“真要说起来,‘活僵尸’百里独在武林中的身份,声威俱不在我们‘武林十奇’之下,一身所学也不稍逊……”
  黑大汉浓眉一扬,道:“大哥的意思是……”
  清癯老者道:“五弟,百里独已经降服了。”
  黑大汉勃然色变,一堆酒杯,道:“大哥,我的骨头可没有百里独那么软。”
  清癯老者道:“五弟,百里独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桀傲凶残人物!”
  黑大汉虬髯一抖,道:“大哥,您且看……”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五弟,我不是说你会像百里独一样,也俯首降服,供人驱策,自己兄弟,纵有这意思,我也不会说出来,我只是提醒你,此人是个见所未见的厉害人物。”
  黑大汉巨目叶睁,道:“大哥,怎见得?”
  清癯老者道:“五弟,百里独已经降服了。”
  黑大汉神情一震,旋即震声说道:“我不服……”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转了话锋,道:“五弟,还有,你不说么,近年来有不少知名人物突然离奇的失踪了……”
  黑大汉双目暴睁,寒芒逼人,道:“大哥,您以为这也是……”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我只是推测,却不敢断言,试把这三件事加以连贯了,难道五弟你以为连贯不起来,不可疑?”
  黑大汉默然不语,良久始道:“大哥,此人究竟是谁……”
  清癯老者一扬手中大红柬帖,道:“五弟,这不能说是一张没有署名的柬帖!”
  黑大汉一怔忙道:“大哥,您说它有署名?”
  清癯老者道:“未见有名,但至少他没让署名处空着!”
  黑大汉目中威棱一闪,道:“大哥是说署名处画的那条龙?”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不错,五弟且想想看武林中有那个是以龙为号,或以龙为表记的……”
  “多了!”姑娘一旁插口说道,“武林有十奇,宇内有九龙,玉龙、粉龙、金龙、神龙、青龙、毒龙、醉龙、癫龙、睡龙,一共九条龙,谁知道是那一条?”
  黑大汉道:“大哥,丫头说得不错,这以龙为号,或以龙为表记的人共有九人之多,谁能知道是那一个?”
  “不难,五弟。”清癯老者道:“你常在武林走动,试看那一条龙动静可疑……”
  “大哥!”黑大汉道:“不瞒您说,这九条龙都已先后躲进云影里去了!”
  清癯老者神情一震,急道:“五弟,怎么说,莫非九龙也……”
  黑大汉点头说道:“是的,大哥,不敢说他们已经先后失踪了,事实上近年来武林中没见一条龙迹龙行。”
  清癯老者失声说道:“难不成九龙也被此人……不会吧,绝不会,‘武林有十奇’,‘宇内有九龙’,论所学,论声威,无论在那一方面,九龙的成就均在‘武林十奇’之上,谁能一网打尽九条龙,除非他是神而不是人……”
  黑大汉道:“大哥,我也这么想!”
  清癯老者道:“五弟,连那宇内称奇称最,九龙之中排名第一的‘玉龙’皇甫华也不见踪影了么?”
  黑大汉微一点头道:“大哥,事实如此。”
  清癯老者瞪目说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黑大汉道:“大哥,谁也不知道。”
  清癯老者沉默了,沉默了半晌始道:“五弟,这件事先莫去管他,你我且看柬帖上画的这条龙,看形像,看神态,应该可以看出一点……”
  姑娘突然说道:“以我看这条至少不是睡龙,也不是癫龙,醉龙,毒龙,青龙跟神龙,应该在玉龙,粉龙,金龙之中……”
  黑大汉忙道:“丫头,怎见得?”
  姑娘目光微瞥,黛眉双扬,道:“您试看,这条龙可有一丝癫态,醉意?这表示不是这两条,这条龙的双睛睁而未闭,应也不是那条睡龙……”
  清癯老者颇为赞许地点头说道:“丫头,说下去。”
  姑娘接着说道:“这条龙张牙舞爪,其势飞腾勇武,但却不狰狞可怖,该也不是那条毒龙,青龙,墨龙他是以长年衣着分辨,这条龙未着色,似也不是指青龙,墨龙……”
  黑大汉道:“那也不该是金龙跟粉龙。”
  姑娘目光一凝,道:“怎见得,五叔。”
  黑大汉道:“要是金龙,它应该涂以金色,若是粉龙,它也应该涂以粉色。”
  清癯老者脱口说道:“那么应是玉龙了!”
  黑大汉道:“唯有玉龙是白色的。”
  姑娘摇头说道:“不,不,不对,绝不会是玉龙。”
  黑大汉道:“何以见得不会是玉龙?”
  姑娘道:“‘玉龙’皇甫华这个人您知道,他不但宇内称奇称最,名列九龙之首,而且为人最正派,心性也最佳……”
  黑大汉道:“丫头,他收服的是黑道巨孽百里独!”
  姑娘道:“他可也要收服您这位武林侠义的十奇中人物!”
  黑大汉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不错,要以收服百里独一事看,这条龙可能是‘玉龙’,要以对五弟你也投了这么一份柬帖看,他不该是‘玉龙’……”
  “还有。”姑娘道:“‘玉龙’侠骨柔肠,剑胆琴心,这杀无赦三字,也不似玉龙的口气,他为人也不会这么狂傲,这么凶残。”
  黑大汉讶然说道:“那……他会是谁?”
  清癯老者道,“要以这狂傲凶残的口气看,他该是‘睡龙’,‘毒龙’或‘青龙’!”
  黑大汉道:“可是要以这龙的姿态,颜色看……”摇摇头,接道:“我糊涂了。”
  清癯老者道:“糊涂何只你一个?五弟,这也不忙,时候一到,这条龙究竟是那条龙便不难知晓,我问你,这限期三月的期限,是到那一天为止?”
  黑大汉想了想道:“大哥,算算今天该是最后一天。”
  清癯老者神情一震,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姑娘道:“才卯更刚过!”
  清癯老者微呼了一口气,道,“子时未到,今天还不能算完,丫头,准备一下去!”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爹,您是要……”
  清癯老者道:“我要看看他怎么对你五叔杀无赦法!”
  黑大汉浓眉一扬,道:“大哥,您以为他会……”
  清癯老者道,“这种人往往是言出必行的,话既然说了,今天已是最后一天,我不以为他会放过你……”
  黑大汉霍地站起,道,“大哥,您跟丫头进里头去,让我一人……”
  清癯老者一点头道:“可以,五弟,但那要等你我祭了香火再说。”
  黑大汉道:“大哥,您如今的身份不适合……”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有人找到自家兄弟头上来了,我还能隐守乡隅,安心做我的教书先生么?说不得只有重做了冯妇,再操旧业了!”
