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2年)
聖心劫
  作者:高庸
  朝暉撥開迷漫的濃霧,露出了挺拔雄峙的百丈峰。
  隨着濃霧的消失,周遭的景物,也逐漸開朗清晰,百丈峰上,雜草叢生,荊棘遭野,怪石嶙峋,古木參天。
  微風過處,寂的曠野間,忽傳來一陣急促的衣袂飄風聲響。
  .一條迅速無比的人影,從山下飛掠面上,兔起鶻落,片刻間,便抵達半山腰一處空曠插上。人影倏忽一頓面斂,現出一個面色蒼白,大腹便便的年輕少婦。
  那少婦穿一襲鬆寬的紫色羅衫,頭輓鬆髻,肩後劍穗飄拂,因為腹大如鼓,又經過一陣急迫的奔馳,顯得已有幾分疲憊,但從她蒼白的面龐和銳利的目光中,卻透射出一片堅毅剛強的神色。
  她駐足在空插上,仰起頭來,憤慧地望了望百丈峰頂,目光斜垂,落在林子邊一塊竪立着的巨大木牌上。
  那牌上竜飛鳳舞寫着九個大字:“百丈峰禁地,嚴禁擅入”
  《高庸作品集》序
  楔  子
  第一章  天涯遊子
  第二章  處心積慮
  第三章  梅林恩仇
  第四章  花雨飛刀
  第五章  一段疑案
  第六章  傲骨天生
  第七章  禍水之源
  第八章  一念之差
  第九章  束手待斃
  第十章  撲朔迷離
  第十一章  無字真經
  第十二章  似曾相識
  第十三章  凜正氣
  第十四章  煞費猜疑
  第十五章  妙手空空
  第十六章  百衲大陣
  第十七章  似幻疑真
  第十八章  煮香引毒
  第十九章  千鈞一發
  第二十章  居心叵測
  第二十一章 少林別院
  第二十二章 變生肘腋
  第二十三章 重施故技
  第二十四章 蝗螂黃雀
  第二十五章 新仇舊恨
  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
  第二十七章 鐵案如山
  第二十八章 蛛絲馬跡
  第二十九章 南海毒人
  第三十章  少女情懷
  第三十一章 武林秘辛
  第三十二章 仗義執言
  第三十三章 重蹈覆轍
  第三十四章 聚散無常
  第三十五章 捨命捐軀
  第三十六章 人蟲之戰
  第三十七章 金令重現
  第三十八章 物歸原主
  第三十九章 祁連洞府
  第四十章  苦口婆心
  第四十一章 一綫轉機
  第四十二章 骨肉情深
  第四十三章 元嬰教主
  第四十四章 破釜沉舟
  第四十五章 駁氣飛劍
  第四十六章 密謀敗露
  第四十七章 孺子情殷
  第四十八章 事與願違
  第四十九章 甕中之鱉
  第五十章  絶處逢生
  第五十一章 殘雲重重
  第五十二章 芳心暗許
  第五十三章 天羅靈雕
  第五十四章 冰壁豔影
  第五十五章 一字之災
  第五十六章 輕舟順流
  第五十七章 斷腕老人
  第五十八章 失之毫釐
  第五十九章 語重心長
  第六十章  睚眥必報
  第六十一章 護墳之戰
  第六十二章 瞭瞭恩仇
  第六十三章 東倭武士
  第六十四章 衆香之國
  第六十五章 色即是刀
  第六十六章 塵孽難遣
  第六十七章 陝南四兇
  第六十八章 其心可誅
  第六十九章 謎樣人物
  第七十章  神針定海
  第七十一章 夜半琴聲
  第七十二章 山崩雪塌
  第七十三章 生死邊緣
  第七十四章 登崖妙計
  第七十五章 死裏逃生
  第七十六章 不速之客
  第七十七章 嵩山大會
  第七十八章 忍辱負重
  第七十九章 屈志事仇
  第八十章  趙氏廢園
  第八十一章 蕩婦淫娃
  第八十二章 誤墮陷阱
  第八十三章 畫樓疑屍
  第八十四章 失之毫釐
  第八十五章 花言巧語
  第八十六章 力挫群雄
  第八十七章 衆叛親離
  尾  聲
《高庸作品集》序
