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双凤传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少林惊变
  第二章 毒函肆虐
  第三章 不白之冤
  第四章 千里寻凶
  第五章 有美同行
  第六章 险蹈陷阱
  第七章 会无好会
  第八章 多事之秋
  第九章 借著代筹
  第十章 勇挫贼党
  第十一章 曙光乍现
  第十二章 巧获绝艺
  第十三章 敉平叛乱
  第十四章 慧眼除奸
  第十五章 幽谷隐逸
  第十六章 点头华陀
  第十七章 白费心机
  第十八章 变生意外
  第十九章 勾心斗角
  第二十章 仙缘遇合
  第二十一章 石城别府
  第二十二章 慧心脱困
  第二十三章 一剑解围
  第二十四章 大显神威
  第二十五章 毁天毒尺
  第二十六章 闯关斩将
  第二十七章 魔掌逞凶
  第二十八章 破天毒府
  第二十九章 胜字会主
  第三十章 云中山城
  第三十一章 母子重逢
  第三十二章 凤舞鸾翔
第一章 少林惊变
  范君瑶虽是二十岁的人了,但他自小就在青峰镇长大,从没下过山,也从没在江湖上走动过。
  青峰镇,虽然只是武当山一个小小村落,但在武林中,青锋镇的名气,可不下于武当山。
  那是因为青峰镇住着一位武当名宿六指神翁的缘故,地因人名。
  六指神翁修宗望,还是武当掌门人天宁子的师兄,武当派以内家拳剑,闻名于世,六指神翁修宗望不但拳剑功夫,已达炉火纯青,尤其在指功上,可说独步武林。他六指神翁的外号,就是从指功上得来的。
  据说他已把武当派的“一元指”,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还在十五年前,九大门派集会泰山,他当众现了一手,那是命六个武当门人,分立四周,他随手一弹,六人胸前长衣上,都被指风洞穿了一个绿豆大小的小孔,但里面的衣衫却完好如故。
  当然,他是在这一瞬之间,接连点出了六指,但因出手实在快得不可思议,大家看到的只是他随手一弹。
  从此江湖上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六指神翁”,那是说他好像生着六个指头。
  “六指神翁”膝下无子,晚年得了一女,取名灵凤,今年才十八岁,出落得像花朵一般。
  范君瑶是他唯一的门人,从小就在修家长大。师徒之间,情逾父子,就是因为范君瑶学艺已成,年轻人少不得要到外面去经历经历。
  于是范君瑶别了师父,别了师妹,怀着黯然别绪,走出青峰镇,踏上了崎岖世途。
  谲诈人心,险诡江湖,逐渐的在他面前展开,但他也在艰苦险恶的环境中,逐渐壮大起来!
  范君瑶是五岁那年拜六指神翁为师,十五年来,他从未出过青峰镇一步,年岁渐渐长大,自然也想到家,想到父母,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那里?父母是谁?
  为了这个问题,他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师父,但得到的答复,却总是那两句话:“孩子,你年纪还小,将来自会知道。”
  这横亘心中的问题,直到离别的前夕,师父才说出那一段话:“孩子,你不止一次向为师询问你的身世,为师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来是怕你练武分心,二来为师真的不知道。因为你五岁那年,由少林寺明善大师把你送来的,明善大师是为师方外至交,他没有说,为师也没有问。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为师一身所学,你已得十之七八,年轻人应该出去历练,为师这里有一封信,你可前去河南少林寺,叩谒明善大师,他自会告诉你身世来历。”
  范君瑶怀着师父的书信,离开青峰镇,就取道河南,直奔嵩山。
  一路上六指神翁早已替他开了一张路程单,晓行夜宿,他只要按单打尖,倒也平安无事。
  这天傍晚,来到登封,第二天一早,就直向嵩山西峰而去。
  少林寺在嵩山西峰,也就是少室峰的北麓,初建于东汉,及黄巾倡乱,群贼贻害伽蓝,僧众逐练武以求自保,少林武功,方著于世。后来达摩禅师在寺中面壁九年,传授禅宗心要,少林寺不但成为佛教禅宗的发源地,而且更为武术界开创了新天地,千百年来,在武林中,始终居于领导地位。
  范君瑶到达少室北麓,但见黄墙碧瓦,古柏森森,巍峨壮严的少林寺,业已在望!
  宁静肃穆,使人会立时升起一种无比的景仰之心。
  范君瑶穿过平台,仰面一块横匾,虽是年代久远,稍嫌黝黑,但“敕建少林禅寺”六个金字,端正劲道,像做着少林寺古老庄严,领袖群伦。
  两扇高大寺门敞开无阻,里面隐隐传出木鱼梵唱之声!
  凡是上嵩山来的游客,莫不要来少林寺一游,因此少林寺长年香烟鼎盛,游客也络绎不绝;范君瑶走上大殿,但见一名灰衣僧人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含笑道:“这位相公敢情是游山来的,请到客室待茶。”
  范君瑶慌忙拱拱手,道:“大师父请了,在下专程拜谒贵寺明善老师父亲的。”
  那灰衣僧人打量了范君瑶一眼,依然含笑道:“相公原谅,大师伯主持藏经阁,从不接见外客的。”
  范君瑶听的一怔,说道:“在下奉家师之命由武当青峰镇专程来此,大师父能否进内通报。”
  灰衣僧人听他说出“武当青峰镇来的”不觉问道:“相公贵姓?”
  范君瑶道:“在下范君瑶,家师人称六指神翁。”
  果然人的名,树的影,范君瑶说出师傅的名头,灰衣僧人立即肃然起敬,合十道:“原来是范侠,小僧多多失敬,范少侠请到客室奉茶,小僧这就去禀过知客大师。”
  话声一落,立即侧身肃客,合掌道:“范少侠请随小僧来。”说完,走在前面引路。
  范君瑶随他折入左首偏殿穿过月沿门,但见花木扶疏,小天井中放置着不少盆景。
  迎面是一间宽敞的客室,称得上窗明几净,陈设古雅,中间一张紫檀八仙桌上,还放着六式精美茶点。
  灰衣僧人合掌道:“范少侠随意请坐,小僧去去就来。”
  范君瑶忙道:“大师父只管请便。”
  灰衣僧人匆匆回身走出,接着一名小沙弥端上香茗。
  过不一回,那灰衣僧人领着一个身穿青衣僧袍的僧人走了进来。
  范君瑶举目望去,但见青袍僧人年约四旬以上,生得方脸大耳,面色红润,一望而知身份不低,急忙从椅上站了起来。
  青袍僧人双掌合十,洪笑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范少侠光降寒山,贫袖有失迎迓。”
  范君瑶连忙拱拱手道:“大师好说,在下如何敢当?”
