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檀香車
  作者:獨孤紅
  臘八,祭竈,年下來到。
  瞧。天爺,好大的一場雪。
  這場雪剛進臘月內兒就開始下了,起先像柳絮,一絲絲地那麽隨風飄着,接着越來越大,最後鵝毛般滿天飛。
  如今再看看,滿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步一個坑,一個一個腳印,老深,老深地。
  在北方,雪下得永遠那麽早,年貨也辦得早,成堆的年貨衹愁沒地方放,地窖裏堆滿了。大蘿蔔,大白菜,它衹管凍到心兒裏頭去。
  第一章 雪夜奇客
  第二章 落拓書生
  第三章 檀香車
  第四章 駱馬湖濱
  第五章 華嚴庵
  第六章 癲竜狂客
  第七章 捨身啖魔
  第八章 神尼應劫
  第九章 口蜜腹劍
  第十章 毒 竜
  第十一章 忍辱負重
  第十二章 煙雨樓中
  第十三章 嬌娃癡情
  第十四章 計服癲竜
  第十五章 如簧之舌
  第十六章 血影禪院
  第十七 功虧一簣
  第十八章 棒打鴛鴦
  第十九 玉女泄秘
  第二十章 有情無緣
  第二十一章 千鈞一發
  第二十二章 真假玉竜
  第二十三章 忘憂𠔌
  第二十四章 奧秘莫測
  第二十五章 別有玄機
  第二十六章 成仁取義
  第二十七章 竜翔九霄
第一章 雪夜奇客
  臘八,祭竈,年下來到。
  瞧。天爺,好大的一場雪。
  這場雪剛進臘月內兒就開始下了,起先像柳絮,一絲絲地那麽隨風飄着,接着越來越大,最後鵝毛般滿天飛。
  如今再看看,滿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步一個坑,一個一個腳印,老深,老深地。
  在北方,雪下得永遠那麽早,年貨也辦得早,成堆的年貨衹愁沒地方放,地窖裏堆滿了。大蘿蔔,大白菜,它衹管凍到心兒裏頭去。
  造物神奇,老天爺就是那麽幫忙,敢說要是在三伏天過年,那就別辦年貨了,別說吃了,早辦一天就得怕它壞了。
  各地方有各地方的風俗,各地方有各地方的習慣,不管哪個地方,一年三節都夠熱鬧的,都夠多采多姿的,尤其在北方,一到過年,該忙的事兒不知道有多少。
  當然一個地方過年,城裏跟城外就大不相同,同時也得看這戶人傢的人口多少,城裏有錢的,大宅院,一傢老少男女幾十口,過起年來熱鬧的很。
  要是在城外,鄉下,人口少的,雖然照辦年貨,照貼春聯,照吃年夜飯,但那總是冷冷清清的。
  就拿這地方來說吧一
  山東,濟南府城外有個小地方,“濟南府”的人管它叫“孔傢店”,“孔傢店”是“孔傢店”,可是住在這兒的上百戶人傢,每一傢姓的姓找遍了百傢姓,可就沒一傢是姓孔的。
  “孔傢店”地方小,也衹上百戶人傢,可是說名頭那要比偌大一個“濟南府”來得都響亮。
  原因衹有二個,那就是有人說,可不知是那位先說起的,當年孔老夫子孔仲尼周遊列國的時候,在這兒一連住了三天三夜捨不得走,最後還是在七十二賢的催促下,不得已纔登上了車。
  這說法,沒依據,不可當真,反正你說我也說,葫蘆、茄子地,誰敢說沒這回事兒那他就慘定了。
  本來嘛,一張嘴豈能說得過幾百張嘴?人傢都這麽說,年代一久,積非成是,沒這回事也成了鐵一般的事實。
  不管有沒有這回事兒,“山東”文風盛,那是沾了孔聖人的光,而這小地方“孔傢店”的文風尤其盛。
  上百戶人傢,數數也不過兩三百個小蘿蔔頭,竟擁有十來個私塾,真可以說是,細數“孔傢店”沒一個白丁。
  這十幾個私塾裏的教書先生,老夫子之中,最有學問最飽學的,要推村東的嚴老夫子。
  有人說學問大的架子大,這話在嚴老夫子身上說不通。人傢嚴老夫子五十多了,為人隨和,待人客氣,永遠是笑嘻嘻地,到“孔傢店”來任教有十幾年了,沒一個人瞧見他扳過道學面孔,擺過架子。
  有人說嚴老夫子是孔聖人得意弟子“顔回”的後世,這纔是“醉雷公”瞎“劈”,“嚴”跟“顔”差到那兒去了。
  簡直地誤把馮京當馬涼,硬說杭州是汴州。
  再其次就是村西的黃先生,黃先生是個—十足的讀書人,三十多了,到如今孤傢寡人一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黃先生不是不懂這道理,而是硬被那句“書中自有顔如玉”給耽誤了。
  黃先生有付頎長而美的身材,文質彬彬,弱不禁風,身子的確過於弱了些,黃黃的一張臉,永遠像害着病。
  別看他身子那麽弱,他仍然是對窗燈下夜讀書,讀起書來其聲鏗鏘,如金石墜地,把勁兒全給用上了。
  也許是年屆而立,身邊猶虛,他特別喜歡村裏的孩子們,孩子們也都喜歡他,沒事的時候一窩蜂般找黃先生說故事去。
  黃先生肚子裏頭有玩意,瞧他人不胖,那個肚子裏似乎裝盡了世上古往今來的東西,所以孩子們愛聽他說,聽上了癮,飯可以不吃,拉都拉不走。
  黃先生還有個好處,那就是他從不動戒尺,不打手心,就憑這一點,就贏得無數顆赤子之心。
  有人說黃先生的學問不如嚴老夫子,黃先生從沒有“文人相藐”,“同行是冤傢”那一套,你說你的,他聽了付之一笑,毫不在乎,胸襟大,度量寬。
  地方有了,再看看人傢。
  就是村東的這一戶,一座茅屋,一圍竹籬,屋後小丘一堆,門前小橋流水,美,雅,而寧靜。
  瞧這間小茅屋能住下幾個人,大三十的,城裏大宅院裏數十口圍着桌子吃年夜飯,暖和,熱鬧。
  這座小茅屋裏竟然也燈光外透,可是聽不見裏面有什麽動靜,茅屋門關着,竹籬門也關着,積雪的小橋上,連一個腳印兒都沒有,讓人覺得冷冷清清的。
  村東這一戶如此,那村西孤傢寡人的黃先生就更別提了。
  也許是這一傢太冷清了,老天爺看不過去,不願讓人說天心厚薄有分,再不就是這一傢在臘月二十三給竈王爺嘴上抹了糖,塗了蜜,熱鬧來了,看
  “孔傢店”南口那空蕩,寂靜的小路上,頂着呼號刺骨的北風,緩緩地馳來了一人一騎。
  牲口,是匹高大神駿的黑馬,由頭至尾挑不出一根雜毛,跟地上的皚皚白雪黑白相映,份外明顯。
  人,是個身軀高大的漢子,下身一條緊身馬褂,腳登皮靴,上身一件皮襖,蒙得緊緊的,頭上扣了頂皮帽。
  藉着雪光看那張臉,黑黑的,濃眉大眼,獅鼻海口,一部鋼針般絡腮鬍,這,配上那高大魁偉的身軀,看上去威猛懾人。
  在他腿旁,鞍邊挂着一具草囊,圓圓的,長長的,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看上去總是沉甸甸的很有斤兩。
  就這麽一人一騎,若讓人看見,準以為他是黑虎趙玄壇下凡。
  風大,雪厚,掩蓋着了蹄聲,所以當這一人一騎到了小橋前,那座透着燈光的茅屋裏仍然沒有動靜。
  這時候,黑大漢勒住了坐騎,咧嘴一笑,輕輕說道:“到了地頭了,我要招呼朋友了,你也叫叫那朋友吧,都是多年不見了……”
  話聲未落,他跨下神駿坐騎昂首一聲長嘶,嘶聲方起,茅屋後跟着響起一陣驢叫,黑大漢笑了:“行了,你招呼上朋友了,該我了……”
  一頓,振吭吟道:
  “少年十五二十時,
  步行奪得鬍馬騎,
  射殺山中白額虎,
  肯數鄴下黃須兒,
  一身轉戰三千裏,
  一劍曾當百萬師……。”
  這是王維的“老將行”,他吟來悲愴,雄偉,裂石穿雲,直逼夜空,震得四周高處積雪撲簌簌紛紛下墜。
  他剛吟到這一句,茅屋裏有了動靜,一個甜美,清脆,銀鈴般吟聲透屋而出,恰好接了下句:
  “漢兵奮迅如霹靂,
  虜騎崩騰畏蒺藜,
  衛青不敗由天幸,
  李廣無功緣數奇……”
  吟聲至此,茅屋中一個蒼勁話聲笑着說道:“丫頭,有客自遠方來,外面風大,雪重,難不成你打算凍壞佳客,且住口,開門迎接五叔吧!”
  吟聲倏住,柴扉豁然打開,隨着外瀉燈光,一條纖小人影掠了出來,是位姑娘,年可二十左右的姑娘。
  她,嬌軀玲瓏婀娜,穿着一身緊身襖褲,腳上穿的是雙襯錦小巧的綉花鞋,一條大辮子垂在身後。
  那張臉,那張欺雪賽霜,吹彈欲破的嬌靨,白裏透紅,有一種成熟的風韻,成熟的美。
  一雙柳葉黛眉,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深邃,充滿了智慧的光采,挺直的小瑤鼻,鮮紅一點的櫻口……
  她,美極,豔絶,她的出現使這粉妝玉琢世界立即黯然失色。
  姑娘她剛拉開籬笆門一聲:“五叔……”
  黑大漢立即叫道:“丫頭,留神,五叔放炮了。”
  火光一閃,黑大漢抖手扔出一排鞭炮,火星連閃,劈叭吼響,黑夜裏,雪地上,煞是好看。
  姑娘尖叫一聲,往後便退。
  這時候,茅屋門口出現了瘦削人影,衹聽他笑道:“五弟永遠難脫孩子氣……”
  黑大漢騰身離鞍而起,如天馬行空,越過竹籬直落茅屋前,輕捷矯健,好俐落的身手。
  他落地躬身,恭謹說道:“大哥,老五來給您拜個早年。”
  瘦削人影微一拱手,笑道:“五弟,大哥我送你一句,英雄不老,永遠頂天立地,氣吞河嶽。”
  黑大漢忙一欠身,道:“謝大哥……”站直身軀笑道:“大哥,該貼春聯了。”
  瘦削人影道:“五弟給我帶來了?”