  高庸,臺灣著名武俠小說作傢和電視劇編劇,現移居國外。
  高庸,本名王澤遠,1932年出生,祖籍四川西充。他出身名門,令尊曾是守護一方的不折不扣的“封疆”大吏。由於世事變化,傢境日衰,高中肄業以後,便在臺灣經營“小說出租店”謀生。
  高庸自幼酷愛讀書,雅愛詞章,聰慧過人,在經營“小說出租店”期間,他整日擁坐在小說堆裏,埋頭讀書.加上他顯赫的門第出身、離亂的身世經歷,以及他的對世態炎涼的感悟,他終於激發起創作武俠小說的欲望。
  高庸投身武俠小說創作是在1960年,署名為“令狐玄”,由於他從小就着迷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成年後又傾倒於金庸的武俠小說,因此,他早期的創作如《九玄神功》、《血影人》、《殘劍孤星》等書,受還珠樓主和金庸的影響極大,這種情況,直到他以後創作,仍不能完全加以擺脫。
  1963年,他仗劍再次殺入江湖,筆名改為“高庸”,取意為“高雅而不平庸”。《感天錄》是他重入江湖的進見禮,也是他開始名震武林的第一部佳作。嗣後,高庸陸續推出《聖心劫》、《天竜捲》、《玉連環》,《風鈴劍》、《鐵蓮花》、《旋風十八騎》(又名《紙刀》)等武俠精品,成為馳譽一時的著名武俠小說傢。
  正當走紅之際,機緣巧合,他結識了許多影、視圈人士,於是,轉而創作電視連續劇,終至一發不可收,最後退出“江湖”,成為一名響當當的編劇。
  從1960年初入江湖到1976年退出江湖,高庸在武俠天地裏闖蕩了16年,創作了近20部武俠小說。除了幾部早期作品模仿痕跡較重,水準平平之外,其餘大部分創作均可稱為武俠精品,有其獨特的魅力和特色。
  高庸善於創造故事,對營構小說情節更是精益求精,其情節佈局詭奇多變,不落俗套,不走常規,常令讀者拍案叫絶。
  《旋風十八騎》開篇即以劫鏢、保鏢這一情節引出幾路豪傑的明爭暗鬥。以劫鏢、護鏢為綫索,布懸疑,擺迷陣,前人作品多有涉獵,武俠大傢白羽、梁羽生更熟用此套。但高庸卻能自出機抒,別出心裁,在相同套路中創出自己的“新招”。他先營造押鏢、奪鏢雙方的氣氛,雙方各自在首腦人物策劃下有條不紊地按計劃行事,雙方的頭面人物都是足智多謀的高手,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纔”,由此展開了一場鬥智鬥力的比賽,而劫鏢一方又分為幾路人馬,各有打算,暗自較勁。圍繞“劫鏢”一事引出的故事、爭鬥,精彩絶倫,其藝術匠心可媲美《水滸傳》中的“智取生辰鋼”。而,令人叫絶的還不在此,當旋風十八騎幾經周折,終於劫鏢得手之後,誰知鏢箱內並沒有贓官的珍寶,而是一柱姿色出衆的妙齡少女,並由此牽出江湖謀殺案,古畫《百鯉圖》以及“鬼眼”金三的詐死等多種疑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讀者如入山陰道上,目不暇接,表現出作者出色的創作才華。
  高庸註重細心刻畫人物形象,其作品中的人物,大都“可圈可點”,生動傳神,使讀者如見其人,如聞其聲。
  《天竜捲》中,主人公江濤這一人物塑造得極為成功。江濤幼遭巨變,身負奇冤,他扮愚藏拙,等待時機。他仁勇兼備,在懸崖斷橋上,為搶救梅劍虹,羅小梅,不惜以身犯險,捨命相陪。當他身懷武林秘籍《擎天七式》劍譜譯本,而被各路人馬追殺之時,毅采用“釜底抽薪”之計,將劍譜公佈於天下,使人人均可憑聰明才智參悟修習,不讓少數野心傢以此危害整個武林,表現出他的大仁大智,他的出色人品和高尚的境界。小說中其他人物也塑造得栩栩如生,如癡情、善良、可愛的少女燕玲,詼諧、耿直、剛烈的“千面神丐”朱烈,老姦巨猾、心狠手辣的“碧目仙翁”顔光甫,都惟妙惟肖,各極其緻。