  黑大汉眉锋皱,道:“大哥……”
  清癯老者双眉一扬,目中威棱逼射,喝道:“五弟,坐下。”
  黑大汉头一低,道:“是,大哥!”乖乖地坐了下去。
  他这里落了座,清癯老者为他斟上了一杯酒,然后向姑娘摆了摆手,姑娘站起来进了东边屋。
  他刚望着黑大汉含笑问道:“五弟,你一路行来,可有什么发现?”
  黑大汉神情一震,须发微张,道:“大哥的意思是说……”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恐怕他们早跟上你了,如今也就在附近。”
  黑大汉双目猛地一睁,道:“我出去看看去……”
  作势欲起,倏又颔首坐下,道:“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该来吃这顿年夜饭,我糊涂!”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好话,五弟,你把大哥我当成了外人!”
  黑大汉忙道:“大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清癯老者道:“那你就少说一句。”
  黑大汉沉默了,没再说话。
  清癯老者哼地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是谁,也要看看他是怎么个杀你法……”
  伸手抓起了面前杯,道:“来,五弟,喝酒!”
  他两个对饮了一杯酒,东边屋里,美姑娘已捧着一具长长的箫囊行了出来,往桌上一放,道:“爹,您的兵刃在这儿。”
  清癯老者解开箫囊,伸手取出了一物,此物甫出箫囊,一阵奇光耀人眼,灯光为之一黯。
  那是一管箫,一管巨箫,由头至尾全由风磨铜打造,粗若儿臂,奇光夺目,他手抚巨箫,感慨地叹道:“我可是多年未握箫了。”
  黑大汉“哈!”地一声笑道:“好一句多年未握箫了,诲人生涯,竹管常握,应该说多年未握钢箫较为恰当,丫头,你的……”
  姑娘嫣然一笑,扬了扬那柄匕首,道:“五叔,它不该发发利市么?”
  黑大汉哈哈大笑,声震屋宇,茅舍为之幌动,笑声中,他推杯站了起来,望着清癯老者道:“大哥,可准我到后面去一趟?”
  清癯老者道:“去取你那重逾百斤的铜人?”
  黑大汉笑道:“您说着了,大哥。”
  清癯老者笑了笑道:“人家找的是你,跟我们爷儿俩没关系,你坐在屋里等着,还是让丫头去跑一趟吧,丫头,去。”
  姑娘答应了一声,便要走。
  黑大汉忙伸手一拦,道:“大哥,明知他们就在左近,您怎好让丫头一个姑娘家……”
  清癯老者笑道:“你知道,五弟,我这个女儿胆识,所学,不让须眉……”
  话声未落,忽听门上剥落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门上敲了一下,黑大汉一惊变色而起。
  森芒一闪,姑娘也掣出了那柄锋利无比的匕首。
  唯有清癯老者较为镇定,他坐着没动,可是他的脸色也够凝重的,人家逼近了门口,要不敲门他三个还茫然不觉,此人一身功力可知。
  尤其,他三位是寻常高手还好,偏偏他三位有两个是威震武林的“十奇”中人物,这个跟头可栽不起。
  黑大汉冷然一笑,目注屋门道:“好朋友找到门口来了,那就请进来坐坐……”
  只听门外一个清朗口音带笑说道:“给你送兵刃来了,黑大个,别把好人当坏人。”
  黑大汉闻言一怔,一凝真力,闪身过去突然拉开了屋门,屋门开处,只听砰然一声一物倒了进来。
  黑大汉怔住了,白雪满眼,寒风悲呼,门外夜色里空荡,寂静,那有人影?便是连个脚印也没有。
  他脚下,倒着一样东西,正是他挂在鞍边的那具革囊。
  定过神来他诧声叫道:“大哥……”
  清癯老者沉声说道:“我知道,人家走了,关上门,进来。”
  黑大汉俯身抓起了革囊,关上门转身走了回来。
  姑娘圆瞪着美目道:“五叔,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大汉笑说道:“丫头,你问你五叔,你五叔又去问谁,只有一句话,这个跟头栽得不小,也不轻。”
  清癯老者道:“此人好高绝的身手,提着你这重逾百斤的铜人,竟能毫无声息地逼近到咱们门口,他要不敲门咱们还不知道……”
  黑大汉道:“大哥漏说了一点,他不但能近小黑,而且还能从小黑身上拿走东西,何况小黑还有个伴儿,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物所能做得到的。”
  清癯老者一点头,道:“不错……”目光忽地一直,探掌从黑大汉手里提着的革囊上抓下一物,其势飞快,干净俐落。
  黑大汉刚一声:“大哥,您这是……”
  清癯老者已摊开了掌中的一张小纸条,只一眼,他立即皱了眉,满脸的诧异不解神色。
  姑娘忙道:“爹,那上面是……”
  清癯老者抬眼望向黑大汉,道,“五弟,以你看,此人是敌是友?”
  黑大汉话说得毫不迟疑:“他把我的兵刃送来了,应该是友非敌。”
  清癯老者把纸条往前一递道:“你再看看这个。”
  黑大汉伸手把纸条接了过来,目光甫一投注,他立即惊叫出声:“是他……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纸条上,龙飞凤舞几行狂草,写的是,“我没想到文章道德著称一时的严老夫子竟会是‘十奇’中的‘不老书生’,自责走眼之余,容我说声失敬。
  除夕之夜,二奇现于‘孔家店’,从此小地方将更添一桩光采事迹,本地人也将更会引以为傲。
  离别多年,聚会难得,三位请安心吃年夜饭,虽有宵小骚扰,容我权充篱外护卫,愿凭浅薄所为尽逐之。
  唯,当世称龙者九人,严,赵二位幸勿将事端扣于区区在下一身,代劳送上兵刃,无须动用,伴盏可也。”
  没署名,左下角赫然又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姑娘凑在黑大汉身后看得清楚,她看毕惊叫说道:“是他,会是他,‘玉龙’皇甫华……”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没错,丫头,这才真是他……”
  黑大汉缓缓放下纸条,道:“大哥,这跟头栽得并不冤……”
  清癯老者道:“可以这么说,只是‘玉龙’皇甫华怎么会在这时候,这么巧地到了‘孔家店’,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姑娘突然说道:“爹,您以为他是从别处到这儿来的?”
  清癯老者道:“难道不是?”
  姑娘摇了摇螓首,一连说了两声不像。
  清癯老者讶然说道:“丫头,怎么不像?又那儿不像?”
  姑娘抬玉手一指黑大汉手中纸条,道:“您看这纸条上的口气就不像!”