  黑大漢笑道:“我肚子裏的永遠難脫粗獷,還是您來吧。”
  瘦削人影笑道:“該說永遠不脫逼人豪氣,我仍是俗句,萬戶春風禮陶樂淑,三陽景運人壽年豐。”
  黑大漢皺眉笑道:“大哥,多年隱居,您豪情蕩然,壯志消沉了。”
  瘦削人影道:“誰說的?不願形諸於外而已,你知道我們處境,我能麽?”
  這時候,黑大漢身後響起了銀鈴話聲:“爹,您不怕凍壞了五叔?”
  瘦削人影笑道:“好丫頭,五弟,屋裏坐。”轉身行了進去。
  黑大漢扭頭問道:“丫頭,我的小黑呢?”
  姑娘眨了眨美目,道:“我讓它找伴兒去了。”
  黑大漢“哈!”地一聲道:“好去處,好安排。”
  撣了撣身上的雪花,摘帽子一抖,邁大步進了門。
  姑娘走在最後,他隨手關上了門。
  燈光下,看清楚了,茅屋一明兩暗,這外間算是廳堂,擺設簡單,但不脫一個雅字。
  廳堂中擺着一張小圓桌,桌上杯箸兩付,小菜幾盤,這大概就是鄉居人傢的年夜飯了。
  桌旁站着個身着皮袍,一臉名儒書捲氣的瘦削清癯老者,長眉鳳目,美髯五綹,臉上堆着笑,但流露出奕奕眼神的那自然威嚴懾人,他一擡手笑道:“正好趕上吃年夜飯,五弟坐!”
  黑大漢抹了抹嘴,滿臉黑髯一抖動,笑道:“大哥,我就是趕來過年的,不瞞您說,多年沒吃着丫頭做的菜了,可沒把我饞死,我一路想一路垂涎……”
  姑娘高興地笑了:“瞧您,見面就談吃……”
  黑大漢笑道:“別怪五叔,要怪衹能怪你這位天廚星,女易牙。”
  清癯老者笑道:“你趕上了,五弟,今年連酒都是丫頭親手釀製的。”
  黑大漢一瞪眼道:“真的?”抓起桌上酒壺,對嘴就是一口,眼一眯,咧了嘴,一仰脖子,一口氣,一壺酒全幹了。
  他提起大手一抹嘴,細髯上猶挂着酒珠,轉過臉去道:“丫頭,好酒,快告訴我,罎子在那兒?”
  姑娘道:“您要幹什麽?”
  黑大漢道:“我鑽進去過年去。”
  清癯老者哈哈大笑,狀至歡愉,道:“五弟,這輩子永遠脫不了這個酒字……”
  黑大漢咧着嘴笑道:“大哥,咱們是各有所好,各有本色,您是位大儒,我是個酒鬼,二哥癡,三哥傻,四哥狂,六……”
  清癯老者一擡手,道:“五弟,坐下再說。”
  他先坐了下去,黑大漢把酒壺往後一遞道:“丫頭,添酒,越滿越好,最好把罎子搬來,然後,快來陪五叔喝幾杯……不,喝幾壺。”
  姑娘臉上帶着笑,小嘴兒一噘,道:“您一來就催人?”接過酒壺往後面去了。
  這裏,清癯老者望着黑大漢開了口:“五弟,兩三年沒見了,今夜大三十的是什麽風……”
  黑大漢斂去笑容,微一搖頭,道:“大哥,下瞞您說,我不是趕來過年的……”
  清癯老者目光一斂,道:“我看得出,那麽你是……”
  黑大漢剛一聲:“我剛從關外回來……”
  姑娘拿着一壺酒走了出來,接口說道:“誰剛從關外來?”
  黑大漢道:“你五叔我。”
  姑娘走過來把酒壺往桌上一放,衝黑大漢伸出了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偏着螓首,道:“早點兒拿出來吧?”
  黑大漢眼一直,道:“丫頭,什麽?”
  姑娘道:“您去了趟關外,我不信您會不給您的好侄女兒捎點兒東西回來。”
  黑大漢一怔搖頭,道:“厲害,算給你料中了,還能少了你的,五叔還想過年不,拿去,包你愛不釋手?”探懷摸出一物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柄鑲珠玉,帶鯊魚皮鞘的匕首,形式奇特,行傢一看就知道它鋒芒不凡,而且價值連城。
  姑娘美目一睜,拍手雀躍,一把搶在手裏,按彈簧匕首出鞘,一道白森森的冷芒躍出,燈光為之一黯。
  清癯老者一震動容,驚聲道:“五弟,這是當世兩長一短三把名刃之一的‘冷刃’……”
  黑大漢點頭,道:“大哥好眼力,就是它!”
  清癯老者轉眼目光一凝,道:“五弟,你何來此匕?”
  黑大漢道:“大哥,說來話長……”
  轉過臉去道:“丫頭,五叔沒說錯吧,這禮也夠重吧,衹是待會再看,從此它是你的,你愛怎麽看怎麽看,如今先放下它來,陪五叔喝兩杯!”
  姑娘一聽這匕首是當世三名刃之一,更是喜得合不攏小嘴兒,她坐是坐下來了,可是捨不得放下那柄匕首。
  黑大漢搖了頭,道:“瞧你那愛不釋手的樣兒,人傢姑娘傢都愛胭脂愛粉,要不就愛些絲綫花布,再不就喜歡好墨名硯,偏你喜歡這些個刀呀劍的……”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嫣然笑道:“誰叫我是‘武林十奇’之首的‘不老書生’的女兒?又誰叫我有您這位縱橫四海,睥睨八荒的大英雄,大豪傑的五叔?您帶它來給我,不就是喜歡我愛這類東西的麽?”
  黑大漢搖頭大笑道:“好厲害的小嘴兒……”
  一語未了,姑娘突然站了起來,道:“爹,我出去一下。”
  黑大漢忙道:“丫頭,這時候你要上那兒去?”
  姑娘道:“這兒村西有位黃先生,孤伶伶的一個人怪可憐的,大三十的,不該請他來吃頓年夜飯麽?”
  黑大漢忙道:“丫頭胡闹,五叔在這兒,不方便!”
  姑娘一怔失笑道:“您瞧我多糊塗,我怎麽忘了!”隨即坐了下來。
  黑大漢道:“這倒好呀,剛收了禮就忘了五叔了!”
  不知怎的,姑娘的嬌靨突然一紅,衹是她沒說話,拿起酒壺為二位長輩斟上了酒。
  清癯老者適時含笑說道:“五弟,說正經的吧?”
  黑大漢應了一聲,道:“大哥可知道我好好的為什麽到關外去麽?”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五弟,你知道,自當年事後,咱們十個除了你仍常在武林走動之外,我幾個都找個清靜地方改名換姓定了居,所以對於外面的事我一點兒也不清楚……”
  黑大漢道:“大哥,其實您大可不必……”
  清癯老者截了口,道:“五弟,說你的吧。”
  黑大漢應了一聲道:“大哥,外面近年來有點不安寧……”
  清癯老者輕“哦!”一聲道:“是怎麽個不安寧法?”
  黑大漢道:“不知道為什麽,武林人咱們熟知的人物一個個地失了蹤,沒了影,接着就沒了消息沒了信兒……”
  清癯老者雙眉一聳,道:“竟有這種事……這跟你去關外有什麽關係?”
  黑大漢道:“當然有關係,大哥,您知道黑道巨擘‘活僵屍’?”
  清癯老者道:“你是說百裏獨?”
  黑大漢點頭說道:“就是他,大哥!”
  清癯老者道:“他怎麽樣?”
  黑大漢道:“三年前他突然自武林中離奇地失蹤了,從這時候起就沒了消息,可是幾個月之前有人在關外看見他……”
  清癯老者道:“想必他跑到關外去了。”
  “不,大哥!”黑大漢搖頭說道:“有人看見他跟在一頂軟轎之後,哈着腰,低着頭,像個奴才似的……”
  清癯老者“哦!”地一聲道:“他,他怎麽會……是誰看見他的?”
  黑大漢道:“也是咱們熟知的人物,‘無情劍’陶庸。”
  清癯老者道:“他沒有看錯麽?”
  黑大漢道:“當時我也這麽說,準是他看花了眼,可是他賭咒起誓說絶沒看錯,後來我一想也是,陶庸那雙眼不比一般人,十足的練傢子一流高手,怎麽會看花了眼?”
  清癯老者道:“不會吧,五弟,以百裏獨那種桀傲兇殘的性情,以‘活僵屍’在武林的身份兇名,誰能駕馭他,誰又配駕馭他?他又會對誰低頭依順,聽憑驅策。”
  黑大漢道:“說得是呀,大哥,當時我半信半疑,也因為一念好奇,就騎了小黑跑了一趟關外……”
  清癯老者道:“見着百裏獨了麽?”
  黑大漢搖頭說道:“沒有,雖然沒碰見百裏獨,卻讓我碰見了一樁令人難信的奇事……”
  清癯老者道:“什麽令人難信的奇事?”
  黑大漢道:“您知道關外那幫馬賊?”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他們聲勢浩大,縱橫關外,不可一世,打劫行旅,殺人放火無所不為,曾使關內武林側目,來往關外的客商聞風破膽……”
  黑大漢一點頭道:“不錯,可是他們是烏合之衆,絲毫沒有組織,有時候甚至為分贓不公而起內哄,而曾幾何時他們居然有了組織,驃悍兇殘,卻不再燒殺劫掠了,您說怪不怪?”
  姑娘突然說道:“五叔也真是,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八成兒是被哪位人物收拾了一次,收斂了,學乖了。”
  黑大漢搖頭說道:“丫頭,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幫馬賊野性難馴,兇殘成性,是絶不會洗面革心,改惡嚮善的。”
  姑娘道:“沒人說他們洗面革心,改惡嚮善了,我更是覺得他們有所顧忌,有所畏懼,收斂了,學乖了,不敢再明日張膽的橫行霸道,鬍作非為了。”
  黑大漢道:“這我知道,可是這是誰收拾了他們,組織了他們……”
  姑娘道:“反正有人就是,管他是誰呢?”
  黑大漢道:“丫頭,你不覺得奇怪?”
