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秋夢痕 Qiu Menghe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4年1989年)
失魂寺
  作者:秋夢痕
  第一章 月黑風高驚魂夜
  第二章 生死一綫黃粱夢
  第三章 天寒歲暮勾魂寺
  第四章 廟旁山澗碧血流
  第五章 何方神聖擋來路
  第六章 高燈紅燭映俠心
  第七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第八章 素手飄香捋虎須
  第九章 魔寺中群醜亂舞
  第十章 罪洞天中藏惡竜
第一章 月黑風高驚魂夜
  楔 子
  黃山幽𠔌,十五圓月高懸長空,𠔌中一片清朗祥和之氣。
  陡聞飄逸蕭聲穿跛寂靜,繼之又帶起霍霍劍光!
  嘿!好一對璧人,男的生得劍眉星目,英俊卓逸!女的眉如遠山,眼若秋水,瑤鼻通梁,真是郎纔女貌!
  蕭聲奇峰迭起,劍氣直衝牛鬥。
  良久!良久!聲歇劍斂,衹聽美嬌娘脆聲說道:‘飛哥,你那套“璇璣十九式”越來越出神入化了!’
  說完,輕依偎在良人胸前。
  輕撫着愛妻秀發的雲雁飛,柔聲說:‘華妹,你那“七毒魔音”也和你一般越來越會令人心搖神動了!’
  沉碧華撒嬌的直往良人胸前鑽動,同時不依的道:‘飛哥,你又取笑人傢了,人傢不來啦!’
  說完,佯欲離去!
  雲雁飛立即緊摟着嬌妻,柔聲說:‘華妹,你不知你有多麽迷人!最要命的是你那“七毒魔音”引得我…………’
  話未說完,右手開始不老實的活動起來了…………
  沉碧華低‘唔!’聲,輕聲道:‘飛哥!到屋內去吧!’
  雲雁飛輕吻她右頰,柔聲道:‘黃山幽𠔌,威震武林,有誰敢來窺伺,華妹,明月為鏡,大地為床,為兄放肆了!’
  但見衣物迅褪,兩人旋即倒地緊摟在一起!
  ‘飛哥………你今晚怎麽這麽多花招呀………’
  ‘哈!………我方纔由你那蕭聲中,突想將那“璇璣十九式”溶化於其中,此時卻又想將那些招式運用在這方面哩…………’
  ‘呸!貧嘴!哎……輕些………’
  ‘不勇猛些!我怎麽顯出咱們“蕭劍門”之威風呢!嘿!’
  提起蕭劍門,武林人士便會肅然起敬,該門自二百年前,湖海第一劍董曙萍與玉蕭仙子楊飄芬創立後,即擔負正義角色。
  藉看七毒魔音及璇璣十九式,蕭劍門可說威震武林,罕遇敵手!
  蕭劍門不但武功玄奇,門規更奇,代代單傳,每代衹收男女一人為徒,且令其結為夫婦,以傳蕭劍絶學,是以代代以來,該門都是夫婦二人。
  目前正是第五代傳人云雁飛及沉碧華執掌該門,由於二人一身功力超凡入聖,已是武林人物中的泰山北斗,受人尊仰。
  雲氏夫婦在黃山合籍雙修,柔情蜜意,恩愛有加!
  今晚兩人倒行練功,誰知一麯‘七毒魔音’竟會勾引一嚮溫文穩重的雲雁飛來個‘就地取材’,為大地普下一段插麯。
  雲雨方歇,沉碧華愛憐的為個郎拭汗,同時膩聲:‘飛哥,你真強!’
  雲雁飛滿是的笑道:‘華妹!你真好!’
  兩人躺在草地上喃喃細語着。…………
  突聽一陣哭泣聲,雲雁飛功力通玄,聞聲立喝道:‘誰?出來!’
  顧不得光着身子,他立即起身凝神註視聲音來處!
  卻見一花容月貌的女子,雙目藴淚,疾奔而去!
  ‘啊!楊智薇…………’
  身子疾掠而出,但見一棵樹幹上釘着一條方巾!
  取下方巾,雲雁飛低聲念道: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燭成灰淚始幹!
  自古多情空自恨!
  由來失意最傷情!’
  ‘飛哥,她是楊姐呀!她怎麽來去匆匆呢?’
  ‘哎!一定出事了!’
  不錯!平靜已久的武林出事了!
  第一章 月黑風高驚魂夜
  葉落枝禿,四野蕭棠,是深秋─
  暮藹四合,彤雲密佈,是晚夜─
  重巒疊嶂,怪石嵯峨,是俊嶺─
  深秋,這蕭條的季節,本就是凄涼孤寂,加上入夜,更覺陰森冰冷,何況又是在高山峻嶺之頂,更是夜風似剪,砭肌刺骨,景物荒涼,瑟瑟而具寒意。
  此情此景,照理是無人涉足嶺上纔對,因為嶺峻山高,就是晴空無雲,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誰能登涉這等高插雲霄的絶峰之頂?
  然而,事情往往有些是不能以常理推斷的。
  此際時刻,約莫初鼓。
  星鬥朦朧,夜色昏黯,絶峰之頂,越發凄涼沉寂,那斷斷續續的狼嗅猿啼,虎嘯獅吼,劃破死寂的黑夜,更增幾分寒意,膽小之人,怕不體顫心抖。
  突然──
  山腰中傳來二聲清嘯,劃破靜寂的黑夜,嘯聲高越悠長,宏亮如九天鶴鳴,響遏行雲,竟是內功修為已臻化境的武人嘯聲。
  俄頃──
  峰頂一處數畝方圓的草坪上,已然飄落二個人來,二人卻是一男一女,年齡皆在三十上下的中年。
  男的生得劍眉星目,白麵無須,十分的英俊,一身藏青色勁裝,背插長劍,越發卓逸不群。
  女的生得芙蓉其面,眉如遠山,眼如秋水,瑤鼻通梁,甚為俏麗,背插玉蕭,更加豔美絶倫。
  男女二人,宛然仙露明珠,不亞臨風玉樹,真正是郎纔女貌,看他們依偎之情,顯然是對多情而恩愛的俠侶。
  衹是──
  這對俠侶的眉梢眼角,卸是緊緊蹙起着,一似內心有任何不解或憂慮之事般,愁形於色。
  二人在此夜色昏黯之際,登上這絶險而又荒涼無人的峰頂,更不平凡,兩雙炯炯精光嚮四下一掃。
  但見樹影幢幢,秋風瑟瑟,梟啼獸吼,景象至為凄涼。
  這時,一陣甜脆如銀鈴的聲音,響自那女人口中:‘雁飛,我心內總很擔心,那賊子約我們來此落雁峰,好似是針對你的名…………’
  說至此,不由心情一沉,自己怎平白地,連想起這麽一回事呢,也就黯然住口。
  男的聞言,也不自禁心頭怦然,暗忖:‘落雁峰,難道這“不死閻羅”果真是含意於此?’
  但旋即一剔劍眉,傲然道:
  ‘華妹你怎那麽迷信起來,難道我雲雁飛是省油之燈,又是浪得虛名之輩,哼哼!神劍玉蕭兩百年來,在武林中何等的威風,我們豈能有損師門威名。’
  女的道:
  ‘唉!想不到我們衹過了五年安逸的生活,衹道從今以後,能夠老死山村,過着神仙不羨的生活,不料,這賊子平空找事,使得我們重作憑婦,未知文兒………’
  雲雁飛見愛妻沉碧華,竟大反昔日爽朗的氣概,不由眉頭皺了一皺,道:‘華妹,人生在世,本為推己及人,盡一己之力,而謀千萬人之福。
  ‘我輩學武所為何事,還不是扶弱濟危,這不死閻羅,顯名思疑,乃是下流惡徒,他既敢挑戰,我們豈可卻步。’
  ‘雁飛,你想這不死閻羅,會否與絶魂寺賊徒一道?’
  ‘絶魂寺?你是說九華山絶魂林中,那座神秘的廟宇。’
  ‘是啊!普天之下,敢嚮你挑戰的,妹想就衹這派見不得人的歹徒。’
  雲雁飛面上掠過喜慰神色,的確,十年來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提起湖海第一劍,甚至衹是玄蕭仙子之名,就可使白道欽服,黑道喪膽。
  當下頷首道:
  ‘華妹所說大有可能,但就是絶魂寺徒黨,又何足懼哉,這賊子若是為非作歹之輩,今夜就絶不輕放他,教他變成“永死鬼卒”,方知神劍玄蕭之………’
  話又未了,耳畔陡然傳入二聲嘿嘿冷笑,笑聲雖然不大,但聽在雲雁飛耳中,卻徒覺耳鳴心悸,怦然心動。
  雲雁飛內功精湛,就是獅子吼之類武功,未必就能震動得他。
  雖然他此刻未曾運功抵禦,但對方聲音並不大,而自己竟大受影響,是則對方若非功力精純,就是練有外門邪功。
  他聞聲一凜,陡然一聲勁喝,然後冷笑道:‘朋友既已來到,何不請出一見?’
  聲落,黑暗中一陣冰冷的怪笑:‘當然當然,不過三更未到,使賢夫婦早一刻別世,特覺過意不去呢!’
  聲落人現,在雲雁飛夫婦面前,已傲然站立一個面加鍋底,身材偉岸,貌相威武的中年人來。
  雲雁飛一看此人面色陌生,心中不由大奇,雖然他在接到挑戰書時,就不知‘不死閻羅’為誰,但他總認為或許是昔日仇傢化名!
  那知此刻一見,卻出意外,竟是生平未曾會面的陌生漢子。
  不由問道:‘閣下就是約愚夫婦來此的不死閻羅嗎?’
  雲雁飛一代大俠,儘管心中早對不死閻羅存有芥蒂,但對方既是素不識面,問話口氣,也就緩和了許多。
  那知,對方聞言之後,那黑炭的面容,一動不動,死板板地一聲:‘不錯?’簡單二字,既驕傲又無禮,目無餘子,十分托大。
  雲雁飛心有慍色,劍眉軒動道:‘朋友,我們素昧平生,從無瓜葛,未知何事定欲與愚夫婦過不去?’
  對方聞言,雙眼一睜,精光四射,虎目中露出陰險而又姦詐的神色,冷冷道:‘雲雁飛你不識我,我卻早就恨不得將你們夫婦,玩弄於股掌之間,方消舊恨!’
  雲雁飛面色一沉道:‘朋友何必口舌逞能,且報上萬兒,並說出何事找我,以免雲某冒犯開罪朋友你!’
  雲雁飛已然動怒,因此乃以牙還牙。
  黑漢子聞言,驀然仰天一陣狂笑。
  但聽聲如裂帛,似梟啼,宏亮之至,使得宿鳥驚飛,伏獸嚇走,劃過靜夜,越增恐怖氣氛。
  雲氏夫婦聞聲,連忙各自運內功抵禦,此刻他們夫婦均感到對方黑漢,武功定必不凡,一時心潮迭起,不知何時結上這位仇傢。
  尤其沉碧華更是無端地,連想到若是自己夫婦有所不測,那麽寄在友人處的愛子云宗文將是…………
  越往壞處想,越覺紛亂,也越覺心神不屬。
  笑聲戛然而止,冷笑聲再起:‘雲雁飛,你難道已忘了九年前,蜀東飛劍山莊之事?嘿嘿!’
  雲雁飛心中一驚,立道:‘飛劍山莊?那麽朋友與追魂五劍莫氏兄弟是何關係?’
  ‘嘿嘿!區區莫野,正是飛劍山莊少莊主,雲賊,當時若非少爺訪師外出,我傢基業以及伯叔五人,怎會落汝手中,哼哼,血債血還,姓雲的你今夜要想活着回去,可是天大的夢想?’
  雲雁飛聞言,心雖驚疑,因為從未聽過莫氏兄弟有後人,但對方自稱莫氏之後,而又來勢兇兇,想起昔日橫行蜀東的莫氏五惡。
  此莫野既是其後人,何嘗不是一丘之貉,當下冷笑說:‘令伯叔之是是非非,莫傢當的難道不知………’
  ‘住口!姓雲的你難道是敢做不敢當的縮頭烏龜之輩!’
  沉碧華厭惡地插口道:‘姓莫的,你此來是為找喳子來的吧!那就請劃出道來,愚夫婦當捨命奉陪!’
  ‘嘿嘿,賊婢倒很脆落,今夜之會,簡單得很,我們就以三拳定高低,輸方任人擺布,免得多寶手腳。’
  雲雁飛聞言一怔,對方何以提出此等要求,但卻又不能示弱,乃道:‘何謂三拳定輸贏?’
  莫野臉上閃過驕狂的神色道:
  ‘三拳嗎?很簡單,那就是區區凝立,讓你們夫婦合力打三掌,不要說是傷及,就是能打退我一步,就算你們贏,本人當堂自斷,否則,你們三拳無法竟功,便是負數,那就任由我擺布。’
  莫野此言一出,他那狂莽,不屑之神情,目中無人的話語,登時激起了雲雁飛夫婦的怒火。
  雲雁飛沉聲道:‘朋友此舉太看得起雲某了,但朋友自比這塊巨石如何?’說看,正待揮掌橫掃右側一塊尋大巨石。
  但他手甫動,莫野已冷笑道:‘姓雲的你怕了嗎?’
  雲雁飛不知對方話意,不覺怔了一怔。
  就這一瞬間,對方又已陰笑道:‘嘿嘿!區區早就知道你們不敢,因為你們衹仗着師門,二百年來神劍玄蕭的威名而已,其實璇璣十九式,七毒煞招,儘管天下少敵,卻並不放在區區眼內。’
  雲雁飛夫婦出身蕭劍雙英門下,蕭劍雙英自二百年前,湖流第一劍董曙萍與玉蕭仙子楊飄芬以後,代代單傳。
  璇磯十九式以及七毒魔音威震寰宇,雲氏夫婦乃蕭劍第五代傳人,師門絶藝,武林罕敵。
  不但不失蕭劍令譽,而且能發揚光大,使蕭劍雙英之名,大見響亮。
  夫婦二人已是武林人物中的泰山北斗,一身功力,超凡入聖,受天下武林所尊仰,幾曾有人敢找他們喳子,想不到眼前黑漢,還大言逞強。
  饒雲雁飛是個寬腹大量之義俠,此刻也不禁火氣衝衝,怒形於色,慍聲道:‘莫當傢的,你準定能勝得我嗎?’
  莫野梟笑道:‘姓雲的,你難道不知落雁峰的意思嗎?你名雁飛,此山名落雁,正是區區特選的啊!’
  此言一出,沉碧華心頭大震,想起古人‘閔大師死於絶竜崖,龐統死於落鳳坡’,正是先有不利兆頭,難道這落雁峰果真…………
  她心情倏沉,亂如繁絲!
  雲雁飛眉頭略皺,隨即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姓莫的,你真願意由我先打三掌!’
  莫野見對方突逞暴燥,如已中竅,仍道:‘衹怕你不敢爾!’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哼!打過來吧!’
  雲雁飛忍無可忍,喝聲:‘照打!’右掌一推,一股無與倫比的掌勁,登時加排山倒海般,匝地捲起。
  但他掌勢一出,突覺氣血陡然翻涌,一時立腳不住,竟嚮前衝過去三數步,心中不由得大驚。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怪事,武林中從來未聞打人者,未受反震或任何外力,竟會立不住樁,且又氣血陡涌的。
  但更怪的是,雲雁飛那股奇猛潛勁,出手之後,莫野竟不閉不避,不運功抵架,任由那股急勁撲捲過來。
  然而,那股足可開山裂石的潛勁,撞在莫野身上之後,卻突然消失於無形,而莫野依然傲立,根本毫無受傷,連幌也未幌一下,身軀比鐵石還硬。
  沉碧華乍見丈夫掌出,心想:
  ‘雁飛雖以劍術見長武林,但內力之沉厚,也已達隔堅腐物的化境,這賊子就算功力高過丈夫,也未必連退一步都不可能,那時丈夫雖傷卻是勝數。’
  那知,他心念猶未了,便已見眼前怪事,丈夫竟會在發掌之後,身形蹌踉,似乎不勝其力。
  她這一駭,一顆心幾乎跳到腔口,嬌喊一聲:‘雁飛你!………’
  身形一掠,撲嚮前去。
  莫野驕狂地喝道:‘第一掌啦!姓雲的馬步要站穩啊!’