  清癯老者道:“丫头,你这话……你指的是……”
  姑娘道:“那第一句,我没想到文笔道德著称一时的严老夫子,竟会是‘十奇’中的‘不老书生’,自责走眼之余,容我说声失敬。”
  黑大汉道:“丫头,这一句怎么了?”
  姑娘摇头道:“看来您二位都是糊涂一时,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他知道严老夫子这个人,也应该表示他就住在‘孔家店’……”
  清癯老者双目一睁道:“丫头……”
  姑娘接着说道:“还有那句走眼,要不是他知道爹,认识爹,何来走眼二字?这是第一句话,还有这第二句……”
  “够了,丫头。”清癯老者激动地一抬手,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想想,我也认为他是原来就住在‘孔家店’,而不是在这时候到这儿来的……”
  黑大汉忙道:“大哥,他是这地方的那一位……”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这要费一番思索了,总之,走眼的是我而不是他,‘孔家店’更添光采,更引以为傲的,也该是‘玉龙’蛰居,而不是‘十奇’中的两个聚会于此……”
  姑娘美目中突然闪起两道惊喜异采,她有点急不可待地道:“爹,我要出去一下……”
  没等清癯老者答话,她闪身拉开闩,出去了。
  黑大汉一把没抓住,他大叫说道:“丫头,回来……”
  只听姑娘在外面说道:“您二位别跟来,我马上回来。”
  黑大汉扭过头来急忙说道:“大哥,侄女……”
  清癯老者一抬手,摇头说道:“左近有‘玉龙’在,不碍事的,让她去吧。”
  黑大汉叫道:“大哥您就这么放心!”
第二章 落拓书生
  清癯老者道,“她一身所学不在一般高手之下,对她我由来很放心。”
  黑大汉定了定神道:“可是您总该知道她这时候出去干什么,上那儿去……”
  清癯老者道:“我知道,她上村西去了……”
  黑大汉道:“村西?上那儿干什么去……”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你忘了,她刚才提起一位黄先生?”
  黑大汉道:“我知道,黄先生怎么……”一怔接道:“莫非那位黄先生会是……”
  清癯老者道:“她就是去看看是不是!”
  黑大汉道:“怎见得那位黄先生就是……他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清癯老者道:“黄先生是位十足读书人,文质彬彬,弱不禁风,他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根根如玉的十指,虽然面貌平庸了些,但那可以易容,他满腹珠玑的才华,偶而一两句,足惊四座,令人自叹不如,如今想想,应该是深藏未露,巧的是他姓黄,似乎是取皇甫复姓那首一字……”
  黑大汉道:“大哥,乍听很像,只是‘玉龙’隐居在这小乡镇……”
  清癯老者道:“‘不老书生’又为什么隐居在这小乡镇里。”
  黑大汉呆了一呆,道:“大哥,我看丫头这一趟八成儿白跑。”
  清癯老者道:“怎见得?”
  黑大汉道:“由这张纸条上的最后一句看,人家分明听咱们谈话多时,也就是说咱们的一举一动尽在他耳目之下,既然如此,丫头跑去找他,他岂会不知道?他隐居在这儿,如今又明知道丫头是去找他的,他又岂会让丫头有所斩获?”
  清癯老者点了点头道:“不错,五弟,看丫头回来之后怎么说吧!”
  丫头,美姑娘,她像一只凌波燕般,顶着刺骨的寒风扑向了村西,在这儿住了多年了,路熟,再加上她那高绝的身法,转眼之间就到了村西头。
  到了村西头,她一怔停了步,因为她听见了一阵阵的朗朗书声,这书声传自前面数丈外。
  那儿有一座小瓦屋,没有竹篱,离别的人家也远,孤零零的一座小屋,屋前只挺立着一棵压了雪的大树。
  灯光透窗,从那透着灯光的纸糊窗户看,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既圆又大的人影。
  那朗朗书声就从那窗户里透传出来。
  够可怜的,也的确是个书呆子。
  这时候人家都围着炉子吃年夜饭,他却一个人在这寒夜除夕,猛啃书本子。
  不对呀,黄先生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这窗上的人影怎么又圆又大,像个肥胖的人呀!
  姑娘她皱了眉,她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屋里的人毫无所觉,朗朗书声也没有停顿。
  到了门口,姑娘迟疑着抬手拍了门。
  剥落声一起,朗朗书声立时停顿了,随听里面有人间道:“谁呀?”
  姑娘眉锋又是一皱,这话声不像刚才在自家门口说话的那个清朗话声,她思索着应道:“黄先生,是我,请开开门。”
  只听屋里那位黄先生惊“哦”一声道:“原来是严姑娘,请等等……”
  步履响动,跟着,门开了,姑娘目光一直,差点便笑出声来,那位满脸病容的黄先生敢情正裹着他那床破棉被呢,怪不得瞧窗上人影既圆又大。
  她这里忍住笑,那里黄先生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惊诧道:“姑娘这时候……快请进来,外面冷……”说着,他把姑娘请了进去。
  看他这间屋,足够可怜的,卧房兼书房,摆设简陋,一张木板床靠里,一张破书桌临窗。
  书桌上一盏油灯明灭闪烁,放着一本破损不堪的书。
  这,完完全全像个不得意的落魄文士。
  姑娘掸着身上的雪,黄先生他开了口道:“严姑娘,夜这么深了,你……有什么事儿么?”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先生既然到了我家门口,怎么不进去呀!”
  黄先生一怔,瞪大了眼,道:“我到了严姑娘家的门口?什么时候,没有啊,我今天一天都没出门,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雪……姑娘怕是看错了人了吧。”
  姑娘美目一转,笑道:“那也许是夜太黑,我看错人了……”
  黄先生道:“一定是姑娘看错人了,姑娘看,在屋里我都要裹上这床被子,我还敢出去?那准会被冻……”
  下面的话他没有出口,脸猛然一红,忙把被了扯了下来,走过去往床上一丢,窘笑说道:“严姑娘,请恕我失礼,实在是太冷了,我,我……”说着,说着就是机伶一颤打上了哆嗦。
  姑娘看那书生机伶伶一颤,冷的直打哆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先生还是把棉被披上吧,相识多年,彼此都是熟人,先生不必这么拘礼,这么客气。”
  黄先生还待迟疑,姑娘跟着又是一句:“先生身子弱,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黄先生究竟抵不过冷,一连应了好几声是,忙走过去拿起那床破棉被重又裹在了身上,裹得比刚才还紧。
  姑娘美目一转,目光落在了书桌上,道:“先生在用功么?”
