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武陵樵子 Wu Lingqiaoz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0年)
水龙吟
  作者:武陵樵子
  第一章 骷髅狰狞 刀头滴血
  第二章 蒙面怪人 不翼而飞
  第三章 翩若惊鸿 绝丽双妹
  第四章 六尸胸钉 罗喉魔君
  第五章 红烛赌徒 老魔断指
  第六章 黑蝎毒掌 险遭不测
  第七章 炫目蛋赌 斗智露奇
  第八章 江南二神 塞外双屠
  第九章 吹箫十年 孤山一鸿
  第十章 双屠又现 孤身追踪
  第十一章 古井玉璃 玄关勘破
  第十二章 司命魔君 卤莽灭裂
  第十三章 秋霞蕴爱 意乱情迷
  第十四章 初睹白羽 枇杷门巷
  第十五章 噬臂之盟 天地人魔
  第十六章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第十七章 瀑洞藏身 伪词取信
  第十八章 护犊溺爱 殒恨丧生
  第十九章 死别生离 肠断魂销
  第二十章 妖僧恶龙 夜明照乘
  第二十一章 毒龙断臂 双双魅影
  第二十二章 黑白双魅 鼓楼凶搏
  第二十三章 珠还合浦 怨侣冰释
  第二十四章 德德相报 降龙复聚
  第二十五章 镇远镖局
  第二十六章 金天观中
  第二十七章 怆闻双姝 鬼蜮莫测
  第二十八章 巧藏若拙 危机重重
  第二十九章 离间之计 堕入壳中
  第卅章 太白宫中 勾心斗角
  第卅一章 用心毒绝 作法自毙
  第卅二章 真诀重归 千里婵娟
第一章 骷髅狰狞 刀头滴血
  秋深了,黄叶离开枝头,随着西风打旋旋飘落地面,又是一阵风起,落叶挟着砂石漫天飞舞,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屹立着,傲尽风霜,年复经年。
  洛阳城郊一片无尽无休的麦田里,棉田里不复有两月前麦浪翻金,白絮曼扬的贻目风光,田里只有半截枯杆儿,在西风中不住摇曳,云压天低,一阵阵的雁群悲鸣,向南飞去,如今是满目萧索凄凉,令人不禁忆起西厢词曲:“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之句,将洛阳秋色,刻划详尽无遗。
  天将午正,大地依然昏沉迷蒙,这气氛压得人们心头上,闷沉沉的,分外不舒服,直喘不过气来,这时东关道上来了一个年约十一二岁少年,垂首疾走,望那邙山翠云峰上而去。
  那少年身上着的一袭衣服显得有点陈旧褴褛,原来白色的已变得灰黄了,西风一阵一阵吹袭着,袍袖随飞起舞,少年直打着寒噤,似乎衣衫有点单薄,耐不起寒意,他站住咳嗽一声,又硬挺着脊骨继续疾奔,有时抬起头来,只见他眉飞入鬓,双睛莹澈如水,悬胆似的挺直鼻梁,虽然面色憔悴萎黄,可掩不住那般英气逼人。
  邙山,名虽山而实是土岭,不似江南崇山劈峦,重翠叠青,山回九折,飞瀑溅玉,那般陡峻、幽丽,只是一片黄蒙蒙的,间或也有林木,但多长于山沟中,邙山又名郏山,连亘四百余里,最高处就是上清宫,海拔只四百尺,由于地势独高,洛阳城景,东南之嵩山,南之龙门,西之崤山,北之大行等脉,皆隐约在望,那少年目的地就是邙山上清宫,他一踏上邙山,不由止步抬首望了望,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天啊!不要使我南瑞麟的愿望成空,满门十七口血债都在我一人身上啊!”他往身旁取出一支阴磷蛇头白羽箭出来,抚摸了摸,泪珠儿簌簌直落,像断线般坠在黄土中,自古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这伤心流泪,蕴藏着一番惨绝人寰的情景,忆起两月前惨况,历历如在……。
  他一步一步冲着疾风走去,有时被强猛的劲风逼退两三步,他这样拼命地搏斗着,表现着至高无畏的恒心与毅力,他想着自己虽是名武师之后,父亲常说江湖风险,所以不要他习武,自己对武学一道却异常喜爱,几次哀求父亲准他习武,父亲坚不允他所求,今日,如是平日不断锻练武功,那会这般荏弱不济,何况沿途也不会吃尽苦头了,他越来越不济事了,几乎腿软不支坐倒地下,他真想歇息一下再走,但心底那股复仇的力量不许可他这样做,他瞥眼四顾,见有一条十余丈深山沟,可以避风,他拖着疲乏的身体亍亍走进山沟,沿山沟爬行,慢慢移动着……
  因为邙山,山势平延,东西横互,数千年来,被雨水冲刷,多成南北沟道,最深者有十余丈,他所行的就是其中之一,只见沟道两岸黄土壁立,宛同刀斧削成,由于土质坚固,乡民在崖壁凿而居,所以登山不见人家,只见林木密布沟中,但置身沟底,上望人家,又似悬居空中。
  他在沟谷中踽踽独行,突然听见头上有鸡鸣狗吠,仰首而望,才发现沟壁中洞穴竟有人家,他不禁摇头叹息,人往往受环境支配,这些穴居岩洞的人家,可资证明,拿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不是环境逼迫,他为何至于千里奔波,受尽风霜之苦。
  看看沟谷将尽,地势陡升,他爬上时,见自己己置身邙山南崖,又只觉天风汹涌,无尽无休望身前扑来,自己也一阵一阵寒噤打个不停,路旁有一高高土冢,不知伊谁之墓,他不禁犯了书呆子倔强的性子,傍着土冢走了半圈,才发现有一座巨大青石碑矗立着,近前一看,上书“晋宣帝高原陵”,一侧书“清康熙廿三年立”,他暗忖:“这儿就是晋宣帝陵,但为何称作高原陵”,于是他又犯了读书人寓物于证之理由,奋力爬上这座土冢,他发觉这陵墓高有十丈五尺,周广有五亩余,登临一望,洛阳城府尽在眼中,为什么称作高原陵,他于此刻已有解答,俯览群山小,胸襟为之开朗,他迎着天风振吭长啸,虽然嘶不成声,但连月来胸头郁闷在这片刻中,尽情消失。
  他在高原陵逗留了半刻,从身傍取出水壶干粮饮用了之后,又继续登山,往上清官进发,途中过着一乡民,就迎向讯问上清宫怎么走法,那乡民笑道:
  “由这儿向西,约莫五里可到千佛寺,再由千佛寺西北走,穿过石家沟后,望东北登翠云峰里许,就到了上清宫,相公,是去上清宫找人么?”
  南瑞麟笑着点点头,遂谢了乡民,照乡民指点的方向路径走去,走了好一阵,千佛寺已经在望,他也无心瞻仰穿过古冢三四,这些都是前朝帝王名将埋骨之地,一杯黄土,任人凭吊,帝王史迹将相抱负,均随之而逝,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
  穿过高约三丈元朝察汗铁木儿冢后,迎面见有小村,不禁大为兴奋,迎风疾走。抵达小村后,见村中“这不是晋朝石祟别卢吗!”一问乡民,果然是此,趋入览视,只见断垣残瓦,梁木尽圯,但占地正广,规模宏伟,可以想见当年豪华气慨,石崇天下富,斗锦炫珍,绿珠坠楼,这郡是诗歌传诵,士人皆知的故事,如今呢,变作沧海。往事云烟,南瑞麟呆立那儿,唏嘘慨叹,半晌,才快步走出小村。
  他见天色已晚、云层仍然是密堆着,阳光一丝都未曾漏射,但凭天光昏茫可以觉察出此时己近黄昏了,他疾由石家沟穿过,这一带居民多是姓石,想是石崇后裔,出了石家沟后,由东北登山,迎土阶拾级而上,天凤较前更急,身形摇摇欲坠,他不是登山步行,差不多是爬着走,在他体倦神疲时,仰头一看,只见绿瓦红檐眼前呈露,于是心头大喜,奋其余勇,鼓风而登翠云峰。
  才一登上,上清宫全貌尽收眼前,踏进围墙拱门,只见建筑虽不算富丽,但甚宽敞,除正殿外,侧厢房舍倒有数十间,正殿有直匾,上书“上清宫”,其下还有横区一块,朱书“三清古殿”四字,晶红夺目,殿外广场,宽长约有亩许,植有参天古柏数十株,耸立云霄,枝皆南向,皆因地势高,北风劲疾之故。
  忽见正殿内步出一个眉朗神清,三绺黑须的中年道人,见着南瑞麟,即高喧了一句“无量寿佛”,单掌稽首笑问道:
  “小施主何来?”南瑞鳞见他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不由心头一凛,忙躬身答道:
  “在下南瑞麟,受相国寺慈云大师荐函,来在宝宫要谒见简松隐老先生,请问道长,简先生现在何处?”