  雲雁飛心中正自驚訝,突聞此言,不由氣往上衝,怒喝一聲:‘小子別狂,再接我一掌。’
  聲落掌出,再度兜掌打去,這一掌他是挾怒而發,已經用盡全力,衹見匝地狂飆,疾捲而出。
  那知──
  他此掌乍出,陡覺氣血急騰,踉蹌數步,幾乎立腳不住,猛覺喉頭髮甜,一時按納不住,‘哇呀’地一聲,張口吐出一股鮮血,面色頓呈慘白。
  沉碧華芳心大嚇,趕緊上前扶住丈夫,皓腕疾探,從懷中掏出一粒丹丸,送往丈夫的口中。
  可是,未得她丸入丈夫口中,對方不死閻羅已再度冷諷道:‘第二掌,衹剩一掌啦!哼!瀋賤婢你還要臉嗎?’
  雲雁飛手揮妻子走開,咬牙道:‘小子,我雲雁飛與你拼了!’第三掌再度出手,但由於他真力散去不少,因此這一掌猛而不威。
  但他人卻在這第三掌出手之後,踉蹌三步,一時立腳不住,一交跌坐在地。
  這時卻聞對方不死閻羅,仰天一陣得意的狂笑。
  沉碧華又恨又怒,皓腕倏翻,撤出玉蕭,就唇一吹,嗚地一聲,奏出了昔日奪魂簫楊飄芬,獨步寰宇,無力能敵的七毒魔音。
  不料──
  她這無往不剋的七毒魔音如今卻不靈了,就在她運力一吹之際,猛覺心悸神驚,氣血凝滯。
  沉碧華花容失色,破口大駡:‘狗賊!你好卑鄙,竟放………’
  話猶未了,那邊莫野已冷笑道:‘喂!雲氏夫婦,你們三掌不能勝利,已經落敗,今後將由我擺布了!’
  雲雁飛無端地真氣渙散,不覺驚詫萬分,跌坐之下,急忙吸氣運功,但任他吸入數次長氣,始終無法促使血流運行。
  不由暗道不妙,心忖自己必是中人姦計,否則那會如此,雖自己不知何時被人做了手腳。
  這時,忽聽愛妻喝駡,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武林中傳聞的一種舛異而又歹毒的藥丸,不禁大驚。
  登時破口怒駡:‘無恥惡賊,你竟以天山九死𠔌的………’
  他底下之話猶未出口,但見莫野臉色急變,倏又長笑地道:‘姓雲的技不如人,還敢囉唆,虧你們還是個有頭有臉,自負不凡的人物。’
  雲雁飛黯然住口,的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中人毒藥而不知,多言何益,何況這些匪徒,都是無所不用卑劣手段的。
  當下黯然道:‘雲某認栽,華妹我先走了!’
  翻手背上,正欲拔劍自殺,以了此生,沉碧華見狀,芳心一痛,亦自如響斯應,想橫蕭自絶,追隨丈夫於地下。
  不料,他倆手甫舉,突覺勁風撲體,雙雙齊感脅下一麻,已被製住穴道。
  莫野冷笑道:‘二位何必想死,莫某雖居勝方,抑不想處你們於死地啊!’
  雲雁飛夫婦聞言,大感詫異,道:‘惡賊,你待如何?’
  莫野陰森地一笑:‘姓雲的你忘了我們有約在先,配問麽?’
  雲氏夫婦黯然無語,內心中卻猜忖不出,這莫野志在報仇,何以不殺自己。
  莫野突又冷笑道:‘好吧!大爺就告訴你們,我將如何處置你們吧!’
  說至此一頓,右手伸出三指道:‘大爺衹想教你們實行三個條件。’
  看見雲氏夫婦一臉驚惶與疑惑之色,不禁大為得意,放肆地一笑,纔道:‘第一、我將帶你們到一處幽美的地方,將你倆永遠禁銅。’
  雲氏夫婦心中一片空白,心知完了,生不如死,還要蒙受無窮的譏諷,但身既被製,徒喚奈何。
  莫野又是一陣朗笑,接道:‘第二、我要繳下你們仗以為惡的蕭劍。’
  這一點,雲氏夫婦倒不受影響,因為人既覆敗,兵刃又有何用,對方話聲又起:‘第三、你們須將拿手絶技,各各授我一招!’
  雲雁飛霍然驚道:‘衹授一招?’
  莫野縱聲而笑,道:‘是的,衹要代表你們的一招!’
  雲雁飛一怔,旋即想起一事,不由抖聲:‘啊!那你是絶………’
  莫野陰笑着截斷對方之話,道:
  ‘我是誰何必說出,反正你們已經終生難出,就是你那朋友及獨子,也無法再活在這世上了!’
  說着,未待雲氏夫婦說話,雙手一抄,攔腰抱起雲氏夫婦,撲身縱下落雁峰。
  月愁星黯,大地仍舊是一片凄涼慘淡的怖人夜景,好似時纔那奇特的較技,並未發生一般。
  其實──
  這古井般死靜的情景,何嘗不能帶來一陣暴風雨呢!
  是故──
  剛纔那一陣奇特發較技,或許將是十五年後,那一場武林浩劫的導火綫呢!
  ※※ ※※ ※※
  狂風暴雨─
  荒山密林─
  懾人心魄的雷聲,震撼四野,傾盆而下的大雨,泥濘山徑,怒吼厲嘯的狂風,折枝斷葉,宛然宇宙末日的來臨,鎮城人們,亦必緊縮在傢,遑論素常就已人影絶跡的,天目山、四絶嶺。
  狂風暴雨,使得四絶嶺上禽獸絶跡,狂風暴雨,也使得四絶嶺,在陰森凄涼之上,更加上一層恐怖的氣氛。
  荒野一片朦朧,景物難辦。
  陡然──
  一條疾急的閃電,劃破黑暗,雖然這道閃電,來得快,去得疾,但就衹那眨眼間的光明,卻發現一塊斜突的巨石下,此刻竟有一個人,癡然呆立。
  在荒山之中,如此恐怖之夜,竟有人敢伫身於此,是武林高手?是山精木魈?是怪癖之人?
  又是一道閃電劃空而過,巨石四周,景物倏明,他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青人。
  這人神情非常落漠,濃眉緊皺,顯然心有重憂,但口角緊撇,牙根暗咬,又顯示出他是個堅毅之輩。
  此人生得十分俊秀,骨格清奇,鼻梁挺直,濃眉大眼,是個健碩之輩。
  然而──
  從他那落漠、堅毅、憂戚的神色看來,他好像是個將感情緊緊埋在心底的人,是個孤獨而又孤傲之人。
  雨水不停打在他的身上,全身盡濕,雙眼也沾滿了水珠,視綫有些模糊,但他從未揮手揩拭。
  狂風,吹亂了他的一蓬亂發,但他也是無動於衷,死板板地,癡立石下。
  隨看紛至沓來的閃電,一件件往事,一絲絲思念,也是此起彼落地,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衹是──
  這無數件的往事,無數件的思維,卻可歸結成兩個字,‘恨’與‘仇’。
  ‘雙親不明不白的失蹤──’
  ‘世叔的慘死──’
  ‘五年來所受的無情打擊與冷酷教訓。’
  這些,使他恨透了仇人,恨透了世界,若非一般堅強的意念,支持着他,他幾乎想自絶以忘記這對他無情的人寰。
  他癡然呆立好久,但狂風仍然如故,暴風絲毫不減。
  終於,他冷漠的面容上,浮起了不耐之色。
  衹見他沉重的一聲嘆息,然後喃喃自語道:
  ‘唉!雨既不停,再不走,恐會錯過了這次武林高手,較手機會,豈非失去了求師之願,走吧!不吃苦中苦,難成人上人。’
  說着,他挺胸走出伫立的巨石,嚮面前坡度高斜,崎嶇狹窄的山徑,揉攀上去。
  崎嶇的山徑,本就難走,再經雨水淋打,越發滂沱泥濘,再加上傾盆大雨,勁急狂風,當真是寸步難行。
  年輕人雖然身材健碩,也曾自修自練,學了幾年武功,但面對眼前情況,也是艱難萬分的。
  好幾次被勁急的狂風,推得踉蹌倒退,總算他意志堅強,再接再勵,毫不氣餒,好幾次被泥濘的山徑,溜滑得僕身倒地,總算他反應矯捷,纔未跌落路旁深淵。
  他每次施力用勁,才能前進一步,別說是走,就是爬也比他此時之前進還快,短短裏許山路,卻費了他足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方始達到。
  這時的他,已是渾身污泥,遍體盡濕,心力交疲,十分頽萎。
  這時,他來到一棵大樹下,再上去越發難走,削壁陡斜,岩石溜滑,別說是狂風暴雨之際,就是大好天氣之下,也甚難攀登得上。
  年輕人見狀,又是一聲深長的嘆息,發舒他心中的苦悶,他自言自語地道:
  ‘雲宗文啊雲宗文,你竟然那麽沒用?這不有失你那人人欽仰,個個贊佩的雙親之威名嗎?
  ‘憑你這樣畏縮不前,還想學成驚人藝嗎?’
  自語之後,他陡覺勇氣百倍,牙根一咬,長吸一口氣,一個箭步,衝嚮峭壁。
  他手腳並用,使勁一陣急攀疾登,倏忽間,揉升了數丈有餘。
  衹是──
  他這種一鼓作氣的力量,並不能維持多久。
  就在他自感乏力再上之際,急忙伸手抓住一條葛藤,想緩一緩身,焉知,這條葛藤支撐不了他全身,衹聽一聲輕響,登時斷裂。
  雲宗文重心驟失,又被大風一捲,仰身墜下,未及驚叫,衹覺一陣急劇的震蕩,頓失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耳中突聞喝斥之聲,以及兵刃撞擊之聲。
  雲宗文霍然驚醒,目光所至,發覺自己竟墜在一棵禿出的枯枝上,因此未曾摔死,想起適纔,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餘悸猶存。
  這時──
  他又發覺,敢情就在他暈死期間,狂風既息,暴雨亦止,雲破月現,星鬥滿天,一片晴朗。
  衹是,道路依舊泥濘潮濕,否則,幾令人難信,時纔曾下了那麽一陣狂風暴雨。
  雲宗文不由暗道:‘天有不測風雲,氣候變化莫測,誠然不錯。’
  陡然──
  一陣狂風,破空傳來,震耳欲聾,因此,不但可見發聲人,內力精湛,而且其聲音就在左近。
  雲宗文聞聲大喜,這纔知道,自己先前大概誤走他峰,這一跌,倒是對極,他暗叫幸運,連忙爬下大樹,循聲走去。
  由於他先前耗力過多,因此行動緩慢。
  行行復行行,喝叱聲越來越近,他也越覺精神興奮,看看已來到一棵巨樹下,五十餘丈處,數團人影,穿梭來往,正在狠鬥。
  雲宗文連忙爬上樹頂,嚴神觀戰。
  但見場上卻是一敵三,四人在搏鬥,地上橫七夾八,倒下五人,顯然已死,因為每人身旁,都有一灘血漬。
  雲宗文看得觸目驚心,但也覺得,那殺死五人的武士,功力十分精湛,正是自己最理想的師父。
  約莫盞茶工夫過去,突然一聲慘叫傳起,又有一人慘死。
  雲宗文一看,已變成二對一之勢。
  但聞一聲暴喝:‘金大雄,老朽兄弟與你拼了!’喝聲過處,勁風嗖嗖,那二人瘋狂般地,嚮那敵人疾攻過去。
  衹聽那人朗笑一聲:‘二位老廢物,你們不拼命也是死定了,照打!’
  手中白影倏長,卡喳一聲,左側老人手中兵刃,已被斬斷,那人就勢一劍,一聲慘嚎跟着傳起,已然倒地橫屍。
  現在就剩下一對人,捉對廝打了。
  適纔以三敵一,猶自不敵,此刻以一敵一,更是優劣立分,但見白影越來越盛,那團黑影卻節節敗退。
  雲宗文一因距離較遠,再則對方身形奇快,因此看不清楚,那人形狀,然而,內心中卻决定,拜此人為師,已學得驚人藝業。
  就在他轉念之際,陡聞一聲慘叫,黑影僕倒下去,白影一停。
  雲宗文這纔看清,這位技藝不凡的人,竟是一個中年壯漢,目光炯炯,十分威武,一身白色勁裝,黑夜之際,倍覺明顯。
  衹見他仰天一陣狂笑,道:‘二魔既滅,七雄也絶,哈哈,武林之中,永遠是我千面…………’
  話聲倏頓,雙足一點,正欲撲身離去。
  雲宗文那肯錯過機會,連忙大喝一聲:‘壯士且慢走!’
  縱身落樹,掠嚮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大吃一驚,一見現身之人,是個年青人,這纔稍放寬心。
  但卻兇光畢露,冷冷道:‘嘿!後生小子,你敢淌這渾水,看…………’
  雲宗文雙足一屈,搖手道:‘師父且別誤會,弟子是專誠拜師而來。’
  白衣人大出意外,但見雲宗文即是一臉誠懇之色,心中大為詫怪,他乃是個多疑之人,當下問道:‘剛纔一切,你可曾看到!’
  雲宗文聞言,衹道對方在誇耀其武功,忙答道:‘剛纔一切,弟子全部目視,師父真是一個………’
  他贊佩之言,猶未出口,已然耳聞一聲厲叱:‘好小子,饒你不得,看劍!’聲未到,劍已到,當胸一劍刺來,森森劍氣,已迫到雲宗文胸前。
  雲宗文大吃一驚,見長劍及胸,本能地吸氣頓足,拔身而退,口內依舊急喊:‘且別動手,有話好說!’
  豈料──
  他這一躲,身形卻是美妙,拿捏極準,宛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白衣人心頭一震,殺機倏露。
  ‘好小子,大爺差點被你蒙混過去,休走,繳上命來!’手中劍挑、掃、圻,一連刺過來三招,招招狠,式式辣,兼具猛、狠、快、詭。
  雲宗文無法分辯,衹好撤出長劍,閃避招架。
  但他粗識幾手防身招數,那是對方敵手,閃過二招,卻閃不過第三招,被對方一腳踢中肘關節。
  不但長劍脫手飛去,而且人也立腳不住,跌倒地上。
  白衣人陰笑道:‘小子你是誰?為何要假裝不懂武藝,想騙太爺?’
  雲宗文見此人不分皂白,出手亂砍,心中有些氣憤,但想到自己既志在求藝,這小小挫折是不能記挂的,尤其聽人傳聞,愈是功力精湛之人,愈是怪癖,或許對方此舉,是在考查自己膽識。
  當下答道:‘弟子姓雲,名宗文,今夜來此,乃是受人指點而來!’
  他本是說,因聞悉此地有人較技,經人指報而來,欲拜師求藝。
  那知──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緻引起更大的誤會!
  白衣人追詰道:‘你姓雲,那麽你父親是誰?’
  雲宗文聞言,喟然道:‘傢父雲雁飛,人稱…………’
  ‘那你母親是玄蕭仙子沉碧華囉!’
  雲宗文道:‘正是!師父你也認識我雙親?’
  白衣人眼中露過怨毒之色,眉宇間殺機頓露,冷笑一聲,問道:‘那麽你父母現在那裏?’
  雲宗文黯然道:‘弟子父母早在十三年前,弟子五歲時,就外出與人决戰,迄今不見!’
  白衣人面露詫色道:‘什麽?你父母始終未回傢,那麽他們到那裏去了?’尾後之言,好似在問雲宗文,又似在問自己。
  雲宗文卻答道:‘弟子也不知傢父母現在何處。’
  白衣人一陣喃語: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小子饒他不得,何況不殺之滅口,對今夜之事,大為麻煩,一旦傳出江湖,恐怕與自己大為不利。’
  雲宗文聞言,凜然色變,他非三尺孩童,那聽不懂對方之話何所指。
  當下問道:‘師父你這是………’
  話猶未了,白衣人陰森一聲:
  ‘小子你還在作夢嗎?十三年前,鐵傢堡被你漏網,想不到你竟自投羅網,嘿嘿,大爺正想殺你呢?那還能收你為徒?’