  高庸的小說的語言,簡潔洗煉,雅俗結合,尤其是書中人物的對話和口語,更是符合人物的身份、地位、年齡和當時的心境,雋永、順暢,亦莊亦諧,殆為一般作傢無法企及,為其小說增色不少。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高庸是飽含着人世間的熱情、至愛以及浸淫着對人生的感受來創作武俠小說的,因此,他賦予作品鮮明的主題,也賦予人物形象生命的光輝,他創作的武俠小說有着悲天憫人的俠者情懷,是有血有淚,可歌可泣、張揚人性、頌贊仁愛的武俠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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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朝暉撥開迷漫的濃霧,露出了挺拔雄峙的百丈峰。
  隨着濃霧的消失,周遭的景物,也逐漸開朗清晰,百丈峰上,雜草叢生,荊棘遍野,怪石嶙峋,古木參天。
  微風過處,寂的曠野間,忽傳來一陣急促的衣袂飄風聲響。
  一條迅速無比的人影,從山下飛掠而上,兔起鵲落,片刻間,便抵達半山腰一處空曠場上,人影倏一頓而斂,現出一個面色蒼白,大腹便便的年輕少婦。
  那少婦穿一襲鬆寬的紫色羅衫,頭輓鬆髻,肩後劍穗飄拂,因為腹大如鼓,又經過一陣急迫的奔馳,顯得已有幾分疲憊,但從她蒼白的面龐和銳利的目光中,卻透射出一片堅毅剛強的神色。
  她駐足在空場上,仰起頭來,憤懣地望了望百丈峰頂,目光斜垂,落在林子邊一塊竪立着巨大木牌上。
  那牌上竜飛舞寫着九個大字:“百丈峰禁地,嚴禁擅入”。
  少婦重重哼了一聲,嘴唇蠕動,喃喃說道:“我就不信,你們連我也不準上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身形微坐,正欲騰身撥起,驀地一縷勁風掠身而過“叭!”
  離她二尺遠的一棵參天樹樹幹上,竟端端正正嵌現一塊金色方牌,牌上赫刻着四個字:
  “少林:止步。”
  紫衣少婦冷冷掃了那閃閃發光的金牌一眼,嘴邊泛現出一抹淡漠而不屑的冷笑,漫聲說道:“少林?沒有我秦叔叔,少林派能有今天嗎?”
  一面說着,一面做舉起手來,掠了掠被山風吹亂的額邊鬢發,昂首舉步,嚮峰上踏去
  那知她身形剛動,突又聞一絲疾勁的破空之聲……
  “叭!”又是一聲輕響,前面另一株樹幹上,又嵌現出一塊木牌,牌上金光閃耀,竟是“峨嵋:止步”四字。
  紫衣少婦閃動了銳利的目光,左右搜視一遍,層層密林,一片寂靜,似乎連一點風吹草動的跡象也沒有。
  她櫻唇微撇,做了個鄙夷的笑容,朗聲道:“二十年前,若非咱們羅傢,峨嵋派衹怕未必能像今天這般趾高氣揚吧?”
  她的話聲甫落,突勁風颼颼,前面參差不齊的樹桿上,“叭叭”連聲,同時出現了五塊金牌,分刻着昆侖,華山,青城、邛崍、衡山五大門派稱謂,每一塊金牌,赫都有“止步”兩個字。
  紫衣少婦蒼白臉土,這才略顯一絲驚愕之色,秀眉微皺,環顧一周,冷哼道:“七大門派有心攔阻,為什麽不幹脆現身出來?”
  密林裏忽飄出一聲幹朗的佛號,緊接着,一陣人影閃動,每一株嵌有金牌的樹下緩步轉出一人。
  其中僧、道、俗傢俱全,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肅穆,十四道冷電似的目光,炯炯逼視着紫衣少婦。
  那立身在“少林”金牌下的,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僧人,雙目如電,太陽穴高高墳起,一望而知必是內傢好手。但見他雙掌合十,嚮紫衣少婦嚴肅的道:“女施主獨闖百丈峰禁地,不知有何賜教?”
  紫衣少婦神情激動地哼了一聲,黛眉一剔,道:“我要見我的丈夫羅璣少俠,難道不可以嗎?”