  那道人见他年岁正轻,说话却彬彬有礼,不禁对他颇有好感,嘴角泛出一丝笑容?但只是一瞬即消失了,炯炯双目打量了他好一会,便冷冷地道:
  “简先生在左侧厢房第三间就是,你自己去找他罢!”说罢,掉头竟自步下山去,步法如行云流水,强风如此之疾,身躯颤都不颤,但见大袖飘飘,道袍飞扬,瞬息间,已没入山下。
  南瑞麟目送道人身形消失后,才回过身来向左侧厢房走去,来在第三间时,只见木门紧闭,倾耳一听,屋内沉寂得很,似无人在内,不由一怔了一怔,忖道:
  “不管有人无人,敲门试试,假使简老先生在睡觉的话……”
  于是伸手往门上轻敲了三下,登时屋内响了异常洪亮声:“什么人?进来。”这音量震荡着激起回音,嗡嗡作响。
  他心惊简先生语声好宏,显得中气充沛。他推门而入,顺手掩好,只见一人身背着他正俯案作书,案头燃着巨烛,映得一室红亮,他蹑着足走在身后立着。
  他在后面眼望着那人执笔疾书,好一笔张旭狂草,但想起偷看人家书信,于自己德行有亏,心中一惕,即转眼他顾。
  半晌那人才搁笔,回身望着他,面露笑容问道:“孩子,你从那儿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笑容中洋溢出和煦近人,使人一见就有亲切之感。
  南瑞麟端详那人,面像清秀,双耳垂肩,长须掩口,两只眸子神光逼人,比前见道人更甚,看样子不过五十上下年岁,怎么相国寺慈云大师竟说他有九旬开外,莫非他不是简松隐老前辈吗?闻他问话,便垂手答道:
  “老前辈就是简松隐老……。”
  那人笑着接口答道:“是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南瑞麟一听他就是所要找的人,慌得双足跪下,道:“弟子南瑞麟身负血海家仇,奉开封相国寺主持慈云大师之命,命弟子投在老前辈门下。”
  简松隐皱了皱眉笑道: “孩子,你起来再说,这老秃驴身藏绝技不授,反来替我找麻烦,孩子,你找错人了,我简松隐并没有什么惊人武学,只稍知拳脚,岂能为人师长,那慈云大师是当代武林奇人,你不找他反来找我,看来你白奔波了一趟了!”
  南瑞麟急道:“老前辈敢是认为弟子资质鲁钝,不堪造就么,如老前辈不见信,弟子尚带来慈云大师信物。”于是取出一串乌沉发亮紫檀木佛珠递上。
  简松隐接过,看了一看,便置在案上,不觉笑道:“简松隐早年受过慈云大师一次恩惠,于是贸许诺言,要为他帮忙三次,不论任何事,以紫檀佛串为凭,立即应允,想那慈云大师武功卓绝,他怎会找我帮忙,五十年来,已淡然忘怀,不想今日得见,我也不便再推却了。”
  南瑞麟大喜,双膝“卜咚”跪下,道:“弟子叩见师尊。”
  简松隐不禁又皱眉沉声道:“起来,我最讨厌这种礼法,要知父母师长,形同家人,虽然长幼有序,但只内心诚敬也就够了,要这虚礼做甚,以后你可紧记。”,继又转颜笑道:
  “你既被慈云大师荐引,想是根骨还不错,你今年多大了?”,南瑞麟忙答道:
  “弟子今年十二了”,简松隐点点头道:“看样子你好似没学过半点武功,大慨是书香之后,怎会与人结仇,要是江湖凶杀,那太奇怪了!”
  南瑞麟闻说,眼圈微红,哽咽道:“先父南星白,开设金狮镖局,只因先父坚执不允弟子习武,是以入塾在外,才逃脱这步大难,弟子返家后,即见满门十七口躺在血汨中,当时在先父胸前取出一物……”说着,取出蛇头白羽箭来,又道:
  “恩师可认得此物为何人所有,还请代为作主。”
  简松隐接过仔细望了一望,慨然道:“孩子,你别难过,你父我也闻名,是一个义薄云天人物,但为师三十年从不伸手管江湖是非,你自身之事应当自己了,为师当不吝一身绝学,终可成全你的心愿,这支蛇头白羽箭,普通江湖中人都会用,不过这箭制造精巧,蛇头有一针孔,内蕴奇毒,当非平常人所用,你艺成下山后,细心查访必可得知。但是你既入我门,就要吃苦,不等艺成后,决不准下山,你自问能遵守么?”
  南瑞麟点点头,简松隐又笑道:“为师今年九十有三了,从无传人,虽当年有报弟子之礼者,亦不能在为师手中学上一招半式,看看一身绝艺将随黄土而没,如今你来了,为师也欣得所传,你只勤修苦学,为师绝不藏私,你可知为师武功,不属武林九大门派之内,(按:九大门派,为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华山、青城、五台、崆峒、长白等九大门派,除长白派远在关外,其余是为中原各以独特武学而自称分别,其实武学一道,万源同一,而各派标异立奇以炫,严格说来毫无半点区别,只凭自身根骨、秉赋、资质、火候、苦练、经验、机警,方可成名。)所以任何人都不知为师出身来历,武学也判然迥异,你只学到,无若一生受用不尽,这些今天不用说了,以后你自己可以慢慢体会得到,先带你去用饭,睡在隔壁房内。”于是立起,引着南瑞麟走出。
  一连三天,简松隐均未教南瑞麟半点武功,第四天,才唤过南瑞麟说道:
  “三天来,你自觉精神恢复过来没有……今天我先讲武学之道,凡人凭血肉之体,仗阳刚之气,善技击擒拿之术,藉以恃强搏斗,此为武学之下乘,凡效飞禽走兽之技,若猿之能揉,兀鹰之搏,雕之能翔,龙之能跃,虎之能扑等等,能令血气增荣,持之防身,此为武学之中乘,倘明天象地机,四时变幻;如太乙无极,四象五行,八卦九宫,若妙悟神契,洞彻蕴奥化为武学,此乃性命双修,武学之绝乘也,你自幼饱读诗书当能明白其中道理,为师之学是得自你师祖采薇先生,而你师祖又尽得邵康节先生之遗学,康节先生之才,汪洋浩博,可称包罗万象,无所不能,诸如天文地理,医药星卜,物理性命等等,其所著称者,如河图,路书,宓义,八卦等学,为师仅得你师祖十之七八,但够你费时十年了,现在教你静坐之法,你不可小视静坐之功,能令血气旺盛,筋骨韧强,实为内功之基础”,遂把姿势,口诀传了,又道:
  “你随我去翠云洞上。”,二人出得上清宫,向北走约一盏茶时,即见一孤崖,峭壁天生,峙立在翠云峰侧,崖下有洞,洞上首镌有翠云洞三字,二人进入,南瑞麟只觉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他紧跟着简松隐身后,亦步亦趋,觉察此洞径是一螺旋形,盘旋登上屋顶。
  一上崖顶,只见这座崖顶方广不过五六丈左右,中有青石平台一座,可容纳两人盘膝静坐,石面光可监人,纹理实密,此处风力较上清宫天风还要强劲,凛列,南瑞麟只感身形摇坠,一阵哆嗦袭上心头,全身皮肤起了鸡皮疙瘩,面容青白,可怜他还紧咬着嘴唇在强挺着。简松隐见他这等情状,心想:
  “此子真个刚毅!”,不由爱怜备至,遂笑道:“麟儿,现在你可上平台东向盘膝静坐,为师当不惜以本身功力助你速成。
  ”
  南瑞麟感激得几乎流出泪来,依言走上平台,盘膝坐下,简松隐把口诀传了,取出三粒黑色异香扑鼻的药丸命南瑞麟服下,再在南瑞麟身后盘膝而坐,两掌抵着他的后胸紧按着。
  南瑞麟立刻感觉一股热流从背心流入体内,霎时热流涌入周身重穴,四肢百骸受用已极,这时,他竟不畏外间奇寒,且满面红生,周身沁出汗珠来。