  雲宗文聞言大驚,霍地站立,抖聲問道:‘你不是叫金大雄嗎?難道殺死我世叔鐵英的…………’
  ‘小子,反正你已死定了,告訴你也無妨,金大雄是我,殺死鐵英的張猛也是我,十三年前約戰你父母蕭劍雙英的莫野也是大爺我,知道了嗎?那你死該瞑目了吧!’說看,手執長劍,傲然緩步而前,露出猙獰面目,十分怖人。
  雲宗文幻想成空,又知面前之人,竟是戴天大仇,對方既在,則父母必遭不測,想到自己錯將惡徒當好人,一時求武心切,竟欲拜仇人為師,不禁又羞又怒,陡然大喝一聲:‘惡賊,我雲宗文今夜與你勢不兩立!’
  立字乍出,撲身一掌擊去!
  但見金大雄不屑地一笑:‘小子,你這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揮掌虛空一按,雲宗文頓感一股無形潛勁,當空壓至,一時無法招架,踉蹌蹌,竟然跌坐地上。
  白衣人緩緩舉劍,欺身嚮前,冷冷道:‘嘿!無知小子,明年此日就是你的忌辰,看劍!’
  銀芒倏吐,森森劍氣,疾速無比地,嚮雲宗文當頭掃來!眼看無力招架的雲宗文,就將橫屍三尺霜鋒之際。
  說時遲,那時快。
  驀從斜刺裏,傳起一聲蒼老的勁喝:‘朋友劍下留人!’聲到人到,一個羽衣星冠的老人,已然現身場上。
  老道人喝止了對方之後,目光觸及地上屍體,不由悚然一驚,脫口道:‘南北二魔,武林七雄…………’
  白衣人見插手之人,竟是一個古稀老道,卻是陌生不識,不由驕狂地道:‘嘿!何方潑道,膽敢幹預大爺買賣,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吧!報上名來?’
  老道聞喝,指看地上死屍道:‘這九個人是你所傷的嗎?尊駕如此心黑手辣,難道…………咦!是你?’
  老道說話中,突見眼前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竟是素熟,不由大感駭異。
  白衣人不由心情急跳,卻又故作無動於色,傲然道:‘老什毛既知是我,還不跪地討饒?’
  老道萬未料到,對方在看到自己之後,依然如此的跋扈,不由氣極而喝:‘你說什麽?’
  ‘我說你若知機,趕快跪地討饒,免大爺我生…………’
  老道涵養再高,那裏還按耐得住,怒喝一聲:
  ‘孽障你敢背叛師門,六親不認,貧道今天如果不為大師兄清理門戶,誓不為人!接掌!’
  掌字乍落,一股奇猛無匹的潛勁,疾逾奔馬,猛若崩山,激動過去,老道這一掌挾怒而發,已聚畢生功力,直可裂石開山,動嶽震地。
  白衣人雙足一頓,身形奇快地,嚮左側疾射而去,堪堪閃過一掌之勢。
  衹見他冷屑地譏刺着:
  ‘原來是一掌震五嶽天癡老道,嘿嘿,大爺此時無閑再與你糾纏暫寄你頭,他日再找你算帳。’
  聲落人起,在老道的喝聲中,幾個起落,已然離開此地。
  天癡道人空自氣得須發俱張,眼如憤火,卻自無奈對方之何?
  雲宗文閉目候死,突然逢兇化吉,危難中有人相救。
  而救自己之人,竟是三十午前,就已名噪武林,以獨步的‘千斤掌’、‘霹靂拳’,震動寰宇,贏得一掌震五嶽美譽的一代大俠天癡道人,那不感恩之餘,而又暗自慶幸,皇天不負苦心人,竟得遇名師。
  當下上前跪倒在地道:‘小子臨危,幸蒙老前輩義伸援手,雲天高誼,不勝銘感之至。’
  天癡道人怒容稍息,扶起雲宗文道:‘小俠何用多禮,若小俠並非深具武功之輩,何以竟冒險來此。’
  雲宗文乃將自己情形簡述一遍後哀求道:‘請老前輩同情小子一片苦心,收錄門墻,則永生感德不忘。’
  天癡道人一聽,這雲宗文竟是蕭劍雙英之獨子,而蕭劍雙英這對俠侶,又已失蹤,不由大為憐惜,更看雲宗文是個練武資質,乃慨然應允道:
  ‘好吧!貧道收你為徒,但你要吃得住苦纔行,要知欲學驚人藝,是需下一番苦工夫的!’
  雲宗文大喜過望,納頭便拜,連聲師父叫不絶口。
  天癡老道見雲宗文那等雀躍之情,心知這少年,多年來飽受着冷酷,失望等等打擊,因此纔會在乍遂心願之下,大喜若狂。
  當下沉聲道:‘文兒,且別歡喜,心燥是難學奇技的,現在就先將這些人埋葬,入土為安吧!’
  雲宗文十幾年來,第一次得到別人的同情與垂愛,內心中無限欣慰,當下忙着與老師父,將地上九個死人,一一挖坑埋葬完畢。
  老道惋然喃語道:‘唉!貧道慢來一步,緻七位朋友,慘遭橫死!’
  想到兇手,不由氣得咬牙切齒:
  ‘好孽障,竟敢下此辣手,作了彌天大罪,可憐大師兄一片栽培苦心,竟調教出這麽一個貽羞師門的歹徒。’
  雲宗文見師父自言自語,好似與那金大雄甚為牽連似地,不由問道:‘師父,這九個人是誰?那金大雄難道與師父有關係?’
  天癡道人喟然道:‘文兒,我們走吧!路上為師纔將今夜經過,詳細的告訴你。’
  雲宗文頷首聽命,於是師徒二人,乃雙雙撲奔山下,離開這是非之地。
  路上──
  天癡道人乃將雙魔七雄這場殺劫,嚮雲宗文道出。
  原來近十年來,武林中除了有一處極其隱秘的黑鬆林,矗立着一座神秘的廟宇,是人們視同地獄鬼域的絶魂寺,依然令人卻步之外。
  黑道中,也同時出現了二個龐大的組織。
  一個是紮寨魯東勞山的陰魔教,首領乃是千毒人魔邵橫,以施毒獨步武林。
  一個是盤踞贛北懷玉山的骷髏幫,幫主毒竜手樊江,以毒竜手霸道湖海。
  這二人均是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的梟獠,座下更是集地痞,流氓於一堂。
  由於這兩大惡徒集團的橫行不法,弄得大江南北,一片烏煙瘴氣,整個武林,為之動蕩不安。
  群魔跋扈過甚,乃引起了白道武林人的公憤,終於由武林五大派之首的武當派掌門人一飄真人,傳下武林帖,邀集武林義軍,討伐南北二魔。
  不過數天,正道公推最負盛名的一劍二掌四鞭,等武林七大高手,然後由七大高手分南北二隊,於三月前,突擊勞山陰魔教及贛北骷髏幫。
  兩大惡徒集團,雖然是人多勢衆,但到底是烏合之衆,那裏是時下俊彥的武林七雄之敵手。
  因此,同在一夜裏,南北二大集團,齊皆瓦解,卻溜走了首領邵橫與樊江二魔。
  二魔多年經管之基業,毀於一旦,希望幾絶,慘敗之餘,那不恨煞武林七雄,當然亟思報復。
  十日前──
  武林七雄分別接得南北雙魔職名挑戰的柬帖,約於今夜在天目山絶峰拚鬥。
  武林七雄對雙魔之公開挑戰,大為奇怪,因為雙魔之力,絶鬥不過七雄,而雙魔既分別投帖,何不順機各個擊破。
  偏偏要訂期而戰,尤其以他們素性,乃是衹求目的,不擇手段的卑劣之徒,更不會如此大方。
  七雄儘管心內狐疑,卻不能不參與此戰,因此相約赴會。
  因為七雄之首的武當掌門一飄真人,與單指定乾坤海雲子,這位數十年來,望重武林的風塵異人,乃莫逆之交,乃將情形告知老友。
  海雲子聞情,也知雙魔約戰之事,個中大有文章,不是請有援手,便是另有陰謀,衹是他本身因多年退隱,不管塵務,乃衹告知老友提高警覺而已。
  五日前,一掌震五嶽天癡道人,偶然雲遊經過鄂北,乃就道訪探別離多年,現遽隱于云夢大澤一間茅屋之中的大師兄海雲子。
  海雲子與天癡道人,藝同一師,海雲子年長,入門又早,乃天癡師兄。
  師兄弟一動一靜,個性不同,因此海雲子是終年避隱茅蘆,天癡道人卻是飄泊四海,雲遊五嶽,是以師兄弟甚少連絡,每每數年難得一見。
  海雲子乍見多年別離的師弟,那不大為喜慰,乃留師弟小住。
  當師兄弟談天說地,共敘武林軼事,海雲子乃吐露了雙魔約戰七雄之事。
  天癡道人聞言,登時雀躍三丈,認為又是一次大好良機,乃即刻辭別師兄,趕來天目山瞧熱鬧。
  敢情這天癡道人,乃是一個嗜武成狂之人,生平最喜觀摩他人戰鬥,以從中采長補短,增益藝業,是以見獵心喜。
  衹是──
  他慢來一步,緻好戲未曾入眼,不勝惋惜,不過他卻無意中救了雲宗文一命。
  天癡道人說至此,不由感慨地道:‘想不到,大師兄這位寵徒,竟是個手辣心黑的暴徒。’
  雲宗文忽道:‘師父,你看會不會他們都是中了金大雄的詭計呢!不然他怎會趕巧來此。’
  天癡道人恍然如有所悟,拍掌道:‘對,你這話大有可能,不然,以雙魔武功,是絶不敢挑戰的。’
  ‘那麽,那就是說,雙魔及七雄,他們均中了金大雄之姦計了。’
  天癡道人扼腕而嘆:‘唉!你大師伯所傳非人,出此叛徒。’
  雲宗文恨恨地道:‘金大雄這萬惡暴徒,我雲宗文一旦藝有所成,誓必為武林,剪除這兇獠。’
  天癡道人見雲宗文盛怒之下,威氣畢棱,義行於色,不由暗中贊許。
  當下對他說道:‘文兒,為師畢生如同閑雲野鶴,並無確定居處,我們不如就回你大師伯處,也好將你不義師兄之事,同你師伯道及,以便將其逐出門墻,免緻天下武林同道誤會。’
  雲宗文聞言,腦海中不由浮起,一個慈容隱士,當他忽然發覺其愛徒,已然背叛他時的痛苦面容。
  於是二人乃逕嚮鄂中雲夢大澤奔去。
  行行復行行,有事則長,無事則短,師徒二人曉行夜宿,二日後,已然進入鄂境,來到雲夢大澤。
  海雲子茅蘆,築居澤左一叢長可及丈的槁葦之後,一片平坦的陸地上。
  天癡道人來到澤旁,乃挾起徒弟雲宗文,展起登萍踏浪的無上輕功,撥開槁葦,進入澤中小屋。
  數日前,天癡道人曾到過此地,此時乃穿門直入。
  不料──
  門啓處,忽見堂上僵臥一人,發出沉重而極微弱的呻吟聲,師徒二人大吃一驚,定睛一看,倒地之人,竟是此間主人,單指定乾坤海雲子。
  事出意外,天癡道人連忙扶起師兄軀體,放在床上,並迅速地掏出三粒護身靈丹,塞入師兄口中。
  喂過靈丹,他更功貫雙掌,扣住師兄‘志堂’,‘百匯’雙穴,予以推拿。
  然而──
  他雙掌甫迫出真氣,流進海雲子全身,不由壽眉一皺,黯然撤出。
  衹聽他悲愴地喊聲:‘師兄醒醒,弟天癡回來了!’
  半晌──
  海雲子無力地,緩緩睜開他那萎頓的雙眼,一見是師弟天癡,不由面浮慰面,但卻痛苦地說:
  ‘師弟………小兄我………已………不不………行………了………快………快按住我………穴………穴道………我、………我有………話………話說!’
  語句斷斷續續,低沉無力,而又十分吃力般,好久纔說下這麽一段話。
  天癡道人滿臉悲憤之色,急忙凝神聚氣,手落如風,連拍海雲子身上‘志堂’、‘幽門’、‘關元’、‘白海’、‘中庭’,五處大穴。
  然後功貫左手,貼在師兄華蓋穴上,運力一迫,貫入內力。
  這一手,正是藉本身真氣,支撐對方一點心靈活力,使對方在遊離之際,能有精神,說出最後遺言,以便活的人,為他辦理善後。
  要知──
  老道長數十年性命交修,功力頗高,適纔運功輸力,已知師兄海雲子中人毒掌,陰陽七經悉被震斷,五髒離位,為時已久,雖大羅天仙臨凡,華陀扁鵲重生,也將束手無策,難起沉痾。
  果然──
  他師兄所說,正是欲托遺言,他乃悲憤地,以自己一股內力,灌入師兄體中,俾聽他遺言。
  雲宗文也大感驚異,心忖:
  ‘聽師父說,師伯外號單指定乾坤,身懷天罡指絶技,能十步內,震斷敵人心脈,功力極高,卻怎地也會受害,難道是他的徒弟所為?’
  他獨自忖念之際,耳中已聞海雲子的聲音。
  海雲子經天癡道人之助,藉天癡道人真氣,暫時恢復知覺。
  他蒼白的面容上,極力浮出了笑容,緩緩道:‘師弟!我總算能再見到你,死也無憾了!’
  天癡道人沉聲追問道:‘師兄,為何在短短的數天,你竟會變成如此,什麽人來過茅蘆?’
  說至此,心中猛地一動,脫口道:‘是不是你的徒弟金大雄,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情來?’
  海雲子聞言,突然目露怨毒之色,問道:‘師弟,在天目山頂,你是看到我的愛徒金大雄?’
  天癡道人憤然道:‘不但見到,而且他是………’
  海雲子笑道:‘他殺死了雙魔及七雄對不對?唉!那不是真的金大雄所為?’
  天癡不信道:‘不!絶對是他,我親眼目睹的,那還會錯。’
  海雲子道:‘可憐的徒兒,蒙受不白之冤,而且──’
  天癡道長道:‘師兄你別信他所辯說,這叛徒…………’
  ‘師弟,雄兒早就失蹤了,他,是別人冒充他貌相的。’
  天癡道人及雲宗文聞言,大覺意外,道:‘什麽,是別人冒充的,不!不會的,別人冒充,那會那等酷似呢?’
  海雲子恨聲道:‘師弟,你可曾聽過武林傳言,一位神秘無比,來去無蹤的千面如來…………’
  ‘什麽?千面如來,是九絶嶺絶魂林中,那絶魂寺主持千面如來?’
  海雲子黯然道:‘正是此人偽裝,嫁禍雄兒的。’
  絶魂寺千面如來,這個武林人物,聞名喪膽,人人岌岌自危不安,深恐一旦找到自己頭上的蓋代魔僧,竟然出現了,而且又找到自己師兄頭上,那不令天癡道人又驚又怕,既恨且怨。
  天癡道人道:‘師兄你怎麽會知道,難道你是中了那千面如來的毒技,纔緻如此………’
  海雲子頷首道:‘嗯!我正是中了這魔僧,學自天山九死𠔌的秘傳絶技,閉血斷脈掌,緻受此慘厄。’
  天癡道人聞言更驚──
  想到這傳聞中,駭俗震世的絶技,不由使得這位,學兼各派之長,見識經驗都極豐富的天癡道人,非常震驚。
  海雲子喟然嘆道:‘師弟,那千面如來於昨晚,進入茅蘆,是時,他因以雄兒貌相出現。’
  ‘小兄已經二年未見徒弟了,不勝大喜,並將師弟你,前幾日也曾來此之事,嚮他說出。’
  那知──
  就在小兄與他長談離情之際,他突然出其不意,以天山派,獨門絶技“閉血斷脈掌”,打中我心胸及背後志堂大穴。
  小兄驚極責駡,這梟魔乃現出廬山真面目,那裏是小兄愛徒金大雄,竟是二十年來,無人敢惹的神秘人物千面如來。
  他在掌傷小兄之後,纔說出雄兒早在三年前,就已被他帶到一處隱秘的地方,永遠不能復出。
  他更威脅小兄,隨他前往,則他就替我解開掌傷,但小兄寧死也不能事賊,因此,這魔頭乃悻悻而去。
  據他臨去所言,凡中此掌者,大都子不見午,午不見子,十二時辰內,脫力而死!小兄無端罹禍,心有未甘,乃仗數十年精修真元,勉力支撐,以待親人。
  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見得着師弟,希望師弟能糾集武林同道,大破絶魂寺,活捉千面如來,凌遲處死,方雪吾恨。’
  說至此,耗力過多,已汗珠沁額,狀極痛苦。
  天癡道人急道:‘師兄,那千面如來何以會與你結仇?’