  姑娘道,“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在武林中這該是常事。”
  黑大漢道:“固然,丫頭,可是跟百裏獨那件事前後往起一穿,可就不那麽單純,也就值得人奇怪了。”
  姑娘道:“那麽您以為這是……”
  黑大漢搖頭苦笑,道:“丫頭,問得好,我要明白不就好了?”
  姑娘還待再說,清癯老者已然插口說道:“丫頭別打岔,讓你五叔說下去。”
  姑娘閉上了櫻口,不再說話。
  黑大漢卻接着說道:“這幫馬賊有了組織,也不再燒殺劫掠了,這已經是件值得驚異的事,更值得驚異的事是這個……”探懷摸出一張大紅燙金的柬帖遞了過去。
  清癯老者訝然凝目,道:“五弟,這是……”
  黑大漢道:“大哥請先看看再說!”
  清癯老者接過柬帖打開一看,眉鋒為之一皺,道:“好大的口氣,這是……”
  姑娘忙站起湊了過去,她臉色也為之一變,那張大紅燙金的柬帖上,寫着這麽一行字跡:“茲聘閣下為本人車後護衛,限三個月內至‘張傢口’報到,屆時自有人接引,否則殺無赦。”
  就這麽一行字跡,沒有署名,左下角衹畫着一條張牙舞爪的竜。
  姑娘她揚眉擡眼,道:“五叔,他好大的口氣,這是誰?”
  黑大漢淡然一笑道:“誰知道‘武林十奇’中的‘鐵膽巨靈’趙滔,衹配當他的一名車後護衛,此人也未免太狂了些。”
  姑娘道:“何衹狂?我看他是個瘋子!”
  清癯老者神色凝重地說道:“五弟,這是誰給你的?”
  黑大漢道:“一個馬賊,那時候我正在一個地攤兒上買刀,他從我身後過來了,丟下這張柬帖,轉身就走。”
  姑娘忙道:“五叔,您怎麽能讓他走?”
  黑大漢咧嘴一笑道:“傻丫頭,我怎麽會放他走?你想我會麽?我站起來一把就擒住了他,我問他這是什麽意思……”
  姑娘道:“他怎麽說?”
  黑大漢道:“氣人,他說讓我看看柬帖自會明白,我聽了他的……”
  清癯老者道:“難得好脾氣。”
  黑大漢赧然一笑,接着說道:“看過這柬帖之後我就忍不住了,我再問他這是什麽意思,寫這張柬帖的是誰……”
  姑娘忍不住問道:“五叔,他怎麽說?”
  黑大漢道:“他沒有說……”
  姑娘道:“您容他不說……”
  黑大漢道:“我不得不容他。”
  姑娘訝然說道:“五叔,您這話……”
  黑大漢道:“他死了!”
  姑娘一震,瞪目張口,作聲不得,半晌始驚呼出聲:“您,您怎麽說?他死了?”
  黑大漢一點頭道:“不錯,他觸手冰冷,氣息已絶,死了。”
  姑娘道:“是誰殺了他?”
  黑大漢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姑娘詫聲叫道:“您不知道……”
  清癯老者沉聲說道:“五弟,說明白點。”
  黑大漢應了一聲道:“大哥,他像是中了一種什麽毒,又像是自斷心脈……”
  清癯老者惑然說道:“既像中了某種毒,又像自斷心脈,這話怎麽說?”
  黑大漢道:“起先我以為是別人隱身暗處下的毒手,可是我遍尋百丈內未見有可疑的人,轉念一想,我認為他是服了毒,中了毒,再一看他的屍身,卻又毫無中毒跡象。”
  姑娘道:“那該是自斷心脈了。”
  “不!”黑大漢搖頭說道:“他還沒有那麽高的功力!”
  姑娘道:“怎見得他沒有那麽高的功力?”
  黑大漢道:“他的功力若是已到能自斷心脈境界,我不會那麽容易一把就抓住了他。”
  姑娘呆了一呆,還沒有說話,清癯老者已點頭說道:“不錯,五弟說得很對。”
  姑娘道:“那麽,五叔,您以為他是……”
  黑大漢臉上泛起一絲苦笑,搖頭說道:“還是那句話,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姑娘雙眉一揚,道:“我不信您這位‘武林十奇’中的人物,看不出一個人是怎麽死的!”
  黑大漢搖頭苦笑道:“至少我這個‘武林十奇’之一是栽了,畢竟我沒能看出來他是怎麽死的,甚至連一點端倪都沒能看出。”
  姑娘臉色微變,道:“我還是不信……”
  黑大漢道:“丫頭,何衹你不信,無如事實如鐵……”
  清癯老者突然說道:“五弟,先不談這個,這麽說你是毫無所獲了。”
  黑大漢道:“我當然不死心,我以為這柬帖既然出自一個馬賊之手,那麽找別的馬賊也該一樣,誰知我一連找了三天,連一把賊毛也沒找到,就不知道他們躲到那兒去了……”
  清癯老者眉鋒微皺,道:“這倒是奇事……”
  沉吟了一下,接道:“五弟,你聽聽我的……”
  黑大漢忙道:“大哥您請說!”
  清癯老者一揚手中柬帖,道:“這件事,加上陶庸看見百裏獨在一頂軟轎後哈着腰,低着頭,狀似奴才那件事,我想到了幾分……”
  姑娘突然說道:“莫非同是一回事?”
  清癯老者微一點頭道:“丫頭說得不錯,似乎應該是一回事,唯一的不同是百裏獨在轎後,你五叔則要在車後!”
  姑娘道:“可以解釋為此人有時候乘轎,有時候坐車,應該是一回事!”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是這麽個說法,那百裏獨被聘在先,已經降服了,而你五叔被聘在後,還沒有歸順……”
  黑大漢濃眉一揚,道:“這趙滔可不是百裏獨。”
  清癯老者深深一點頭,道:“五弟,我說句話你可別不愛聽,此人似乎是在物色人手,被看中的都是武林一流人物,此人之狂傲可見一斑……”
  黑大漢道:“大哥,這我知道!”
  “還有!”清癯老者道:“真要說起來,‘活僵屍’百裏獨在武林中的身份,聲威俱不在我們‘武林十奇’之下,一身所學也不稍遜……”
  黑大漢濃眉一揚,道:“大哥的意思是……”
  清癯老者道:“五弟,百裏獨已經降服了。”
  黑大漢勃然色變,一堆酒杯,道:“大哥,我的骨頭可沒有百裏獨那麽軟。”
  清癯老者道:“五弟,百裏獨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桀傲兇殘人物!”
  黑大漢虯髯一抖,道:“大哥,您且看……”
  清癯老者微一搖頭,道:“五弟,我不是說你會像百裏獨一樣,也俯首降服,供人驅策,自己兄弟,縱有這意思,我也不會說出來,我衹是提醒你,此人是個見所未見的厲害人物。”
  黑大漢巨目葉睜,道:“大哥,怎見得?”
  清癯老者道:“五弟,百裏獨已經降服了。”
  黑大漢神情一震,旋即震聲說道:“我不服……”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轉了話鋒,道:“五弟,還有,你不說麽,近年來有不少知名人物突然離奇的失蹤了……”
  黑大漢雙目暴睜,寒芒逼人,道:“大哥,您以為這也是……”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我衹是推測,卻不敢斷言,試把這三件事加以連貫了,難道五弟你以為連貫不起來,不可疑?”
  黑大漢默然不語,良久始道:“大哥,此人究竟是誰……”
  清癯老者一揚手中大紅柬帖,道:“五弟,這不能說是一張沒有署名的柬帖!”
  黑大漢一怔忙道:“大哥,您說它有署名?”
  清癯老者道:“未見有名,但至少他沒讓署名處空着!”
  黑大漢目中威棱一閃,道:“大哥是說署名處畫的那條竜?”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不錯,五弟且想想看武林中有那個是以竜為號,或以竜為表記的……”
  “多了!”姑娘一旁插口說道,“武林有十奇,宇內有九竜,玉竜、粉竜、金竜、神竜、青竜、毒竜、醉竜、癲竜、睡竜,一共九條竜,誰知道是那一條?”
  黑大漢道:“大哥,丫頭說得不錯,這以竜為號,或以竜為表記的人共有九人之多,誰能知道是那一個?”
  “不難,五弟。”清癯老者道:“你常在武林走動,試看那一條竜動靜可疑……”
  “大哥!”黑大漢道:“不瞞您說,這九條竜都已先後躲進雲影裏去了!”
  清癯老者神情一震,急道:“五弟,怎麽說,莫非九竜也……”
  黑大漢點頭說道:“是的,大哥,不敢說他們已經先後失蹤了,事實上近年來武林中沒見一條竜跡竜行。”
  清癯老者失聲說道:“難不成九竜也被此人……不會吧,絶不會,‘武林有十奇’,‘宇內有九竜’,論所學,論聲威,無論在那一方面,九竜的成就均在‘武林十奇’之上,誰能一網打盡九條竜,除非他是神而不是人……”
  黑大漢道:“大哥,我也這麽想!”
  清癯老者道:“五弟,連那宇內稱奇稱最,九竜之中排名第一的‘玉竜’皇甫華也不見蹤影了麽?”
  黑大漢微一點頭道:“大哥,事實如此。”
  清癯老者瞪目說道:“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黑大漢道:“大哥,誰也不知道。”
  清癯老者沉默了,沉默了半晌始道:“五弟,這件事先莫去管他,你我且看柬帖上畫的這條竜,看形像,看神態,應該可以看出一點……”
  姑娘突然說道:“以我看這條至少不是睡竜,也不是癲竜,醉竜,毒竜,青竜跟神竜,應該在玉竜,粉竜,金竜之中……”
  黑大漢忙道:“丫頭,怎見得?”
  姑娘目光微瞥,黛眉雙揚,道:“您試看,這條竜可有一絲癲態,醉意?這表示不是這兩條,這條竜的雙睛睜而未閉,應也不是那條睡竜……”
  清癯老者頗為贊許地點頭說道:“丫頭,說下去。”
  姑娘接着說道:“這條竜張牙舞爪,其勢飛騰勇武,但卻不猙獰可怖,該也不是那條毒竜,青竜,墨竜他是以長年衣着分辨,這條竜未着色,似也不是指青竜,墨竜……”
  黑大漢道:“那也不該是金竜跟粉竜。”
  姑娘目光一凝,道:“怎見得,五叔。”
  黑大漢道:“要是金竜,它應該塗以金色,若是粉竜,它也應該塗以粉色。”
  清癯老者脫口說道:“那麽應是玉竜了!”