  黄先生忙道:“闲着没事儿,一个人也无聊,反正冻得睡不了,倒不如拿起书来看看,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姑娘微颔螓首,道,“先生说得是,反正先生闲着无聊,可愿到我家去坐坐?”
  黄先生讶然说道:“到姑娘家去……”
  姑娘道:“先生一个人,在这儿又举目无亲,过年了,一年也就这么一天,我爹叫我来请先生到我家去吃顿年夜饭……”
  黄先生“哎呀!”一声道:“严老夫子真是太客气了,太爱顾了,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积雪,怎么让姑娘跑到我这儿来……”
  姑娘道:“反正我已经来了,先生赏光不赏光?”
  黄先生忙道:“姑娘,我怎敢打扰……”
  姑娘道:“先生刚刚说的,这么冷的天气,这么深的积雪,我专程跑来请先生,先生怎好意思不去?”
  黄先生作难了,眉锋微皱,迟疑着道:“这个……姑娘,贤父女盛情难却,若推了严老夫子这番爱顾好意,那也显得不恭,只是,只是……”
  脸一红,窘笑说道:“我总不能裹着这床破棉被到府上去……”
  姑娘会说话,她嫣然一笑道:“先生,严家也不是富贵之家,教书人跟读书人有几个出门讲究轻裘的,人贵率直,衣着只是外表,似乎不必讲究那么多……”她顿了顿,又道:“但得不冷,便是裹着棉被出门又何妨?这不也正是读书人的本色么?”
  黄先生道:“姑娘,我是怕失礼……”
  姑娘道:“先生,这是小节。”
  黄先生迟疑了一下,双眉一扬,道:“好吧,严老夫子好意,姑娘也冒着风雪来了,再加上姑娘这番指教,我就是拚着冻僵也要到府上叨扰一番,姑娘请先到外面等我,我熄了灯就出去。”
  姑娘忙道:“让我代劳了吧!”
  她快步走向书桌,趁着抬手熄灯那一刹那,她目光遍扫全桌,却找不出一点有写过字的迹象。
  灯灭了,黄先生裹着那床棉被走出了门,姑娘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黄先生要锁门,但手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他道:“四壁萧条,囊空如洗,一个落魄的穷读书人,不怕梁上君子光顾,谁要拿这几件破衣裳,几本破书,尽管拿去。”
  姑娘道:“先生读圣贤之书,正气慑人,宵小也得敢啊!”
  嘴里说着,她带路前头走了。
  姑娘心思灵巧,玲珑剔透,这儿既然看不出什么,她打算把这位黄先生带回家去来个“三堂会审”。
  黄先生可真是个窝囊废,身上裹着一床棉被,还冻得直打哆嗦,一步比一步艰难,真是。
  费了好半天工夫,好不容易挨到了严老夫子家,姑娘抬眼四窥,寂静空荡,风在悲号,雪仍不住地在飘,除此,再也难看到别的什么。
  她一进竹篱高声先叫:“爹,黄先生来了。”
  门开了,严老夫子满脸错愕神色地当门而立,当他看清黄先生身上那身“穿着”之后,一怔,险些失笑。
  错愕归错愕,想笑归想笑,他连忙把黄先生请了进去,进门之后,黄先生拉下身上破棉被,往屋角一张椅子上一塞,向着严老夫子兜头就是一揖:“蒙老夫子宠邀,晚生不敢不来……”
  严老夫子当即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忙还礼说道:“不敢,彼此都是离乡背井之人,既逢年节,就该聚聚,也只是粗肴水酒,好在黄先生不是外人……”
  向着姑娘一摆手,道:“丫头,后面准备去。”
  姑娘伶俐,忙撤走了桌上的往后去了。
  黑大汉跟着到了后头,劈头便道:“丫头,你弄错了。”
  姑娘一怔道:“怎么,五叔,我弄错了?”
  黑大汉道:“可不是么?刚才你走后没多久,他们就过来了,我跟大哥听得清清楚楚,‘玉龙’在外面说了这么一句:‘大三十地跑来扰人,过两天再来,滚!’,等我跟大哥开门看时,‘玉龙’已经没了影,有几条人影在夜色里没命地狂奔而去,你想,黄先生要是‘玉龙’,他能分身两地么?”
  姑娘呆了一呆道:“真的,五叔?”
  黑大汉道:“难道五叔还会骗你不成!”
  姑娘恍然苦笑,道:“这么说来,我是自作聪明,的确弄错了,唉,这么冷的天把人家给骗了来,这是何苦……”
  黑大汉道:“好在他也不算白来,快点把酒菜端出去吧!”
  说完了话,他转身先出去了,刚到厅堂,严老夫子便招手说道:“赵老弟,请过来见见这位黄先生。”
  黑大汉会意,忙走了过去,彼此见了个礼,寒喧了一番之后,严老夫子向着黄先生道:“我这位赵老弟是个跑江湖的,前些年在鲁西结识订交,可巧他这趟路过‘济南’,到我这儿过个年……”
  黄先生“哦!”地一声道:“原来赵兄是位江湖侠士,哎呀呀,那真是失敬,真是失敬,不瞒赵兄说,小弟虽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但却素慕赵兄这等朱郭之流,今夜能在老夫子府上得识赵兄,小弟是荣宠无上,足慰平生了。”
  “铁胆巨灵”赵滔佯称目已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几路花拳绣腿,那只是哄人混饭吃的,算不得侠士。黄先生却硬说他是过谦。
  说话间,姑娘端着酒菜出来了,第一眼她便望向黄先生,这一眼带着不少的歉疚与不安。
  黄先生却毫无所觉地冲她一拱手,说了声:“劳累姑娘了。”
  姑娘含笑说道:“那儿的话,先生总那么客气,饭总是要吃的。”
  酒菜摆上,严老夫子跟赵滔殷勤劝饮,为着那份歉疚,姑娘也敬了黄先生一杯。
  这杯酒刚饮下,一声震人耳鼓的冷笑传了进来:“犹自饮酒作乐,不知死之将至。”
  赵滔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黄先生皱眉说道:“这是那位,大三十里怎么死呀死地……”
  严老夫子向着赵滔一递眼色道:“赵老弟,你陪陪黄先生,我出去看看是那位不知避讳的朋友来了!”话落,他推杯站了起来:
  赵滔忙道:“严老哥哥,还是我代劳吧。”他拔腿便要往外走:
  严老夫子伸手一拦,道:“不,赵老弟,怎么说我是主人,有道是:‘强宾不压主’,你陪陪黄先生,还是让我去吧!”说完了话,他走过去拉开了门。
  一阵刺骨寒风卷了进来,黄先生机伶一颤,叫了声:“好冷”,往一边便躲,适时,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哼。
  闷哼的,是个身材瘦高的黑衣人,一身皮袄裤,看不见头脸,发出闷哼的时候,他脚下也一个跄踉,然后两道逼人寒芒暴射,他冷冰说道:“老匹夫,你敢暗箭伤人……”
  严老夫子为之一怔,讶然说道:“这位朋友,你这话……”
  瘦高黑衣人抬手往胸前一摸,手往前一伸,一摊,道:“你看有,这是什……”“么”字未出,他身形猛地一震,叫道:“主人果然在此……”他一翻腕收起那件东西,恭谨躬身,道:“既然主人亲自到此,属下告退就是。”
  腾身飞射而去,转眼不见。
  严老夫子怔住了,他看得清楚,刚才那瘦高黑衣人掌心上托着的是条小巧玲珑的玉龙。
  其实,何只他怔,便连赵滔跟姑娘也怔了。
  好半天,屋里的赵滔才叫了声:“大哥……”
  严老夫子定了定神,关门转身走了进来,深深地看了赵滔一眼,递过了一个眼色,道:“这简直令人莫明其妙,赵老弟,你认识他么?”