  青袍僧人连连拱手道:“范少侠请坐。”
  范君瑶在椅上坐下,一面说道:“在下还没请教大师法号?”
  青袍僧人道:“贫袖明性。”
  范君瑶心中暗道:“原来他是明字辈的高僧,敢情还是明善大师的同门。”一面说道:“在下久仰了。”
  明性大师目光一抬,问道:“范少侠是青峰老施主门下?”
  六指神翁修宗望,还是武当掌门人的师兄,在武林中声望极隆,大家因他住在青峰镇,咸以青峰老人相称,这是表示尊崇之意。
  范君瑶肃容道:“大师说的正是家师。”
  明性大师道:“武当、少林,谊若一家,贫袖久仰青峰老施主盛名,只是无缘瞻荆。”
  范君瑶欠身道:“大师好说。”
  明性大师道:“大师兄昔年主持罗汉堂,经常在江湖走动,和青峰者施主乃是方外至交,老施主要范少侠远来寒山,不知有何见教?”
  范君瑶心想:“原来他怀疑自己冒名来的,才会这等盘话。”当下从怀中取出师傅亲笔信函,一面说道:“在下奉家师之命,专程叩谒明善老师父而来,这是家师亲笔函件,请大师过目。”
  明性大师目光何待犀利,一瞥之下,已然看清信封上写着:“面呈明善大师亲拆”字样,下面是“青峰山庄修缄”既是“亲拆”函件,自己如何能看?
  他脸上微现尴尬之色,连忙陪笑道:“范少侠幸勿误会,大师兄主持藏经楼,乃是寒刹重地所在,轻易不见外客,贫袖职司攸关,不得不问清楚了,才能进去通报。”
  范君瑶道:“不知大师还有什么垂询?”
  明性大师呵呵一笑道:“范少侠既有青峰老施主的亲笔函件,贫僧自然信得过了。”
  话声一落,立即朝站在边上的灰袍僧人吩咐道:“一胜,还不快去藏经楼通报,就说有青峰老施主门下范少侠持书求见。”
  灰袍僧人躬身领命,退出客室,如飞而去。
  明性大师陪着范君瑶谈了一回。
  才见灰袍僧人一胜回入客厅,合掌道:“启掌师叔,大师伯请范少侠到藏经楼相见。”
  明性大师站起身,合掌道:“敝师兄请范少侠前去相见,范少侠请吧。”一面吩咐道:“一胜,你领范少侠到藏经楼去。”
  灰袍僧人躬身领命,朝范君瑶合十一礼,说道:“小僧替范少侠带路。”
  范君瑶转身朝明性大师拱拱手道:“多谢大师。”
  明性慌忙合掌还礼道:“范少侠恕贫衲不送了。”
  范君瑶随同灰袍僧人走出客室,直往后进行去,穿过三进殿堂,到了一座高大的楼宇前面。
  这座楼宇,一排六间,自成院落,楼前有两株古柏,枝叶茂盛,蓊郁参天,大可数人合抱,少说也是数百年之物,右首是一座七层宝塔,巍然独峙。
  楼宇两边,各有一条长廓,围以Ⅹ字雕栏,正中一方横匾,上书:“敕赐藏经楼”五个金字。
  这方匾额大概年代久远,金字已经黯淡无光,但知使人有古老肃穆之感。
  石阶前面站着一个身穿鹅黄僧衣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鹄立不动,这时看到灰袍僧人领着范君瑶,走近楼前,立即迎了上来,躬身说道:“来的可是范施主么?”
  范君瑶颔首道:“在下正是范君瑶。”
  那小沙弥合十道:“老师父因经楼不是会客之所,已在禅房恭候,范施主请随小僧来。”
  一面朝灰袍僧人躬躬身道:“师兄请回。”
  灰袍僧人还了一礼,便自退去。
  小沙弥引着范君瑶从藏经楼左侧长廊行去。
  这藏经楼后面是一片花圃,围以石垣、一排五间精舍。
  范君瑶随着小沙弥穿过一间佛堂,行到右侧禅房门口。
  小沙弥脚下一停,朝里合十躬峰说道:“启禀老师父,范施主来了。”
  只听禅房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请他进来。”
  小沙弥恭声应“是”,立即退后一步,朝范君瑶合十道:“范施主请进。”
  范君瑶朝小沙弥点头为礼,举步跨进禅房。抬头望去,只见靠壁一张禅榻上,坐着一个貌相清瘦的黄衣老僧,看到自己,缓缓站了起来,含笑合掌道:“范小施主远来,老袖失迎。”
  范君瑶心知这黄衣老僧就是明善大师,慌忙趋前一步,拱手作了个长揖道:“弟子武当门下范君瑶,叩见老师父。”
  明善大师连连还礼道:“不敢,范小施主请坐。”
  他随着话声,退后一步,在禅榻上坐下。
  范君瑶也不客气,就在右首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小沙弥奉上一盏香茗。
  明善大师等着小沙弥退出,目光一抬,含笑问道:“范小施主是青峰老施主门下?”
  范君瑶欠身道:“老师父说的正是家师。”
  明善大师道:“老衲和青峰老施主,乃是多年方外之交,十几年前,老衲还去过青峰镇,回来之后,就接掌了藏经楼,从此就不曾出过山门一步,唔,算来和令师整整有十五年不见了,令师可好?”
  范君瑶道:“多谢老师父,家师幸托粗安……”
  正待从怀中取出师傅的信来!
  只听明善大师又道:“令师门下,不知有几位高弟?”
  范君瑶道:“家师门下,只有弟子一人。”
  明善大师听的似乎一怔,口中不禁“啊”了一声,两道湛然神光之中,微现惊喜之色,只是打量着范君瑶,双手合掌,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范君遥不觉心中一动,立即取出师傅信件,双手递上,一面说道:“家师有书信一封,恭请师父过目。”
  明善大师双手微见颤抖,从范君瑶手中,接过书信,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但他只看了一眼,脸上似乎飞过一丝诧异之色,又朝信笺上仔细看了一遍,两道花白眉微微皱起,抬目问道:“这是令师亲手交给你的么?”
  范君瑶恭身答道:“正是弟子临行前夕,家师亲手交与弟子的。”
  明善大师道:“这就奇了……”话声未落,突然“咦”了一声,沉声道:“不对!”
  迅快把信笺笼入袖中,双手一阵互搓,在禅榻上盘膝坐定,缓缓闭上眼睛。
  老和尚忽然打起坐来!