  黑大漢道:“唯有玉竜是白色的。”
  姑娘搖頭說道:“不,不,不對,絶不會是玉竜。”
  黑大漢道:“何以見得不會是玉竜?”
  姑娘道:“‘玉竜’皇甫華這個人您知道,他不但宇內稱奇稱最,名列九竜之首,而且為人最正派,心性也最佳……”
  黑大漢道:“丫頭,他收服的是黑道巨孽百裏獨!”
  姑娘道:“他可也要收服您這位武林俠義的十奇中人物!”
  黑大漢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不錯,要以收服百裏獨一事看,這條竜可能是‘玉竜’,要以對五弟你也投了這麽一份柬帖看,他不該是‘玉竜’……”
  “還有。”姑娘道:“‘玉竜’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這殺無赦三字,也不似玉竜的口氣,他為人也不會這麽狂傲,這麽兇殘。”
  黑大漢訝然說道:“那……他會是誰?”
  清癯老者道,“要以這狂傲兇殘的口氣看,他該是‘睡竜’,‘毒竜’或‘青竜’!”
  黑大漢道:“可是要以這竜的姿態,顔色看……”搖搖頭,接道:“我糊塗了。”
  清癯老者道:“糊塗何衹你一個?五弟,這也不忙,時候一到,這條竜究竟是那條竜便不難知曉,我問你,這限期三月的期限,是到那一天為止?”
  黑大漢想了想道:“大哥,算算今天該是最後一天。”
  清癯老者神情一震,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姑娘道:“纔卯更剛過!”
  清癯老者微呼了一口氣,道,“子時未到,今天還不能算完,丫頭,準備一下去!”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爹,您是要……”
  清癯老者道:“我要看看他怎麽對你五叔殺無赦法!”
  黑大漢濃眉一揚,道:“大哥,您以為他會……”
  清癯老者道,“這種人往往是言出必行的,話既然說了,今天已是最後一天,我不以為他會放過你……”
  黑大漢霍地站起,道,“大哥,您跟丫頭進裏頭去,讓我一人……”
  清癯老者一點頭道:“可以,五弟,但那要等你我祭了香火再說。”
  黑大漢道:“大哥,您如今的身份不適合……”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有人找到自傢兄弟頭上來了,我還能隱守鄉隅,安心做我的教書先生麽?說不得衹有重做了馮婦,再操舊業了!”
  黑大漢眉鋒皺,道:“大哥……”
  清癯老者雙眉一揚,目中威棱逼射,喝道:“五弟,坐下。”
  黑大漢頭一低,道:“是,大哥!”乖乖地坐了下去。
  他這裏落了座,清癯老者為他斟上了一杯酒,然後嚮姑娘擺了擺手,姑娘站起來進了東邊屋。
  他剛望着黑大漢含笑問道:“五弟,你一路行來,可有什麽發現?”
  黑大漢神情一震,須發微張,道:“大哥的意思是說……”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恐怕他們早跟上你了,如今也就在附近。”
  黑大漢雙目猛地一睜,道:“我出去看看去……”
  作勢欲起,倏又頷首坐下,道:“早知如此,說什麽也不該來吃這頓年夜飯,我糊塗!”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好話,五弟,你把大哥我當成了外人!”
  黑大漢忙道:“大哥,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怎麽會,又怎麽敢?”
  清癯老者道:“那你就少說一句。”
  黑大漢沉默了,沒再說話。
  清癯老者哼地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是誰,也要看看他是怎麽個殺你法……”
  伸手抓起了面前杯,道:“來,五弟,喝酒!”
  他兩個對飲了一杯酒,東邊屋裏,美姑娘已捧着一具長長的簫囊行了出來,往桌上一放,道:“爹,您的兵刃在這兒。”
  清癯老者解開簫囊,伸手取出了一物,此物甫出簫囊,一陣奇光耀人眼,燈光為之一黯。
  那是一管簫,一管巨簫,由頭至尾全由風磨銅打造,粗若兒臂,奇光奪目,他手撫巨簫,感慨地嘆道:“我可是多年未握簫了。”
  黑大漢“哈!”地一聲笑道:“好一句多年未握簫了,誨人生涯,竹管常握,應該說多年未握鋼簫較為恰當,丫頭,你的……”
  姑娘嫣然一笑,揚了揚那柄匕首,道:“五叔,它不該發發利市麽?”
  黑大漢哈哈大笑,聲震屋宇,茅捨為之幌動,笑聲中,他推杯站了起來,望着清癯老者道:“大哥,可準我到後面去一趟?”
  清癯老者道:“去取你那重逾百斤的銅人?”
  黑大漢笑道:“您說着了,大哥。”
  清癯老者笑了笑道:“人傢找的是你,跟我們爺兒倆沒關係,你坐在屋裏等着,還是讓丫頭去跑一趟吧,丫頭,去。”
  姑娘答應了一聲,便要走。
  黑大漢忙伸手一攔,道:“大哥,明知他們就在左近,您怎好讓丫頭一個姑娘傢……”
  清癯老者笑道:“你知道,五弟,我這個女兒膽識,所學,不讓須眉……”
  話聲未落,忽聽門上剝落一聲輕響,像是有人在門上敲了一下,黑大漢一驚變色而起。
  森芒一閃,姑娘也掣出了那柄鋒利無比的匕首。
  唯有清癯老者較為鎮定,他坐着沒動,可是他的臉色也夠凝重的,人傢逼近了門口,要不敲門他三個還茫然不覺,此人一身功力可知。
  尤其,他三位是尋常高手還好,偏偏他三位有兩個是威震武林的“十奇”中人物,這個跟頭可栽不起。
  黑大漢冷然一笑,目註屋門道:“好朋友找到門口來了,那就請進來坐坐……”
  衹聽門外一個清朗口音帶笑說道:“給你送兵刃來了,黑大個,別把好人當壞人。”
  黑大漢聞言一怔,一凝真力,閃身過去突然拉開了屋門,屋門開處,衹聽砰然一聲一物倒了進來。
  黑大漢怔住了,白雪滿眼,寒風悲呼,門外夜色裏空蕩,寂靜,那有人影?便是連個腳印也沒有。
  他腳下,倒着一樣東西,正是他挂在鞍邊的那具革囊。
  定過神來他詫聲叫道:“大哥……”
  清癯老者沉聲說道:“我知道,人傢走了,關上門,進來。”
  黑大漢俯身抓起了革囊,關上門轉身走了回來。
  姑娘圓瞪着美目道:“五叔,這,這是怎麽回事?”
  黑大漢笑說道:“丫頭,你問你五叔,你五叔又去問誰,衹有一句話,這個跟頭栽得不小,也不輕。”
  清癯老者道:“此人好高絶的身手,提着你這重逾百斤的銅人,竟能毫無聲息地逼近到咱們門口,他要不敲門咱們還不知道……”
  黑大漢道:“大哥漏說了一點,他不但能近小黑,而且還能從小黑身上拿走東西,何況小黑還有個伴兒,這一點就不是尋常人物所能做得到的。”
  清癯老者一點頭,道:“不錯……”目光忽地一直,探掌從黑大漢手裏提着的革囊上抓下一物,其勢飛快,幹淨俐落。
  黑大漢剛一聲:“大哥,您這是……”
  清癯老者已攤開了掌中的一張小紙條,衹一眼,他立即皺了眉,滿臉的詫異不解神色。
  姑娘忙道:“爹,那上面是……”
  清癯老者擡眼望嚮黑大漢,道,“五弟,以你看,此人是敵是友?”
  黑大漢話說得毫不遲疑:“他把我的兵刃送來了,應該是友非敵。”
  清癯老者把紙條往前一遞道:“你再看看這個。”
  黑大漢伸手把紙條接了過來,目光甫一投註,他立即驚叫出聲:“是他……大哥,這,這是怎麽回事?”
  紙條上,竜飛鳳舞幾行狂草,寫的是,“我沒想到文章道德著稱一時的嚴老夫子竟會是‘十奇’中的‘不老書生’,自責走眼之餘,容我說聲失敬。
  除夕之夜,二奇現於‘孔傢店’,從此小地方將更添一樁光采事跡,本地人也將更會引以為傲。
  離別多年,聚會難得,三位請安心吃年夜飯,雖有宵小騷擾,容我權充籬外護衛,願憑淺薄所為盡逐之。
  唯,當世稱竜者九人,嚴,趙二位幸勿將事端扣於區區在下一身,代勞送上兵刃,無須動用,伴盞可也。”
  沒署名,左下角赫然又畫着一條栩栩如生的竜。
  姑娘湊在黑大漢身後看得清楚,她看畢驚叫說道:“是他,會是他,‘玉竜’皇甫華……”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沒錯,丫頭,這纔真是他……”
  黑大漢緩緩放下紙條,道:“大哥,這跟頭栽得並不冤……”
  清癯老者道:“可以這麽說,衹是‘玉竜’皇甫華怎麽會在這時候,這麽巧地到了‘孔傢店’,他到這兒來幹什麽……”
  姑娘突然說道:“爹,您以為他是從別處到這兒來的?”
  清癯老者道:“難道不是?”
  姑娘搖了搖螓首,一連說了兩聲不像。
  清癯老者訝然說道:“丫頭,怎麽不像?又那兒不像?”
  姑娘擡玉手一指黑大漢手中紙條,道:“您看這紙條上的口氣就不像!”
  清癯老者道:“丫頭,你這話……你指的是……”
  姑娘道:“那第一句,我沒想到文筆道德著稱一時的嚴老夫子,竟會是‘十奇’中的‘不老書生’,自責走眼之餘,容我說聲失敬。”
  黑大漢道:“丫頭,這一句怎麽了?”
  姑娘搖頭道:“看來您二位都是糊塗一時,從這句話裏可以看出,他知道嚴老夫子這個人,也應該表示他就住在‘孔傢店’……”
  清癯老者雙目一睜道:“丫頭……”
  姑娘接着說道:“還有那句走眼,要不是他知道爹,認識爹,何來走眼二字?這是第一句話,還有這第二句……”
  “夠了,丫頭。”清癯老者激動地一擡手,道:“一語驚醒夢中人,如今想想,我也認為他是原來就住在‘孔傢店’,而不是在這時候到這兒來的……”
  黑大漢忙道:“大哥,他是這地方的那一位……”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這要費一番思索了,總之,走眼的是我而不是他,‘孔傢店’更添光采,更引以為傲的,也該是‘玉竜’蟄居,而不是‘十奇’中的兩個聚會於此……”
  姑娘美目中突然閃起兩道驚喜異采,她有點急不可待地道:“爹,我要出去一下……”
  沒等清癯老者答話,她閃身拉開閂,出去了。
  黑大漢一把沒抓住,他大叫說道:“丫頭,回來……”
  衹聽姑娘在外面說道:“您二位別跟來,我馬上回來。”
  黑大漢扭過頭來急忙說道:“大哥,侄女……”
  清癯老者一擡手,搖頭說道:“左近有‘玉竜’在,不礙事的,讓她去吧。”
  黑大漢叫道:“大哥您就這麽放心!”