  赵滔忙摇头说道:“不认识,严老哥哥,别是他找错人家了吧!”
  严老夫子一点头道:“对,八成儿他是找错了人家,以我看这是江湖事,我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沾上江湖事?白白地受了场虚惊!”说着,他坐了下去,强笑举杯邀客。
  黄先生也有点余悸跟惊诧,喝过了一杯酒,他摇头说道:“老夫子,以我看这件事不寻常……”
  严老夫子目光一凝,道:“噢,怎么,黄先生有什么高见?”
  黄先生道:“我刚才好像听那个人说老夫子暗箭伤人……”
  严老夫子道:“不错,黄先生,他是这么说过。”
  黄先生道:“老夫子伤他了么?”
  严老夫子道:“没有啊,自然没有,黄先生请想,我怎么伤得了他。”
  黄先生道:“这就是喽,刚才我看见他往身上摸了摸,然后摊开手让老夫子看了看,那定然是什么江湖人的暗器……”
  转过脸去望着赵滔迫:“赵兄,那是应该叫暗器,我没有说错吧。”
  赵滔忙点头说道:“没错,没错,是叫暗器,是叫暗器。”
  黄先生道:“还好我没有说错,要不然可就贻笑大方了……”顿了顿,接道:“既然有暗器,那就表示他没有瞎说,果真是有人用暗器打了他一下,二位以为对不对?”
  严老夫子跟赵滔点了头,连声称对。
  黄先生道:“那么,用暗器打了他一下的,又是谁呢?”
  严老夫子摇了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黄先生道:“那么以我看,他没有找错地方,所以匆匆地离去,也只是因为有人救了咱们,用暗器打了他一下。”
  严老夫子捋着胡子点头说道:“黄先生所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不认识他啊!”
  黄先生转望赵滔道:“也许他认识赵兄……”
  “不。”赵滔忙摇头说道:“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黄先生讶然说道:“这就怪了,既然二位都不认识这个人,他怎么会在大除夕夜跑到严老夫子府上,一付寻仇之态……”
  严老夫子道:“以我看他还是找错了人家。”
  赵滔随声附和,忙点头说道:“对,对,老哥哥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
  黄先生摇头说道:“那只有作此解释了……”
  姑娘背着黄先生向乃父递过一个眼色,道:“爹,酒菜都凉了。”
  严老夫子自然会意,“哎呀!”一声忙道:“真的,尽顾着说话了,酒菜都凉了,黄先生,这酒是小女酿的,菜也是小女做的,千万别冷落了,请,请!”
  黄先生轻“哦!”一声道:“那我倒要多喝几杯,多吃几口……”
  赵滔一旁笑道:“多喝几杯,多吃几口怎么行,最好咱们全……”
  用手往桌上那么一比,表示来个通吃扫光。
  黄先生笑了,点着头道:“行,行,我酒量浅,但佳肴却不怕多,何况更是出自天厨星,女易牙之手?”
  说着,几个人都笑了。
  接下来是有吃有喝,有说有笑,把刚才的一场虚惊置于脑后,全忘了,其实,这只是黄先生一个人,严老夫子跟赵滔没忘,可是都把一团疑云蹩在肚子里,不便说出来。
  当然,那是不愿让这位局外人知道,也怕他钻研不休,对严老夫子的身份发生怀疑。
  读书人永远呆痴,黄先生这个人更是。
  看起来,他的身子也的确弱,酒酣耳热,别人脸上都有了红意,也不知道他是海量呢,还是仍然冻得慌,脸上仍是黄黄的,一丁点儿酒意也没有!
  夜是越来越深了,看看吃喝得差不多了,黄先生借着谈笑,似有醉意,而就在这时候,赵滔浓眉一皱,高大的身躯也为之一幌,严老夫子看得清楚,忙道:“赵老弟,怎么了?”
  赵滔强笑摇头道:“老哥哥,看来我是不能再喝了……”
  黄先生趁势说道:“赵兄怕是不胜酒力,请早些歇息吧,天色不早,我……”他话还没说完,赵滔身子又是一幌,巨目猛地一睁,暴射寒芒,震声说道:“大哥,我……”
  我字刚出,红热的脸色倏然转白,目中寒芒渐渐敛去,威猛神态也逐渐敛去,看情形他要倒。
  严老夫子神情震动,伸手抓住了赵滔腕脉,只一把脉,严老夫子脸色倏变,惊叫说道:“毒,五弟,你何时……”
  赵滔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有气无力地道,“大哥,我明白了,是,是……”眼一闭,身子发了软,立即靠在椅背上人事不省。
  姑娘吓白了娇靥,惊叫说道:“爹,五叔他……”
  严老夫子沉声喝道:“别叫,你五叔中了毒……”
  严老夫子双眉一扬,用中指点上了赵滔的胸口,然后他垂手思索,脸上一片焦虑之色。
  姑娘忙道:“爹您看……”
  黄先生这时候才定过了神,骇然说道:“老夫子,赵兄他,他是中了毒?”
  严老夫子微一点头道:“是的,黄先生!”
  黄先生道:“他,他是中了什么毒?”