  范君瑶不知师傅信上,说了些什么?但听明善大师口气,好像这封信上,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觉抬目望去,明善大师已是老僧入定,不言不动。
  一时不知师傅信上,那里开罪了老和尚,他竟然不再理睬自己,心头一急,不觉“扑”
  的一声跪倒禅榻前面,说道:“弟子不明身世,不知自身来历,伏望老师父慈悲,指点迷津。”
  明善大师依然瞑目跌坐,不加理会。
  范君瑶长跪不起,流泪道:“弟子是老师父亲自送给家师的,弟子身世,只有老师父一人知道,可怜弟子已经二十岁了,还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求求老师父,告诉弟子吧!”
  明善大师还是跌坐如故,不言不动。
  范君瑶原是仰起头说话,目光一直望着明善大师,这时渐渐觉出不对。
  明善大师少林高僧,修为功深,年逾七旬,颜如渥丹,但前后不过一刻工夫,明善大师脸上却变了颜色,慈眉善目之间,似乎隐隐笼罩一片黑气!
  范君瑶纵然一个没有江湖经验,但人的气色,总是看得出来,何况他自幼跟随六指神翁,在武功上,也小有成就。
  眼看明善大师闭目垂帘,不言不动,脸上黑气,却愈来愈浓,心头不禁暗暗起疑,忍不住叫道:“老师父怎么了?”
  那知等了良久,明善大师还是没有开口。
  范君瑶仔细看去忽然发现他在膝盖上的双手,十个手指,全已色呈乌黑,心头不由蓦地一惊,暗道:“自己曾听师傅说过,只有中毒的人,指甲才会乌黑,莫非老师父中了毒?”
  他不敢伸手去摸,立即站起身子三脚两步奔到门口,急促的叫道:“小师父,小师父……”
  小沙弥听到范君瑶的喊声,急步从佛堂中奔出,合掌道:“范施主可是呼唤小僧么?”
  范君瑶道:“小师父快去请知客堂的明性大师父来,老师父不对了。”
  小沙弥听的一怔道:“老师父如何不对了?”
  范君瑶道:“老师父好好的人,突然不言不动,双手指甲色呈乌黑,好像是中了毒。”
  小沙弥脸色微变,睁大眼睛,不信的道:“范施主,老师父中了毒?”
  范君瑶道:“小师父要是不信,不妨进去瞧瞧!”
  明善大师修为功深,乃是少林寺第一高手,怎会无缘无故中毒?小沙弥自然不会相信,转身往禅房中行去。
  范君瑶跟在他身后,跨进禅房,只见明善大师已然倒在禅榻之上。
  那小沙弥猛一惊,双足点动,扑到禅榻前面,急急问道;“老师父那里不舒服?”
  范君瑶只觉明善大师脸色愈来愈坏,隐泛黑气,这就接口道:“我看老师父情形不对,小师父快去请明性大师来瞧瞧才好。”
  少林寺中,他只认识知客堂大师明性一人。
  小沙弥摇摇头道:“知客大师不管这事的。”
  口中说着,伸手去摸明善大师额角,但觉触手一片冰冷,心头大骇,再探他鼻息,原来早已气绝多时!
  这一下,真把小沙弥吓得目瞪口呆,脸如土色,骇然道:“老师父死了!”
  范君瑶心头“咚”的一跳,吃惊道:“什么,老师父已经死了?”
  小沙弥没有再说,一个人飞也似的冲出屋去,口中喊道:“不好了,老师父死了,大师父们快来,老师父死啦!”
  藏经楼,乃是少林寺根本重地,不但收藏着数量极丰富的珍贵经典,而且还有少林镇山瑰宝达摩手著易筋经和历代高僧笔录的武功精华,也就是世俗所称,七十二艺。
  当初把藏经楼的的位置,盖在全寺之中,也就是含有全寺僧侣,一体保护之意,藏经楼既有如此重要,因此派在藏经楼的僧侣,也都是少林寺杰出的门人。
  佛堂二侧,就是二排僧房,小沙弥这一嚷,立即惊动了僧房里的人,从二侧走廊,各奔出四个身穿黑灰僧袍的僧人,为首一个僧人沉喝道:“守志,你胡说些什么””
  少林寺僧侣,各院服色不同,以示区别,这身穿黑灰袍的,正是藏经楼的护法师。
  小沙弥慌忙合掌道:“四位大师父,住持老师父圆寂了。”
  为首僧人脸色一变,急急问道:“大师伯现在那里?”
  小沙弥道:“就在禅房里。”
  为首僧人道:“咱们快进去瞧瞧。”
  四人身法快捷,扑进禅房,范君瑶依然楞楞的静立一边,四个黑衣僧人没有理会,迳自奔近禅榻。
  那为首人伸手探了探明善大师鼻息,又检视了双手指甲,耸容道:“大师伯是中人暗算,身中奇毒致死……”
  说到这里,才发现禅榻旁着的范君瑶,倏地转过身来,炯炯双目,逼视着范君瑶,脸上露出惊诧神色,问道:“施主何人?”
  其余三个黑衣僧人,俱都面带惊怒,分左右围了上来。
  范君瑶拱拱手道:“在下武当门下范君瑶,奉家师青峰老人之命,叩谒老师父来的。”
  为首僧人听说他是武当门下,似是疑信参半,接着问道:“施主进来之时,敝师伯是否已经圆寂了?”
  范君瑶道:“没有,在下进来之时,老师父还好好的……”
  第二句还没接下去,为首僧人急着问道:“那是说施主见到敝师伯圆寂的了?”
  范君瑶道:“是的,老师父看完家师书信,还和在下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在榻上盘膝坐定,不言不动,在下看出老师父神色有异,才叫小师父进来,那知老师父已经圆寂了。”
  为首僧人朝小沙弥问道:“守志,大师伯圆寂之时,你没有在场么?”
  小沙弥躬身道:“老师父请范施主进人禅房之后,弟子端茶进来过一次,就退出禅房,在佛堂伺候,并没在场。”
  为首僧人又身范君瑶问道:“施主说是奉青峰者施主之命,投书来的,令师那封信呢?”