  他守住心神,照着口诀行动, 一个时辰过去,猛觉周身骨节剥剥作响,胀痛如裂,他几乎坐不住,直欲跳下,亏他硬咬着牙关死挺着。
  难关过去,才觉轻松一点,又是一个时辰,即感出全身舒爽无比,简松隐双手一松,笑道:
  “也难为你了,料不到你定力如此强,这是出人意表之事,现在你自行运功,九周天后可下洞来找为师。”说罢,翩然离去。
  南瑞麟如言运气,渐渐意与神合,发现那股热流真气,竟可快慢由心所欲,不由狂喜,九周天后,奔下翠云洞急往简松隐室中跑去。
  他进得室中,只见简松隐盘膝端坐于胡床上,面色肃穆,双目凝视了他一阵,微露笑容道:
  “为师方才以‘须弥芥子’之绝顶内功,替你打通奇经八脉,缩短你习武之期,你知道这是什么理由么……”
  南瑞麟摇头禀道:“弟子愚昧,望恩师明示。”
  简松隐幽幽一叹道:“麟儿,你若早来十年,为师不惜全身武学,倾囊相授,只是时不我与奈何……”
  南瑞麟不由变色,双目噙着泪珠,简松隐看见,不由笑道:
  “痴儿,为师周年半载,还死不了,只是为师今年九十有三,人生难得百年,寿算已到,虽灵丹妙药也不易回天,故为师不惜本身内功替你打通任督二脉,缩短练武时期,不过武功一道,如习字一般,火候经验缺一不可,为师不想你一知半解,反误入岔途,只可循序渐进,好得你秉赋特佳,为师一身所学,尽录于三本笔记内,此三本书现存于翠云洞内,如我一旦远去,你尽可照此书内所记练去,七年之后,定可大成。”简松隐亦未说明三本笔记存于洞内何处。
  南瑞麟唯唯喏喏,但内心真不明白,师父为何说出这等话来。
  自是,他每晨丑寅之交就至翠云峰顶习那“九转玄功”,日出后简松隐教他独门武学,午后,学习文课,除此以外,放任他自由行动,但他从不离山半步。
  邙山上清宫,殿阁屋宇数十间,其是宽敞宏伟,前殿内供有老子李耳之像,为道教始祖,殿前有明朝万历乙卯年碑碣,其文略曰:
  “邙山最高处曰翠云峰,上有上清宫,相传老子修练于此,唐开元宝间,李氏以其姓,遂祖老子,封玄元皇帝,作庙于其上。”,由此证明上清宫建筑至少两三百年历史了,偌大一座上清宫,除简松隐南瑞麟外,只有三个老道,
  一个香火执役,两小僮六个人。
  这上清宫寂静得很,只有香泛时节极其热闹外,平常就难见一个游客,访客更不消说了。
  日久,南瑞麟从简松隐口中得悉,三个老道尊称邙山三子,飞云子、飞灵子、飞玄子,依次排行,各有一身独特的武技,但平日却不见他们炫露,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飞玄子那日下山后,就未见返山。
  飞云子飞灵子两人个性阴冷,日夕与南瑞麟见面,只点首为礼,
  一句话都不说,最初南瑞麟觉得有些奇怪,日子长了,也不为奇了,但总觉他们有瞧不起自己意思,于是一种自卑的阴影,长存心中。
  时序易过,多去春来,又是燕子呢喃,麦秧浪绿时节,飞玄子匆匆返山。
  飞玄子与他两位师兄性情回然不同,和煦近人,跟南瑞麟见面有说有笑,嘻嘻哈哈,一经摆上龙门阵,就说个没完,谈些武林派别,江湖典故,各家奇绝的招式,这是南瑞麟从来未听说过的,是以他们两人头得十分热络。
  有一日,他们闲聊中,南瑞麟从怀中掏出那支“蛇头白羽箭”,问飞玄子认得是何人所有之物。
  飞玄子剑眉微微上扬,接过手中细瞧了一眼,微笑道: “这是江湖普通所用之暗器,虽铸造略有不同处,贫道也不知是何人持有之物,不过小老弟,你别急,艺成下山后,江湖虽大,总不难找出。”
  南瑞麟见飞玄子同简松隐都是一种口吻,心内好生失望,飞玄子暗瞧他那种伤神落魄的样子,不禁代他暗暗叹息。
  忽忽三年半过去, 一日简松隐面泛忧容,唤过瑞麟,道:
  “为师现有要事必需离此, 一年后当再返山,你本身武学仅得为师十之三四,你也好下山去历练历练,你若不愿离山,我也不好勉强,至于为师一年后……这样吧,无论你离山不离山,
  一年后如不见为师返山,可去京城东岳庙前问一瞽目卜者,必然知道”,说罢飘然下山。
  南瑞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简松隐命他下山历练,究竟自己功力高深粗浅,无从而知,是否能够足以闯荡江湖,得以访寻仇家线索,他也不知道,
  一切,在他脑中都是一个疑问。
  他转身匆匆走进殿内,找到飞玄子商量。
  飞玄子微微一笑道:“他老人家习性如此,令人莫测,命你下山历练虽在两可之间,必含有深意,贫道也不能代你主张,那全靠你自己心意了。”
  南瑞麟遂决定暂留邙山,他这主意是对的,以他十五岁稚龄,闯荡江湖,命他何去何从。
  但世事变幻无常,岂能由人自己可以决定。
  三日后傍晚,红日衔山,那红霞衬在绵绵无尽黄土岭上,竟然添上了一圈金边,绚丽灿烂。
  南瑞麟倚着殿外一颗虬柏,凝视满天流霞出神,柏韵松涛,白云掠空,不禁悠然神往,忽见墙外数条人影由山门掠过,身法之快,无与伦比,他心暗讶道:
  “这上清宫,平日难得有人来,怎么今天竟有许多武林人物,这样鬼鬼祟祟,难道有什么……”,心念一动,便立即望山门外疾走探望。
  到得门外,适才几条人影已杳,这三年半南瑞麟轻功练得极好,施展身法,形如脱兔地环着上清宫查看,待回至山门外,依然未发现那几条人影是由何处走去的,心头纳闷不过。
  他正耍跨过山门入内,眼角处忽见有异,仔细一看,不禁惊叫了起来。
  原来山门右侧墙上,绘上一颗骷髅头颅,白牙森森,狰狞可怕,颅骨之下,绘有一柄钢刀,刀尖滴血七点,赤红夺目,分外恐怖,这等黑道凶杀标记,从未得见,但心知必有缘故。急急望内窜进,正好飞玄子步出殿外,南瑞麟迎上将所见告知。
  飞玄子一听,面色突变阴沉,飞步出外,查视墙上所留的记号,南瑞麟目视他的背影发怔。
  片刻,飞玄子又自返转,口中说道:
  “老弟,随我来。”,身形不曾闲着,音落,人已进入殿内,南瑞麟茫然半晌,不知何故,心料必有重大事故发生,否则,飞玄子神色不会这等凝重,遂缓缓踱进。
  邙山三子面色都是十分阴沉,似作了一个决定,瞥见南瑞麟进入,飞玄子忽敢笑容道:
  “老弟,贫道等有一个不情之请,令师简老前辈离山之前,曾嘱附老弟下山历练,目前本山变起非常,此是贫道等,当年一段江湖恩怨,不想老弟牵涉在内,最好还是老弟即刻收拾下山吧。”
  南瑞麟急道:“道长说那里话来,小弟虽然是武学粗浅,但也可稍作一臂之助。”
  飞云子面色已经是够阴沉了,突又一寒,大喝道:“你忘了满门血仇吗?以你这样不孝之人,何能立天地之间,微末之技,尚敢妄自逞强,快走,不然贫道生劈了你。”
  南瑞麟心中忿怒异常,无奈碍于飞玄子在旁,不好顶撞,霎那间面红耳赤,楞在那儿不发一声。
  飞玄子见状不忍,伸手拉着他向殿外走出,一面笑道:“老弟,你别生气,大师兄生就这般脾气,其实面冷心热,方才说话也是正理,可不要错怪了他。”
  南瑞麟也是年轻气盛,冷哼了一声:“小弟焉敢对鼎鼎大名的邙山三子生气。”