  海雲子道:‘小兄與此魔並無瓜葛,不知他何以會找到小兄頭上,大概是與雄兒有關。’
  說至此,沉重地咳嗽一聲,急喘喘地道:‘師弟,絶魂寺古怪神秘無比,千萬別輕身犯……………’
  ‘險’字未落,已覺氣力不繼,咽了一聲,雙腿一蹬,人已氣絶,可憐這個多年潛隱,與人無爭的風塵異人,竟慘遭此厄劫,含恨終生。
  天癡道人見幾日之別,師兄竟慘遭毒手,不禁萬分哀痛。
  陡然──
  他仰面一聲悲嘯,但聽那嘯聲如九天鶴唳,穿雲裂石,直衝霄漢,空𠔌回音,歷久不絶。
  雲宗文被震得耳中嗡嗡作響,劍眉微微一皺,旋即色然心喜,心忖:
  ‘師父內功竟是這等精絶,得此名師,來日一定可以學得一身功夫,為雙親及世叔雪恨。’
  嘯聲戛然而止,衹見老道面凝重霜,目露殺機,恨恨地咬牙道:‘千面如來啊千面如來,貧道有生之年,誓不與你幹休!’
  說着,轉臉對雲宗文道:‘徒兒,大師伯慘罹奇禍,此仇不能不報,目下先將大師伯安葬要緊。’
  雲宗文也是悲憤萬分,兀自盤算着,衹要藝成出道,必先往探絶魂寺,找千面如來報仇。
  這時聆及師父之言,忙走出屋外,挖一士坑,然後與師父合力將海雲子遺體埋葬,天癡道人更在墓前立下一碑為志。
  ※※ ※※ ※※
  辦理好海雲子善後,雲宗文好奇心突起,對師父問道:‘師父,這千面如來是何等人物?絶魂寺是在什麽地方?何以寺名為絶魂?’
  天癡道人聞言,頽然道:
  ‘絶魂寺據聞位處皖南名勝九華山中,一處濃密的鬆林內。
  ‘絶魂寺地形如何,建造情形怎樣,由於數十年來,無人見到,見到的無一生還,因此,無人知道那絶魂寺是何等模樣。
  ‘更由於衹要有人敢侵近那片密林五裏方圍之內,就是死數,絶難生還,大有能入難出,有死無生之概。
  ‘因此武林中視如畏途,乃以絶魂寺名之,意謂一去絶魂也,或許真正的廟名,並不是絶魂寺呢!
  ‘至於那千面如來,更是一個既恐怖而又神秘的梟魔,來去無影無形,殺人如麻,心狠手辣,尤其武功絶高,且溶盡各門派奇藝,從未聞有人能敵。
  ‘更因他擅於易容偽裝,是以從無人知道他真面目是何等形狀。
  ‘尤其,最可怕的是,這千面如來,不知衹是一個或有好幾個人,竟能在一夜之間,殺死四處相距頗遠的武林高手。’
  雲宗文聽得十分驚悸,道:‘那我們怎能替師伯報仇呢?’
  天癡道人道:
  ‘天下無難事,衹怕有心人,衹要我們能不受挫折,不顧一切犧牲地,細心查訪,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何況“暴虐必亡,邪不勝正”,雖然這魔頭目前得勢,猖獗無狀,但終究必會敗亡的。’
  又道:‘為師本想在此與你師伯,共傳武技於汝,但如今情勢既已有所改變,不得不改初衷。
  ‘從今天起,六個月內,為師先傳你本門武功,然後由你自修自練,為師纔外出訪查仇蹤。’
  說至此,猛然心中一動,乃走入師兄臥房中,一陣細查,找出一本小册子,重又出來對雲宗文道:
  ‘為師找得你師伯,生平最得意的武功天罡指,加以為師仗以成名的千斤掌,這兩樣武功,一並傳授給你。’
  雲宗文感激地跪下道:‘徒兒駑纔,得蒙師父玉成,有生之年,皆感恩載德。’
  天癡道人正色道:
  ‘徒兒別孩子氣,衹要你知道,學武之事,小者在防身固體,大者乃為仗義施仁,除暴安良,為千萬人造福,至盼能屏除什念,痛下苦功,以期來日出人頭地。’
  雲宗文肅然道:‘弟子謹遵師命!’
  天癡道人道:‘為師的千斤掌與你師伯的天罡指,除了技巧之外,最主要的,乃是修練而得的內功。
  ‘你雖然學過武,但內勁猶甚不足,練此二種絶技,甚難收效。
  ‘今為師就索性成全成全你,以三成內力助你速成,至於內功修為,除了循序漸進,不能躐等,需日積月纍之外,衹要得遇奇緣,也可能立即伐毛洗髓,脫胎換骨,成為深厚內勁的高手。
  ‘觀你貌相,大貴大福,或許將來會碰上奇緣,平空增強內力也說不定。
  ‘來吧!雙手平舉伸出。’
  雲宗文如言伸出雙掌。
  天癡道人命其坐下,然後也伸出雙掌,貼住徒弟雙手,纔道:‘你儘管吸氣就是!’兀自長吸口氣,將三成內勁,藉血道循環之勢,傳入對方。
  二人四掌緊緊互抵,各自吸氣凝神,雲宗文陡覺二股熱流,流經奇經八脈,穿九宮雷府,十二重樓,運轉一大周天。
  起初,他覺得奇熱難熬,但漸漸地,越來越覺周身經飄飄,非常舒服。
  約莫盞茶工夫過去,天癡道人雙掌一收放道:‘好了,徒兒你已有幾成內勁,今後學起天罡指及千斤掌來,就可事半功倍了。’
  自此以後──
  雲宗文每日朝夕,均出在屋外,面對着茫茫月水,打坐練氣,紮下入門根基。
  三個月後,天癡道人才將天罡指及千斤掌的練法訣竅傳授給他,並將獨步武林的十八招霹靂拳法,也傾囊相傳。
  雲宗文多年來受人岐視、冷落,早已養成了堅忍不拔,剋苦耐勞的習性,再加上他立志學藝復仇,以求出人頭地。
  因此──
  幾個月來,他特別用功,絲毫不敢放鬆,更因他天資穎悟,又是名師調教,是以進境迅速,日就月將,不到三月,已然粗具基礎。
  天癡道人見徒兒虛心力學,不由大為嘉許,更加諄諄誘導。
  光陰似箭,轉瞬間,半年之期已到。
  這一天,天癡道人,預先寫好一封信,然後傳來徒弟雲宗文道:‘文兒,六個月來,你已全得本門武功,進境之速,大出為師料想之外!
  ‘如今為師想外出訪查仇人,衹留你在此,希望你鍥而不捨,繼續鍛煉,一年之後,必有小成,那時就可外出行道了。’
  ‘師父,你何時會回來?’
  天癡道人聞言,黯然道:‘仇人行蹤詭秘,功力超凡,為師此去是禍是福,猶在未知之數。
  ‘不過──
  ‘短則一月,長則一年,為師必會回來看你,萬一,一年之後,為師未能回來,那你就將這封信拿着,到嵩山少室峰後,求見一位叫鴻博居士的老人,將此信交給他,並聽他指示,絶不可獨自主張,擅闖絶魂寺。’
  說着,將信交給徒弟。
  雲宗文道:‘師父,少室峰乃少林派重地,弟子………’
  ‘不是的,少室峰後隱秘之處纔是鴻博老人居處,並非前山的少林寺也。’
  於是──
  師徒倆乃相互道別,天癡道人獨自外出去了。
  雲宗文自師父離開茅蘆以後,單身住在雲夢大澤之中,這座秘隱之處,他痛下苦心,在茅蘆中埋頭苦練。
  雖然,他身側已沒有師父督促,但卻能自行約束,絶不偷懶,因此,武功日有進境,師門的天罡指與千斤掌,已具幾分火候。
  不過,當他練武既罷,閑着的時候,無不想念起外出的師父。
  然而──
  一月過去,師父行蹤杳渺,不見回來。
  二月、三月過去,劫仍然人影毫無,他心中開始煩燥與擔心,師父可能已經遇到麻煩事了。
  恍然──
  自師父離開迄今,已經半載有餘,可是讓他朝夕望穿雙眼,也不見師父回來。
  這時──
  他開始由擔心而連想到,或許師父已經去到絶魂寺,而結果也與其他侵入絶魂寺的人一樣,有去無回。
  想到此,他幾乎按納不住,內心中那股憤怒與復仇的火焰,恨不得即刻東去皖南,衹是,師父臨行前的囑咐,一年未到,不能擅自離開茅蘆他去。
  何況,以師父那等武功,若還不及敵人,則自己這微末的藝業,那能去得,於是,在企盼中,他更加緊鍛煉,他盼望師父的回來,也盼望日子的趕快飛逝。
  有事則長,無事則短,不覺已是一年期滿,而天癡道人都仍舊未兄回來。
  雲宗文在焦慮之中,忽然想到難道師父早就决定不回來,衹是為了安慰自己,纔那麽說的。
  否則,他又何必留下這麽一封信,他也曾想到,何不將信拆開,看看師父到底安排着什麽事情。
  可是,因師父臨行,曾叮囑此信要送到嵩山少室峰,給一位客隱異人閣覽,自己並需聽那異人之命做事。
  因此,他不取擅自拆信,心忖:‘信中寫些什麽,衹需到少室峰鴻博居士處,就可以明白了。’
  當下拾掇定當,關好茅蘆門戶,乃離開雲夢大澤,逕奔豫省嵩山,一路上經過不少紙醉金迷般的大城鎮,也經過不少景色幽美的名勝地區。
  但一則他心懸師父安危,急欲看到少室峰,再則他多年來受盡冷落,已厭惡了繁雜的情景,是以視若無睹地,筆直前行,毫不因外來情景而稍擱行程。
  曉行夜宿,行色匆匆,難免引起人傢的註意,尤其因他長得英挺俊逸,暗中贏得不少年輕女郎的醉心思慕。
  這天下午,他已來到豫省名勝嵩山。
  中嶽嵩山,為五國五大名山之一,山勢之險峻雄偉,峰壑之靈奇,冠蓋宇內。
  尤以數百年來,領袖武林,執武林牛耳的少林派,正建基於少室峰,是以山隨教貴,嵩山之名,更是傳揚遐邇,四海同仰。
  鴻博居士,隱身少室峰後山,臥榻之傍,願令人鼾睡,足見這位鴻博居士,若非與少林大有淵源,則是大有來歷之人了。
  雲宗文此刻已一身武功,因此,雖然出險嶺高,卻已難不倒他。
  他不敢從前峰登山,因為恐怕因此招致少林派之誤會,乃隱蔽地,按師父所示,攀登後山。
  就在夕陽無限好的黃昏前,雲宗文已登上一處絶峰,眼前呈現着一塊數畝方圓的平坦草原。
  草原上緑草如茵,紅白山花,競放芬芳,竟是一處山色優美的人間仙境。
  草原左側,依山建造一棟茅屋,背後山腰,有着數處瀑布,匹練也似地,直往一處絶澗飛瀉。
  加上夕陽將落,豔霞布滿西天邊際,越發顯得秀麗絶俗,令人心醉,盡滌俗慮。
  雲宗文不由暗贊:‘好個美麗的佳境,隱居此處的人,必更為不俗了!’
  就在他略微伫足,覽賞眼前山景之際,茅屋中已傳來一陣蒼老的話聲:‘何方朋友,光臨寒茅,有何貴事!’
  雲宗文聞聲,方自一動,誰知眼前已經站立着一個鶴發道顔,貌相高古,仙風道骨的老人。
  老人手執羽扇,身穿灰色儒服,雖然須發皤然,看上去再少也有古稀以上年紀,但神情矍鑠,竟毫無老邁竜鐘之態,尤其一雙善目,開闔之間,精光熠熠。
  雲宗文見老人聲到人現,落地無聲,而且不知用何身法,自己竟無所覺,心中不由暗佩:‘這老人好驚人的武功!’
  連忙肅容恭禮道:‘老伯可是此間主人鴻博居士?’
  鴻博居士道:‘老朽正是居中奇,小友是誰?光莅蝸居,不知有何指教。’
  雲宗文一聽,鴻博居士名叫居中奇,不禁暗道:‘這人好古怪的名字,到底是風塵奇人。’
  口內卻忙答道:‘晚輩雲宗文,奉傢師之命,專誠謁見老伯。’
  說着,拿出信遞送過去。
  鴻博居士秘隱此間多年,平常絶少朋友到來,其實,他生平也是絶少朋友。
  聞言不由詫問道:‘慢着,小友導師法諱如何稱呼,何以認得小老兒?’
  雲宗文道:‘晚輩業師是天癡道人。’
  鴻博居士啊了一擊道:‘噢!原來是那牛鼻子,走,我們進入屋中再談吧!’
  說着──
  帶看雲宗文進入茅屋之內。
  老人命雲宗文落坐之後,纔自拆開至友天癡道人所寄的信。
  那知──
  他閱完此信,登時驚呼一聲,霍然站立。
  ‘糟!他竟敢單身犯險,進入絶魂寺?’
  雲宗文早就知道,師父之外出,乃為探查絶魂寺賊徒,以替大師伯報仇,是以並不覺得意外。
  衹是,他卻奇怪,這鴻博居士,怎地在知道師父往絶魂寺時,竟是如此驚急,且隱露怯意。
  他疑惑地道:‘傢師因大師伯之慘遭毒手,乃想為師伯報仇!’
  鴻博居士頽然坐落道:‘你師父外出多久了!’
  雲宗文道:‘整整一年了!’
  鴻博居士喟然長嘆。
  ‘唉!這牛鼻子凡事心細,穩紮穩打,怎地此次竟如此粗莽!’
  說着又轉臉仔細地,打量了雲宗文,然後喃喃自語道:‘虎父無犬子,果然是千載難求的奇才。’
  雲宗文見鴻博居士,突然註視着自己,一時被看得不好意思,訥訥道:‘老伯,傢師信上所寫何事。’
  鴻博居士道:‘令師要你隨我練武,不可擅探絶魂寺!’
  雲宗文道:‘老伯可否將信,賜晚輩一睹!’
  鴻博居士乃將信遞給他看,雲宗文一看,信上大意,竟是師父已抱破釜沉舟之心,此去不殺仇人,誓不生回。
  雲宗文暗道:‘不好!師父一去未返,必然如他信中所說,已遭不測了,否則那會不回!’
  想到師恩崇高,師父更是十多年來,第一個對他憐憫與愛護之人,想到父母之仇,師父師伯之恨,不由油生雪恥復仇之怒焰。
  衹見他鋼牙一挫,恨聲道:‘傢師既去絶魂寺,必然兇多吉少,晚輩就此告辭!’
  鴻博居士訝然道:‘你要到那裏去?’
  雲宗文道:‘晚輩要上九華山絶魂寺,替師父及雙親報仇。’
  鴻博居士道:
  ‘絶魂寺威震武林,二十餘年來,武人視若鬼域,不敢冒險,你這一去,豈非羊入虎口,徙自送死而已。’
  雲宗文目露堅定之色,斷然道:
  ‘戴天大仇,豈能不報,此去就是赴湯蹈火,晚輩也毫不在意,誓必除賊雪恨,且就此別!’