  严老夫子苦笑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黄先生,事到如今,我也无法隐瞒了,我兄弟都是习武的人,而且都是武林中……”
  黄先生惊呼一声道:“怎么,老夫子也是武……武林人……”
  严老夫子点头说道:“是的,黄先生……我虽不知道我这位五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中的是什么毒,可是我知道这跟刚才那人有关……”
  黄先生道:“怎么?跟刚才那人有关……”
  严老夫子道:“是的,黄先生,刚才那人是关外的一帮贼寇,三个月前我这位五弟曾到关外去过,当时他们邀他加盟……”
  走到屋角自赵滔的革囊里拿出那张大红柬帖,走回来往黄先生面前一递,苦笑说道:“黄先生请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黄先生伸手接过柬帖,忽地他扬了扬眉梢,等打开柬帖看过之后,他才抬眼说道:“老夫子,这张柬帖,就是那帮人……”
  严老夫子点头说道:“老丈了,这张柬帖就是那帮人给的!”
  黄先生微一摇头道:“赵兄三个月前去了一趟关外,这帖上书明限期三月,算算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原来他们是这么个杀人法……”
  严老夫子道:“我原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个杀我这位五弟法,谁想到他们早就在我这位五弟身上下了毒……”
  黄先生道:“老夫子,赵兄要紧么?”
  严老夫子愁聚眉锋,道:“除非赶快解去他所中之毒,要不然可就难说了!”
  黄先生道:“老夫子能解么?”
  严老夫子道:“黄先生,我连他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
  黄先生道:“那岂不糟了?”
  严老夫子摇头说道:“我已经闭了他近心脉处穴道,不使他体内之毒攻心,一时半会儿谅必不要紧,可是时候一久……”摇摇头,住口不言。
  黄先生沉吟了一下,忽然抬眼说道:“赵兄也许有救,只不知道老夫子是否信得过我……”
  严老夫子微愕忙道:“黄先生这话怎么说?”
  黄先生道:“我学过几年医术,略知此学……”
  严老夫子“哦!”地一声道:“怎么,黄先生通医术?”
  黄先生赧然一笑道:“不敢说通,只能说略知一二!”
  姑娘忙插口道:“那就请黄先生赶快替我五叔看看吧。”
  黄先生道:“那是应该的,只是我得先征得老夫子的同意……”
  严老夫子慨然说道:“无论如何,那总比看着他没救好,请黄先生赶快给他看看吧,我不但同意,而且感激!”
  黄先生忙道:“老夫子千万别这么说,我没有把握,同时还得老夫子帮个忙才行……”
  严老夫子道:“黄先生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
  黄先生摇头说道:“现在不忙,容我先为赵兄看看再说。”
  走过来伸手握上赵滔腕脉,忽地,他眉锋一皱。
  严老夫子忙道:“黄先生,怎么样?”
  黄先生摇头说道:“老夫子这是一种慢性的剧毒,这一点老夫子适才为赵兄把脉时,应该已经知道了!”
  严老夫子忙道:“是的,黄先生,这我知道!”
  黄先生道:“毒发时刻恰好在限期三月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刻,这用毒人不但懂毒,而且甚高明,程度令人叹服。”
  严老夫子道:“是的,黄先生,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黄先生道:“请老夫子捏开赵兄的嘴,让我看看。”
  严老夫子忙伸手捏住赵滔两颊,只稍一用力,赵滔的嘴立即张开了,黄先生借着灯光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严老夫子松了手忙道:“黄先生,可曾看出了什么?”
  黄先生道:“只有一点,老夫子,赵兄所中的毒,不是从嘴里进去的,也就是赵兄并不是误食了施过毒的东西!”
  严老夫子忙道:“黄先生,何以见得?”
  黄先生道:“老夫子,这毒要是从嘴里进去的,赵兄的舌头跟喉咙应该泛乌紫异色,如今赵兄的舌头跟喉咙并未见有异色!”
  严老夫子讶然说道:“那么他是怎么中的毒?”
  黄先生道:“这个等赵兄醒转之后问问他就知道了!”
  话锋一顿,接问道:“夫子既然是武林人,必懂内功,但不知夫子的内功深浅如何?”
  严老夫子道:“黄先生问这……”
  黄先生道:“夫子能不能把赵兄体内之毒逼在一处……”
  严老夫子一点头道:“这我功力或可做得到,只不知黄先生要我把他体内的毒逼在何处?”
  黄先生道:“那赵兄就有救了,请把他体内的毒逼在一条手臂上!”
  严老夫子道:“容我勉力一试。”伸手抵上赵滔的心窝。
  黄先生转望姑娘道:“严姑娘,请拿把刀或者剪子来。”
  姑娘忙道:“这儿就有。”探腰取出那柄匕首递了过去。
  黄先生接过匕首,转过脸来道:“夫子请运功吧。”
  严老夫子点了点头,没说话。
  黄先生也没再说话,他伸手抓起了赵滔的左掌。
  片刻之后,严老夫子头上见了汗迹,同时抵在赵滔心窝上的那只手也起了轻微的颤抖。
  再看赵滔被黄先生捏着的那只左手,也逐渐地色呈乌紫,颜色越来越浓,最后简直成了一只黑手。
  姑娘骇然失声道:“好剧烈的毒……”
  就在这时候,黄先生抽出了匕首,用那锋利的刃口在赵滔左手背上轻轻一触,只这么一触,立即皮破血出。
  那不是鲜血,而是乌黑乌黑的血。
  姑娘看得心惊肉跳,玉手掩口,险些叫出声来。
  转眼间乌血流尽,鲜红的血液流出,赵滔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黄先生及时说道:“夫子,行了。”
  严老夫子倏然收手,举袖拭去了满头的汗渍,坐了下去。
  黄先生转望姑娘道:“严姑娘,偏劳为令叔包扎一下,令尊太累了,让他歇息一会儿吧。”
  姑娘忙道:“先生,我五叔的毒……”
  黄先生摇头说道:“不碍事了,倘有金创药,最好为令叔敷一点。”
  姑娘忙道:“我这就去找。”
  转身一阵风般扑进了东屋。
  适时,严老夫子开了口:“黄先生,大恩不敢言谢,严松龄永远……”
  黄先生倏然一笑道:“夫子,救赵兄的不是我!”
  严老夫子严松龄道:“我仅是出出力,要不是先生指点……”
  黄先生道:“没有夫子的深厚精湛内力为助,我仍然救不了赵兄!”
  说话间姑娘已捧着应用物转了出来,近前接过了赵滔那只还在流血的左手开始了敷药包扎。
  黄先生腾出了手,转望严老夫子,手一摊道:“夫子,请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严松龄呆了一呆,道:“先生要干什么?”
  黄先生淡然一笑道:“我在夫子左手背上也划破一个口子,然后请夫子运功,把自己所中之毒逼出尽净……”
  严松龄又复一怔,道:“怎么,先生,我也中了毒?”
  黄先生微一点头,道:“是的,夫子,不过那要等三个月后才会发作!”