  范君瑶道:“老师父看完家师书信,就收入左手大袖之中。”
  为首僧人从明善大师左袖,取出信笺,只看了一眼,立即脸色大变,冷冷一笑,挥手道:“师弟们把此人拿下了。”
  三名黑衣僧人突然逼上一步,正待动手。
  范君瑶暗暗皱了下眉,脚下后迟半步,讶然道:“大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僧人冷声笑道:“贫僧怎知你是不是武当门下,敝师伯中毒致死,圆寂之时,又只有你一人在场。”
  范君瑶骇然道:“在下武当门下,难道还是假的?不信,有家师亲笔书信为证……”
  为首人道:“施主有话,最好见了敝寺方丈再说。”
  范君瑶道:“在下并无逃走之意。”
  为首僧人道:“那就只好委屈施主了。”
  范君瑶道:“大师父要把在下怎样?”
  为首僧人道:“在敝寺方丈未到之前,贫僧无法作主,只好先点施主几处穴道。”
  范君瑶心头是极气愤,冷声道:“少林、武当,谊若一家,大师父这般说法,那是把在下看作凶手了?”
  为首僧人微哼道:“不错,少林、武当,谊若一家,施主如若真是武当门下,应该真金不怕火,见了敝寺方丈自可无事,但施主此刻,若想在藏经楼逞强抗拒,只怕有伤二派和气,而且也是太不自量力了。”
  范君瑶听他说出“有伤二派和气”的话,心头不觉一阵为难,接着点头道:“好吧,大师父既然坚持要点在下穴道,此时只怕多说也是无用,那就请动手吧!”
  为首僧人道:“施主明白就好。”
  手指疾出,点了范君瑶双臂穴道。左首一名僧人同时出指,也点了范君瑶腿弯“委中”
  穴。
  范君瑶心知他们点自己四肢穴道,只是怕自己乘机逃跑,点的既非重穴,出手也极有分寸,心中暗暗赞道:“少林寺僧,果然清规素严,不肯出手伤人。”
  为首僧人朝其余三僧道:“师弟们好生看守范施主,我这就去禀报方丈大师。”
  三名僧人同声应“是”。
  为首僧人朝禅榻虔诚的合掌一礼,回敬又朝小沙弥道:“守志,你随我见方丈去。”
  说完,率同小沙弥,匆匆出房而去。这一去,足足过了一刻之久,才听廊前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接着但见走进一个慈眉善目,面情凝重的黄衣老僧。在他身后,鱼贯走进四个身穿灰袍的老僧,那方才去报信的为首僧人和小沙弥,则又紧跟四僧身后。
  三名守着范君瑶的黑衣僧人,一眼瞧到黄衣老僧即双手合什,恭敬的躬下身去,齐声说道:“小僧参见方丈。”
  原来这黄衣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明道大师。
  他只望了范君瑶一眼,当先抢步走近禅房,合掌垂首,默默诵念,神情极是庄严。
  明道大师念完经咒,才缓缓抬头,说道:“明苦师弟,你仔细看看明善师兄,究是如何致死的?”
  站在明道大师身后第二个瘦削老僧躬身领命,举步走上前去仔细检验明善大师尸体。
  这样又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回身退下,合掌道:“禀告方丈,明善师兄确是中毒身死,据小弟所知,此种毒药,江湖上极为罕见,而且毒性极烈,只须沾上一点,即可使人麻痹而死。明善师兄系由手指传入六经,(六经系手三阴、三阳经)因此很快就传到心脏,从中毒到毒发,前后最多不过一盏热茶工夫。”
  范君瑶听得暗暗佩服,心想:“这老和尚敢情还是一位用毒的能手,听他说来,有如亲眼看到一般,少林寺果然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那里知道这位明苦大师,乃是药师殿的住持。
  药师殿的僧人,自幼就专攻医药伤毒一门,少林寺疗伤解毒秘方,都存在药师殿,寺内所需的一切丸散膏丹、也悉归药师殿配制。
  药师殿住持,自然是一位精通医道,熟悉各种伤毒的高僧了。
  范君瑶想到这里,突然暗道:“不对,自己进来的时候,明善大师还是好好的,如何会中毒的呢?”
  只见明道大师缓缓从大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说道:“你再看看这封信上,是否有毒?”
  范君瑶目光投到那封信上,心头不住“咚”的一跳,那不是师傅要自己送给明善大师的信?
  不,这信是师傅亲手交给自己的,师傅和明善大师乃是方外至交,决不会有毒,但想起方才明善大师看完书信,忽然搓搓双手,就盘膝跌坐,神色渐渐不对!
  不,明善大师还问过自己,这封信是不是师傅亲手交给自己的?莫非真是信上出了问题?
  但这又怎么会呢?
  范君瑶一颗心,几乎直往下沉!
  明苦大师双手接过信封,立即探怀取出一个磁瓶,拨开瓶塞,用指甲挑了少许粉末,然后轻轻抹到信封之上。仔细看了一阵,说道:“这信封上并无剧毒。”
  接着缓缓抽出信笺,又用指甲挑着药粉,抹在笺纸上,仔细谛视有顷,瞿然道:“毒药果然附在信笺之上,只是此人是个使毒的大行家,在信笺上附着的份量,正好毒死一个人。
  也就是说明善师兄中毒之后,信笺上附着的毒药,已被他一人吸去,纸上已经没有毒药,所剩下的已只是少许的余毒而已。”
  范君瑶大声道:“家师和明善师父方外至交,怎会在信上下毒,再说家师也从不使毒。”
  明道大师微微颔首,目光转到范君瑶身上,问道:“你们点了他的穴道么?”
  为首的黑衣僧人忙道:“弟子怕他逃走,点了他四肢穴道。”
  明道大师道:“你们快替他解了穴道,我有话问他。”
  范君瑶朝明道大师拱手作揖,说道:“武当门下范君瑶,见过方丈大师。”
  明道大师合掌还了一礼,打量着范君瑶,问道:“小施主就是青峰老施主门下,给明善师兄送信来的人么?”
  范君瑶道:“在下正是奉家师之命,叩谒明善大师来的?”
  明道大师点点头,问道:“就是这封信么?”
  范君瑶点头道:“是的。”
  明道大师又道:“这是令师亲手交给你的么?”
  这话,和明善大师问的一样!范君瑶听的不由一怔,答道:“是在下临行前夕,家师亲手交给在下的。”
  明道大师善眉微拢,沉吟道:“这就奇了。”
  这句话的口吻,又和明善大师如出一辙!
  范君瑶又是一怔,心中暗道:“明善大师和明道大师都是这般说法,莫非这封信上,有什么不对?”一念及此,立即说道:“明善老师父看了家师的信,也曾这样问过在下,莫非家师信上,有什么不对么?”
  明道大师抬手把信封递了过来,说道:“小施主看看这封信上,写了些什么?”
  信上会写了什么?