  鴻博居士見這少年,眼中露出堅毅之色,知道無法輓留,再則他閱人至多,生平涉獵醫、相、技、數,諸般學術,乃有鴻博之外號。
  因此,他已經看出這堅毅少年,來日雖然兇險極多,卻是福緣熱厚之人,或可逢兇化吉。
  是以不但不加阻止,反而嘉許道:
  ‘小友急憤師仇,壯志可嘉,但那絶魂寺,積數十年兇名,絶非簡單易與,千面如來更是神鬼莫測,詭秘異常。
  ‘老朽希望小友,凡事小心,提高警覺,切不可暴露行蹤身份,以免危險,尤應三思而行,知己知彼,才能穩居不敗,求取最後勝利。’
  說着,走入房中,拿出一個小玉瓶,遞給雲宗文道:
  ‘這是小老兒,生平採集天下各處名山,所産靈草所練成的“百草金丹”,功能醫治百病,袪傷除毒,兼可助長功力,你可先服下三粒。
  如今,黑夜已臨,就請屈駕在此過夜,明天再走未遲。’
  雲宗文想不到這鴻博居士,竟然如此垂愛,當下千恩萬謝地,收下百草金丹,並留宿此地。
  這夜──
  鴻博居士更將生平一套獨特武技‘萬妙七打’,概傳給他,還送他一柄防身寶劍,直到,深夜三更,才分別入房就寢。
  鬥轉星移,眨眼已是次日清晨。
  雲宗文起身拾掇既畢,乃步出房門,準備嚮鴻博居士辭行。
  那知──
  他甫步出房外,入眼頓見廳上僵臥一人,仔細一看,竟是鴻博居士。
  雲宗文大吃一驚,撲身過去,但見鴻博居士面露恐怖與驚悸之色,已經氣若遊絲,絶難再活
第二章 生死一綫黃粱夢
  雲宗文突見鴻博老人,僵臥於地,已然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突遭此變故,他不禁十分驚異。
  他焦急地喊道:‘老前輩醒醒,老前輩醒醒。’
  探手倒出三粒老人昨夜剛贈給他的靈丹,並運功予以推穴活血,灌輸真元。
  好久──
  老人方無力地,睜開那迷茫的雙眼,飽藴驚悸與怨毒之色,斷續地說出:‘我一時………大意,中………中了………千………千面………如來………嗯!’
  話猶未盡,倏一咽氣,登時氣絶。
  可憐這位畢生與人無爭,學究天人的風塵奇人,竟因接了老友一封信,而落得此悲慘下場。
  雲宗文一聽,害死老人的兇手,竟又是千面如來,不由怔、恨、怨、怒。
  半晌,他方使悲哀地喊道:
  ‘老前輩,是晚輩害死你的,我無論如何,定必將那千面如來,碎骨分屍,替你老報…………’
  他那‘仇’字猶自未落,陡然屋外傳來一聲冷哼,短促之中隱呈冰冷陰森,驕狂不屑之色。
  雲宗文面色陡變,大喝一聲:‘惡賊休走!’
  人隨聲起,雙腿一頓,快若閃電,掠出屋外。
  然而──
  他人甫出外,四下一望,除了一抹豔陽,吐出絢麗的霞彩,映得大地一片生機者外,周圍寂然,那有人影。
  雲宗文心中一凜,心忖:‘光天化日之下,聞其聲而不見其人,此人好高深的武功啊!’
  心中雖怕,口中卻依舊抖勁大喝:‘惡賊有種的何必藏頭縮尾,不………’話到一半,耳畔又響起一聲冷笑,竟是傳自屋中。
  雲宗文如響斯應,撲回屋中。
  入目眼前,除了那業已咽氣橫屍的老人外,那有半條人影。
  雲宗文有被嘲弄的憤怒,正待喝駡,忽然瞥見左側壁上,釘着一條紙箋。
  他心頭不由又是一凜,出手撕下紙條,一見衹見紙上墨跡未幹,顯然是剛寫不久,上面寫着:
  字付乳臭未幹,螳臂蛙兒的小子知之:
  老賊逞強,死有餘辜,太爺念汝無知,特予饒赦,自此悔悟,還算不遲,若夢想與太爺為敵,則天涯海角,難藏你頭,生死决汝一念。
  不死閻羅留
  雲宗文看得心驚膽戰,也看得憤怒無限,他連連喝問數聲,卻已不見回音,料想敵人已然遠離而去。
  他知道,以自己一身武功,竟無法追蹤敵人,足見對方功力遠在自己之上。
  尤其鴻博老人的死,自己同居鄰房,竟毫無知悉,再加上敵人在剎那間,能留下那麽多字的柬帖,在在足證對方功力,已達到不可思疑境界。
  想到敵人功力如此精深,自己復仇之望,甚為飄渺,不覺心情為之十分沉重。
  他明知此去絶魂寺,亦極危險,但一想起師恩如山,那能坐視?明知是竜澤虎穴,也得一闖。
  當下,悲哀地抱起鴻博老人屍體,走出屋外,就在挖坑,予以安葬,並默默祈禱。
  想到自已昨日帶着師父留書,晉見老人,蒙老人慨傳絶技,贈予靈丹,豈料,甫過一夕,還遭毒手,觀那惡賊‘千面如來’,顯有殺雞儆猴之意。
  老人無辜致死,當與自己來投有關,正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雙親之仇,恩師之怨,老人之恨,舊恨新仇,均是那惡賊一手造成,那不教他恨‘千面如來’入骨。
  他葬罷老人,咬牙地悲聲道:‘老前輩你安息吧!晚輩誓必全力為您報仇!’話罷,對看老人墓前,拜了四拜,然後轉身嚮山下奔去,離開少室峰。
  下得嵩山,立即斜走西南,嚮安徽省而馳,逕奔九華山絶魂寺。
  第二天近午時份,雲宗文已經離豫入皖,來到了皖中大鎮廬州﹝即今安徽省會合肥﹞郊外。
  連日奔騰,又近中午,已覺體乏腹饑,乃進入城中,擬打尖進食,再繼續南行,入城之後,但見這廬州屋宇櫛比,客旅雲集,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因廬州地近巢湖,是皖中最富庶繁榮之地,是以特多酒肆旅社。
  雲宗文信步走入一傢寬敞的酒樓,登上樓,揀一處雅座落坐,並點來幾樣小菜,幾斤老酒,獨自低斟淺酌,慢慢進食。
  雲宗文初次喝酒,酒入愁腸,越發心思紊亂,尤其看看距九華山不過百餘裏遠近,以他腳程,衹消數個時辰,就可到達。
  距離敵巢既近,他那滿腔仇焰,熊熊怒火愈難壓抑,恨不得即到絶魂寺,找千面如來報雪血債。
  此刻──
  他兀目沉思,如何才能闖進那人人視若鬼域,個個卻步不前的絶魂寺。
  因此──
  對於店中上來什麽客人,他都未曾一顧,直至一股香風,掠身而過,他纔不自覺地擡頭側目。
  陡然,他眼睛大亮,衹見鄰座上,竟來了一個美豔如仙的女郎,生得十分嬌豔,直是國色天香,一身素白上佳緞裝,更顯得秀麗絶俗。
  雲宗文心中暗自納罕。
  ‘這位姑娘傢怎得外出拋頭露臉,難道也是練傢子!’
  敢情斯時禮教極嚴,女流之輩,絶少外出,均守著「閨闖之規’,尤其單身出外,甚至於走上混雜的酒樓飯店者,更是罕見罕聞,是以雲宗文不覺納罕稱奇。
  當他不自禁多看了女郎一眼時,突然碰及少女,也投瞥過來。
  雲宗文接觸到對方那澄澈如秋水的明眸時,竟不自主地怦然心跳,無端端覺得雙頰發熱,連忙低下頭來。
  他在接觸對方雙眼秋波時,已然印下了她的影子,真想再看她一眼。但他卻覺得頸骨竟不聽話起來,無法擡頭。
  這一剎那,他內心中無限遐思。
  ‘這女郎是誰?她為什麽那樣看我?………’
  心念中,突然,耳畔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
  ‘唉!大哥,這一趟,恐怕兇多吉少,那魔頭真是神通廣大,不知如何,竟找到我們兄弟頭上。’
  另一個聲音,充滿着悲哀語調,沉聲道:
  ‘賢弟,死生有命,大丈夫何必怕死貪生,如論如何,當守著『寧為玉碎,不作瓦全”之念,去見見那無恥之徒。
  ‘否則,若讓人傳出,我靈山雙傑是窩囊之輩,豈非枉費多年來,所辛苦獲得的這點聲譽。’
  雲宗文一聽,說話之人,竟是十餘年來,在江南一帶,享有‘俠肝義膽’盛譽的靈山雙俠時,不禁心中一動。
  ‘久聞這靈山雙俠,一手和合雙絶刀法,名振江南,怎地此刻竟在唉聲嘆氣!’
  頭隨念轉,側目一看,但見靠近樓梯口桌上,坐着二個彪形大漢,均是中年年紀,生得十分酷肖,一望而知是攣生兄弟。
  而二人那雙濃眉,此刻卻緊緊皺起莊嚴的面容上,卻又流露着悲壯與堅毅,交雜着的神色。
  雲宗文雖在飲酒作態,其實已運功諦視,註意聆聽他們談話。
  衹見原先發話之人,飲了一口大酒之後,又說道:‘大哥,弟真想不透,蕭劍雙英,竟會流為黑道,更甘心為虎作悵。’
  蕭劍雙英四字,一入雲宗文耳中,直如晴天焦雷,轟然欲暈。
  他心中暗自叫苦:‘爹娘還在?而且已經變節?’
  ‘這消息會是真的?’
  忽然──
  耳畔一聲輕微而清脆的冷笑,雲宗文心頭一震,側目一看。
  但見那美豔姑娘,一雙明眸,正註視着自己,露出一股似是詫異,又似是嘲笑的神色來。
  雲宗文見狀一凜,知道自己一時失態,流入人傢眼中,他暗自叫聲慚愧,後悔自己竟那麽沉不住氣,假若對方是敵人,豈非要糟。
  他直覺地認為,這白衣女子不會是敵人的。
  這時,嘆聲又起,那蒼老沉重的聲音道:
  ‘豈止我們兄弟意料不到,恐怕普天之下,也無人敢相信,試想,蕭劍雙英自始祖董曙萍與楊飄芬,迄今數百年來,代代相傳。
  ‘不但均結為夫婦,而且都是正道英才,這雲雁飛夫婦,早年何嘗不也是一對正道敬佩的俠侶。
  ‘不料,十多年匿跡,這次重作馮婦,卻已是變節事匪,這真是武林不幸,看來今後將是一場無邊的浩劫!’
  ‘“雲雁飛夫婦”!是爹娘,唉!’雲宗文十分痛苦,的確,雙親敗名失節,教兒子何以為人?
  ‘大哥,你想會不會是那千面如來的陰謀,故意嫁禍他人,損人名節,或許這是冤枉的?’
  雲宗文聞言,稍露慰色,心道:
  ‘對啊!或是爹娘早遭毒手,那惡賊卻冒雙親之名為惡,久聞那惡徒有“千面”之號,顯是喬裝聖手。’
  但他忖念中,那大哥已道:
  ‘賢弟說得對,愚兄也曾想及,那千面如來擅具易容之術,說不定是他化裝,然而蕭劍雙英,那不傳第二人的璇璣劍招及七毒煞招,豈會是假的。
  ‘何況還有那塊昔日武林五老,合贈給董曙萍,留傳迄今的“紫玉令符”為證,若是千面如來,那有這兩樣東西。’
  雲宗文聞言,一顆心直往下沉,幾乎按耐不住,想過去問問靈山雙俠。
  不過,總算他靈智未亂,認為如此做,並無多大益處,他在心中呼號:‘爹娘啊!您們怎會如此呢?’
  他真是心如刀割,似芒刺在背,坐不安席,可是,就當他失魂落魄之際,耳傍又傳來靈山雙傑話聲:‘兄弟,俗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歹今夜鬥子坪之會,也得挺胸赴戰!’
  ‘對!苟真是蕭劍雙英變節,也就怪不得咱兄弟了,走吧!’
  二壯漢一聲走,站起身下樓而去。
  雲宗文聽說雙俠約戰鬥子坪,乃决定前往一看,可是鬥子坪位在何處,此刻光天化日,他又不能跟蹤人傢。
  偶擡頭突見店夥上樓,心中一動,正擡手招呼店夥近前探問。
  那知──
  他手甫舉,忽覺背後急勁撲體,他心中一驚,本能地翻手一抄,入手一物,輕柔之至,攤開一看,竟是一個紙團,幽香沁鼻。
  雲宗文心中一怔,忽聞一聲清脆的銀鈴聲,宛然黃鶯出𠔌。
  ‘小二,看帳!’
  身形一扭,人已下樓。
  雲宗文心知這紙團,必是那女郎投射過來的,忙攤開紙團,匆匆過目。
  ‘鬥子坪雖然是好戲上臺,然其間兇險必多,勸君鎖守寒窗勤苦讀,別因多事徒惹災殃。’
  無頭無尾,是友是敵,是警告?是勸阻?是關懷?是挑戰?一時卻弄得雲宗文滿頭霧水。
  他終於冷冷一哂,心道:
  ‘管他怎的?今夜之事,那能不理,哼哼!初出道就如此畏首畏尾,將來何以闖蕩江湖呢?’
  別說他是身懷三個武林高手,秘傳絶技,而且是年少血盛,具好勝探奇之心。
  就是身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當他聞悉,別離十餘年的雙親,就在左近時,他會不想往見?
  是以──
  雲宗文不管那女郎留柬何意,也决定走趟鬥子坪,假若雙親果已變節,他也想盡力勸諫雙親棄暗投明,免他日後無顔見人。
  心念及此,乃叫來一位店夥問道:‘小二,鬥子坪是在那裏?’
  小二聞言答道:‘鬥子坪就是巢湖西岸,一處景色幽美的叢林,出城去往南行,約二十餘裏,便可看到一叢參天樹林,那裏便是巢湖四大勝景之一的鬥子坪,公子爺想到那邊玩玩嗎?’
  雲宗文微微一笑,隨手賞給他一些小費,然後付帳離店。
  出了店外,他就在城中,找到一處客棧住下,直至當晚梆打二更,夜闌人靜,這纔掠身離店,展開腳程,直望鬥子坪方向奔去。
  他自得天癡道人以內力輸助,又得其絶藝後,武功雖未登峰造極,但也已是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內外輕功,均有獨到修為。
  這一全力奔馳,那消半個時辰,早已奔出二十餘裏,迎面黑壓壓一片郊野曠地,是一片密林。
  他正心忖:‘前面諒必就是鬥子坪’之際,卻已聞二聲慘叫,破空傳來,果是發自密林中。
  雲宗文心中一凜,雙足墊勁,全力奔嚮密林,快逾電閃,幾個起落,已近林緣。
  然而──
  就在他正欲穿林而入之際,陡然一聲沉喝:‘什麽人?還不給我站住!’人影一幌,眼前已飄落一個貌相猙獰的彪形大漢,兇霸霸地,橫身阻路。
  雲宗文鑒貌已知,眼前之人,不會是善良之輩,乃從容答道:‘尊駕是誰?憑什麽阻我去路?’
  對方面露詫色:‘小子你想入林?’
  ‘怎麽樣?不行麽?’
  ‘你可有鐵旗牌令?’
  雲宗文初下江湖,那知什麽鐵旗牌令,聞言之下,冷冷一笑:‘什麽旗令不旗令,在下想過此林,並無犯法?’
  說着,傲然點足掠身,便欲入林。
  但他奴足甫起,對方大漢卻已然獰聲一笑:‘小狗你已經犯了死罪,還敢驕狂,看刀!’