第二章 落拓書生
  清癯老者道,“她一身所學不在一般高手之下,對她我由來很放心。”
  黑大漢定了定神道:“可是您總該知道她這時候出去幹什麽,上那兒去……”
  清癯老者道:“我知道,她上村西去了……”
  黑大漢道:“村西?上那兒幹什麽去……”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你忘了,她剛纔提起一位黃先生?”
  黑大漢道:“我知道,黃先生怎麽……”一怔接道:“莫非那位黃先生會是……”
  清癯老者道:“她就是去看看是不是!”
  黑大漢道:“怎見得那位黃先生就是……他有什麽可疑之處麽?”
  清癯老者道:“黃先生是位十足讀書人,文質彬彬,弱不禁風,他有着一付頎長的身材,根根如玉的十指,雖然面貌平庸了些,但那可以易容,他滿腹珠璣的才華,偶而一兩句,足驚四座,令人自嘆不如,如今想想,應該是深藏未露,巧的是他姓黃,似乎是取皇甫復姓那首一字……”
  黑大漢道:“大哥,乍聽很像,衹是‘玉竜’隱居在這小鄉鎮……”
  清癯老者道:“‘不老書生’又為什麽隱居在這小鄉鎮裏。”
  黑大漢呆了一呆,道:“大哥,我看丫頭這一趟八成兒白跑。”
  清癯老者道:“怎見得?”
  黑大漢道:“由這張紙條上的最後一句看,人傢分明聽咱們談話多時,也就是說咱們的一舉一動盡在他耳目之下,既然如此,丫頭跑去找他,他豈會不知道?他隱居在這兒,如今又明知道丫頭是去找他的,他又豈會讓丫頭有所斬獲?”
  清癯老者點了點頭道:“不錯,五弟,看丫頭回來之後怎麽說吧!”
  丫頭,美姑娘,她像一隻凌波燕般,頂着刺骨的寒風撲嚮了村西,在這兒住了多年了,路熟,再加上她那高絶的身法,轉眼之間就到了村西頭。
  到了村西頭,她一怔停了步,因為她聽見了一陣陣的朗朗書聲,這書聲傳自前面數丈外。
  那兒有一座小瓦屋,沒有竹籬,離別的人傢也遠,孤零零的一座小屋,屋前衹挺立着一棵壓了雪的大樹。
  燈光透窗,從那透着燈光的紙糊窗戶看,窗欞上映着一個人影,既圓又大的人影。
  那朗朗書聲就從那窗戶裏透傳出來。
  夠可憐的,也的確是個書呆子。
  這時候人傢都圍着爐子吃年夜飯,他卻一個人在這寒夜除夕,猛啃書本子。
  不對呀,黃先生有着一付頎長的身材,這窗上的人影怎麽又圓又大,像個肥胖的人呀!
  姑娘她皺了眉,她遲疑了一下,邁步走了過去。
  屋裏的人毫無所覺,朗朗書聲也沒有停頓。
  到了門口,姑娘遲疑着擡手拍了門。
  剝落聲一起,朗朗書聲立時停頓了,隨聽裏面有人間道:“誰呀?”
  姑娘眉鋒又是一皺,這話聲不像剛纔在自傢門口說話的那個清朗話聲,她思索着應道:“黃先生,是我,請開開門。”
  衹聽屋裏那位黃先生驚“哦”一聲道:“原來是嚴姑娘,請等等……”
  步履響動,跟着,門開了,姑娘目光一直,差點便笑出聲來,那位滿臉病容的黃先生敢情正裹着他那床破棉被呢,怪不得瞧窗上人影既圓又大。
  她這裏忍住笑,那裏黃先生睜着一雙無神的眼,驚詫道:“姑娘這時候……快請進來,外面冷……”說着,他把姑娘請了進去。
  看他這間屋,足夠可憐的,臥房兼書房,擺設簡陋,一張木板床靠裏,一張破書桌臨窗。
  書桌上一盞油燈明滅閃爍,放着一本破損不堪的書。
  這,完完全全像個不得意的落魄文士。
  姑娘撣着身上的雪,黃先生他開了口道:“嚴姑娘,夜這麽深了,你……有什麽事兒麽?”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先生既然到了我傢門口,怎麽不進去呀!”
  黃先生一怔,瞪大了眼,道:“我到了嚴姑娘傢的門口?什麽時候,沒有啊,我今天一天都沒出門,這麽冷的天,這麽深的雪……姑娘怕是看錯了人了吧。”
  姑娘美目一轉,笑道:“那也許是夜太黑,我看錯人了……”
  黃先生道:“一定是姑娘看錯人了,姑娘看,在屋裏我都要裹上這床被子,我還敢出去?那準會被凍……”
  下面的話他沒有出口,臉猛然一紅,忙把被了扯了下來,走過去往床上一丟,窘笑說道:“嚴姑娘,請恕我失禮,實在是太冷了,我,我……”說着,說着就是機伶一顫打上了哆嗦。
  姑娘看那書生機伶伶一顫,冷的直打哆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先生還是把棉被披上吧,相識多年,彼此都是熟人,先生不必這麽拘禮,這麽客氣。”
  黃先生還待遲疑,姑娘跟着又是一句:“先生身子弱,凍壞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黃先生究竟抵不過冷,一連應了好幾聲是,忙走過去拿起那床破棉被重又裹在了身上,裹得比剛纔還緊。
  姑娘美目一轉,目光落在了書桌上,道:“先生在用功麽?”
  黃先生忙道:“閑着沒事兒,一個人也無聊,反正凍得睡不了,倒不如拿起書來看看,多讀些書總是好的!”
  姑娘微頷螓首,道,“先生說得是,反正先生閑着無聊,可願到我傢去坐坐?”
  黃先生訝然說道:“到姑娘傢去……”
  姑娘道:“先生一個人,在這兒又舉目無親,過年了,一年也就這麽一天,我爹叫我來請先生到我傢去吃頓年夜飯……”
  黃先生“哎呀!”一聲道:“嚴老夫子真是太客氣了,太愛顧了,這麽冷的天,這麽深的積雪,怎麽讓姑娘跑到我這兒來……”
  姑娘道:“反正我已經來了,先生賞光不賞光?”
  黃先生忙道:“姑娘,我怎敢打擾……”
  姑娘道:“先生剛剛說的,這麽冷的天氣,這麽深的積雪,我專程跑來請先生,先生怎好意思不去?”
  黃先生作難了,眉鋒微皺,遲疑着道:“這個……姑娘,賢父女盛情難卻,若推了嚴老夫子這番愛顧好意,那也顯得不恭,衹是,衹是……”
  臉一紅,窘笑說道:“我總不能裹着這床破棉被到府上去……”
  姑娘會說話,她嫣然一笑道:“先生,嚴傢也不是富貴之傢,教書人跟讀書人有幾個出門講究輕裘的,人貴率直,衣着衹是外表,似乎不必講究那麽多……”她頓了頓,又道:“但得不冷,便是裹着棉被出門又何妨?這不也正是讀書人的本色麽?”
  黃先生道:“姑娘,我是怕失禮……”
  姑娘道:“先生,這是小節。”
  黃先生遲疑了一下,雙眉一揚,道:“好吧,嚴老夫子好意,姑娘也冒着風雪來了,再加上姑娘這番指教,我就是拚着凍僵也要到府上叨擾一番,姑娘請先到外面等我,我熄了燈就出去。”
  姑娘忙道:“讓我代勞了吧!”
  她快步走嚮書桌,趁着擡手熄燈那一剎那,她目光遍掃全桌,卻找不出一點有寫過字的跡象。
  燈滅了,黃先生裹着那床棉被走出了門,姑娘跟在他身後走了出來,黃先生要鎖門,但手剛伸出去就又縮了回來,他道:“四壁蕭條,囊空如洗,一個落魄的窮讀書人,不怕梁上君子光顧,誰要拿這幾件破衣裳,幾本破書,儘管拿去。”
  姑娘道:“先生讀聖賢之書,正氣懾人,宵小也得敢啊!”
  嘴裏說着,她帶路前頭走了。
  姑娘心思靈巧,玲瓏剔透,這兒既然看不出什麽,她打算把這位黃先生帶回傢去來個“三堂會審”。
  黃先生可真是個窩囊廢,身上裹着一床棉被,還凍得直打哆嗦,一步比一步艱難,真是。
  費了好半天工夫,好不容易挨到了嚴老夫子傢,姑娘擡眼四窺,寂靜空蕩,風在悲號,雪仍不住地在飄,除此,再也難看到別的什麽。
  她一進竹籬高聲先叫:“爹,黃先生來了。”
  門開了,嚴老夫子滿臉錯愕神色地當門而立,當他看清黃先生身上那身“穿着”之後,一怔,險些失笑。
  錯愕歸錯愕,想笑歸想笑,他連忙把黃先生請了進去,進門之後,黃先生拉下身上破棉被,往屋角一張椅子上一塞,嚮着嚴老夫子兜頭就是一揖:“蒙老夫子寵邀,晚生不敢不來……”
  嚴老夫子當即就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忙還禮說道:“不敢,彼此都是離鄉背井之人,既逢年節,就該聚聚,也衹是粗餚水酒,好在黃先生不是外人……”
  嚮着姑娘一擺手,道:“丫頭,後面準備去。”
  姑娘伶俐,忙撤走了桌上的往後去了。
  黑大漢跟着到了後頭,劈頭便道:“丫頭,你弄錯了。”
  姑娘一怔道:“怎麽,五叔,我弄錯了?”
  黑大漢道:“可不是麽?剛纔你走後沒多久,他們就過來了,我跟大哥聽得清清楚楚,‘玉竜’在外面說了這麽一句:‘大三十地跑來擾人,過兩天再來,滾!’,等我跟大哥開門看時,‘玉竜’已經沒了影,有幾條人影在夜色裏沒命地狂奔而去,你想,黃先生要是‘玉竜’,他能分身兩地麽?”
  姑娘呆了一呆道:“真的,五叔?”