  范君瑶双手接过信封,抽出信笺,只见上面写着数行字迹,词句怪异,不可卒讯,好像是梵经文。一眼就可以认出不是师傅的笔迹,心中不禁大奇,抬目朝明道大师望去,正待开口!
  明道大师道:“这是往生咒,青峰老施主怎会给明善师兄送往生咒来的呢?”
  信笺上写的竟是“往生咒”,那不是催明善大师早日往生极乐!
  范君瑶恍然而悟,暗想:“是了,明善大师看了书信,觉得不对,才问我:‘这是令师亲手交给你的么?’等自己回答他‘是的’,他一定感到十分惊异,所以说出:‘这就奇了’,这句话出口,敢情发现信上有毒,口中咦了一声,说出‘不对’二字,但那时他已经中了剧毒。”
  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暗暗吃惊,心想:“这封信自己一直放在贴身,是什么人把信笺换了呢?这简直是不可能之事!”越想越觉事有蹊跷,望着明道大师说道:“方丈明鉴,这张信笺上,不是家师的笔迹。”
  明道大师道:“这个老僧已经看出来了,信封上的字迹,和信笺上截然不同,但不知小施主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范君瑶听的一怔,道:“在下奉家师之命,远来叩谒明善老师父,这封信是临行前夕,家师才交给在下的,在下为了怕在路上遗失,一直收藏在贴身之处,直到见了明善老师父,才从怀中取出,是老师父亲手拆开的封口,方丈要在下如何解释呢?”
  明道大师看他神色不像有假,尤其从范君瑶口气之中,听出他还是初出江湖,毫无阅历的人,两道修眉,不觉微微一拢,问道:“小施主可知令师此次要你贲书前来见明善师兄,有什么事吗?”
  范君瑶道:“在下虽不知家师信中,写了些什么?但在下曾在临行前,听家师说过,在下原是明善老师父亲自送家师那里的,连家师也不知道在下身世来历……”
  明道大师诧异的道:“你是明善师兄送去武当的?”
  范君瑶应了一声是,续道;“在下此次艺满下山,家师特地备了一封书信,要在下叩谒老师父,他自会告知在下身世来历,不想老师父突然遭了恶人毒手,在下身世,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说到身世,但觉心头一酸,忍不住眼眶湿润,包满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明道大师和身侧四个灰袍老僧没听完范君瑶的话,已然都变了脸色,明道大师回过头看看四位师弟,几人脸色,都有些异样,好像他们心里都想到了一件可伯的事。
  尤其四个灰袍老僧,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愤慨之色,但却全没说话,明道大师脸色也相当凝重,双掌合十,低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缓缓抬目,说道:“小施主奉命投书,但信笺上却被人涂了剧毒,明善师兄因此丧生,少林、武当、释道殊途,但数百年来,一直谊如一家。此事虽不致引起两派误会,但显然有人企图从中挑起是非,老僧意欲派人持函前赴武当,面见令师,并请小施主同往武当一行,不知小施一主意下如何?”
  范君瑶躬身道:“方丈说的极是,在下远来叩谒明善老师父,却教恶人换掉了家师书信,致使老师父中毒圆寂,就是贵寺不派人前去武当,在下也非赶回去面禀家师不可。”
  明道大师颔首道:“如此就好。”话声一落,回头朝右侧那个矮胖身躯的老僧说道:“明悟师弟,此事还是你去一趟。面见青峰老施主。”
  这矮胖老僧正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明悟大师,当下躬身合什道:“小弟遵命。”
  明道大师随手把那封书信递过,说道:“师弟把这封信带上了。”
  明悟大师接过书信,揣入怀中,双手合掌,躬躬身道:“方丈若无指示,小弟就和这位范小施主一起动身了……”
  话声方落,忽听屋外人声喧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直奔到佛堂外面,止步不进。接着但见两名黑衣老僧,气急败坏的走了进来,见到方丈,立即扑的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启禀方丈,弟子该死,被人闯进经楼,盗走了祖师手著的易筋经……,,明道大师呆的一呆,问道:“是什么样的人盗走的?”
  右首老僧道:“不知道,弟子和一清师兄,在经楼奕棋,“只闻到一阵香风,就昏了过去,直到方才醒来,发现正中间那座藏经橱,两扇橱门已被打开,铜锁也遭利器削断,藏祖师手著经文的三盒,已经不翼而飞。”
  明道大师纵然平日修为功深,也不禁顿顿脚道:“楼下值日弟子和护法师何在?”
  左首老僧道:“楼下八名值日弟子,和塔上七名护法师,都说不曾看到有人上楼,也没有人离开过藏经楼。”
  右首老僧接道:“据二层塔上负责纪录出入人数的一航师弟说;今天从早晨起,只有知客堂一胜师弟进来通报,到过楼下,后来伺候老师父的守志,奉老师父之命,迎迓范施主,在楼前站了一回。他领范施主进入老师父禅房,又曾出去过,但没见他回转,后来守志又随一心师弟同去方丈室,是随方丈一起来的,此外就没有人进去过了。”
  小沙弥守志听的脸色发白,全身机伶伶的一颤,扑的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启禀方丈,一航师父说弟子去过前殿,这是冤枉的,弟子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先是老师父要弟子到藏经楼前面去迎接范施主,范施主进入禅房之后,弟子送了一盏茶进来,就退了出来,在佛堂上伺候。直等范施主出来说老师父好像不对,弟子进去,看到老师父已经圆寂,后来就跟随一心师父去禀报方丈,这中间,一直不曾离开这里一步,一航师父只怕看错人了。”
  明道大师回头道:“明悟师弟,你看如何?”