  聲到風到,白影一幌,一股勁急刀氣,疾如流水,猛若山崩,當頭劈來。
  雲宗文初次應戰,雖然有點緊張,但他多年受苦,養成了沉着堅毅的個性,此刻見敵人刀到,連忙側身扭足。
  右掌一拍,一式‘疾飛勁草’,擊嚮對方脅下。
  他這一手,避中帶攻,用得巧妙與適當,拿捏之準,出手之快,完全不亞於多年老手之技。
  阻止雲宗文之漢子,乃一伏樁,武功十分的平凡,刀勢猛而不威,那是武林卓絶的雲宗文對手。
  他更因心存驕念,以為雲宗文年輕易與,那知刀招乍出,忽見敵人輕輕一幌,已失蹤影,心頭一震,正待收招換式。
  但他刀招甫改,身法未變,突覺脅下急勁撲到,正待閃避,已然不及,陡感肋下一痛,哎喲一聲,脫口而出。
  人影乍合倏分,這兇惡漢子竟被雲宗文擊中肋力搐心要穴,一時劇痛攻心,叭噠倒地不起。
  雲宗文萬料未到,對方竟如此膿包,不堪一擊,不由心中一怔。
  這時──
  忽又是一聲慘叫,從林中傳來,雲宗文聞聲,疾忙踏前,一掌拍在兇徒中庭穴上,點製住他,然後掠身入林。
  幾個縱落,進入林中,入眼面前十餘丈處,人影閃鑠,急風四捲,兵刃碰擊聲,夾雜着冷笑與喝叱聲。
  雲宗文屏息凝氣,掩近戰場,快速地掠上一棵巨樹,然後仔細打量下面。
  但見地上躺看三人,均已氣絶,其中有一個,竟是店中見到的靈山雙傑之一。
  場上四對二,正在纏鬥不休。
  三道一俗,各舉兵刃,力戰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
  而這二中年男女,一蕭一劍,招式詭奇猛厲,打得三道一俗,衹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雲宗文自孩提時期,就已失去父母之愛,他對父母印象模糊,衹知父母是武林傑出的高手,以一蕭一劍,稱譽寰宇。
  此刻,一見場中中年男女,兵刃用的正是一蕭一劍,無疑的,乃是自己失蹤十餘年的父母,一時心中大痛,暗自悲哀之至。
  陡然──
  二聲慘叫傳起,地上又倒下二人,雲宗文凜然一看,倒下的是一道一俗,那靈山雙傑,竟已先後橫屍。
  此時的雲宗文,乍見父母果是變節為匪,受到極大打擊,竟茫然不知如何處理,衹是在心中呼號:
  ‘爹娘啊!你們可知文兒心中之苦慘,可知叔父及師父,都是死於賊人之手,但是你們竟…………’
  心念未了,突聞二聲悶哼,那力戰的二道,也已叭噠聲中,相繼僕倒。
  但聞一陣冷冰而又難聽的梟笑:
  ‘嘿嘿,你們華山派,也敢輕捋虎須,今天正將你們這些違抗鐵旗牌令的狂徒,重重警戒。’
  說着,轉頭對執蕭女郎道:‘華妹,不下手還等何時!’
  聲落,鐵臂伸處,劍氣森森,劈嚮道士右肩。
  執蕭女也如晌斯應,舉蕭直刺左側道人。
  千鈞一發之際,雲宗文陡然大喝一聲:‘住手!’
  聲未落,人已急竄而出。
  中年男女聞喝,面露詫色,同時收回攻勢,冷笑道:‘什麽人膽敢插手!’
  話落,一看面前怒目橫劍少年,不禁冷冷道:‘嘿!小子你是吃熊心豹膽,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報上名來。’
  雲宗文劍眉一皺,幾乎脫口叫出爹娘二字,但畢竟他受慣了冷漠與虐待,感情反應也較遲鈍,雖然他心情激動異常,卻強自咬牙忍住。
  當下問道:‘尊駕夫婦自稱蕭劍雙英,未免太不要臉些?冒人姓名,這算是那門子英雄?’
  對方聞言,齊皆一震,但旋即沉喝道:‘狂莽小狗,你敢看輕我夫婦!’
  ‘那你們真是蕭劍雙英?’
  二人齊覺一頭霧水,茫茫然不知這現身阻礙的少年,是何路數,衹好答道:‘太爺夫婦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難道會是冒充他人,你小子再不跪地討饒,立教你追隨這些人尾後,到陰曹逞強去!’
  雲宗文見對方面容,始終死板板的,不禁心中大痛,心想:‘爹娘二人,均是無情之輩,何必理他!’
  哀莫大於死心,雲宗文此刻心情之痛苦,真非筆墨所能形容,他想不出,爹娘何以會半途失節,將昔日英名付諸流水。
  他雖恨爹娘之手辣心黑,但他能與爹娘過招交手嗎?他能大義滅親麽?
  他痛苦地道:
  ‘念在你雲雁飛與我同姓關係,我雲宗文今日法外布恩,特地給你們自新機會,還不快退!’
  他故意說出自己名姓,想看看爹娘會否相認,那時好勸雙親棄邪歸正。
  那知,對方卻無動於衷,面色絲毫未變,精光一睜,露出懾人光芒,大喝一聲:‘小狗你是找死!’
  ‘死’字猶自未落,長劍陡涌銀芒、一招‘跨馬揚鞭’,當胸刺來,兼具詭奇,快疾與凌厲。
  雲宗文想不到雙親,竟變得毫無血性,連自己孩子也不認,一時心情大痛,一個閃躲不及,竟被劃中左臂,嗤地一聲,射出一股血箭。
  他牙根一咬,探手掏出一塊緑玉雕成的八卦,勁喝一聲:‘蕭劍雙英,你們可知區區是誰?’
  悲痛地,幌着手中緑玉八卦。
  蕭劍雙英聞聲,細一探視,卻陡泛殺機:‘好小狗,憑這塊緑玉八卦,就能唬得我倆?真是夢想,看劍!’
  身形疾如行雲流水,長劍劈來,招中套招,一團劍影,緊罩住雲宗文。
  雲宗文見爹娘連傢傳緑玉八卦也不認,已知爹娘已喪失人性。
  當下見對方劍勢如電,不由鋼牙一咬,健臂展處,長劍毅然出手,心中哀叫:‘爹娘,文兒衹好────啊!’
  他因心神不專,又走出手不快,因此,未及一個照面,又被刺中穴道,傷及左肩,一條三寸長短血槽。
  雲宗文強忍痛苦,陡然翻腕一劍劈出。
  他經天癡道人及鴻博居士指導,潛力沉厚,雖在傷下出手,卻也是頗具威力。
  但他一劍乍出,突覺對方一劍橫砍過來,心頭一凜,本能地,側步遞劍。
  然而──
  他因心情不專,章法自亂,何況敵人乃是武林罕見高手,衹見對方劍一帶一斷,已嚮雲宗文腕肘圻到。
  雲宗文欲閃莫及,匆猝間大喝一聲,右掌疾揚,拍出一股潛勁,擊嚮對方左胸,這一手寓攻於守,的確用得漂亮之至,不愧是名師門下。
  頓見匝地寒飆,勢如排山倒海,嚮對方捲撞過去。
  雲雁飛見這少年,始終失魂落魄,心中亦自詫異,但想到這少年之無理取鬧,卻不由激起他的兇性,立意殺死這無知少年雲宗文。
  他一劍削出,隱藏三招變化,衹要對方迎來,則必自毀,那知對方少年,竟急中變招,以掌攻來,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冷冷一笑:‘小子,米粒之珠,也敢與星月競放光華!’左掌一揚,頓時一股陰森的潛勁,打將過來。
  雙方潛勁一接,發出一聲碰然如擊敗絮之音,登時急勁四起。
  雲宗文甫接敵掌,不自禁打一冷戰,蹬蹬蹬連退三步,當場震得頭昏眼花,耳鳴心悸不已。
  但未容他吸氣運功,陡聞對方一聲暴喝,又推過來一掌,來勢奇快。
  雲宗文躲閃不及,一聲不好猶未出口,乍覺心胸一窒,登時一陣急劇的震動,頓失知覺,不省人事。
  ※※ ※※ ※※
  不知過了多久,當雲宗文知覺恢復之後,展眼一看,卻發覺自己竟已倒在室中一榻床上。
  他搜索記憶,衹知自己被不仁的爹娘,擊中二掌之後,就已昏死過去,怎地此刻卻在這鬥室之中。
  他已知道若非爹娘半途猛省,未下辣手,就是被人救助來此。
  他正自忖度‘這是什麽地方?’之際,耳畔一陣鶯聲燕語:‘小俠醒過來了嗎?’
  雲宗文心中一怔,側眼一看,但見身側站立着一個,秀麗絶俗的標緻姑娘,竟是盧州城酒樓上,留柬給自己的女郎。
  雲宗文對這姑娘,油生感激,雙手一撐,便欲爬起,但雙手壓處,驟感渾身酸軟乏力,竟無法起身。
  這時姑娘銀鈴聲再起:‘小俠不用如此,你內傷未全愈,不宜妄動真力。’
  雲宗文感愧備至,連聲道:‘萍水相逢,荷蒙女俠示警於先,援救於後,在下云宗文銘感五中。’
  少女聞言,喃喃道:‘雲宗文雲宗文,難道是他!’
  說着,露出驚喜之色道:‘少俠尊號雲宗文,那麽你是蕭劍雙英,雲雁飛夫婦令郎嗎?’
  雲宗文聆言,心中既痛苦又詫疑,因為自己有那不仁的父母而痛苦,驚疑的是,這女郎若不是救自己來此,則是誰人所救,若她所救,那會不知那傷自己的是蕭劍雙英,亦即是自己的父母。
  一時未及回答,衹怔怔地望着少女。
  奇怪的是,這少女對他似深有情意,被他這樣呆望,竟無一般少女嬌羞之心,臉也未曾發紅。
  她嫣然一笑,道:‘小俠大概以為那傷你的中年男女,就是令尊和令堂吧!那就錯了!’
  這一說,否定了雲宗文方纔的猜想,他大感意外地,忙詰問道:‘怎麽?姑娘所說之意!’
  少女微笑道:
  ‘我遲來一步,卻見那二人,欲置你於死地,乃將小俠救來這農人傢中。
  ‘而那二人自號蕭劍雙英,因此我猜想,小俠必誤認那二人是你父母,纔會不敢還手,而被擊傷!’
  雲宗文更覺茫然,暗忖:‘這少女是誰,怎會知道那二人不是我父母?’
  嘴內卻帶着慚愧道:
  ‘姑娘芳名上姓?何以知那二人,不是傢父母?唉!請姑娘原諒,在下因自感慚愧,緻不敢回答雙親姓名之罪!’
  少女嬌笑道:‘少俠難道不知,絶魂寺千面如來之名?’
  雲宗文不解地道:‘千面如來在下曾有耳聞,但這又與…………’
  ‘這就是了,千面如來既號千面,當然特長易容化裝術。’
  ‘姑娘話意,是那傷我之人,乃千面如來化裝,但在下聽已死的靈山雙俠言之鑒鑒,何況千面如來,本領再好,怎能化裝二人呢?’
  少女道:
  ‘小俠初出道,當然不知,這千面如來,不但功力深高莫測,就是易容之術,亦是獨步天下,據說一下子,亦能同時化裝數十人呢?區區二人那不容易!’
  ‘什麽?同時化裝數十人,那他能分身術?’
  ‘分身啊那是神怪之說,根本是無稽之至,我是說他能把化裝術施到門下之身上,變成別人。’
  雲宗文陡覺面上一熱,暗忖:‘這姑娘,看年紀與自己不相上下,卻比自己聰明,閣歷也甚豐富。’
  衹是,他心中猶有疑問,乃道:‘然則,姑娘從何處證明,那執蕭劍的中年男女,不是傢父母?’
  其實,他內心中,不覺已因父母不是失節之人,而是被人誤會,被人嫁禍所纍,而放下心頭大石,已經不再那麽痛苦與難過了。
  少女聞言,一雙妙目,射出脈脈光彩,對着雲宗文,多情地道:
  ‘這有幾點可以證明,或許小俠當時因為驚聞父母變節,陡覺悲苦,因而忽略了可疑之點。’
  雲宗文心頭一震,暗道一聲:‘慚愧,自己當時卻實是如此!’
  內心愧疚,難免露諸外表。
  少女瞥狀,道:
  ‘其實少俠也不必自疚過甚,任何有血性有義氣之人,再聽到自己至親,竟是敗節之人,也會如此的!’
  接道:‘那二人若非矯裝,則在見到小俠自報名號之後,那會無動於衷,顯然他們是挂着酷似小俠父母的面具!’
  其次,俗雲“虎毒不食兒”,小俠出示傢傳至寶,緑玉八卦,他們竟毫無所動,這更是一大證明,何況──’
  雲宗文聞言,恍然大悟,心忖:‘唉!差點錯怪了雙親了,怪不得他們連綫玉八卦也不認得!’
  想到緑玉八卦,不由心中一動,問道:‘敢問姑娘,何以知那緑玉八卦,是在下傢傳至寶呢?’
  少女撇嘴一笑,道:‘因為我曾受令堂之托,要找你啊!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總算完成瀋前輩的任命了!’
  雲宗文更感驚異:‘什麽?姑娘見過傢母,她們現在在那裏?姑娘怎麽認識在下爹娘的?’
  少女見問,登時秀眉一皺,緩聲道:‘瀋、雲二位前輩,現在均在絶魂寺中!’
  雲宗文頓如乍開雲霧的明月,重受濃雲所蔽地,再度沉於疑惑與不解之中,‘在絶魂寺,那姑娘如何能進出那號稱“能入難出”的絶魂寺呢?’
  少女聞言,大眼眨了一眨道:‘這個這個,………小俠請恕我無法奉告。’
  ‘敢問姑娘,傢父母現在是否安然無恙?’
  少女道:‘我那次到絶魂寺迄今,已有三年,三年前他們在那裏,生活過得還好,不知現況如何,小俠要想知道,惟有進絶魂寺看看,可是──’
  ‘可是什麽呢?’
  少女露出惋惜之色道:
  ‘可是,寺名絶魂,足見“能入難出”並非虛得之名,小俠若犯險而入,小者可與令尊令堂永聚,大者恐怕將終身抱憾呢!’
  雲宗文毅然道:‘赴湯蹈火,亦無所懼,衹要區區傷袪之後,誓必上九華山絶魂寺去!’
  說着,又道:‘姑娘救助大恩,小可沒齒難忘,姑娘可否見示芳名?’
  少女聞言,竟無端端地黯然道:‘薄命女之名不足道哉,而且若小俠聞悉我名,則對你我均不利。
  ‘對了。
  ‘這三顆“固元丹”有袪傷助元之妙用,乃妹得自一異人所贈,就此轉贈小俠,小俠身為人子,心急父危,乃人之常情,但絶魂寺兇險重重,望三思而行,或多求高藝,他日技凌千面如來,時再上絶魂寺未遲。’
  說着,掏出二粒靈丹,皓腕迅速一伸,竟已替雲宗文塞下一粒,餘下二粒放在雲宗文手中。
  雲宗文見少女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竟對自己如此情重恩高,不禁感激涕零。
  見少女素手放在自己手掌上,乃不自主握住了玉手,激動地道:‘姑娘隆恩天高海深,卻又不願見示芳名,雲宗文來日如何圖報浩恩於萬一呢!’
  少女突然幽幽一嘆,低聲道:‘自古多情勝有情,春蠶作繭自縛,小俠善自珍重,妹去矣!’
  說着,疾抽素手,反身退出房外。
  雲宗文聽少女二句亦真亦幻,晌異常情的論調,覺得似懂不懂,這時見少女欲走,不由喊道:‘姑娘暫留貴步,容在下再進微言!’
  少女聞聲回頭,卻道:
  ‘少俠心意妹猜測得出,但你我多聚一刻,會多增彼此怨恨,而且也會多加一分性命的危險,有緣他日再見!’
  妙目中露出惋惜與痛苦之神色,凄然一嘆而逝。
  雲宗文被少女臨去這句話,以及那凄苦的神情,弄得滿頭霧水,心忖:‘她是誰?難道與絶魂寺有關連?會不會她也是絶魂寺中的人?’