  飞玄子哑然失笑,道:“也难怪你生气,不过你明白贫道等三人来历出身,及今夜将来本山寻仇之匪党是何路道人物,那么你就可以原谅我大师兄了……”,说着,不觉已到南瑞麟卧室,推门进入,在榻上一坐,面色极其诚恳,道:
  “老弟,如今祸在眉睫,不容贫道详为解说,你赶紧收拾一下,容贫道长话短说,使你明了贫道三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我大师兄刚才也不会那么疾言厉色。”
  南瑞麟望了他一眼,笑道:“小弟只有两件换洗衣衫,别无长物,说走就走。”
  飞玄子长叹一声,道: “你大概不知贫道三人当年出身吧,邙山三子就是三十年前南天三凶,杀人如麻,不过有一门好处,从不下手安份良善,之后得遇简老前辈度化,才束发出家,说实在话简老前辈武学,普天之下难有数人望其项背者,十倍南天三凶,遇上他老人家也无法幸存,所以简老前辈破例开法外之恩,就是为贫道等三人那么一点好处,及时解救贫道等一步杀身大难,如今想来,这份浩荡洪恩,
  一辈子也报答不完”,说此一顿,天色向晚,室内光线微弱,朦胧一片,遂起身亮开了火折子,燃着案头红烛,又道:
  “今晚来的匪党,就是目前黑白两道都听了头痛的‘红鹰会’,崛起不过十年,然而该会几将江湖上驰名的黑道好手差不多网罗殆尽,昔年贫道三人与‘红鹰会’中人结过梁子,处心积虑非置我等死命不可,只因畏怯简老前辈之故,迟迟不敢动手,可是他们手眼通天,被他们探清简老前辈业已离山,是以放胆前来,据知他们规矩,颅骨以下平放着一柄钢刀,即是在十二个时辰以内,再度来山时就要凶杀报复,刀尖七滴血迹,表明将杀七人,那‘红鹰会’竟连你计算在内咧”,南瑞麟听得只觉一阵寒意,掠上胸头,飞玄子说着,投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一种欣羡神情,又笑道:
  “老弟得简老前辈的青睐,可知福缘深厚,真是几生修来,只是简老前辈匁匆因事离山,未得完成老弟武学,令人可惜,好在老弟年事方轻,来日方长,必可冠冕武林无疑,就拿老弟现时武学来说,也许你,不自知,贫道三人现也不及,如非老弟有血海深仇待报,到是一个得力帮手,方才飞云师兄不欲将老弟卷入这场是非之中,深恐误人误己,万一有失,有何颜面再见简老前辈,是以坚不应允老弟留山……”说至此处,只闻山外一声声胡哨乱起,尖锐刺耳,忙道:
  “老弟,事已危急,速从后山走去,匪党暗卡密布,惧防暗算。”,说着连声催促。
  南瑞麟见他说得有理,自己负有血海深仇,何苦使人家为自己分心,于是匆匆收拾了几件衣衫,及简松隐留下的数十两银子,打成一个包袱,搭在肩上,将要启步时,不由用眼投了飞玄子一瞥。
  飞玄子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意,微笑道:
  “老弟你放心,红鹰会虽势盛,尚难置贫道三人死命,他日我们还可在江湖道上相见,你走吧。”
  南瑞麟与飞玄子年余相聚,成了忘年莫逆之交,平日谈话之中,除武学之外,获他的教益最多,眼见此次离山不知是生离死别,于是双目噙泪,依依不舍。
  飞玄子见他惜别之情,溢于言表,不禁暗暗心酸,但是为势所逼,不能不如此,遂不则声,掉头启门自去。
  南瑞麟一紧钢牙,随手拿起一柄单刀,望后山走去。
  月色笼罩山野,虫鸣唧唧,南瑞麟顺着山脊快步飞走,跨过二座山脊,已自离开上清宫有五里之遥,初次用师门上乘心法“浮云掠月”绝顶轻功,只觉捷似狸兔,两耳风生,与上山时显然不同。
  行近一处崖解前,蓦见面前人影一闪,他自动望旁一跃,定睛一看,身前两尺处,站着一个又瘦又长的中年匪徒,三角眼中露出凶狠之色,颔下一部短髭,根根见肉。
  南瑞麟怒道:“你是谁,为何拦住在下去路。”,休看他只十五岁,在上清宫三年半,每日打练筋骨,形像长得似十七八岁少年,英姿飒爽,语气也极似成人。
  那瘦长汉子散乱双眉一轩,冷笑道:“你家香主爷追风太岁崔奇,谅你这小辈也不知道,要知‘红鹰会’,一经伸手,就从未有人逃出网罗,你想跑,岂不是痴心梦想。”,说着十指如风,竟望南瑞麟胸前抓来。
  南瑞麟见他出手如电,不禁心头一凛,脚尖一点,移形换位,身形斜出两步,竟然让过崔奇双手,可是远被崔奇指尖沾扫左眉,劲力所及,肩头微微一麻,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追风太岁真是人如其名,双手抓空,立即回身一旋,双掌又是“金鹰舒爪”往南瑞麟双肩抓去,势如疾电。
  南瑞麟虽然习得简松隐绝学十之三四,究竟毫无阅历,也不知自己出手功力怎样,眼见崔奇这等快速,心中一阵发怵,想也来不及想,左掌往外一切,用上“太乙无形掌”中“一元循环”,发出八成真力,眨眼,双方已是接实。
  只听得“克”的一声,登时追风太岁崔奇身形震得退后五六步,但见崔奇吡牙裂嘴,左手抚着右腕发怔,显然受伤不轻。
  要知简松隐五十年前,即名满天下,武林中尊称松隐先生,生平未授一徒,也不将三招两式传授他人,这事江湖中老一辈人物,差不多全知道,所以红鹰会公然向邙山三子寻仇,也是为着简松隐远离,才能如此肆无忌惮,但谁也没料到南瑞麟竟是简松隐传人。
  南瑞麟自简松隐打通玄关后,练起武来事半功倍,松隐先生一身绝学是武林各门各派无法企及的,他初次出手,经验全无,不但难以测出对方功力,而且也不知道自己需发出几成功力,才可制住对方,总而言之,无法知彼知己,没有操必胜把握。
  此刻,南瑞麟一掌奏功,不禁胆力顿增,大喝一声右手单刀狂风骤雨似地向崔奇卷去。
  追风太岁崔奇也是黑道中小有名气的角色,岂料霉星高照,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一掌震退,只觉右脸灼热如火,登时红肿老高,用手一摸右腕骨,发觉已然折裂,不由大为惊骇,正想打起口哨,招来同党相助,猛见刀光如雪迎面卷来,慌不迭地望后回窜,岂料南瑞麟单刀如电芒飞快,
  一声噑叫未了,竟被齐腰切成两截,血雨洒了满地,五脏六腑俱从切口处外流,淡月光辉下,分外恐怖,
  一股血腥气触鼻欲呕,南瑞麟初次杀人,又见这般惨状,竟然全身筛糠般颤抖。
  就在此时,来途山脊忽现五条身影,向自己立处飞驰奔来,南瑞麟就知必是“红鹰会”发现自己逃出上清宫,是以追捕,这一来颤抖也止住了。
  于是急急回身,施展绝乘轻功向崖下掠去,霎那间,已隐入谷沟密林中,藏在一棵枝密叶繁参天古树上。
  林中人影幢幢,吆喝四起,一时刀光剑影纷纷,不禁有草木皆兵气氛,南瑞麟缩在树上,大气均不敢透出。
  片刻,就在他存身树下扑来两条身影, 一落定,四外接着又扑来数人,向先来两人躬身施礼。
  南瑞麟在叶隙中下觑,由于月色为树叶遮没,又是由上望下,看得不甚清楚,但隐约瞧出先来的那是两个黑衫黑须老者,来势劲疾落地不带半点微声,其轻功火候之佳可以想见。
  但闻其中一老者对后来五名劲装大汉,沉声问道:
  “罗香主,你可曾抓到那刀毙崔香主的小辈么!”