  明悟大师是罗汉堂的住持,专门负责少林寺对外事宜,也经常在江湖走动,阅历较深,是以明道大师第一个征询他的意见。
  明悟大师慌忙躬身合掌道:“方丈垂询,以小弟看来,一航看到的守志,只怕是贼人所假冒的无疑,目前为时不久,他纵然混出山门,也不会走的太远,咱们多派几个分头追截,也许还来得及。”
  明苦大师合掌道;“明悟师兄说的极是,小弟也是这么看法。”
  明道大师微微颔首,朝站在他右首的第二个老僧看了一眼,徐徐说道;“明通师弟,还是你和范施主去一趟青峰镇吧,明悟师弟可负责住持追查祖师手著经卷的失窃事宜。”
  明悟、明通一齐躬身道:“小弟敬领法旨。”
  明悟大师当下就把那封信交给了明通大师,一面朝明道大师合什一礼道:“小弟告退。”
  说完,朝依然跪在地上的两名黑衣老僧道:“你们随我来。”
  两名黑衣老僧慌忙应“是”,站起身子,紧随明悟大师身后而去。
  明通大师也朝方丈合什行礼道:“小弟也告辞了。”
  明道大师道:“好吧,你们也该走了,师弟见到青峰老施主,就代我致意。”
  明通大师道:“小弟记下了。”转身朝范君瑶施了一礼道:“范施主,我们可以走了。”
  范君瑶随着明通大师抱拳作揖道:“在下告辞。”
  明道大师还礼道:“小施主好走,老僧不送了。”
  这明通大师乃是少林寺达摩院的住持,他领着范君瑶回到达摩院,收拾了一个包袱,挂在杖头,就相偕朝外行来。
  这时少林寺已经进入紧急状态,各处殿堂走廊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有灰袍僧侣站立其间。每人怀中都抱着镔铁禅杖,而且腰间还各配戒刀,一个个凝立不动,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他们看到明通大师偕同范君瑶走出,一齐躬身施礼。
  范君瑶看得暗暗赞道:“少林寺果然不愧是领袖江湖的第一大派,只要看他们临事不乱,秩序井然,足见平日持戒谨严,尤其这些僧侣们,人数众多,看去个个眼神充足,凝重如山,分明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就是武当派只怕也难望其项背了。”
第二章 毒函肆虐
  明通大师和范君瑶二人离开少林寺,一路南行。
  明通大师是达摩院住持,达摩院的职司,是督促全寺僧侣武功,明通大师平日很少外出,因此养成这位高僧的沉默寡言,这一路上,晓行夜宿,很少和范君瑶交谈。
  范君瑶是绝顶聪明的人,心里自然明白,明善大师中毒身死,起因于自己送去的那封信上。虽说方丈明道大师已经看出那封信上不是自己师傅笔迹,显系途中被人掉换,自己仍然脱不了关系。
  只是碍于师傅面子和武当派三个字,不好难为自己。方丈要明通大师和自己同行,持书去见师傅,显然含有把自己押去武当山对质的意思。
  他们表面上对自己还算客气,那是有明通大师同行,虽没点穴道,但以他的武功,当然不怕自己中途逃走。
  因此这一路上,明通大师很少说话,范君瑶也不好多说,两人默默的赶路。
  从河南嵩山,到湖北武当,少说也有个七八百里路,这是第五天的午牌时光,已经赶到青峰山庄。
  这是一座大庄院,背山带溪,有茂林修行,睛岚如屏之幽。
  两人刚踏上庄院前一片草坪,就看到从栅门奔出一个绿衣姑娘,老远就娇声叫道:“范师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老远看到影子,就认出是你……”
  绿衣姑娘不过十七八岁,鹅蛋脸、樱桃嘴,—双又细又长的剑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还有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鼓腾腾的胸前,不但美,而且娇!
  她连纵带掠,快得像一阵风,一直奔到范君瑶面前,敢情才发现范君瑶身边还有一个老和尚,脚下不由一停,娇面上立时飞起两朵红云。
  范君瑶忙道:“凤妹,这位是少林寺高僧明通大师,特地看师傅来的。”一面朝明通大师道:“她是在下师妹修灵凤。”
  明通大师合掌道:“原来是修姑娘,老衲失敬,不知青峰老施主可在家吗?”
  修灵凤眨动眼睛在范师哥身上打了个转,说道:“爹就在里面,我通报去。”
  转身,低着头,往里跑去。
  范君瑶抬手肃容,说了句:“老师父请。”
  明通大师也不客气,举步进入栅门,走了十来步,刚到阶前,大门内已经急步迎出一个貌相清癯的蓝袍老人。
  这老人须发都已花白,但一双眸子,却似两点寒星,顾盼之间,凌光如电,令人不敢逼视。此人一眼看到明通大师,脸上似乎微微一怔,立即抱拳笑道:“大师远莅,老朽有失迎迓。”
  这老人正是武当名宿六指神翁修宗望。敢情听女儿说:有一个少林寺的老和尚和范君瑶同来,只当是明善大师,但见了面,这老和尚竟然十分面生。
  须知明通大师住持达摩院,平日从未离开过少林寺,无怪六指神翁不认识了。
  明通大师合什还礼道:“贫衲明通,久仰老施主盛名,只是无缘瞻荆,今日得瞻丰采,实是贫衲之幸,怎敢有劳老施主出迎。”
  六指神翁听他报出名号,心头不觉又是一怔,他虽没见过明通大师,但少林寺五院住持和瑶儿同来,莫非有什么重大之事不成?心念转动,一面呵呵笑道:“原来大师是达摩院住持,幸会,幸会,快请里面待茶。”
  说完,连连肃客,陪同明通大师进入大门,直到厅上,分宾主落坐。
  范君瑶走上前去,朝六指神翁面前扑的跪下,叩头道:“弟子叩见师傅。”
  六指神翁蔼然笑道:“瑶儿起来,你已经见过明善大师了?”
  范君瑶跪在地上,俯首道:“弟子见过明善老师父,只是你老人家那封信,被人中途掉换,信笺上涂了剧毒,老师父拆看书信,就中毒圆寂了。”
  六指神翁听得身躯猛然一震,双目寒光飞闪,急急问道:“瑶儿你说了什么?”
  修灵凤站在老父身后,一双盈盈秋波,只是瞪着范师哥,流露无限关切之色。
  明通大师适时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说道:“贫衲奉敝掌门师兄令谕,就是为此事,面报老施主来的。”
  六指神翁面情凝重,欠欠身道:“大师请坐,不知贵寺方丈有何赐教?”
  明通大师回身坐下,合掌道:“掌门师兄当时怀疑这位范小施主冒称老施主门下,要贫衲随同前来,旨在证实范小施主身份。如今范小施主既然确是老施主高弟,也就证明明善师兄中毒身死,不但另有凶手,而且还企图因此挑起贵我两派的误会。”
  六指神翁修眉微拢,问道:“此事经过如何?”
  明通大师道:“当时贫衲和掌门师兄闻讯赶去,明善师兄已经圆寂多时,此事经过,还是请范小施主述说较为详尽。”
  六指神翁一手捋鬃,朝依然长跪地下的范君瑶点点头道:“你起来,此事经过如何,你且详细的说与为师听听。”
  范君瑶依言站起,当下就把自己在少林寺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六指神翁手捋苍白长髯,只是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道:“会有这种事?唔,瑶儿,为师那封信,你一路上放在何处?”