  黑大漢道:“難道五叔還會騙你不成!”
  姑娘恍然苦笑,道:“這麽說來,我是自作聰明,的確弄錯了,唉,這麽冷的天把人傢給騙了來,這是何苦……”
  黑大漢道:“好在他也不算白來,快點把酒菜端出去吧!”
  說完了話,他轉身先出去了,剛到廳堂,嚴老夫子便招手說道:“趙老弟,請過來見見這位黃先生。”
  黑大漢會意,忙走了過去,彼此見了個禮,寒喧了一番之後,嚴老夫子嚮着黃先生道:“我這位趙老弟是個跑江湖的,前些年在魯西結識訂交,可巧他這趟路過‘濟南’,到我這兒過個年……”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原來趙兄是位江湖俠士,哎呀呀,那真是失敬,真是失敬,不瞞趙兄說,小弟雖是個百無一用的讀書人,但卻素慕趙兄這等朱郭之流,今夜能在老夫子府上得識趙兄,小弟是榮寵無上,足慰平生了。”
  “鐵膽巨靈”趙滔佯稱目已是個跑江湖賣藝的,幾路花拳綉腿,那衹是哄人混飯吃的,算不得俠士。黃先生卻硬說他是過謙。
  說話間,姑娘端着酒菜出來了,第一眼她便望嚮黃先生,這一眼帶着不少的歉疚與不安。
  黃先生卻毫無所覺地衝她一拱手,說了聲:“勞累姑娘了。”
  姑娘含笑說道:“那兒的話,先生總那麽客氣,飯總是要吃的。”
  酒菜擺上,嚴老夫子跟趙滔殷勤勸飲,為着那份歉疚,姑娘也敬了黃先生一杯。
  這杯酒剛飲下,一聲震人耳鼓的冷笑傳了進來:“猶自飲酒作樂,不知死之將至。”
  趙滔臉色一變站了起來。
  黃先生皺眉說道:“這是那位,大三十裏怎麽死呀死地……”
  嚴老夫子嚮着趙滔一遞眼色道:“趙老弟,你陪陪黃先生,我出去看看是那位不知避諱的朋友來了!”話落,他推杯站了起來:
  趙滔忙道:“嚴老哥哥,還是我代勞吧。”他拔腿便要往外走:
  嚴老夫子伸手一攔,道:“不,趙老弟,怎麽說我是主人,有道是:‘強賓不壓主’,你陪陪黃先生,還是讓我去吧!”說完了話,他走過去拉開了門。
  一陣刺骨寒風捲了進來,黃先生機伶一顫,叫了聲:“好冷”,往一邊便躲,適時,外面傳來了一聲悶哼。
  悶哼的,是個身材瘦高的黑衣人,一身皮襖褲,看不見頭臉,發出悶哼的時候,他腳下也一個蹌踉,然後兩道逼人寒芒暴射,他冷冰說道:“老匹夫,你敢暗箭傷人……”
  嚴老夫子為之一怔,訝然說道:“這位朋友,你這話……”
  瘦高黑衣人擡手往胸前一摸,手往前一伸,一攤,道:“你看有,這是什……”“麽”字未出,他身形猛地一震,叫道:“主人果然在此……”他一翻腕收起那件東西,恭謹躬身,道:“既然主人親自到此,屬下告退就是。”
  騰身飛射而去,轉眼不見。
  嚴老夫子怔住了,他看得清楚,剛纔那瘦高黑衣人掌心上托着的是條小巧玲瓏的玉竜。
  其實,何衹他怔,便連趙滔跟姑娘也怔了。
  好半天,屋裏的趙滔纔叫了聲:“大哥……”
  嚴老夫子定了定神,關門轉身走了進來,深深地看了趙滔一眼,遞過了一個眼色,道:“這簡直令人莫明其妙,趙老弟,你認識他麽?”
  趙滔忙搖頭說道:“不認識,嚴老哥哥,別是他找錯人傢了吧!”
  嚴老夫子一點頭道:“對,八成兒他是找錯了人傢,以我看這是江湖事,我一個讀書人怎麽會沾上江湖事?白白地受了場虛驚!”說着,他坐了下去,強笑舉杯邀客。
  黃先生也有點餘悸跟驚詫,喝過了一杯酒,他搖頭說道:“老夫子,以我看這件事不尋常……”
  嚴老夫子目光一凝,道:“噢,怎麽,黃先生有什麽高見?”
  黃先生道:“我剛纔好像聽那個人說老夫子暗箭傷人……”
  嚴老夫子道:“不錯,黃先生,他是這麽說過。”
  黃先生道:“老夫子傷他了麽?”
  嚴老夫子道:“沒有啊,自然沒有,黃先生請想,我怎麽傷得了他。”
  黃先生道:“這就是嘍,剛纔我看見他往身上摸了摸,然後攤開手讓老夫子看了看,那定然是什麽江湖人的暗器……”
  轉過臉去望着趙滔迫:“趙兄,那是應該叫暗器,我沒有說錯吧。”
  趙滔忙點頭說道:“沒錯,沒錯,是叫暗器,是叫暗器。”
  黃先生道:“還好我沒有說錯,要不然可就貽笑大方了……”頓了頓,接道:“既然有暗器,那就表示他沒有瞎說,果真是有人用暗器打了他一下,二位以為對不對?”
  嚴老夫子跟趙滔點了頭,連聲稱對。
  黃先生道:“那麽,用暗器打了他一下的,又是誰呢?”
  嚴老夫子搖了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黃先生道:“那麽以我看,他沒有找錯地方,所以匆匆地離去,也衹是因為有人救了咱們,用暗器打了他一下。”
  嚴老夫子捋着鬍子點頭說道:“黃先生所說的不無道理,衹是我不認識他啊!”
  黃先生轉望趙滔道:“也許他認識趙兄……”
  “不。”趙滔忙搖頭說道:“我也不認識這個人!”
  黃先生訝然說道:“這就怪了,既然二位都不認識這個人,他怎麽會在大除夕夜跑到嚴老夫子府上,一付尋仇之態……”
  嚴老夫子道:“以我看他還是找錯了人傢。”
  趙滔隨聲附和,忙點頭說道:“對,對,老哥哥說的對,我也是這麽想……”
  黃先生搖頭說道:“那衹有作此解釋了……”
  姑娘背着黃先生嚮乃父遞過一個眼色,道:“爹,酒菜都涼了。”
  嚴老夫子自然會意,“哎呀!”一聲忙道:“真的,盡顧着說話了,酒菜都涼了,黃先生,這酒是小女釀的,菜也是小女做的,千萬別冷落了,請,請!”
  黃先生輕“哦!”一聲道:“那我倒要多喝幾杯,多吃幾口……”
  趙滔一旁笑道:“多喝幾杯,多吃幾口怎麽行,最好咱們全……”
  用手往桌上那麽一比,表示來個通吃掃光。
  黃先生笑了,點着頭道:“行,行,我酒量淺,但佳餚卻不怕多,何況更是出自天廚星,女易牙之手?”
  說着,幾個人都笑了。
  接下來是有吃有喝,有說有笑,把剛纔的一場虛驚置於腦後,全忘了,其實,這衹是黃先生一個人,嚴老夫子跟趙滔沒忘,可是都把一團疑雲蹩在肚子裏,不便說出來。
  當然,那是不願讓這位局外人知道,也怕他鑽研不休,對嚴老夫子的身份發生懷疑。
  讀書人永遠呆癡,黃先生這個人更是。
  看起來,他的身子也的確弱,酒酣耳熱,別人臉上都有了紅意,也不知道他是海量呢,還是仍然凍得慌,臉上仍是黃黃的,一丁點兒酒意也沒有!
  夜是越來越深了,看看吃喝得差不多了,黃先生藉着談笑,似有醉意,而就在這時候,趙滔濃眉一皺,高大的身軀也為之一幌,嚴老夫子看得清楚,忙道:“趙老弟,怎麽了?”
  趙滔強笑搖頭道:“老哥哥,看來我是不能再喝了……”
  黃先生趁勢說道:“趙兄怕是不勝酒力,請早些歇息吧,天色不早,我……”他話還沒說完,趙滔身子又是一幌,巨目猛地一睜,暴射寒芒,震聲說道:“大哥,我……”
  我字剛出,紅熱的臉色倏然轉白,目中寒芒漸漸斂去,威猛神態也逐漸斂去,看情形他要倒。
  嚴老夫子神情震動,伸手抓住了趙滔腕脈,衹一把脈,嚴老夫子臉色倏變,驚叫說道:“毒,五弟,你何時……”
  趙滔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有氣無力地道,“大哥,我明白了,是,是……”眼一閉,身子發了軟,立即靠在椅背上人事不省。
  姑娘嚇白了嬌靨,驚叫說道:“爹,五叔他……”
  嚴老夫子沉聲喝道:“別叫,你五叔中了毒……”
  嚴老夫子雙眉一揚,用中指點上了趙滔的胸口,然後他垂手思索,臉上一片焦慮之色。
  姑娘忙道:“爹您看……”
  黃先生這時候纔定過了神,駭然說道:“老夫子,趙兄他,他是中了毒?”
  嚴老夫子微一點頭道:“是的,黃先生!”
  黃先生道:“他,他是中了什麽毒?”
  嚴老夫子苦笑搖頭,道:“我不知道,但,黃先生,事到如今,我也無法隱瞞了,我兄弟都是習武的人,而且都是武林中……”
  黃先生驚呼一聲道:“怎麽,老夫子也是武……武林人……”
  嚴老夫子點頭說道:“是的,黃先生……我雖不知道我這位五弟是什麽時候中的毒,中的是什麽毒,可是我知道這跟剛纔那人有關……”
  黃先生道:“怎麽?跟剛纔那人有關……”
  嚴老夫子道:“是的,黃先生,剛纔那人是關外的一幫賊寇,三個月前我這位五弟曾到關外去過,當時他們邀他加盟……”
  走到屋角自趙滔的革囊裏拿出那張大紅柬帖,走回來往黃先生面前一遞,苦笑說道:“黃先生請看看這個就明白了。”
  黃先生伸手接過柬帖,忽地他揚了揚眉梢,等打開柬帖看過之後,他纔擡眼說道:“老夫子,這張柬帖,就是那幫人……”
  嚴老夫子點頭說道:“老丈了,這張柬帖就是那幫人給的!”