  严松龄诧异欲绝地道:“我根本未到关外去,甚至没跟那帮人接触过,什么时候我也中了毒……?”
  黄先生淡然一笑道:“夫子若信得过我,就请把左手伸出来。”
  严松龄迟疑了一下,满脸诧异地伸出了左手。
  姑娘惊异地看到了这儿,樱口一张,就要说话。
  黄失生似背后长了眼,道:“严姑娘,令尊不碍事的,请快为令叔包扎吧!”
  姑娘连忙又动了手,可是她却忍不住问道:“先生,我爹什么时候也中了……”
  黄先生道:“应该就在今夜!”
  姑娘诧声说道:“今夜?那,那怎么会……”
  这时候黄先生手把匕首便要划下,严松龄突然说道:“先生,为什么我跟五弟都要在左手上……”
  黄先生淡然一笑道:“右手上有伤,岂不碍了二位与人拚斗?”
  严松龄呆了一呆,道:“先生,我二人要跟谁拚斗?”
  黄先生道:“照今夜事看,二位跟那帮人拚斗的时候该是近在眼前。”
  严松龄神情一震,道:“先生高明……”
  黄先生道:“夫子请运功!”匕首飞快地划了下去。
  严松龄只有连忙闭口收心运起了功。
  他这里闭起目运了功,黄先生那里转望姑娘道:“姑娘,你可曾摸过那张柬帖?”
  姑娘摇头说道:“没有,怎么……”
  娇靥颜色一变,急道:“先生,莫非这张柬贴上……”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姑娘说着了!”
  拿起那张柬帖就了灯,柬帖着了,他脸上泛着笑意,看着那张燃烧着的柬帖,一直等烧剩了一角,他才把它丢在地上任它燃烧成灰。
  姑娘定过神来忙道:“先生,你怎么敢摸……”
  黄先生笑道:“这柬帖上的毒俱被令尊跟令叔二位抢了去,我没有这份福气分享,严站娘,稍时令尊的手也请偏劳包扎一下,一顿年夜饭我永记不忘,告辞了!”话落,伸手抓起那床被往身上一裹,转身开门行了出去。
  姑娘忙叫道:“先生,你不能走,请等等……”
  黄先生充耳不闻,人已出了门。
  姑娘急了,跑过去就抓,抓是抓住了,但“嘶!”地一声,却扯落了一块破棉被,黄先生一叹道:“严姑娘,请照顾令尊令叔,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人已到了竹篱门。
  姑娘想追出去,可又明知自己离不开,急得她直跺脚:“先生,请等等,你等等啊!”
  北风怒号,也许黄先生没听见,出了竹篱走了。
  姑娘没再叫了,她只呆呆地站在门口,眼望着黄先生逝去处,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
  片刻之后,忽听乃父在屋里叫道:“丫头,你……黄先生呢?”
  姑娘倏然惊醒,忙转进去道:“爹,他走了。”
  严松龄此时毒已尽,他自己闭了手臂上的穴道,闻言急道:“走了?你怎么能放他走?”
  姑娘道:“我不让他走,可是……我也没想到他会走……”
  严松龄霍地站了起来,道:“丫头,看好你五叔,我追他去!”转身就要去开门,可是身形才动,他又停住,微一摇头,道:“我糊涂,他岂会再回村西去……”
  姑娘道:“爹,您这话……”
  严松龄目光一凝,道,“丫头,你看他像个落拓寒儒读书人么?”
  姑娘美目一睁,道:“爹,您说他是……”
  严松龄苦笑摇头,道:“丫头,你还好,爹跟你五叔算是白活,枉为‘十奇’中人了!”
  姑娘道:“可是五叔刚才在后头对我说……”
  严松龄微一点头道:“不错,丫头,刚才你去了村西之后,我跟你五叔的确还听见‘玉龙’在外头说话,从这一点看,这位黄先生绝不会是‘玉龙’,可是从他刚才那高明的医术及高绝的智慧看,他已经不该是个落拓寒儒……这究竟是……”
  微一摇头,苦笑说道:“连我也糊涂了……”
  姑娘道:“爹,刚才他在咱们屋里,那‘玉龙’却在后头用他那信物阻拦了那黑衣人……”
  严松龄双目猛睁,道:“丫头,一语惊醒梦中人,刚才爹开门的时候,黄先生他可曾往旁边一躲,并且喊冷……”
  姑娘道:“是啊,难道说这……”
  严松龄跺脚叹道:“栽了,栽了,爹枉为‘十奇’之首,分明他是趁那一闪身的刹那间,用他那高绝手法把玉龙打了出去……”
  姑娘急道:“您怎么早不说啊!”
  严松龄苦笑道:“丫头,爹也是刚明白过来……”
  姑娘忽一‘摇头,道:“不对啊,爹!”
  严松龄忙道:“怎么不对,丫头?”
  姑娘道:“那黑衣人一见‘玉龙’立即恭谨躬身,口称主人,这是不是证明‘玉龙’皇甫华确是关外那帮人的主人?”
  严松龄道:“对啊,丫头。”
  姑娘道:“那么,限五叔三月内往‘张家口’报到,否则杀无赦的是不是也是‘玉龙’皇甫华。”
  严松龄一点头道:“不错,那也是他。”
  姑娘道:“那为什么他为咱们守护在先,又救您跟五叔在后呢?”
  严松龄呆了一呆,道:“这,丫头,我又糊涂了。”
  姑娘道:“您想,如果限五叔三个月内到‘张家口’报到,否则杀无赦的如果是‘玉龙’皇甫华的话,他就不会为咱们守护,更不会救您跟五叔,假如……”
  严松龄道:“丫头,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不是‘玉龙’!”
  姑娘道:“您以为谁是谁不是?”
  严松龄道:“黄先生不是‘玉龙’皇甫华?”
  姑娘摇头说道:“不,爹,我跟您持相反的看法!”
  严松龄道:“怎么说,丫头?”
  姑娘道:“如您所说,他不是‘玉龙’皇甫华,至少他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人物,对么?”
  严松龄一点头道:“不错,丫头。”
  姑娘道:“那么我请问,他何来‘玉龙’信物?他又有多大的胆,多大的能耐敢跟‘玉龙’皇甫华作对?”
  严松龄呆了一呆,道:“丫头,你的意思是说黄先生是‘玉龙’皇甫华,关外的那个不是?”
  姑娘微颔螓首,道:“是的,爹,这是我的看法!”
  严松龄摇头说道:“丫头,恐怕你这看法也错了。”
  姑娘道:“爹,怎么我的看法也错了?”