  那姓罗的大汉惶悚地说:“禀堂主,那少年与崔香主动手时,罗建在第二道卡时已然瞥见,即率领本舵弟兄赶去,不料那少年身法太快,赶在这处,会同四五六卡搜索,迄今还未见下落。”
  那老者一声暴喝:“无用的东西,这么多的人手,就被一个小辈在眼前走失了,天明以前若还不能找得这小辈踪迹,嘿嘿,你自行向刑堂领责。”单掌一挥,
  “叭”地大响,那罗建被老者掌力打出林外,狼狈跑去。
  那老者掌劲所至,木石横飞如雨,雄浑之极,南瑞麟见了暗暗咋舌。
  只听得另一老者笑道:
  “李堂主,谅这小辈也走不了多远,到是邙山三子被他闯出重围,恐怕这事有点麻烦。”
  南瑞麟听得邙山三子逃出,不禁心头一宽。
  “哼”,姓李的堂主闻声冷笑,继道:“邙山三子已中了二当家的黑沙掌,他就逃出,也捱不了十日,除非他们找得千年老参,现时二当家率领三舵能手分途追踪,他们重伤之体怎能跑出好远,不要半天,必可找到,只是刀头滴血七点,被那小辈跑走了,凑不足数,怕帮主降下罪来,我等亦有不是。”
  另一老者颔首道:
  “李堂主说得正是,我等赶紧搜出那小辈下落。”,说完,两人俱是“一鹤冲天”,拔起两丈左右,掠过树枝,同时双臂猛张,足尖垫劲,刷的斜出了三丈,落地后又一沾足,几个起落,已自远出十数丈外,去势如电,刹那闻,身形已杳。
  在他们身形拔起时,就在南瑞麟存身处擦过,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待他们去远了,才渐渐神定,忖道
  :“听他们所说,邙山三子中了黑沙掌,活不了十日,倘是真的怎么是好,邙山三子除飞玄子比较随和外,平日对他冷冰冰地,但三年半来相聚,人总是感情动物,多少有一点香火之情,不由代他们安危担忧。”
  遥望上清宫方向,月色辉映下,屋檐楼角尚隐隐可见,他似是不胜怅惘,眺视久之,猛然他想起一事,差点惊叫出口。
  原来他想起简松隐说过,三本笔记藏在翠云洞内,究藏在何处,自己又没问明,不要被红鹰会取去,那武林中日后将不堪设想了,他心急难耐,蠕蠕不安,但又不敢腾身出来,空自忧心如焚。
  夜寒似水,蟾华如玉,林间只闻虫噪风鸣之声,二个时辰过去,不见红鹰会贼人走动,他暗自忖道:
  “我怎么这样胆小,还说什么行道江湖,报那父母大仇,恩师大概看出自己怯懦,才命自己下山历练人不可以自满,却不可不自信,似我这般胆小如鼠,畏首畏尾,有损师门威望太甚,走,回翠云洞去。”,心念一动,飘然下树,眉宇之间突现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大凡人有生与来,却带有一种神异的力量,潜伏于体内,但每每为外来的因素压制,久而久之,成为随波逐流之人,不能有所作为。
  他这一勘得透澈,一反常情,过去的自卑心理尽消释,足不点地的,望来路飞驰,清澈月色下,就似一只无翼黑鹰,在黄土岭上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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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蒙面怪人 不翼而飞
  他一抵上清宫前,殿屋尚是那么庄严巍峨,数十株虬柏在晚风中矗立着,涛嚣之声扑耳送来。
  三清古殿中, 一片昏黑,他蹑足进入,仗着夜眼四处一扫,殿内陈设一切秩序宛然,
  一丝打斗痕迹都未留下,紧接着将上清宫四处走了一个遍,情景如常,空荡荡地格外寂静,走出山门,连墙上的红鹰会所印上凶杀以前独有的记号,骷髅头下刀头滴血亦已拭净,他心下已自恍然,红鹰会手脚做得干净之故,免使天下武林得知,说不定此刻尚在捉拿我咧,杀人灭口,这是盗匪一向惯例。
  南瑞麟亦未再想,身形一动,就望翠云洞方向窜去,离得洞口五丈处,身形突然停顿下来,猛疑了半刻,微哼了一声,两臂猛振,“一鹤冲天”向那洞外石壁上点去。
  他以过人的智慧,忖度翠云洞由下而上,洞径螺旋,倘猝遇匪徒,由上扑击自己,必无幸理,仗着地势纯熟,决定由石壁拔至洞顶,再由上往下寻其师所说的三本笔记。
  南瑞麟用的身法,极其诡异,是当今武林中罕有的,不过他不自知,他向石壁凹处一沾足,即望外斜拔起两三丈高下,后又“云龙翻身”再向石壁上沾去,
  一拔一翻一沾,成之字形来回翻腾,月夜下,极似一头巨大苍鹰,身形变换得妙绝,霎那闻,已落在岩顶自己平日练功的石台上,倏地又掩在洞外,侧耳凝听。
  片刻,洞中起了一阵浓浊咳嗽声,南瑞麟不禁惕然一惊,果不出他所料,洞内匪党派得暗卡防守,一会,咳声已停,呸的一声,似是吐出一口浓痰,接着说:
  “他妈的,我这咳疾怎老不好……我说呀,咱们堂主不知安着什么心思,派俺弟兄俩猴在洞内,说是这小子恐再返回上清宫,人家跑了,也就等于飞上天啦,那有这么傻自投网罗”,南瑞麟听得暗暗心惊。
  又是另外一人声音,道:“咱们堂主平日智计过人,料事不离八九,他不这么办,又怎么着,刀头滴血七点,单单溜掉这小子,如今邙山周围百十里地,全有咱们帮中派人把着,一得踪迹,即以火花信号联貉,咱就不信这小子能飞得了,究竟这小子是谁,你知道么。”
  “谁知道,听说是邙山三子的徒弟吧……”,话犹未了,只听得惨噑两声,以后就趋之寂静。
  原来南瑞麟乘着他们对话时,以极快的身法,闪入洞内,两手倏地一伸,用那分筋错骨上乘手法点倒两匪,因简松隐所传的手法不独与别派迥异,且奇绝巧妙,一着人体任何部位,即自动封住最近三处穴道,他盲目出手,及至两匪猝然倒地,浑身抽缩颤抖,只疼得噤不出声,他不禁出乎意料之外,登时怔住。
  原来他分筋错骨点到两匪部位,正巧是那“天枢”, “商曲”,
  “腹结”三处重穴,点上必死,只见两匪抽缩片刻,双手一摊歪首而毙,这一来,他自信心大为增强,也为之骇然,这也难怪他,上山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三年来时光所习的均是内家绝学,但学而后致用,他一直就未用过,甚至于—连一个交手印证的机会都没有,非但简松隐没有,即是邙山三子也对他习武之事不闻不问,他就想与飞玄子彼此找个喂招机会,可是稍露口风时,飞玄子即避而不谈,顾左右而言其他,他见状也不好冒然请求,此刻,
  看得两匪死状,他料知自身三年半来并没荒废光阴,但竟达到何种境界,还是一个疑问。
  这时,他并不多事留连,以“虚室生明”夜眼凝神瞧那洞躯四壁,有无疑处可资藏那三本笔记,翻覆走了三次,
  一无所得,忖道:
  “大概为恩师随身带去,不然,临行时必会交待自己”,越想越对,走出洞口看着天色,钩月已是西斜,星斗稀疏,夜风扑衣生寒,
  一个时辰后便要天亮了,投了上清宫一瞥,长吁了一口气,便向山下扑去他知红鹰会暗卡密布,是以他专拣阴影月色照所不及处驰窜,天亮后,竟安然无恙到达洛阳东关,
  一路上毫未受到阻截,亦未见红鹰会匪迹,不禁暗暗称奇。
  洛阳大街,路人肩摩踵接,车水马龙,尤其日出两个时辰内,菜贩花女,商贾购物,人声如潮,显得分外热闹拥挤。
  他信步走进一家茶馆,拣了一个位坐下,掌倌送了四色早点,他慢慢吃着,忽闻邻座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南瑞麟不禁转脸打量了邻座两眼。
  只见邻座上坐着两人, 一个是面红如火六旬上下老者,撇开上衣露出渗渗胸毛,挥着大蒲扇呼呼摇动,手掌莹白如玉,显得奇凸处这老者右手多出一指。
  另一是个四十上下中年汉子,眉宇之间透出精明之色, 一件黑纺长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不时用手巾拭抹面上豆大汗珠,其时,正当六月溽暑,在洛阳是极热的天气。
  只听得红面老者道:
  “李老师,如今汴洛道上怕又有风云生变了,老朽三日前返洛,途中就遇上形形色色的武林人物,多半是生面孔,内竟有宝鸡金银谷笑面阎罗靳惠,云梦三鬼,罗浮恶道悟尘,这几人均是名负一时的魔头,最惊人的还遇上红鹰会追魂三煞,想红鹰会仅限在黔滇川三省境内,此时竟出现于汴洛道上令人费解?”