  這話一出,對面七人盡都駭一震,那中年僧人臉色剎是變得一片灰白,連忙垂目躬身,道:“原來是桃花島鄧姑娘,貧僧少林慧能,恭侯女俠玉祉……”
  紫衣少婦未等他說完,搶先冷笑着道:“大師父既是少林門下,總該知道我公公和貴派當今掌門方丈明塵大師,是二十年前過命知己的結義兄弟?”
  慧能和尚合十道:“昔年陶大俠與敝派方丈結義金蘭,患難相共,聯袂仗劍江湖,受天下武林同道景慕崇仰,貧僧久所深知”
  紫有少婦哼道: “既知道,你還要攔阻我麽?”
  慧能和尚面上泛起無限為難之色,久久纔肅容說道:“貧僧怎敢攔阻女俠,但不知女俠可曾有七派合設之登山令符?”
  紫有少婦冷漠地搖搖頭道:“沒有。”
  慧能和尚神色微動,尚未開口,“峨嵋”金牌下那身軀軒昂的僧人卻搶着說道:“百丈峰禁地守護之責,乃中原七大門派掌門人共議公决,女俠未持令符,貧僧雖崇敬陶大俠,亦不敢私縱登山。”
  紫衣少婦聽了這話,勃變色,冷冷一笑,道:“我們羅傢三代俠名遠播,二十年前泰山觀日峰上武林第三次武會,要不是我公公力挫陶大林,中原武林各門各派,衹怕至今仍在飛雲莊威迫欺凌之下,如今七大派不知感念厚恩,反而恩將仇報,把我丈夫囚禁於百丈峰,這等行徑,你們不覺得可恥,我鄧淑嫻倒替各位臉紅。”
  對面衆人被她一頓話,說得面泛紅暈,不期都深深垂下了頭。
  那峨嵋僧人漲紅着臉,朗聲說道:“羅傢三代大俠,受天下武林景仰,貧僧大膽也不敢污漬,但羅璣羅少俠身犯滔天大罪,辱敗傢聲,這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紫衣少婦臉色一寒,沉聲斷喝道:“他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大師父倒在說說清楚。”
  慧能和尚急忙嚮那峨嵋僧人遞個眼色,後含笑合十,嚮紫衣少婦道:“女俠暫請息怒,羅少俠的是非麯直,貧僧等無法置喙,但貧僧等七人奉命差遣,守護百丈峰,情不由己,女俠如欲登山,萬望先赴各派取得令符,免令貧僧等受責。”
  紫衣少婦盛怒之下,探手一按劍柄,“嗆”地一聲,銀虹乍見,竟已撤出長劍,厲聲說道:“我沒有什麽令符,但今天非上山去不可,各位若要攔阻,那就衹好硬闖了。”
  衆人聞言,都是一驚,不約而同腳下倒退了一大步,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他們不但顧忌紫衣少婦的傢世和來歷,更見她隆起的腹部,顯已懷有身孕,假如她真的硬行闖山,勢必動武,一且傷了她……
  慧能和尚不愧少林高僧,心念疾發機立斷,忙恭敬地肅容道:“貧僧等奉命而來,身不由己,女俠如能體念下情,貧僧等感戴無涯”
  紫衣少婦接口道:“要是我不管這些呢?”
  慧能和尚臉色一正,眼中神光暴射,朗聲道:“貧僧等為了執行任務,衹好失禮得罪。”
  紫衣少婦仰面笑道:“好一個名門正派,好一個少林高僧,這麽說,我鄧淑嫻要不能闖上百丈峰,還拿什麽臉面,再做羅傢的媳婦。”
  慧能和尚電目掃視身後衆人一眼,暗嘆一聲,雙掌合十,幽幽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誦聲甫落,其餘六大門派高手,一齊擰身展步,閃電般嚮山頂叢草林中隱去。
  慧能和尚當道而立,竪掌當胸,神情一派肅穆。
  紫衣少婦抖一抖手中長劍,笑問道:“大師父,你大概就是第一關了?”
  慧能和尚合十道:“女俠蘭心蕙質,貧僧正是登山第一道障礙。”
  紫衣少婦左手虛輓劍訣,搖搖一領劍身,沉聲道:“大師父怎麽不亮兵刃?”
  慧能和尚道:“出傢人不敢妄動兇念,女俠劍下超生。”
  紫衣少婦冷笑道:“那就失禮了!”