  严松龄道:“那黑衣人一见玉龙信物立即恭谨躬身,口称主人,这该表示他的主人的确是‘玉龙’皇甫华,可对?”
  姑娘道:“是的,爹,但……”
  “还有,丫头。”严松龄道:“假如黄先生是‘玉龙’,那么你去了村西之后,在外面说话的那位‘玉龙’他又是何人?”
  姑娘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再说……”严松龄接着说道:“假如黄先生是‘玉龙’,他就不会救你五叔跟我了!”
  姑娘道:“可是他要不是‘玉龙’,何来玉龙信物?咱们或许看花了眼,可是那黑衣人绝不应该看错的!”
  严松龄道:“既然他是‘玉龙’,为什么要杀人的是他,而救人的也是他呢?”
  姑娘摇头说道:“爹,这我就不明白了。”
  严松龄摇头说道:“丫头,我比你更糊涂,爹闯荡半生,还没有碰见过这种莫测玄奥的事,而且人家看出爹也中了毒,爹自己却茫无所知,甚至连怎么中的毒……”
  姑娘忙道:“爹,我知道,您跟五叔是怎么中的毒……”
  严松龄一怔道:“怎么,丫头,你知道?”
  姑娘点了点头道:“是的,爹,我知道!”
  严松龄讶然凝注,道:“你快说说看,我跟你五叔是怎么……”
  姑娘道:“那张柬帖上有毒!”
  严松龄又复一怔,旋即跺脚说道:“对,丫头,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丫头,看来爹这个‘十奇’之首还不如你……”
  姑娘忙摇头说道:“爹,不是我,是黄先生说的……”
  严松龄目光一直,道:“怎么,丫头,不是你,是黄先生说的?”
  姑娘道:“是的,爹,他还问我有没有摸过那张柬帖呢?”
  严松龄摇头叹道:“那就难怪他知道我也中了毒了,丫头,那张柬贴呢?”
  姑娘道:“被黄先生就着灯烧了!”
  严松龄点头说道:“烧了好,烧了好,没想到一张柬帖上竟涂有剧毒,此人之智,此人之心,可谓高绝,可谓狠……”神情陡然一震,急道:“丫头,黄先生也摸过那张柬帖,他,他……”
  姑娘摇头说道:“当时我也这么说,可是他说柬帖上的毒都被您跟五叔沾了去,他没有这份福气分享了!”
  严松龄道:“丫头,你信么?”
  姑娘道:“爹,您的意思是说……”
  严松龄道:“分明他不畏毒,这世上能臻百毒而不浸境界的有几人?丫头,他绝对是‘玉龙’皇甫华,没有错。”
  姑娘呆了一呆,道:“不错,爹,当世有这么高功力的,只有‘玉龙’皇甫华一人,可是他既然是‘玉龙’皇甫华,为什么还……”
  严松龄一摇头,苦笑说道:“丫头,别说了,爹刚有一点明白,再听你这么一说,爹就又要糊涂了……这真是件怪事,真是件令人莫测玄奥的怪事……”
  只见赵滔睁开了两眼,道:“大哥,什么怪事?”
  严松龄忙道:“五弟,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赵滔窘迫一笑,摇头说道:“没事了,大哥,我这毒是您……”
  严松龄道:“不,五弟,是黄先生救了你!”
  赵滔腰一挺,叫道:“黄先生,他人呢?”
  严松龄道:“走了。”
  赵滔霍地站起,道:“走了?上哪儿去了?您怎么让他……”
  严松龄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头,道:“五弟,你耐着性子听我说……”接着,他从头至尾把适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完了这番话,赵滔瞪大了一双巨目叫道:“有这种事,竟有这种事,大哥,您看他到底是不是……”
  严松龄摇头苦笑,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
  赵滔满脸诧异,沉吟着说道:“的确,大哥,这真是件怪事,真是件玄奥莫测的怪事。”
  严松龄道:“五弟,这件事必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一天,目前咱们不必费脑筋去想了,重要的是咱们得赶快谋取一个对策!”
  赵滔茫然说道:“大哥,谋取什么对策?”
  严松龄道:“你以为那位‘玉龙’会放过咱们?”
  赵滔道:“可是他救了大哥跟我……”
  严松龄摇头说道:“这件事目前咱们还不能明了,在咱们还没有明了之前,谋取一个妥善的对策是必须的。”
  赵滔道:“那么大哥的意思是……”
  严松龄道:“咱们找二弟他们去,等‘十奇’聚集全了之后,咱们再到关外去,把这件事查个明白。”
  赵滔道:“难不成大哥也要……”
  严松龄道:“五弟,你要明白,那位‘玉龙’虽然找的只是你一个,可是那就等于找上了‘十奇’,等于找上了咱们十个。”
  赵滔道:“大哥,不行,您隐居多年,好不容易退出武林,在这宁静的小地方住了下来,我怎么能让您……”
  严松龄道:“五弟,你要知道,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赵滔道:“大哥,为什么您不能让我一人……”
  严松龄道:“让你一人去应付?也可以,我仍是那句话,那要等咱们拔了香头之后再说,在香头没拔之前,你得听我的。”
  赵滔沉默一下,道:“那么,大哥您是打算……”
  严松龄向着姑娘一抬手,道:“丫头,取过文房四宝来。”
  姑娘应声从茶几上捧过了文房四宝,严松龄展纸,抽笔,磨墨,然后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赵滔叫道:“大哥,您这算……”
  严松龄掷笔笑道:“给他们留个话,请他们的子弟别投名师,我不干了。”
  赵滔猛然一阵激动,哑声说道:“大哥,我心里很难受,愧对这儿的孩子们,也愧对……”
  严松龄一摇手,道:“五弟,别说了,‘孔家店’不乏饱学之士,他们何愁没有名师?”
  赵滔默然不语,没说话。
  严松龄转望姑娘,道:“丫头,收拾,收拾,然后去到后面把你五叔的小黑,跟咱们的墨玉拉出来,咱们是说走就走。”
  姑娘应声而去。
  赵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还是没说话,那双跟神十足,目光犀利的巨目之中,神色难以言喻。
  片刻之后,三人两骑,踏着雪,顶着风,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小茅屋,离开了这安宁的“孔家店”。
  那两骑,一匹是赵滔的黑色坐骑,另一匹则是匹墨黑墨黑的小毛驴,耳精蹄健,毛色发亮,看上去也神骏无常。
  严松龄一身皮袍坐在驴背上,姑娘则换上一身轻裘,外加一件风氅,骑在那黑马之上。
  赵滔他一手拉着驴,一手拉着马,踏雪步行。这三人两骑刚消失在茫茫夜色风雪里,一条雪白人影从空而落,电一般地射进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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