  范君瑶道:“弟子怕途中失落,一直收藏在贴身之处。”
  六提神翁又道:“你再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可曾遇上什么人吗?”口气微顿,接道:“为师是说,可有什么行迹行踪可疑的人,和你接近过?”
  范君瑶道:“没有,弟子一路上都是按照你老人家所开的路程单,按站打尖,从未遇上过形迹可疑的人。”他想了想,抬头道:“弟子在汝州客店,曾遇上祖孙二人,他们也是到南阳去,正好和弟子同路,就结伴同行,只是他们并无可疑之处。”
  六指神翁似是极为注意,问道:“你们在鲁山打的尖?”
  范君瑶道:“那天是在铁牛庙打的尖。”
  六指神翁道:“为什么不在鲁山打尖?”
  范君瑶低头道:“因为那天赶到鲁山,只是未申之后,时光还早,同行的那位申老丈说还可以赶一段路,到铁牛庙落店,也是一样。”
  六指神翁道:“你们路上一定走得很快。”
  范君瑶听的不禁一怔,说道:“弟子并不觉得。”
  六指神翁冷哼道:“你自幼练武,稍微加快,自然并不觉得,从汝州到鲁山少说也有百余里路,一老一少,若是脚下不快,岂能在未申之久,赶到鲁山?”
  范君瑶听的又是一怔。
  六指神翁问道:“那祖孙二人,是何等模样的人?”
  范君瑶道;“那中老丈约有六旬左右,他孙儿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他们家在南阳。是到汝州探亲,回家去的。”
  明通大师突然问道:“那位申老施主的孙儿,可是和守志差不多大么?”’范君瑶一呆。点头道:“差不多。”
  明通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如此说来,只怕易筋经也是他们盗走的了。”
  六指神翁神情一震、耸然动容道:“贵寺易筋经也被人盗走了么?”
  明通大师合掌道:“不瞒老施主说,敝寺易筋经被盗,和明善师兄圆寂,两者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事。”
  六指神翁微微叹息一声道:“一叶知秋,看来平静了一段日子的江湖,又将多事了……”
  说到这里,回头朝范君瑶问道:“为师给明善大师的那封书信,可曾交你带来?”
  明通大师合掌道:“掌门师兄已交贫衲带来,送请老施主过目。”
  探手取过书信,双手送上。
  六指神翁接过书信,抽出信笺,只看了一眼,脸上脸色一变,凝重的道:“这封书信,正是老朽亲笔所书。”
  他此话出口,听的明通大师,范君瑶二人同时一呆!
  这信笺上写的是“往生咒”字迹也和信封上不同,明明不是六指神翁手笔,他居然一口承认下来,说是他写的?
  范君瑶惊疑的望望师傅,说道:“师傅是说‘往生咒’,就是你老人家亲笔写的?”
  六指神翁炯炯双目注在信笺之上,看了一回,才抬目朝明通大师问道:“明善大师遇害,那张附毒信笺,大师没有带来么?”
  这话更是离奇了,明通大师怔的一怔,指指六指神翁手上信笺,说道;“就是这一张了。”
  六指神翁双目寒星飞闪,莞尔笑道:“这封信是老朽写给明善大师的,不信大师拿去瞧瞧。”
  明通大师接过信笺,不禁脸如土色,连拿着信的双手,也起了一阵颤抖,骇异的道:“这……怎么会呢?”
  明通大师住持达摩院,是少林寺五位长老之一,也算得是修为功深的有道高僧,居然也会这般惊骇失措。原来他接到手上的那张信笺,赫然竟是如假包换,六指神翁修宗望写给明善大师的亲笔函。
  那么那张信附有剧毒的信笺呢?
  他明明看到掌门师兄神色凝重的把它摺好装入信封,交与明悟师兄,再由明悟师兄递给自己。这一路上,自己一直放在怀里,没有动过,怎会再次被人换了回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他双手拿着信笺,不住的颤抖、但一颗心颤抖的更为厉害!
  少林长老,五院住持的自己,竟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怀中换去书信,此事一旦传出江湖,自己丢人事小,连少林寺也将声誉扫地。
  就在此时,突然范君瑶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失声道:“师傅,你老人家的手……”
  不错,这一瞬之间,六指神翁十个修长白净的手指,指甲已经色呈乌黑!
  修灵凤站在爹的身后,睁大双目问道:“范师哥,爹的手怎么了?”
  范君瑶胆颤心惊的道:“信笺上有毒,师傅已经中了毒,这怎么好?”
  六指神翁双目微闭,不言不动,只是岸立不动。敢情他已经知道自己中毒极深,正在以本身数十年修为的功力,和侵入体内的剧毒相抗。
  这一情形,几乎和明善大师如出一辙!
  范君瑶一颗心往下直沉,急道:“凤妹,快去请师叔,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修灵民吓得脸色发白,没了主意,听师哥一说,立即发足往外奔去。
  明通大师终究见闻较广,放下信笺,急急从怀中取出一个磁瓶,倾了一颗丹九,跨前一步,低声说道:“这是敝寺制的旃檀解毒丹,老施主快快吞下。”
  手托药丸,缓缓朝六指神翁嘴边送去。
  六指种翁依然紧闭着嘴唇,恍如不闻。
  明通大师看出情形不对。暗暗皱了下眉,忙向范君瑶道:“令师正在运功抗毒,小施主还是扶他坐下来,才能喂药。”
  范君瑶摇头道:“大师说的是。”一面朝师傅低声说道:“师傅,弟子扶你老人家坐下……”话声未落,已经伸手扶去。
  这一扶,范君瑶不由得心弦猛震,大惊失色!原来六指神翁修宗望一个身子已经逐渐僵冷,范君瑶手指接触,登时“砰”然往后倒下去!
  一代名宿,已然气绝多时了!
  范君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哭喊一声:“师傅!”
  扑的跪倒六指神翁身旁,抚尸大哭。
  明通大师听到范君瑶的哭声,心知六指神翁已是无救,当下也双手合什,低头默诵经咒。
  就在此时,门口绿影一闪,修灵凤抢了进来,神色惶急问道:“范师哥,我爹怎么了?”
  范君瑶泪落如雨,咽声道:“师傅已经不行了。”
  修灵凤头顶宛如被木昆猛击了一下,但听轰的一声,双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范君瑶赶忙扶住她身子,叫道:“凤妹,凤妹,你快醒一醒。”
  这时厅前又急步奔进一个人来,口中大声说道:“大哥,你怎么了?”
  这人年约五句,身材瘦小,脸红如火,正是六指神翁的堂弟火眼灵猿修宗泽。喝声出口,人已奔到六指神翁身侧,探手往胸口摸去,突然脸色大变,双膝一屈,凄然道:“大哥已经去了么?”