  姓李的中年汉子微笑道:
  “此事在下也有个耳闻,但未料红鹰会追魂三煞公然在汴洛道上露面,大概又是与蒲家寨群雄大会有关,这几年蒲胜老鬼也闹得太不成话了,群雄大会一定内中蕴有阴谋,涂老前辈,您是否想去蒲家寨吧?”
  红面老者呵呵一笑道:
  “去到是想去的,只是蒲胜口风严得紧,恐怕徒费心机。”
  那姓李汉子道:“老前辈决定去的话,在下自当追隐骥尾。”
  老者哈哈大笑道: “有你华山派传人,霹雳神剑相伴,老朽也可放胆前去,有恃无恐了!”
  “那里,那里,老前辈说笑话。”,李姓汉子口中谦逊,神色之间可显出得意骄态。
  南瑞麟初闻他们谈论红鹰帮追魂三煞,不禁神静听,及至后来,话风又转至蒲家寨,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茫然无所知,只知道红鹰帮是冲着邙山三子而来,他忖道:
  “蒲家寨不知在何处,不然,自己倒想去看看,见识见知各门各派有什么惊人的武学。”想及此,不由又打量了老者几眼。
  红面老者在南瑞麟走进时即注意了,见他虽是一袭旧黑布长衫,却掩不住他那丰神如玉,英风棱骨的誓酶气度,此刻见他向这边频频注目,当下笑道:
  “这位小哥儿,何不请过来坐坐。”
  南瑞麟面上顿时一红,立起抱拳笑道:
  “这个……似嫌太过冒昧了吧。”
  老者微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尤其咱们武林中人怎好拘那些俗套呢!小哥儿请过来,若不嫌简慢的话。”
  南瑞麟见情不可却,便挪了一把椅子凑了过去。
  红面老者望了望他肩上单刀一眼,微笑道:“小哥儿你尊姓,你大约也会武吧?”
  南瑞麟又是面上一红,忙道:“小可南瑞麟,不敢说会武,只不过在场子上练了两年罢了。”
  老者“哦”了一声,笑道:“老朽涂青云……”
  南瑞麟恍然忆出飞玄子说过此老,掌剑功夫精纯无比号称双绝,尤其医道通神,忙起身施礼道:
  “老前辈莫非就是誉重江湖,黑白两道极其钦仰的豫南侠隐涂老前辈么?”说着两眼炯炯而视。
  涂青云呵呵大笑道:
  “老朽这点小名气,那值得小哥儿挂齿,来来来,老朽与你引见一位朋友。”用手指着李姓汉子,接着说:
  “这位是当今后起之秀,华山派掌教人长门弟子李玉,出道不过十年,就名动大河南北,武林尊称霹雳神剑。”
  南瑞麟连说:“久仰!久仰!”
  那知霹雳神剑李玉随便点一点头,神情冷漠得很,眼角睇了他一眼,似乎不值一顾,便又向豫南侠隐笑道:
  “在下那点微未技艺,经老前辈一再渲染,居然画龙点睛,身价百倍了。”说罢,哈哈大笑,意兴飞扬,不胜自得,南瑞麟见了皱皱眉头,心内只是冷笑,暗道:
  “此人真个骄傲,胸无点墨尚要假充斯文,又文不对题,可笑得紧。”
  豫南侠隐涂青云见两人情状,微微一笑道:
  “此地嘈杂不堪,老朽与李老师现借寓长胜镖局,老弟如无事,不妨随老朽去认识几位朋友,如何?”
  南瑞麟慨然应允,皆因他极想见识各家武学,镖局亦正巧是进身之阶。
  就在他们要启步离开茶馆时,一个镖行伙计跑来,向豫南侠隐附耳说了几句,又匆匆离去。
  涂青云笑道:“红鹰会一夜之间,竟匆促去了个一干二净,撤往川境,追魂三煞身后带来百数十人,但此劳师动众不知为了何故,料不到名震天下的追魂三煞,如此虎头蛇尾!”说着迈步走出,南瑞麟跟着身后默默无言,红鹰会为何而来他是知道的,但追魂三煞究竟是谁,他茫然无知,此时此地,也不便相问,可是极悬念邙山三子的安危。
  只听霹雳神剑李玉笑道:
  “说不定追魂三煞本想有为而来,无意间撞见老前辈,震于威名竟然收手了。”胁肩媚笑,使南瑞麟泛起一种无名厌恶,只觉此人无骨气。
  豫南侠隐涂青云摇首道: “李老师,你太小看了追魂三煞,三煞中任一人都此老朽强,依老朽看,此中大有蹊跷。”
  李玉面红过耳,默不作声。
  此刻,三人已来在大街上,只见人头蠕动,拥挤不堪,三人七转八弯,不觉来在长胜镖局门首。
  这是一间气派极大的镖局,门前是一片青砖砌成的广场,八字门头,四只石狮分列着,再进就是鳞次栉比的屋舍,皆因建造得宽敞崇高,
  一进门就有明亮爽朗的感觉。
  局主万胜刀欧祖荫,是个五十开外老者,修长身材,一手万胜刀法,中州无出其右者,人也自负得很。
  镖局由上至下,大大小小十数镖师均都与豫南侠隐等三人见过礼,南瑞麟虽是翩翩美少年,气概不凡,但众人听说他只在场子上练了两年,不由窃笑,总共学到三招两式,也敢闯荡江湖卖艺,设场授徒的门下,学得的也不过花拳绣腿而已,不免因这轻视心理而冷淡了他,倘或南瑞麟说出他是松隐老人高足,情形立时迥然不同。
  要知南瑞麟平素最是沉静,不是极好的交情,从不轻易出言,这些均看在眼里,他知道此是世俗通病,不假一笑。
  只有两人除外, 一是豫南侠隐,从他眼神中猜忖出南瑞麟内功有极深的火候,否则也是极好练武的资质,另外的是长胜镖局局主之子欧元堃,才不过二十出头,人也长得颇为英俊,惺惺相惜,拉着他问长问短,以后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众人一落坐,万胜刀欧祖荫便向豫南侠隐说道:
  “涂老师,昨晚出了一椿奇事,可曾耳闻么?”