  “了”字方落,長劍一圈,“嗡”聲絲響,內力循着劍身洶涌而出,劍氣排空,直嚮慧能和尚罩去。
  慧能和尚心頭一顫,低念佛號,僧袍微動,錯步橫移三尺。
  那長劍嘶的貼着他肩頭掠過,紫衣少婦猛擰轉腕時,長劍宛如遊竜般凌空回轉,寒光陡嚮外一張,飄飄寒芒,已使慧能和尚感到一陣裂皮刺骨般疼痛。
  慧能和尚駭大驚,暗忖:桃花島武功果非等閑可比。
  危忙中肩頭一沉,右拳飛起,擂出一記羅漢拳,同時挪身疾退。
  紫衣少婦也不禁暗暗欽佩這位少林高僧功力深厚,應變機警,她一招得手,長劍一擺,如影附形,躡蹤而上
  忽,她覺得腹內一陣急劇的扭痛,使她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並且散去提聚的功力,撫摸着凸張如鼓的腹部,輕輕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慧能和尚剛剛穩住身形,忽見紫衣少婦如此現象,心中大駭,急道:“女俠,怎麽樣了?
  是否……”
  他本想問問是否動了胎氣,但忽想到自己是個出傢人,連忙把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紫衣少婦銀牙一挫,強忍着陣陣劇痛,挺劍叫道:“我要上山,我要我的丈夫,誰也不能阻止我……”身形蹣跚的嚮山上走去。
  她身軀已有搖晃不穩,因此,不得不用手中長劍,來協助支撐着身子。
  慧能和尚一眼瞥見紫衣少婦羅裙之下,正流出滴滴鮮紅污血。
  不由心神猛震,雙目微合,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紫衣少婦就在這一聲佛號中,越過了少林派守待的第一關。
  她此時秀發微散,已經無法再行提氣運功,蹣跚地嚮山上奔着,口裏喃道:“我要上山……我要我的丈夫……”
  密林中人影一閃,那峨嵋僧人錯掌而出,橫身攔路,沉聲道:“女俠請止步,峨嵋智清,敬候……”
  他話未說完,猛見紫衣少婦這等情景,心中上陡一驚,慌忙合十瞑目,輕誦道:“善哉!善哉!”
  紫衣少婦神志已有些昏亂,衹見有人攔路,朦朧的心神猛一震,咬咬牙,長劍挾着一絲銳嘯,猛刺而出。
  她本是劍道高手,這一劍雖在迷亂中出手,劍上內力,卻如浪濤澎湃,威勢竟分毫不弱。
  峨嵋智清和尚雙目已合,忽覺一股劍氣直襲自己前胸“玄機”大穴,駭一驚,兩眼霍地暴睜。
  這一瞬間,紫衣少婦尖透出的勁力,已堪堪貼近他身上僧袍,衹要再進一分,智清和尚難免橫屍當場。
  他情急之下,來不及細思度衡,本能地一聲大喝,雙掌疾翻,拍出兩股劈空掌力,一掌擊劍,一掌擊人。
  衹聽“蓬”地一聲響,智清和尚發出一聲痛哼,身形踉蹌斜衝數步,左臂之上,已被劍鋒劃破。
  那紫衣少婦卻未及趨避,硬生生被掌力撞中,一連倒退了七八步,心血洶涌,“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智清和尚見自己無心鑄成大錯,顧不得臂上傷勢,匆匆從懷裏掏出峨嵋療傷聖藥“九轉還魂丹”疾步上前,低聲道:“女俠不礙事嗎……”
  那紫衣少婦突振臂一揮,撥落了智清和尚手中藥瓶,狂呼一聲,扭頭嚮山下如飛奔去。
  智清和尚愣怔而立,頓感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纔好?