  忖念中,忽覺體內一股熱流在滾動,心中猛醒,方纔曾服下一粒靈丹,當下急忙凝神靜氣,就倒臥之勢,潛運內功,一連吐納調息。
  約莫盞茶工夫,體內真氣已流經四肢百骸,奇經八脈走九宮雷府,渡十二重樓,運轉一大周天。
  但覺神清心爽,功聚丹田,氣歸紫海,雙手一撐,翻身便起,渾身舒泰無比,竟已袪傷復功。
  雲宗文知道這是姑娘靈藥之效,當下急忙收拾定當,取下放在床緣的長劍,然後步出室外。
  迎面一個年紀約莫五十開外的老婦,笑道:‘恭喜公子爺,已能起身了!’
  雲宗文問道:‘老媽子,那姑娘呢?現在那裏?’
  農婦道:‘噢!她不是你的………’
  猛覺不好意思說出,乃改口道:‘那姑娘不是與公子爺素識嗎?她昨夜將公子爺帶來這裏,嚮老婦藉住的啊!’
  雲宗文聞言,已知那姑娘必是外方人,想來從老媽子口中,也問不出什麽。
  他心中雖有些耿耿難釋,但芳蹤已逝,王人既渺,衹好掏出一綻白銀,送給老婦道:‘這點小意思,請老媽子收起,以謝老媽子幫忙盛意,再見!’
  話落,不待老媽子回答,已大踏步離開,筆直南下九華山。
  一路上,腦海中始終浮現着,那白衣姑娘的人影,懾人心魂的雙眸,婀娜多姿的體態,以及對自己這份關垂之情。
  雖不過短暫的把晤,但他已從對方,看做是稔熟知己,印象極其清新深刻。
  的確──
  十幾年來,自從雙親離奇失蹤,世叔慘死之後,他飽受欺凌與輕視,那曾有人對他加以同情與善愛。
  除了天癡道人與鴻博居士之外,就衹有這白衣少女,這老少三人,對他關懷,對他有恩。
  然而師父天癡道人,以及鴻博居士,已先後罹難,如今茫茫人海中,就衹白衣女一人,是他大恩人。
  何況白衣女,人又生得貌比花嬌,出落得美豔絶色,不亞王嬙西施復生,玉環飛燕再世。
  是以,年方二八,情竇已開的雲宗文,在感載伊人厚恩之餘,內心中更隱藏着一份熾烈的情感。
  他一路於於而行,總希望那玉人兒,能夠再出現在他眼前,一路南奔,雖未用全力,卻覺得身輕勁足,速度快過日前。
  這時他心中大喜,知伊人那粒固元丹,對功力大有俾益,不由幸福地,摸了摸懷中還有的兩粒固元丹,更隱約看見伊人在對他微笑。
  想到幸福處,不自禁自言自語地,一聲感嘆:
  ‘唉!那姑娘不知是何方人氏,誰傢掌珠,我雲宗文假使有那麽一個朋友,不知多好!可是…………’
  突然──
  斜刺裏傳來一聲輕哼,聲音低微細小,似是冷笑,也像是幽嘆!
  雲宗文聞聲一震,本能地運目四顧,但自身處在一片茂林中,四人樹影幢幢,雖是大白天,卻不見半個人影。
  雲宗文心頭一凜,那聲音顯然就在左近,怎地竟不見人影,而發聲之人是誰?好似是充着自己而發。
  心念及此,冷哼一聲:‘何方高人想指教區區,怎不請出一見!’
  話落,背後陡然一聲輕叱:‘照打!’
  雲宗文鬥地一個黃竜翻身,扭轉身來,突然眼前一幌,一點急勁,破空射來,他猛沉馬步,伸手一抄,接住襲來暗器,人也藉勢縱出老遠,喝問數聲。
  但人影杳然,不由暗驚:‘這人好快的輕功!’忖念中,已知入手之物,輕軟如無物,不看而知,必是紙團。
  他靈光一閃,暗道:‘會是她嗎?’
  急忙攤手張開紙團一看。
  衹見上面歪斜疏落地,寫着幾個墨字:
  ‘由此去是黃泉路,轉身返是陽關道,特再加以警告,若再執迷不悟,恐性命危在旦夕!’
  左下角畫着一個矮胖厲鬼,正是矮無常。
  雲宗文怒撕紙張,冷哼道:‘鬼域技倆,我雲宗文豈會懼怕!’
  的確──
  他雖明知,憑對方身形之快,自己此去絶魂寺,實無多大把握。
  然而──
  既知爹娘在絶魂寺中,無論如何,他身為人子,必須往救,縱使波折重重,步步殺機,他也不能皺眉怯膽,悸懼而退。
  於是──
  他豪放地,仰天一陣長嘯晌澈雲霄,嘯聲中,展起輕功,疾如流星趕月,快逾風馳電掣,逕奔九華山。
  九華山距廬州,相去不過百餘裏,雲宗文這一展輕功,不過二三個時辰,早已來到九華山山下。
  他明知自己既落人敵人監視之中,則此刻已入敵人勢力範圍,處境越發危險,不能不小心註意。
  此刻,晚霞滿天,彩色斑爛,正是夕陽無限好的近黃昏時份。
  雲宗文找到山麓一傢客棧住下。
  這裏因地處絶魂寺勢力範圍,別說武林人物,絶跡此地,就是客商平民,也頗為寥少,是以生意十分蕭條。
  雲宗文因知絶魂寺既能威震武林,則當有厲害之處,自己剛來,實不能即刻犯險登山,何不就在客棧中養息一夜,明夜再登山。
  這晚──
  他在客棧中,想到白衣女所贈靈丹,頗具妙用,何不再服一粒,以增強功力,念及,即探手懷中,掏出一粒靈丹服下,隨即打氣運功,吐納調息。
  月升月落,鬥轉星移,夜、就在他警覺之下,悄然而過。
  翌晨──
  天剛破曉,雲宗文霍然蘇醒,一骨落爬起。
  那知──
  入眼床前桌上,赫然放置着一顆骷髏頭,骸猙獰怖人,雲宗文心頭狂震,翻身落床,卻見骷髏頭下,壓着一張紙條。
  他剔眉雙剔,目藴怒火,心道:‘可惡的匪徒,這能嚇唬得誰?’
  探手取下紙條一看,上面寫着:
  ‘欲取你頭,宛然探囊取物,易如反掌,特用嚴重警告,若再不知機,當教你後悔莫及。’
  左側仍然是拘魂懾魄的厲鬼矮無常。
  雲宗文又怒、又驚,並存餘悸,以自己功力,讓人侵入房中而不知,的確性命堪慮,但他也覺得匪徒可惡之極。
  不過──
  有一點令他懷疑,敵人何不下手殺他,而衹三番兩次,示警示威,作弄於他。
  間或,他還會想到,難道是因為雙親之故,他纔會免遭毒手,取過骷髏,用力一捏,一陣悉索之聲,那顆堅硬的枯骨,立成灰粉。
  雲宗文因準備夜深人靜之時,纔登上九華山絶魂寺,是以,衹命店夥按時送來飲食物,他獨自靜居於房中,打坐運功,磨厲以須。
  店夥雖然覺得,這位俊美書生,舉止奇特,行動古怪,說他是遊客,卻又一直不見他外出。
  說他是專心找尋靜寂之地,苦心攻讀,以謀科舉金榜題名,卻又未聞吟哦朗誦之聲,直透着邪門。
  但幹這行的,那種怪事沒有看過?是以儘管心中納罕,卻也不敢動問,衹是恭敬地,侍候他。
  時間似行雲流水般消逝,不覺日出、日中、日落,暮藹四起,華燈齊上,已是夜晚來臨。
  雲宗文直待夜闌人靜,萬籟俱寂之際,鼓打初更,纔結紮定當,留下一綻銀子,然後推窗縱身而出。
  這晚──
  適當夜色朦朧,月黯星稀,秋風瑟瑟,正是夜行人出沒的好時機,雲宗文雙足疾點,快逾星丸跳擲,直奔九華山頂而來。
  九華山這本是名傳遐邇的皖南名勝,自絶魂寺建基山頂之後。
  雖然聲名之盛,遠勝昔日,但卻不再是騷人墨客,尋幽探勝的名山,而是震撼天下武林,人人視若鬼域地獄,聞而膽落魄散的虎穴。
  轉眼間,雲宗文已來到山下,仰頭一望,山勢峻險,高插雲天,看上去黑壓壓,景物糢糊。
  加上秋風瑟瑟,間什着獸吼猿啼,鷹鳴鳥叫,越發令人有凄涼心寒之感。
  雲宗文一生過慣了孤獨,並不懼怕這寂靜陰森的地域,何況雙親就在山上,那不渴欲一見,別離多年的慈親呢!
  是以──
  他略一沉吟,旋即沉腰墊足,攀登山坡。
  幾個縱落揉攀,已上升數十丈。
  陡然──
  頂上一盞燈光,隱隱約約,在靜夜中緩緩的飄蕩,燈光小如杯口,光綫甚弱,乍看直若鬼火。
  雲宗文恐那是敵人伏樁,乃潛身暗處,繼續嚮上騰升,幌眼間,已來至燈光左近,細一審視,並無人影,似非伏樁。
  他功布全身,壯膽躍近燈光下一看,但見這盞微弱的油燈,構造奇特,吊在一粗幹上,隨風飄蕩,卻未被風吹熄。
  偶然間,一望樹幹,卻發現樹幹上,發出青緑色的磷光。
  他心中不由一凜,近樹細看,卸發現這些緑色磷光,竟標示着三個尺餘大字,‘地獄門’。
  雲宗文不屑地一笑,雙足一點,掠身便上。
  當他身形甫起,正欲跨越地獄門之際,陡聞背後傳來一聲,極其低微,但卻清晰異常的喝叱:‘接住!’
  聲到風到,一股急勁,破空傳來,疾襲雲宗文後背,雲宗文聞聲一動,如晌斯應,陡然轉身抄手,接住偷襲之暗器。
  可是入手柔軟,他又知是紙團,陡然,涌起被調弄的憤怒,冷哼一聲,他以為仍是對方卑劣的手段,本不想拆閱。
  但好奇的心理,使他在盛怒之下,仍然穩身退回燈光下,張開閱讀。
  ‘忌黑暗,對燈光,避巨木,選茂草。’
  底下並無落款。
  雲宗文見柬,卻不知這四句十二字,作何解釋,但他卻直覺地認為,這必是高人從旁相助,指示迷津的,不由反覆推敲,這四句話之用意。
  他覺得奇怪,忌黑暗,這三字的意思,是叫他不可冒夜登山,或者叫他不掩蔽身形於黑暗之處。
  若說不能在夜裏上山,則那有對燈光之語,而不想掩蔽身形,那又何必選擇在夜裏纔上山!
  尤其──
  密林巨樹,正是可供隱身及瞭望的藉物,卻又不能利用,反要利用茂草。他也曾想到,或許這是敵人矯敵之計,故意迷惑自己。
  衹是──
  若不按此四句而行,設若果真是高人在暗中相助,豈非平白誤解他人好意,而又自踏險境。
  終於他鋼牙一咬,暗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闖吧!’念動形起,雙足一頓,躍身跨過燈光,搶登山上。
  陡然──
  黑暗中一條人影,凝立樹側,如淵亭嶽峙。
  雲宗文大吃一驚,喝聲:‘什麽人,何必如此藏頭露尾,別以為區區沒看到你在那邊吧!’
  聲出,對方卻依然凝立,不見回聲也不見行動。
  雲宗文冷笑一聲:‘樹後之人,再不現身,太爺就要出手啦!’
  話歇,暗中之人,依舊一動不動,無動於衷。
  雲宗文劍眉一剔,怒喝道:‘既不出聲,就別怪雲某手狠心辣了!’右掌一揚,打出一股急勁,捲撞過去。
  但他掌力甫出,突然機伶伶地打一冷戰,不自主移動一下馬步。
  他心頭一凜,喑驚道:‘奇怪,我怎會立腳不穩!’忖念間,忽見面前敵人應掌而倒,竟傳出劈劈拍拍,一陣骨折之聲。
  雲宗文大感詫異,忘記了自身異狀,縱身近前察看詳細。
  那知──
  入眼地上倒下之物,不禁心頭狂嚇,幾乎驚叫出口。
  ※※ ※※ ※※
  原來被他擊倒的,那兒是伏卡匪徒,竟是一具手腳俱全的骷髏。
  雲宗文心中既驚怕又慚愧,覺得對不起這已死之人,更有一股憤恨絶魂寺匪徒之滅絶人性。
  他默默地,嚮骷髏拜了三拜,表示自己無心之過,然後縱身再上。
  不料──
  他上未多遠,迎面青光閃閃,緑磷飄蕩,樹底下人影綽,也是無數個點體。
  此情此境,的確恐怖萬分,但雲宗文心急父母安危,激動的血性,壯大了膽子,乃視這些猙獰恐怖的白骨如無睹,繼續前進。
  約莫上升數十丈,前面黑壓壓一片,乃是參天古樹叢生的茂林,而迎面茂林前,紅緑磷火,來往飄蕩,靜寂的山上,倍增陰森與恐怖。
  雲宗文心忖:‘這片密林,諒必就是絶魂寺威震武林的絶魂林了!’
  心情更加緊張,而且更具戒心地,繼續前進,幾個縱落,已距茂林不過二丈,卻見這茂林前緣,白影依稀,近前一看。
  一棵參天巨樹下,赫赫標示着三個大字。
  ‘鬼門關!’
  再一細看,這三個鬼門關大字,竟是由無數個人頭編結而成,一個個骷髏,猙獰恐怖,磷光閃閃,令人不寒而凜。
  雲宗文縱是藝高膽大,見到這等陰森恐怖情景,也不禁大起鶴皮疙瘩。
  半晌──
  劍眉一剔,頓足縱身,直嚮巨樹之林掠入、竟忘記了先前留柬之人所說的‘避巨樹’之句。
  身形入形,但見遍地白骨,到處死屍,一片腥臭的味道,令人聞而嘔心。
  突然──
  他眼光落在一棵巨樹下,一行緑磷字跡,以及一具骷髏身上。
  近前一看,那些字寫着:‘一掌鎮五嶽天癡道人之屍。’
  雲宗文腦際一轟,一時間悲、恨、怨、驚,百感交什,眼角帶煞。
  ‘師父!’竟然也慘罹殺劫,身為人徒,面見恩師死狀之慘,又那不悲憤填膺,怒火萬丈。
  他切齒地對着這具骷髏道:‘師父!保佑徒兒為你老報仇!’說着,走近前,手一揚,拍斷了那根吊着師父遺骨的葛藤,解下師父枯骨。
  然後,雙掌連揚,就地挖了一個土坑,纔將師父天癡道人屍體放入坑中埋好。
  不料──
  這輕而易舉的挖坑工作,卻纍得他心促氣急,汗珠遍淌,十分疲勞,雲宗文頗感駭異,何以自己一下子,竟變得如此軟弱起來。
  心有所詫,不覺脫口喃語道:‘奇怪!我怎會如此不濟?’趕忙再探手入懷,取出僅剩的一粒白衣女所贈固元丹服下。
  然後就地倚在一棵巨樹下打坐運功。
  他因知身在敵境,時時有意外之險,故雖在運功,確也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十分驚覺。
  然而──
  就在他打坐中,突然──
  四下裏此起彼落,一陣陣鬼叫凄號,不絶於耳,令人汗毛遍竪。
  雲宗文驀然驚覺,卻見眼前已站着三個,瘦削頎長,貌相猙獰的漢子,這三個匪徒,生得陷眼隆骨,青牙外露,果然有七分鬼氣。
  雲宗文冷冷一笑道:‘嘿!快叫出千面如來見我便罷,否則…………’
  話猶未了,居中之人,已然連聲陰笑:
  ‘嘿嘿,你不知本寺名為絶魂之意嗎?小子今夜可死定了,還不好好自行了斷,要等待何時。’
  雲宗文傲然冷哂道:‘絶魂寺徒具兇名,能唬得誰!快叫出千面如來,太爺要找他算帳。’
  對方也冷板板地答道:‘小狗衹要勝得太爺關東三鬼手中兵刃,就自能引你謁見觀主,接招!’