  豫南侠隐涂青云似乎一怔,抬着双眼望着欧祖荫,紧接着要听下文。
  欧祖荫面色严肃地往下说道:
  “这事小弟也是方才得知,凌云镖局局主飞猿方凌云昨晚被人割去一耳。”
  此言一出,立时震住了众人,敢情那欧祖荫在豫南侠隐未来之前,没将此事泄露,南瑞麟因不知方凌云是何许人,毫不动容,但也极想从欧祖荫口中求出解答,双眼凝在欧祖荫脸上。
  只见欧祖荫长叹了一口气,道:
  “今晨涂老师离开镖局后,方凌云派一心腹镖伙来,交给小弟前去,并无他语,小弟满腹狐疑,匆匆赶抵凌云镖局,镖伙送入密室,只见方凌云白布里头,血渍盎然透出布层,小弟大吃一惊……”
  众人聚精会神急欲闻听下文,万胜刀欧祖荫举起茶杯咕噜喝了一口,双眼向众人扫了一眼,继道:
  “小弟便问方凌云这是何故,他迟疑了半晌才予说出,昨晚三更时分,燠热无比,汗流浃背,久久不能入睡,他一人坐在天井内乘凉,镖局中人具已入睡,四更不到,只觉眼皮沉重,正要启步入内,忽然面前疾风一掠,便知有夜行人来临,浓重睡意倏地惊醒,睁开眼皮一看,只见一身材瘦小蒙面人立在身前,黑巾中露出两眼威棱逼视,他方要喝问,那知蒙面人手出如凤,五指往肩头部位上一搭,道:
  ‘朋友,请安静点。’蒙面人手一搭上,方凌云只觉遍体酸麻,噤不出声……
  ”
  霹雳神剑李玉大声接口道:
  “这是什么点穴法,恐怕是‘玄阴七指’吧?”他是表明自己博学多闻,顾盼傲然,众人翻了他一眼,豫南侠隐笑笑不言,欧祖荫又举起茶杯将余茶一饮而尽,淡笑一声道:
  “李老师见识渊博,不愧为华山高弟,但蒙面人这一手拿穴法似乎不是‘玄阴七指’,要知铁指翁人甚方正,
  ‘玄阴七指’又是他独门秘学,连他的门下亦不传授,何况传之匪人,不是的!”
  霹雳神剑李玉面上登时一红。欧祖荫接着说:
  “那蒙面人向方凌云低喝道:
  ‘方局主,你开了这么多年镖局,也好收手了,你们洛阳七大镖局,阻挡咱们绿林道财路每年不下于数十万两银子,长此以往,咱们生路俱无要喝西北风了,因此之故,咱们瓢把子遣咱晋谒局主,请求局主放咱们绿林道一线生路,瓢把子防咱惧怕局主,不把口信带到,所以权借尊耳一用,俾作征信。’说罢,
  左手刀光一闪,方凌云一只右耳取在手中,蒙面人又笑道:
  ‘方局主不要疑心咱手狠心辣,处置不公,七大镖局咱均要每夜陆续通知,不过,暂请局主守秘,否则于局主不利。’说罢,飞身离去、方凌云等他离去后,穴道自开,急急回房包扎,沉思后,久久才决定通知欧某,他说这蒙面人来历可疑,又没有说出瓢把子是谁,似此杀鸡吓猴的毒计,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而请欧某商定对策,又说蒙面人身法手法均达上乘,尤其是在离去时,捷如鹰隼的身法,武林中确为罕见,涂老师阁历丰富,你能付出蒙面人是何来路么?”
  众人听得骇然变色,豫南侠隐涂青云沉吟良久,面色凝霜道:
  “老朽也猜不出是何来路,不过内中必有缘故,论说镖局也不仅有于洛阳一隅,便单单在洛阳先着手,又单往凌云镖局为开始,这不是有点蹊跷么!难道方凌云与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解开的怨结,方凌云所说杀鸡吓猴是有点道理,令七大镖局人人岌岌自危,明知方凌云不能守秘,风声这一放开,便可达到以一儆百之效。”
  万胜刀欧祖荫听得连连颔首,这时南瑞麟忽插口道:
  “此事小可看法,与涂老前辈所说大有出入,至少也不尽相同。”
  豫南侠隐涂青云早就看出南瑞麟与别人有不同之处,此时说出这话来,知他另有见地,遂笑道:
  “老弟既有卓见,不妨说出。”
  南瑞麟遂说道:
  “蒙面人此举必有重大阴谋,要知方局主说蒙面人功力均臻上乘,着此其瓢把子则必非常人,此等绿林巨盗均是成名人物,何不公然约斗,否则劫夺镖货岂不了当,何至于效鬼祟鼠行,一挑开来名头丧辱江湖必不耻其行,小可看来,内中极不简单,再说洛阳共有七大镖局,彼此唇齿相关,荣辱互见,为何凌云镖局方局主单单通知欧局主,其中大有说处,说不定蒙面人昨晚光顾的还不只一家,小可年幼识浅,
  非我一人得窥全豹,上说也只是小可猜测,恐与事实不符,尚请在座各位从长商议的。”
  万胜刀欧祖荫不禁大为惊异,道:“南老弟此言,顿开茅塞,我看方凌云必有不尽不实处。”
  霹雳神剑李玉冷笑一声道:“方老师不过与欧局主交情深厚,才予通知谨加提防,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以疑虑。”
  此言甫出,豫南侠隐暗皱眉头,众人则是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万胜刀欧祖荫低头沉思。
  移时,忽见一武师神色惶急,迈进大厅向欧祖荫附耳说了几句。
  欧祖荫面色大变,抬眼向众人望了一瞥,急道:
  “果不出南老弟所料,昨晚中原镖局总镖头太极手赵升也失去了右耳,非但如此,连副总镖头连环镖
  徐世保及三位镖师也同此遭遇。”
  这一来,镖局中人无异是五雷轰耳,面面相觑不语。
  霹雳神剑李玉举手向茶几猛力一拍,叭达连响,茶盌跳落地面,登时粉碎,好生生的一张紫檀木茶几,起了数道裂痕,大声道: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李玉便不信蒙面人真有三头六臂,今晚他不来便罢,如来,嘿嘿,霹雳神剑可
  不能饶他。”
  此时众人正在惶惑不安,李玉大言,听在耳中颇为受用,南瑞麟只觉李玉此人狂妄浮夸,华山派有他,算是辱没师门已极。
  万胜刀欧祖荫拱手道:
  “那么,全仗李兄大力相助了。”
  霹雳神剑李玉睥睨笑道:
  “那里,那里,我们交非泛泛,欧兄之事原就是小弟之事。”
  豫南侠隐只在凝想南瑞麟方才那一番话,感觉甚有道理,但猜不出蒙面人究为何故出此下流手段,果然是洛阳七大镖局挡了他们财路吗,未必如此,若要明白某中因果,恐怕须煞费周章了。
  长胜镖局虽在惶惑不安之中,可是待客之礼不可或缺,于是欧祖荫设下两桌盛宴。
  席间,镖局诸人均是暂放愁肠,开怀痛饮,霹雳神剑李玉立起向每人敬酒,到了南瑞麟面前,执着酒壶笑道:
  “南老弟,我们邂逅相识, 一见如故,来,李某敬你一大杯”,眼光闪烁,嘴角含着阴笑。
  南瑞麟见他双目闪烁乱转,就知他不存好意,心想:
  “这是你自讨苦头,怨不得我。”于是忙立起,含笑道:
  “小可怎当得起李大侠敬酒。”,手一伸举杯接着壶口之下。
  豫南侠隐暗骂李玉气量狭窄,不过乘此看看南瑞麟功力怎样。
  常人酌酒时,壶口需离杯寸许,可是李玉大大不然,竟将壶嘴搭在杯缘,暗施“混元一气功”由上望下一压,只见酒杯微微一沉,又复定住。
  要知南瑞麟一身所学包罗万有,简松隐谆谆善诱之下,虽仅三年半,只差火候而已,在当今武林中也属凤毛麟角,简松隐为何不明说他现时功力足可行道江湖,为防他狂傲自满,只有命他亲身经历,处处警惕,这是防微杜渐的道理,未始不是简松隐的苦心。