  修灵凤缓缓醒转,望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老父忍不住纵身扑去,大哭不止。
  修宗泽忽然站起,流着泪水问道:“瑶儿,大哥好好的人,怎会中毒无救,死的这般快法?”
  范君瑶垂泪道:“弟子奉师傅之命,前去少林叩谒明善大师,不料中途书信被人换掉,在信上涂了剧毒,害死明善大师。少林方丈大师要这位明通老师父和弟子同来,不料师傅那封书上,又给贼人做了手脚,师傅竟也中毒死了。”
  修宗泽听说站在边上的老和尚,就是少林寺达摩院住持明通大师,不觉肃然起敬,抱抱拳道:“原来大师是达摩院住持,兄弟修宗泽。”
  明通大师连忙会什道:“修施主武当俊彦,贫衲幸会。”口气策顿,又连念了两声佛号,续道:“敝寺掌门师兄要贫衲把那封附毒书信送请青峰老施主阅,实是怕因此引起两家误会。
  不料又堕奸人恶计,老施主因此中毒过世,这叫贫衲如何对得起老施主?又如何向掌门师兄交待?贫衲实是罪孽深重……”
  修宗泽目光一转,取起几上那张信笺,问道:“被贼人掉换的就是这张信笺么?”
  明通大师面情凝重,点点头道;“是的,这原是青峰老施主写给明善师兄的信,范小施主送到之时,此笺已被掉换,写的只是一页往生咒,掌门师兄交给贫衲的就是那张信笺,不知何时又被人掉了回来,变成老施主的亲笔函,真教贫衲百思不得其解。”
  修宗泽双目寒芒飞闪沉吟道:“大师想想看,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人么?”
  明通大师双目合掌,苦笑道:“贫衲和范小施主由敝寺动身,一路同行同宿,既未遇上什么事故,就是连路人都未曾交谈过一句。此人能从贫衲身上把信封取去,换掉了信笺,再放回贫衲身上,实是不可思议之事。”
  修宗泽听的暗暗皱了下眉,暗道:“这老和尚虽是名列少林五院住持,但听他口气,似是甚少在江湖走动,对江湖谲诈行径,毫无经验。”
  心念转动,接着又道:“信笺决不会凭空被人掉换,大师再仔细想想,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譬如说:在行路之时,是否有人从大师身边探身而过?或是在落店之后,有人故意走错房间,闯入你们住处”诸如此类,看去无关紧要之事,也许就是线索……”
  明通大师沉吟半晌,才摇摇头道:“贫衲实在想不出什么事来?”
  修宗泽暗暗叹息,心想:“这老和尚毫无半点心机,在江湖行走,那能不出事?”
  范君瑶忽然抬头道:“师叔,弟子想起了一件事。”
  修宗泽目光一注,问道:“你想起了什么事?”
  范君瑶道:“弟子和明通老师父一路行来,都是黎明即起,未晚投宿,只有那天在南阳落店,第二天早晨,弟子和老师父都熟睡了,起来之时,已是红日上窗……”
  修宗泽心中不由一动,正待问话!
  明通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贫衲平日是习惯早起,那也许是连日路程,途中劳累所致。”
  范君瑶望望修宗泽,说道:“不,弟子记得那天早晨起来之后,还有些头昏。”
  起来还觉得头昏,那就有了蹊跷。
  修宗泽目光寒星飞闪,问道:“那晚你睡的很熟吗?”
  范君瑶道:“老师父一路上都很少说话,因此落店之后,就各自就寝,弟子记得那天晚上,睡得极熟,并未醒过。”
  修宗泽微微颔首,又道:“你平日入睡之后,是否也是如此?”
  范君瑶道:“有时也会睡得很熟,有时半夜醒转,就起来解溲,不一定。”
  修宗泽一手拈须,凝重的道:“如此说来,也许就是在南阳客店里出的事了。”
  明通大师却微微摇头,不以为然道:“这似乎不可能,贫衲不敢自诩功力如何精深,但自问只要有人潜到门口,纵然尚未入室,也难以瞒过贫衲这双耳朵,那晚在南阳客店中,真要有人潜入,换去书信,贫衲怎会一无所知?”
  这话由少林高僧达摩院住持口中说出,当然并没半点夸张,但有人从他怀中换了书信,也是不争的事实。
  修灵凤跪在老父身边,嘤嘤哭泣的人,突然泪眼一抬,问道:“范师哥,你不是说过,在汝州遇上姓中的祖孙两人,是回南阳去的么?两次掉换书信,都在南阳出的事,莫非就是姓申的祖孙做的手脚?”
  范君瑶神情猛震,点头道:“不错,准是那老贼……”突然转身往外就走。
  修宗泽道:“瑶儿,你做什么?”
  范君瑶双目满包红丝,切齿道:“弟子这就找他们去。”
  修宗泽道:“站住,此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从明通大师身上掉换信件,武功岂同寻常,纵然给你找到,你有多大能耐,能替你师傅报仇?”
  范君瑶目含泪光说道:“弟子纵然不是他对手,也要和他一拚。”
  修宗泽道:“此人以一封书信,连续杀害少林、武当两位绝世高手,可谓心机毒辣,手段高明,除了想因此挑拨起两派误会,只怕其中另有阴谋。此事关系极大,我必须立即陪同明通大师去见掌门人,再作定夺,你是大哥唯一的门人,情逾父子,大哥后事就交给你料理了。”
  范君瑶不敢违拗,只是唯唯应“是”。
  修宗泽又朝修灵凤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话,就陪明通大师,上武当山去。
  第二天武当派掌门人天宁子亲率八宫师弟,前来吊唁,并详细垂询范君瑶少林往返经过。
  (武当八宫,计为津乐、近恩、五虎、遇真、南岩、紫霄。玉虚、太和,当有宫主一人,均由掌门人师弟担任。)
  一连几天,范君瑶都忙着接待吊客,和替师傅营建墓地,择日安葬。
  ,他五岁就由明善大师送上青峰镇,拜在六指神翁门下,十五年来,六指神翁已把他视如己子。名虽师徒,情逾父子,师傅突然中人暗算,毒发身死,范君瑶真像失去亲父一样的悲痛欲绝。
  这天晚上,他留了一封给师妹修灵凤的信,就悄悄走了。
  信上大意,是要师妹节哀顺变,好好在家守制,自己走了,天涯海角,立誓要追查师傅的凶手,割下他的脑袋,回家祭奠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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