  聲落,人影一掠,五指如鈎,猛抓過來,身手奇快,來勢驚人。
  其餘二人,亦是同時發動,攻勢甚猛。
  雲宗文一見三賊同時並攻,心頭一凜,鬥地一式‘潛竜升天’,拔起老高,避過三鬼攻招。
  人在半空,陡然踢腿擰腰,雙掌猛地嚮下一壓全力劈出二掌,他懸空出手,卻也快捷無比,但見狂飆匝地,挾雷霆萬鈞之勢擊出。
  然而──
  如同適纔一樣,他掌勁乍出,忽覺心頭一絞,勁力驟失,踉蹌蹌連跌三步,方始拿樁站穩。
  他正感駭異,何以自己會如此失常之際,耳旁傳起二聲慘叫,關東三鬼,卻有二人倒地,吐血而死。
  關東三鬼在武林中頗負盛名,那知一個回合之下,同伴竟死了二人,僅存的關東第二鬼張虹,見兄弟慘死,不由目眥欲裂,虎吼一聲,欺身撲來。
  雲宗文傲然一笑,腳踏子午,吐氣開聲,再度掃出一股潛勁,撲擊過去。
  掌到聲起,一聲凄厲的慘嗥過處,關東第二鬼張虹,瘦長軀體,頓如斷綫風箏,震飛老遠,叭噠一聲,倒地不起,雙足一蹬,已然絶氣。
  但雲宗文也在掌勁擊出之際,覺得一陣氣血翻騰,幾乎不剋自持,雖然猛吸真氣,強捺翻騰之血,卻也覺得渾身力竭,十分疲憊。
  他連忙掏出鴻博居士贈給他的百草丹服下三粒。
  面對着關東三鬼屍體,雲宗文不禁浮起得意的微笑,他滿意於自己竟能掌出傷敵,當下點足騰身,再嚮前進。
  可是,未走多遠,卻見面前一堆小山般枯骨,橫攔去路,雲宗文對這些罹難之人,寄予無比的同情,他對匪徒之殘毒,更增怨恨。
  他正欲穿越這堆白骨,突然,耳畔晌起一陣冰冷陰森的笑聲:‘嘿嘿,姓雲的小狗,真有種,能進到第一層地獄來,待太爺兄弟,送你歸陰吧!’
  人影連幌,二個紅衣老人,現身阻在面前,各執狼牙棒與李公拐,滿面殺機。
  雲宗文冷哂道:
  ‘小爺敢上九華山,那會把你們這些匪徒,瞧在眼內,再不叫出千面如來,就別怪小爺手辣!’
  二紅衣老人聞聲怒極,仰天一陣梟笑:‘好小狗,你當我邙山二魄是好惹之輩,接招。’
  棒拐一掄,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急打過來,棒山拐影,凌厲無匹。
  雲宗文勁喝一聲:‘來得好,小爺完納你們的劫數!’
  長劍一揮,舞起了千百朵劍花,迎攻過去。
  他藝得三大奇人絶學,這支長劍由他舞來,更見威力,衹見劍影千憧,劍氣森森,招招狠,式式辣,端得兇猛無匹,凌厲絶倫。
  邙山二魄乃殺人越貨的大盜,由於多行不義,緻惹衆憤,一時無法棲身,乃投靠絶魂寺為徒黨。
  二人棒拐,有二三十年之浸淫火候,因此一上來,卻是節節站先。
  轉眼之間三十回合過去,殺得勁風四起,殺得塵沙漫天,本已黑暗的密林,越發濃黑如墨。
  雲宗文心恐久戰無功,徒勞功力,乃賣個破綻,長劍刺嚮左側之人,招式欲老未老,陡地一翻腕,左手並指如戟,疾嚮對方脅下點去。
  這左手點穴手法,乃是一指定乾坤鴻博老人所傳絶學‘天罡指’法。
  天罡指武林著名絶技、巧、快、奇、妙,他鐵指所至,登時一聲慘嗯,邙山二魄之一的老大,已然張口吐出一股血箭,倒地死去。
  雲宗文一個‘野馬分鬃’,陡然轉身拍掌,閃電般打出一記師門稱雄宇內的大力千斤掌。
  邙山二魄乍覺對方小子,身形、手法,均異常人,方自大驚。突聞兄弟慘嗯。
  他心頭不由狂震,悲憤無限,虎吼聲中,李公拐一式‘雪花蓋頂’,當頭擊嚮雲宗文頭頂。
  但他拐勢甫舉,露出脅下空門,突覺急勁撲體,不由嚇得魂飛魄散。
  生死存亡之際,二魄喝聲:‘小狗,太爺與你拚了!’
  李公拐猛擲過來,同時雙掌齊推,打出二股無與倫比的潛勁,邙山二魄存下與敵偕亡之心,故施下武人最後殺手,飛刃傷敵。
  雲宗文萬不料對方會出此下策,連忙挫步橫身,閃過對方兵刃,同時,掌勢不變,那大力千斤掌,挾雷霆萬鈞之勢,疾捲而出。
  邙山二魄刃招落空,已知不妙,突感勁風撲身,鋼牙一咬,推掌硬接,雙方潛勁一接,陡聞震天價一聲暴晌過處,狂飆滿天,塵霧飛揚。
  晌聲中,人影乍合倏分,一聲凄厲的慘號,以及一聲悶哼,同時傳起,邙山二魄吃雲宗文千斤掌擊中左胸部位重穴,登時五髒皆裂,屍橫就地。
  而云宗文竟也不知如何,在掌出之後,倏覺喉頭髮甜,禁不住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人也搖搖欲墜。
  他對今夜,自己在每用全力撲擊之後,就發生血涌力脫的現象,大惑駭異,但又不知是何原因。
  雖然──
  此刻他吐血之後,元氣大損,但倔強成性的他,卻不願退縮,伸手抹了一下嘴角,依然嚮上侵入。
  一直走了裏許,一路上觸目所至,全是白骨骷髏,不過卻有着由多而少,漸次遞減的趨勢。
  雲宗文心中明白,這必是說明,武林中人大都至鬼門關甚至地獄門,就已難活,能進得絶魂林的,必是武技傑出的高手。
  他這時連闖二關,進入敵人腹地,是以反覺得這武林人物,視為能入難出的絶魂寺,除了陰森恐怖之外,其實並無傳聞那樣厲害。
  他那知死亡已一步步在嚮他招手,他也不知以他之武功,已是武林罕見,何況他不知不覺,均遵守着暗中留柬之人的指示,是以才能幸免於危呢!
  這總是他閱歷不足,不知兇險,不知懼怯所致。
  奔走間,已來到密林邊緣,面前鬼火磷磷,燈光搖曳,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數十丈外,一座高可二丈的高墻,擋在前面,高墻內屋宇毗連,顯然極其宏大。
  雲宗文見墻下疏落落,也有不少骷髏白骨,已知這高墻內必就是宇內聞名,舉世公認為鬼域的絶魂寺。
  不由心中暗忖:‘這絶魂寺規模好大啊!’
  陡然──
  腦海中浮上一幅景象,在遍地白骨的高墻內,正有一對中年男女,相對流淚,作楚囚擁泣。
  二人四周,圍繞着無數個面目猙獰的匪徒,紛紛對二人極盡冷落譏刺,漫駡侮辱之能事。
  雲宗文忘情地大喊一聲:‘爹娘,文兒特來救你,快…………’
  忽然──
  數聲暴喝,晌起耳畔,面前又飄落五個,手執長叉,身材偉岸的健漢。
  雲宗文被這五聲大喝,打斷了思維,定神一看,但見眼前五個大漢,個個獠牙外露,一臉兇相。
  他悲憤地大喝一聲:‘擋路者死!’聲落掌出,右劍左掌,疾速地攻出二招,兼具快、巧、奇、狠、辣。
  五兇漢見雲宗文怒極出手,居然瘋狂如同拚命,各自心頭一震,喝聲:‘兄弟們快展開五鬼陣勢!’
  聲落,五人如晌斯應,快速地各自舉刃出招,身形撲敵之時,布成了一個陣勢,五人五支鋼叉,你進我退,此起彼落,萬千叉影,將雲宗文圍在陣中。
  雲宗文被對方密切無間的攻勢,迫得手忙腳亂,幸而他時而千斤掌,時而天罡指,時而萬妙七打,也自展出所學絶技,與敵搶製先機。
  剎那間──
  刃影如山,狂飆四涌,發出虎虎風聲,端得猛烈兇狠,無與倫比。
  二十招內,雲宗文節節受製,無法衝出陣去。
  二十招後,他已經摸清,對方陣勢雖是緊密凌厲,其實卻衹有二招攻勢,在反覆運用而已。
  智珠既握,精神陡震,長劍一記‘風捲殘荷’,直戮左前方之人。
  招式乍出,未料對方招架,卻陡然一個黃竜轉身,倏轉身形,變前戮為後刺,反攻背後之人。
  左掌更出奇地,攻同面前另一個兇漢,背後兇漢,見兄弟遇險,乃舉叉撲上,偷襲敵人背後,欲解兄弟之危。
  那知──
  他剛掠身前撲,忽見敵人轉身反攻自己,此舉大出他意外,欲避不及,一聲不好猶未喊出,已被雲宗文齊腰揮為兩段。
  而另一人也在震驚之餘,匆匆拍掌迎敵,但雲宗文掌力雄渾,那兇漢那是敵手,登時被震退數步,恰巧竟撞嚮同伴叉尖。
  又是一聲凄厲的慘號過處,這兇漢已被自傢人鋼叉,分心刺穿。
  然而──
  出奇製勝的雲宗文,也在發掌之際,猛覺一陣氣血逆心,後力不繼,不自主踉蹌蹌連連閃退。
  他心知不妙,猛可裏嚮前疾躍,欲想避免背後敵人之偷襲。
  他發覺雖快,無奈此刻已經力不從心,何況這些兇漢,武功亦非泛泛,那會放棄此一良機。
  原先受擊之人,突見敵人反擊背後同伴,他忙搶步欲救,正碰上雲宗文後退,心中大喜,厲喝一聲,舉叉橫掃敵人中盤。
  這一叉怒極而發,大有碎石裂碑之威勢。
  雲宗文力不從心,躲閃不及,吃敵人一叉擊中左足,一陣劇痛攻心,幾乎使他昏倒,但他卻未倒下。
  他被擊倒退之際,不幸的是,左側的人,又一招攻到,陡覺肩上一痛,張口吐出一股鮮血。
  錯非此人距他短近,無法舉叉,改以掌拍,則他勢非當堂橫屍不可,倔強的雲宗文強忍傷痛,長劍一橫,再度劈嚮前頭敵人。
  但他本已力散氣敗,此時再受二傷,已然無力再攻,雖憑着一股堅強意志,畢竟猛而不威。
  剩下三個兇漢,見敵人已然受傷,登時大喜過望,齊聲大喝,三把鋼叉,如同三座泰山,壓嚮雲宗文。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三兇舉刃劈下之際,三股急勁,分別襲嚮三兇中庭要穴。
  三兇滿心以為敵人再難活命,那料到一絲得意的念頭,甫浮腦際,陡覺心胸一麻,登時無刀舉刃。
  雲宗文長劍連揮,隨看劍鋒所至,衹聽三個兇漢,發出三聲慘嗥,便相繼皆死於非命了。
  雲宗文自份必死,卻不料這三劍竟能斃敵,更不知三兇何以在舉刃之際,突然頓了一頓招式,使自己得心應手,搶先下手。
  五兇雖滅,他自己也頽然坐下。
  這時──
  突覺心力交疲,肩腿之傷,隱隱作痛。
  他急忙探手入懷,掏出三粒鴻博居士贈送的百草丹服下,然後支起身來,走嚮一棵大樹。
  就在他走同大樹之際,黑暗中,忽然傳起一聲幽幽的嘆息。
  但雲宗文卻充耳不聞,因為他一心衹想快些恢復功力,好深入賊營救爹娘。
  這時──
  他走到樹下,倚樹而坐,長吸一口氣,開始引氣歸元,行功療傷。
  不料──
  他甫退內勁,突覺一陣幽香,撲鼻入心,方自覺得有異,渾身卻已感酸軟乏力,大異往昔。
  雲宗文心中大駭,不知何以有此反常之事發生。
  漸漸地,在身心乏力之後,忽覺心頭一陣鬱悶,微覺痛楚,終於覺得五臟六腑,似受蟲咬蟻蛀般,十分難受。
  這是中毒現象,雲宗文並無發覺中毒,怎會有此中毒跡狀,他悚然一驚,急忙挺身立起,但卻立腳不住,踉蹌蹌連連顛僕,幾乎將再跌倒。
  他暗道不好,鴻博居士的丹丸,又匆匆地吞下數粒。
  然而──
  中毒之勢,非但未曾減輕,而且已感到四肢血流加速,漸逞麻木。
  他驚心動魄之下,倏然想起那四句警語。
  ‘避巨木,選茂草!’
  他恍然大悟,但為時已晚,暗自後悔。‘唉,我怎麽殺昏了頭,竟忘記暗中留柬之人,那句“避巨木”之語呢!’
  就在他痛苦萬分之際,陡然,斜刺裏晌起一陣陰森的梟笑,笑聲尖削,如鬼叫,似猿啼,令人不忍猝聽。
  笑聲中,人影一幌,一個手執鐵煉的怪兵刃之老人,已露出猙獰面目,站在雲宗文之面前。
  此人生得矮胖、巨眼,獅鼻、獠牙、殘眉,不但貌相兇惡,奇且奇特古性,倒有幾分,與城隍廟中,那一見魂飛的範相將像。
  矮老怪一見雲宗文狼狽之狀,不由嘴唇掀動,再度發出一陣攝人心魄的陰笑。
  笑聲戛然而止,一陣難聽的冷笑聲:
  ‘小子,絶魂寺豈是沽名釣譽之處,太爺一見大兇範漸,就拘你歸陰,減少你受九絶劇痛之苦!’
  說着──
  緩緩的舉起鐵煉,陡然一陣嘩喇喇之聲,鐵煉竟抖得筆也似直,對準雲宗文之心胸打來。
  矮老人這一手抖煉為鞭的功力,明眼人一見,誓非手腳發軟,心瞻皆裂不可,因為這竟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邪門第一陰功‘九轉兩儀魔功’。
  兩儀魔功,自從古墓屍魔之後,數百年來,一直無人練得,卻不料如今又見於這範漸身上。
  雲宗文痛苦之際,雖也聞知眼前敵人之話,但他中毒既深,那有餘力再起。
  因此──
  他見對方舉煉打來,心驚一驚,倏即一沉,雙目一閉,自份必死。
  眼看一見大兇範漸鐵煉一下,雲宗文就是銅鑄鐵打之軀,也將變成霽粉之際。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範漸鐵煉堪堪距離雲宗文身上,不過三尺的千鈞一發之剎那。
  陡然──
  一聲勁喝‘範老鬼接我九死喪門釘!’聲到風到,數股寒星,疾逾閃電,快速無比地,嚮範漸面門打去。
  範漸聞聲,不禁大驚,如這隴東鄧傢堡獨步武林的九死喪門釘,乃是一種奇特而極具威力,百打百中的歹毒暗器。
  變生意外,他那還顧得傷害雲宗文,駭然撒身暴退,並揚聲大喝:‘鄧老鬼你吃的豹膽熊…………’
  不料──
  他喝聲未了,突聞一陣‘劈卜’連聲,眼前一陣巨大爆炸之聲,登時塵霧漫天,白煙如幕。
  一見大兇見狀,知自己一時懾於九死喪門釘之威勢,緻中人姦計。
  但煙霧迷漫,敵明我暗,他那敢冒然而上,衹自功布全身,狂喝連聲:‘無恥小輩,竟施此下流技倆。’
  約莫盞茶工夫,煙霧纔由濃而淡,漸見減少,範漸見煙勢轉弱,連忙雙掌急揮,打出數股奇猛無匹的潛勁,將眼前煙幕擊散。
  風平勁息,煙消霧散,一切恢復沉靜。
  然而──
  那身中劇毒,倒在地上掙紮的雲宗文,卻已不見蹤影。
首頁>> 文學>> 武侠>> 秋夢痕 Qiu Menghe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4年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