  黃先生微一搖頭道:“趙兄三個月前去了一趟關外,這帖上書明限期三月,算算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原來他們是這麽個殺人法……”
  嚴老夫子道:“我原要看看他們是怎麽個殺我這位五弟法,誰想到他們早就在我這位五弟身上下了毒……”
  黃先生道:“老夫子,趙兄要緊麽?”
  嚴老夫子愁聚眉鋒,道:“除非趕快解去他所中之毒,要不然可就難說了!”
  黃先生道:“老夫子能解麽?”
  嚴老夫子道:“黃先生,我連他中的是什麽毒都不知道……”
  黃先生道:“那豈不糟了?”
  嚴老夫子搖頭說道:“我已經閉了他近心脈處穴道,不使他體內之毒攻心,一時半會兒諒必不要緊,可是時候一久……”搖搖頭,住口不言。
  黃先生沉吟了一下,忽然擡眼說道:“趙兄也許有救,衹不知道老夫子是否信得過我……”
  嚴老夫子微愕忙道:“黃先生這話怎麽說?”
  黃先生道:“我學過幾年醫術,略知此學……”
  嚴老夫子“哦!”地一聲道:“怎麽,黃先生通醫術?”
  黃先生赧然一笑道:“不敢說通,衹能說略知一二!”
  姑娘忙插口道:“那就請黃先生趕快替我五叔看看吧。”
  黃先生道:“那是應該的,衹是我得先徵得老夫子的同意……”
  嚴老夫子慨然說道:“無論如何,那總比看着他沒救好,請黃先生趕快給他看看吧,我不但同意,而且感激!”
  黃先生忙道:“老夫子千萬別這麽說,我沒有把握,同時還得老夫子幫個忙纔行……”
  嚴老夫子道:“黃先生要我幫什麽忙,衹管說……”
  黃先生搖頭說道:“現在不忙,容我先為趙兄看看再說。”
  走過來伸手握上趙滔腕脈,忽地,他眉鋒一皺。
  嚴老夫子忙道:“黃先生,怎麽樣?”
  黃先生搖頭說道:“老夫子這是一種慢性的劇毒,這一點老夫子適纔為趙兄把脈時,應該已經知道了!”
  嚴老夫子忙道:“是的,黃先生,這我知道!”
  黃先生道:“毒發時刻恰好在限期三月的最後一天,最後一刻,這用毒人不但懂毒,而且甚高明,程度令人嘆服。”
  嚴老夫子道:“是的,黃先生,這一點我也想到了。”
  黃先生道:“請老夫子捏開趙兄的嘴,讓我看看。”
  嚴老夫子忙伸手捏住趙滔兩頰,衹稍一用力,趙滔的嘴立即張開了,黃先生藉着燈光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嚴老夫子鬆了手忙道:“黃先生,可曾看出了什麽?”
  黃先生道:“衹有一點,老夫子,趙兄所中的毒,不是從嘴裏進去的,也就是趙兄並不是誤食了施過毒的東西!”
  嚴老夫子忙道:“黃先生,何以見得?”
  黃先生道:“老夫子,這毒要是從嘴裏進去的,趙兄的舌頭跟喉嚨應該泛烏紫異色,如今趙兄的舌頭跟喉嚨並未見有異色!”
  嚴老夫子訝然說道:“那麽他是怎麽中的毒?”
  黃先生道:“這個等趙兄醒轉之後問問他就知道了!”
  話鋒一頓,接問道:“夫子既然是武林人,必懂內功,但不知夫子的內功深淺如何?”
  嚴老夫子道:“黃先生問這……”
  黃先生道:“夫子能不能把趙兄體內之毒逼在一處……”
  嚴老夫子一點頭道:“這我功力或可做得到,衹不知黃先生要我把他體內的毒逼在何處?”
  黃先生道:“那趙兄就有救了,請把他體內的毒逼在一條手臂上!”
  嚴老夫子道:“容我勉力一試。”伸手抵上趙滔的心窩。
  黃先生轉望姑娘道:“嚴姑娘,請拿把刀或者剪子來。”
  姑娘忙道:“這兒就有。”探腰取出那柄匕首遞了過去。
  黃先生接過匕首,轉過臉來道:“夫子請運功吧。”
  嚴老夫子點了點頭,沒說話。
  黃先生也沒再說話,他伸手抓起了趙滔的左掌。
  片刻之後,嚴老夫子頭上見了汗跡,同時抵在趙滔心窩上的那衹手也起了輕微的顫抖。
  再看趙滔被黃先生捏着的那衹左手,也逐漸地色呈烏紫,顔色越來越濃,最後簡直成了一隻黑手。
  姑娘駭然失聲道:“好劇烈的毒……”
  就在這時候,黃先生抽出了匕首,用那鋒利的刃口在趙滔左手背上輕輕一觸,衹這麽一觸,立即皮破血出。
  那不是鮮血,而是烏黑烏黑的血。
  姑娘看得心驚肉跳,玉手掩口,險些叫出聲來。
  轉眼間烏血流盡,鮮紅的血液流出,趙滔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聲,黃先生及時說道:“夫子,行了。”
  嚴老夫子倏然收手,舉袖拭去了滿頭的汗漬,坐了下去。
  黃先生轉望姑娘道:“嚴姑娘,偏勞為令叔包紮一下,令尊太纍了,讓他歇息一會兒吧。”
  姑娘忙道:“先生,我五叔的毒……”
  黃先生搖頭說道:“不礙事了,倘有金創藥,最好為令叔敷一點。”
  姑娘忙道:“我這就去找。”
  轉身一陣風般撲進了東屋。
  適時,嚴老夫子開了口:“黃先生,大恩不敢言謝,嚴鬆齡永遠……”
  黃先生倏然一笑道:“夫子,救趙兄的不是我!”
  嚴老夫子嚴鬆齡道:“我僅是出出力,要不是先生指點……”
  黃先生道:“沒有夫子的深厚精湛內力為助,我仍然救不了趙兄!”
  說話間姑娘已捧着應用物轉了出來,近前接過了趙滔那衹還在流血的左手開始了敷藥包紮。
  黃先生騰出了手,轉望嚴老夫子,手一攤道:“夫子,請把你的左手伸出來!”
  嚴鬆齡呆了一呆,道:“先生要幹什麽?”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我在夫子左手背上也劃破一個口子,然後請夫子運功,把自己所中之毒逼出盡淨……”
  嚴鬆齡又復一怔,道:“怎麽,先生,我也中了毒?”
  黃先生微一點頭,道:“是的,夫子,不過那要等三個月後纔會發作!”
  嚴鬆齡詫異欲絶地道:“我根本未到關外去,甚至沒跟那幫人接觸過,什麽時候我也中了毒……?”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夫子若信得過我,就請把左手伸出來。”
  嚴鬆齡遲疑了一下,滿臉詫異地伸出了左手。
  姑娘驚異地看到了這兒,櫻口一張,就要說話。
  黃失生似背後長了眼,道:“嚴姑娘,令尊不礙事的,請快為令叔包紮吧!”
  姑娘連忙又動了手,可是她卻忍不住問道:“先生,我爹什麽時候也中了……”
  黃先生道:“應該就在今夜!”
  姑娘詫聲說道:“今夜?那,那怎麽會……”
  這時候黃先生手把匕首便要劃下,嚴鬆齡突然說道:“先生,為什麽我跟五弟都要在左手上……”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右手上有傷,豈不礙了二位與人拚鬥?”
  嚴鬆齡呆了一呆,道:“先生,我二人要跟誰拚鬥?”
  黃先生道:“照今夜事看,二位跟那幫人拚鬥的時候該是近在眼前。”
  嚴鬆齡神情一震,道:“先生高明……”
  黃先生道:“夫子請運功!”匕首飛快地劃了下去。
  嚴鬆齡衹有連忙閉口收心運起了功。
  他這裏閉起目運了功,黃先生那裏轉望姑娘道:“姑娘,你可曾摸過那張柬帖?”
  姑娘搖頭說道:“沒有,怎麽……”
  嬌靨顔色一變,急道:“先生,莫非這張柬貼上……”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姑娘說着了!”
  拿起那張柬帖就了燈,柬帖着了,他臉上泛着笑意,看着那張燃燒着的柬帖,一直等燒剩了一角,他纔把它丟在地上任它燃燒成灰。
  姑娘定過神來忙道:“先生,你怎麽敢摸……”
  黃先生笑道:“這柬帖上的毒俱被令尊跟令叔二位搶了去,我沒有這份福氣分享,嚴站娘,稍時令尊的手也請偏勞包紮一下,一頓年夜飯我永記不忘,告辭了!”話落,伸手抓起那床被往身上一裹,轉身開門行了出去。
  姑娘忙叫道:“先生,你不能走,請等等……”
  黃先生充耳不聞,人已出了門。
  姑娘急了,跑過去就抓,抓是抓住了,但“嘶!”地一聲,卻扯落了一塊破棉被,黃先生一嘆道:“嚴姑娘,請照顧令尊令叔,以後總有機會再見面的!”
  他說完了這句話,人已到了竹籬門。
  姑娘想追出去,可又明知自己離不開,急得她直跺腳:“先生,請等等,你等等啊!”
  北風怒號,也許黃先生沒聽見,出了竹籬走了。
  姑娘沒再叫了,她衹呆呆地站在門口,眼望着黃先生逝去處,嬌靨上的神色難以言喻。
  片刻之後,忽聽乃父在屋裏叫道:“丫頭,你……黃先生呢?”
  姑娘倏然驚醒,忙轉進去道:“爹,他走了。”
  嚴鬆齡此時毒已盡,他自己閉了手臂上的穴道,聞言急道:“走了?你怎麽能放他走?”
  姑娘道:“我不讓他走,可是……我也沒想到他會走……”
  嚴鬆齡霍地站了起來,道:“丫頭,看好你五叔,我追他去!”轉身就要去開門,可是身形纔動,他又停住,微一搖頭,道:“我糊塗,他豈會再回村西去……”
  姑娘道:“爹,您這話……”
  嚴鬆齡目光一凝,道,“丫頭,你看他像個落拓寒儒讀書人麽?”
  姑娘美目一睜,道:“爹,您說他是……”
  嚴鬆齡苦笑搖頭,道:“丫頭,你還好,爹跟你五叔算是白活,枉為‘十奇’中人了!”