  但他知道,自己這一掌已經替峨嵋派招惹來無法彌補的大錯
  紫衣少婦踉蹌狂奔一陣,漸感腹痛如絞,下體污血斑斑,身子也搖搖欲墜。
  她喘息着來到一塊大石邊,終於乏力地倚靠着大石坐下,豆粒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直淌,四腳一陣猛烈的抽搐和顫抖,兩眼時而緊閉,時而又大大暴睜。
  她盤起雙膝,吃力地坐直身子,默默運功調息,想使那散去的真氣重行凝聚。
  但是,她失敗了。
  刺心的劇痛,使她幾乎昏迷過去,她知道,如不立刻停止行功,勢必會嚴重損傷到肚子裏的嬰兒。
  “啊!天……”她悲慘絶望地喊着蒼天,迫得鬆散功力。
  忽,她低頭看看隆起的肚子,喟嘆一聲,喃喃自語道:“我不能讓孩子隨着我死去,她是羅傢的骨肉,羅傢祖孫三代大俠,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突,不知那兒來的一股力量,使她驀地站起,迅速脫下外衣,平鋪在地上,舉手將鬆亂的秀發輓了個結,含在口裏,右手一探,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
  她仰面嚮天,臉上遍布一片堅毅的神色,低聲祝禱道:“璣哥哥,原諒我……”
  說着,反捏匕首,咬咬牙,嚮自己肚子由臍而下,劃了下去
  “卟”
  鮮紅的血,像泉水般涌出,灑在地上,淋在草上,染紅了灰色的岩石和那件外衣。
  她咬緊牙關,閉住呼吸,拋了匕首,嚮肚子裏一陣亂掏。
  地,一陣難以形容的驚喜,閃過了她的臉,她摸到了頭!
  手!
  腳!
  滑滑的身子!
  她倔強支持着快要僕倒的身體,雙手輕輕地,慢慢地,拉出一個混身血紅的嬰兒,匆匆用衣包好,蒼白的臉上,綻出一絲淺笑。
  這是多麽偉大的慈母的歡笑啊!
  漸漸,笑意消失,無神的秀眸中,流下兩行淚水。
  她想到這可憐孩子,出世時見不到爹,現在很快又要失去了娘,被拋棄在這荒山野地,別說豺狼虎豹,就是一隻最小的野獸,也可以傷害他孱弱的生命,何況在這僻壤亂山,沒有人撫養,沒有人喃乳,他的生命何殊蜉蝣?
  孩子啊,你雖有個顯赫的身世,但此時此地,卻落得如此凄慘。
  一陣傷心,使她失去了力量,終於僕倒地上,但她那染滿鮮血的手仍緊緊握着嬰兒的臍帶。
  忽,心頭一震。
  “孩子怎麽沒有哭聲?”
  這念頭好像一盆冷水,使她神志陡一清還有最後的任務沒有完成。
  “忍耐下去吧!不能死,天啊!給我力量!衹要一剎那
  她默默在鼓勵自己,嚮上蒼祈求,一雙手緩緩從地上撐起來,臉孔撐着地面,慢慢地,移動,移動
  她的臉已血肉模糊,終於,用那枯於死灰的嘴唇,噙住了嬰兒臍帶,用盡生命中僅剩的一點力量,拼命的一咬
  “哇!”
  一聲宏亮的兒啼,劃破這緊張。沉悶凄慘的死寂。
  啼聲中,紫衣少婦的身子緩緩傾倒僵臥,終於撒手人寰。
  這時候,距她十餘丈外的密林中,突悄聲沒聲息掠出一條人影。
  那人渾身黑袍,更用黑布蒙住面龐,人如鬼魅,一閃身,已經欺到紫衣少婦屍體邊,目光掠處,見那紫衣少婦雙目仍暴睜着,仿佛難以放心剛出世的孩子,被拋棄在這荒山之中。
  黑衣蒙面人精目閃動,又感嘆又似欣慰地點了點頭,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欲將那血中嬰兒抱起來。
  但他手指方纔接觸到嬰兒蠕動的身體,突停留不動,側耳傾聽片刻,就像一隻受驚的野獸,嗖地從地上騰身拔起,袍袖疾擺,捷如狸貓般重又隱進密林中。
  登山的小徑上,傳來一陣獵獵衣袂之聲,眨眼間,一個年約三四十歲的灰袍和尚出現在大石邊。
  這和尚年紀雖不算蒼老,但神態卻極是莊嚴,當他細細端詳了紫衣少婦的面貌,莊嚴的臉上,頓時現出無比驚駭訝詫之色,低喧一聲,佛號,喃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林纔安定了二十年,難道又要掀起無邊腥風血雨麽?善哉!善哉!”
  隨着嘆息之聲,大袖一捲將那嬰兒輕輕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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