  南瑞麟只觉壶口一搭上杯缘上,重逾千斤,力道急而且沉,差点酒杯脱手,不知不觉地发出师门绝技“太极神功”往上一抬,霹雳神剑李玉顿觉腕臂酸麻,心中大惊,猛一沉腕,用上十成真力,仍然丝毫不动,眼看酒渐盈至杯口,南瑞麟微微一笑道:
  “酒够了,多谢李大侠,小可先干为敬。”说着,右腕一撤,杯已脱开壶嘴,引颈长饮。
  这么一个小动作,李玉丢脸已不小,就在杯离壶嘴时,因李玉劲力未收,竟至右手往下急沉,全身向前冲出一步,把李玉闹了个脸红脖子粗,讪讪无语,心中恨透了南瑞麟,自此结下了怨隙。
  豫南侠隐涂青云暗暗惊异,心喜并没走眼。
  席间诸人均是阅历俱丰的人,有什么瞧不出,由此一反初见冷淡对待南瑞麟颜色,殷勤劝酒。
  白天过去,又是夜幕低垂,繁星满天,月色增明,只是一丝清风均无,燠热未收,四更天未到,长胜鳔局后院,突然搜地掠进一条黑影,身法劲捷轻灵,诡奇无匹。
  这际黑影似怯月色照着,专往阴影处连闪,虽是如此隐蔽,还是依稀可见面目之间蒙着一条黑巾,只露出一对湛然眼珠,精光四射,他轻巧地几掠,停在假山石下。
  蓦地,又是一条身影嗖地掠来,口中低沉喝道:
  “鼠辈,你在找死。”竟是霹雳神剑李玉。
  那蒙面人暗哼一声,嗖地斜出,就在李玉身旁越了过去, 一瞬间,霍地旋身采臂,右手疾伸,五指如钩,向那李玉左臂搭去。
  这一搭上,必要步方凌云后尘,李玉无愧华山高弟,蒙面人身法奇快,但他武功也不弱,临危不乱,脚下急向左撤了一步,左掌一圈一吐,连卸带打,用出“混元一气功”,竟反削蒙面人袭来的右手五指,劲飞锐利。
  蒙面人见对方出手劲疾,化招狠辣,若不及时撤同右掌,必然连腕削断,微微惊愕之下,右手倏地一抽,但左手五指又电闪地飞出,可见蒙面人武功之高,手眼神丝毫不乱,退攻之间恰准分寸。
  霹雳神剑一招递空,怒叱道:
  “朋友好快的手法,既然是成名人物,何不明告夤夜来此何为。”手掌突地一翻,风快旋身错步,反擒对方双腕,正是华山派名负一时的“廿八宿巧打。”
  蒙面人左臂猛搬,右手飞出下切,左手又出,疾袭李玉右臂,口中冷笑道:
  “尊驽明知故问,方凌云已泄露口风还说怎的,可惜尊驾并非正主儿,不然,要向尊驾借上一只耳朵用用。”说时两手倏攻倏收,身法尤其诡奇。
  要知霹雳神剑李玉所施展的“混元一气功”及“廿八宿巧打”同是华山派夙具威名的武学,可是对方身手太过出奇,每次将要攻近对方时,就被蒙面人及时闪去,只争差那么一点,可是蒙面人手到之处,也是他要害部位,令他左闪右避,只见两条黑影在月地下穿花飞舞。
  忽然,蒙面人沉声喝道:
  “尊驾犹不知进退,莫怪在下要施辣手了。”说着,两手迎风暴长,倏地一沉,竟搭上了李玉双肩。
  霹雳神剑李玉料不到对方变换手法这么快,心中一惊,身形就要飘退,他快人家此他更快,两手食指已担住自己两肩“肩井穴”,只觉遍体酥软无力,不由闭上双眼,暗暗叹息忖道:
  “看来,对方初时尚是存心让我。”竟等待对方割取右耳。
  蓦地一声暴喝,嗖嗖窜来两人,李玉睁目一瞧,不禁狂喜,原来正是“豫南侠隐”涂青云,
  “万胜刀”欧祖荫。
  只见欧祖荫喝道:“何方朋友,竟敢来至长胜镖局行凶。”说着刀光如雪,
  一招“风起云涌”卷到。
  蒙面人哈哈一笑,登时两手一松,说道:
  “既是正主儿到,且饶了你这霹雳神剑李玉。”顺手一送,竟把李玉身形送在飞来刀光之下,若不是欧祖荫撤招得快,不死准伤无疑。
  李玉身形定住,面上嘿然变色,想不出蒙面人怎知自己名号。
  蒙面人乘着欧祖荫撤招之际,竟风快的两手迎风暴长,向下一搭,如方才施在李玉身上的同出一辙。
  豫南侠隐却两手一环,就在蒙面人食指望欧祖荫肩上搭去时,电闪骈指戳向他的胁下的“天枢”重穴,蒙面人忽惊噫了一声,食指顾不得再伤欧祖荫,猛往下切,足尖一点,嗖地“白鹤扬树”拔起两丈高下,忽变换身形望那假山石上落去,口中冷笑道:
  “原来有豫南涂老儿在此撑腰,无怪乎姓欧的如此心安,且饶上一日,再见了。”敢请他认出豫南侠隐的奇绝天下的“阴阳八手”。
  蒙面人点足飞离假山一尺高下,突闻他闷哼了一声,身形歪得一歪,竟往下坠落,蒙面人两手搭上假山顶一按,倏又望前一窜。
  豫南侠隐,万胜刀欧祖荫,霹雳神剑忽瞥见一条极轻捷的身影,在蒙面人足下腾起,两手扬了一扬,又听得蒙面人闷哼了一声,与前时发出的又自不同,声带颤音,似是负伤不轻,
  一落一扬,便自飞过墙头,后见的身影倏而不见。
  豫南侠隐等三人不由惊呀出声,猜不出后见身形是何人,只有豫南侠隐有点疑惑是那南瑞麟,但却不信他有此精湛功力。
  四更将尽,六月暑天已近黎明不远,万胜刀欧祖荫招来镖伙,飞报凌云镖局方凌云得知,三人走在假山旁近前采视,只见有三四点血迹,显然蒙面人被暗器所伤,又绕在假山后探视有无后见身形所留下的足印,细心查看之下,只有极浅两个足尖印痕,这是跃起追那蒙面人带起的。
  霹雳神剑李玉想起方才蒙面人手搭在自己肩上这一幕,不觉一阵头晕目眩,惊魂犹悸,当着豫南侠隐,万胜刀欧祖荫面前真不是意思,讪讪地随着两人踱进大厅。
  整个长胜镖局为之人心惶惶, 一晚之间将洛阳七大镖局罩上一层阴影。
  南瑞麟已盥洗出来,有时不时间上两句,神情冷漠得很,令人猜不透是否是他的性格使然,抑或是他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
  镖伙传来,凌云镖局局主飞猿方凌云昨晚四更时分失踪,床褥上留下数十点血迹,听凌云镖局镖师说,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众人脸上阴影更重,议论一阵,决定去凌云镖局一视究竟,是不是飞猿方凌云被蒙面人掳去,顺便慰问他的家小。(作者按,读者也许奇怪方凌云床褥上留下血迹,为何他的妻室不曾察觉,要知这般成名武师,又是上了年纪,男女之情看得淡了大都分室而眠)。
  就在长胜镖局一干人等要前往凌云镖局之际,不幸稍息陆续传来,昨晚三河镖局总镖头八卦飞云掌朱鸿升及三名镖师,均遭蒙面人割下双耳。
  这次蒙面人并没将耳朵携去,用根绳索穿好,挂在三河镖局门前旗杆上,绳索很长,路人抬头可见,血腥刺鼻,黄萎萎地一串,随风摇晃着,骇魂动魄,等到镖局中人发觉收去,稍息已自不陉而走,成为家喻户晓,菜余饭后的谈资。
  长胜镖局中人听得面色惨变,决定先去凌云镖局,再至其他镖局探视。
  这种惨无人道羞辱行为,引起洛阳城内各武师公愤,要知武林中人辱身之仇胜于性命。
  蒙面人究竟是谁?而蒙面人的瓢把子又究竟是谁?这是一个极难解之谜,
  一俟真像大白时,也即是武林一片血腥却运的开始。
  这个谜,长压在洛阳武师心头,像一块千斤铜锤存在胸前,只喘不过气来。
  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晚上,这种割耳惨剧是否就是应在自己身上,即使他不是镖局中人。
  阳光充斥,洛阳城中武师面色反见黯淡,映在脸上不见光彩,只是暮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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