  姑娘道:“可是五叔剛纔在後頭對我說……”
  嚴鬆齡微一點頭道:“不錯,丫頭,剛纔你去了村西之後,我跟你五叔的確還聽見‘玉竜’在外頭說話,從這一點看,這位黃先生絶不會是‘玉竜’,可是從他剛纔那高明的醫術及高絶的智慧看,他已經不該是個落拓寒儒……這究竟是……”
  微一搖頭,苦笑說道:“連我也糊塗了……”
  姑娘道:“爹,剛纔他在咱們屋裏,那‘玉竜’卻在後頭用他那信物阻攔了那黑衣人……”
  嚴鬆齡雙目猛睜,道:“丫頭,一語驚醒夢中人,剛纔爹開門的時候,黃先生他可曾往旁邊一躲,並且喊冷……”
  姑娘道:“是啊,難道說這……”
  嚴鬆齡跺腳嘆道:“栽了,栽了,爹枉為‘十奇’之首,分明他是趁那一閃身的剎那間,用他那高絶手法把玉竜打了出去……”
  姑娘急道:“您怎麽早不說啊!”
  嚴鬆齡苦笑道:“丫頭,爹也是剛明白過來……”
  姑娘忽一‘搖頭,道:“不對啊,爹!”
  嚴鬆齡忙道:“怎麽不對,丫頭?”
  姑娘道:“那黑衣人一見‘玉竜’立即恭謹躬身,口稱主人,這是不是證明‘玉竜’皇甫華確是關外那幫人的主人?”
  嚴鬆齡道:“對啊,丫頭。”
  姑娘道:“那麽,限五叔三月內往‘張傢口’報到,否則殺無赦的是不是也是‘玉竜’皇甫華。”
  嚴鬆齡一點頭道:“不錯,那也是他。”
  姑娘道:“那為什麽他為咱們守護在先,又救您跟五叔在後呢?”
  嚴鬆齡呆了一呆,道:“這,丫頭,我又糊塗了。”
  姑娘道:“您想,如果限五叔三個月內到‘張傢口’報到,否則殺無赦的如果是‘玉竜’皇甫華的話,他就不會為咱們守護,更不會救您跟五叔,假如……”
  嚴鬆齡道:“丫頭,那衹有一種可能,這兩個人之中總有一個不是‘玉竜’!”
  姑娘道:“您以為誰是誰不是?”
  嚴鬆齡道:“黃先生不是‘玉竜’皇甫華?”
  姑娘搖頭說道:“不,爹,我跟您持相反的看法!”
  嚴鬆齡道:“怎麽說,丫頭?”
  姑娘道:“如您所說,他不是‘玉竜’皇甫華,至少他該也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人物,對麽?”
  嚴鬆齡一點頭道:“不錯,丫頭。”
  姑娘道:“那麽我請問,他何來‘玉竜’信物?他又有多大的膽,多大的能耐敢跟‘玉竜’皇甫華作對?”
  嚴鬆齡呆了一呆,道:“丫頭,你的意思是說黃先生是‘玉竜’皇甫華,關外的那個不是?”
  姑娘微頷螓首,道:“是的,爹,這是我的看法!”
  嚴鬆齡搖頭說道:“丫頭,恐怕你這看法也錯了。”
  姑娘道:“爹,怎麽我的看法也錯了?”
  嚴鬆齡道:“那黑衣人一見玉竜信物立即恭謹躬身,口稱主人,這該表示他的主人的確是‘玉竜’皇甫華,可對?”
  姑娘道:“是的,爹,但……”
  “還有,丫頭。”嚴鬆齡道:“假如黃先生是‘玉竜’,那麽你去了村西之後,在外面說話的那位‘玉竜’他又是何人?”
  姑娘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再說……”嚴鬆齡接着說道:“假如黃先生是‘玉竜’,他就不會救你五叔跟我了!”
  姑娘道:“可是他要不是‘玉竜’,何來玉竜信物?咱們或許看花了眼,可是那黑衣人絶不應該看錯的!”
  嚴鬆齡道:“既然他是‘玉竜’,為什麽要殺人的是他,而救人的也是他呢?”
  姑娘搖頭說道:“爹,這我就不明白了。”
  嚴鬆齡搖頭說道:“丫頭,我比你更糊塗,爹闖蕩半生,還沒有碰見過這種莫測玄奧的事,而且人傢看出爹也中了毒,爹自己卻茫無所知,甚至連怎麽中的毒……”
  姑娘忙道:“爹,我知道,您跟五叔是怎麽中的毒……”
  嚴鬆齡一怔道:“怎麽,丫頭,你知道?”
  姑娘點了點頭道:“是的,爹,我知道!”
  嚴鬆齡訝然凝註,道:“你快說說看,我跟你五叔是怎麽……”
  姑娘道:“那張柬帖上有毒!”
  嚴鬆齡又復一怔,旋即跺腳說道:“對,丫頭,我怎麽就沒想到,我怎麽就沒想到……丫頭,看來爹這個‘十奇’之首還不如你……”
  姑娘忙搖頭說道:“爹,不是我,是黃先生說的……”
  嚴鬆齡目光一直,道:“怎麽,丫頭,不是你,是黃先生說的?”
  姑娘道:“是的,爹,他還問我有沒有摸過那張柬帖呢?”
  嚴鬆齡搖頭嘆道:“那就難怪他知道我也中了毒了,丫頭,那張柬貼呢?”
  姑娘道:“被黃先生就着燈燒了!”
  嚴鬆齡點頭說道:“燒了好,燒了好,沒想到一張柬帖上竟塗有劇毒,此人之智,此人之心,可謂高絶,可謂狠……”神情陡然一震,急道:“丫頭,黃先生也摸過那張柬帖,他,他……”
  姑娘搖頭說道:“當時我也這麽說,可是他說柬帖上的毒都被您跟五叔沾了去,他沒有這份福氣分享了!”
  嚴鬆齡道:“丫頭,你信麽?”
  姑娘道:“爹,您的意思是說……”
  嚴鬆齡道:“分明他不畏毒,這世上能臻百毒而不浸境界的有幾人?丫頭,他絶對是‘玉竜’皇甫華,沒有錯。”
  姑娘呆了一呆,道:“不錯,爹,當世有這麽高功力的,衹有‘玉竜’皇甫華一人,可是他既然是‘玉竜’皇甫華,為什麽還……”
  嚴鬆齡一搖頭,苦笑說道:“丫頭,別說了,爹剛有一點明白,再聽你這麽一說,爹就又要糊塗了……這真是件怪事,真是件令人莫測玄奧的怪事……”
  衹見趙滔睜開了兩眼,道:“大哥,什麽怪事?”
  嚴鬆齡忙道:“五弟,你醒了?現在覺得怎麽樣?”
  趙滔窘迫一笑,搖頭說道:“沒事了,大哥,我這毒是您……”
  嚴鬆齡道:“不,五弟,是黃先生救了你!”
  趙滔腰一挺,叫道:“黃先生,他人呢?”
  嚴鬆齡道:“走了。”
  趙滔霍地站起,道:“走了?上哪兒去了?您怎麽讓他……”
  嚴鬆齡擡手攔住了他的話頭,道:“五弟,你耐着性子聽我說……”接着,他從頭至尾把適纔的情形說了一遍。
  靜靜聽完了這番話,趙滔瞪大了一雙巨目叫道:“有這種事,竟有這種事,大哥,您看他到底是不是……”
  嚴鬆齡搖頭苦笑,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
  趙滔滿臉詫異,沉吟着說道:“的確,大哥,這真是件怪事,真是件玄奧莫測的怪事。”
  嚴鬆齡道:“五弟,這件事必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一天,目前咱們不必費腦筋去想了,重要的是咱們得趕快謀取一個對策!”
  趙滔茫然說道:“大哥,謀取什麽對策?”
  嚴鬆齡道:“你以為那位‘玉竜’會放過咱們?”
  趙滔道:“可是他救了大哥跟我……”
  嚴鬆齡搖頭說道:“這件事目前咱們還不能明了,在咱們還沒有明了之前,謀取一個妥善的對策是必須的。”
  趙滔道:“那麽大哥的意思是……”
  嚴鬆齡道:“咱們找二弟他們去,等‘十奇’聚集全了之後,咱們再到關外去,把這件事查個明白。”
  趙滔道:“難不成大哥也要……”
  嚴鬆齡道:“五弟,你要明白,那位‘玉竜’雖然找的衹是你一個,可是那就等於找上了‘十奇’,等於找上了咱們十個。”
  趙滔道:“大哥,不行,您隱居多年,好不容易退出武林,在這寧靜的小地方住了下來,我怎麽能讓您……”
  嚴鬆齡道:“五弟,你要知道,這不衹是你一個人的事。”
  趙滔道:“大哥,為什麽您不能讓我一人……”
  嚴鬆齡道:“讓你一人去應付?也可以,我仍是那句話,那要等咱們拔了香頭之後再說,在香頭沒拔之前,你得聽我的。”
  趙滔沉默一下,道:“那麽,大哥您是打算……”
  嚴鬆齡嚮着姑娘一擡手,道:“丫頭,取過文房四寶來。”
  姑娘應聲從茶几上捧過了文房四寶,嚴鬆齡展紙,抽筆,磨墨,然後筆走竜蛇,一揮而就。
  趙滔叫道:“大哥,您這算……”
  嚴鬆齡擲筆笑道:“給他們留個話,請他們的子弟別投名師,我不幹了。”
  趙滔猛然一陣激動,啞聲說道:“大哥,我心裏很難受,愧對這兒的孩子們,也愧對……”
  嚴鬆齡一搖手,道:“五弟,別說了,‘孔傢店’不乏飽學之士,他們何愁沒有名師?”
  趙滔默然不語,沒說話。
  嚴鬆齡轉望姑娘,道:“丫頭,收拾,收拾,然後去到後面把你五叔的小黑,跟咱們的墨玉拉出來,咱們是說走就走。”
  姑娘應聲而去。
  趙滔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他還是沒說話,那雙跟神十足,目光犀利的巨目之中,神色難以言喻。
  片刻之後,三人兩騎,踏着雪,頂着風,悄悄地離開了這座小茅屋,離開了這安寧的“孔傢店”。
  那兩騎,一匹是趙滔的黑色坐騎,另一匹則是匹墨黑墨黑的小毛驢,耳精蹄健,毛色發亮,看上去也神駿無常。
  嚴鬆齡一身皮袍坐在驢背上,姑娘則換上一身輕裘,外加一件風氅,騎在那黑馬之上。
  趙滔他一手拉着驢,一手拉着馬,踏雪步行。這三人兩騎剛消失在茫茫夜色風雪裏,一條雪白人影從空而落,電一般地射進茅屋……
首頁>> 文學>>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