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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劍雙姝
  作者:佚名
  他本是官宦人傢的小相公,一個月黑之夜,父親被仇傢索命,他成了棄兒,一個好心的漁婆收養了他。一次,為給婆婆治病,他追逐一條大鱗魚,以超人的水下功夫得了玄機匕首和能解百毒的千年墨珠……婆婆死了,他再次淪為乞丐,一次在街頭救助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花子,蒙其臨終時贈送武林絶學<歸藏步>,從而無師自通地悟出了獨步天下的歸藏步法……
  一次,在他以歸藏步法逃避當地小流氓的群毆時,驚動了白沙寺的凌空長老,伶其資質,授以鐵棋鏢神技,並將其托與北劍朱劍夫調教。從而有緣和朱劍夫之女一刁蠻任性的敏兒留下了一段刻骨銘心的青梅竹馬之戀。
  因歸藏步之秘泄漏,他再次流落江湖,得遇女扮男裝受師父虐待的明明,二人一見如故,他幫明明奪回價值連城的珠寶,從而也贏得了明明的愛情以及“神步”的稱號……
  從此他時來運轉,迭逢奇遇,先用蟋蟀打賭,贏得瘋丐的“左拳右掌”絶學,又得佛門六指聖僧相傳般若神功,後被青蓮打人深淵,而得北派絶技“左劍右匕”,成了武林空前絶後第一高手。
  最後,神步小俠帶着兩位小女友,施展博大精深各門奇功,連斃欲霸武林的毒蜂、毒蝶及一幹邪派,同自己兩個心愛的女人建立了幸福的“小武林”。
  第一章 索命三頭蛟
  第二章 歸藏
  第三章 鐵棋鏢
  第四章 七虎
  第五章 人魔
  第六章 智計鬥群魔
  第七章 奇異的癲丐
  第八章 有福不用忙
  第九章 蛇皮令符
  第十章 妙手空空先生
  第十一章 騰蛟與狂蜂共舞
  第十二章 蛇口---蛇口
  第十三章 大比武
  第十四章 小人最難纏
  第十五章 玄霜絳雪
  第十六章 歸藏步與蓮花指
  第十七章 南偷北盜
  第十八章 堆石子遊戲
  第十九章 九十八條麯綫
  第二十章 白靈兒
  第二十一章 毒峰---毒蝶
  第二十二章 香女人
  第二十三章 五個黑衣女人
  第二十四章 書眉上的三衹手
  第二十五章 在雨中
  第二十六章 靈隱大會
  第二十七章 穿道服的小妹妹
  第二十八章 索刃
  第二十九章 毒𠔌療毒
  第三十章 兩個小媳婦
第一章 索命三頭蛟
  江南三月,正是風光旖旋。
  這夜,晴空萬裏,月光映着湖面,閃爍着片片銀光。
  驀地,雷峰山腳下出現了一條黑影,極快速地穿行在婉蜒崎嶇的山道上,嚮—幢紅墻緑瓦的大宅院飛去,—面不住嚮四周打量。臨近院墻時,倏地隱身於密林之內。
  這幢宅院蓋在古木參天的樹林之後,依山而建,雖不甚大,但卻是畫棟雕粱,精雅無比。園旁水木橫伸,直凌湖面,聽山泉潺潺,看草長鶯飛,的是超然物外。
  這時,廳內宮燈高挂,一張檀木小圓桌,圍坐着三人。正面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手中端着一把細瓷壺,慢慢地在品啜,嘴角微露笑意,望着對面一個年約三十的美婦人,以及她身邊的男孩。
  美婦人儀態雍容華貴,清麗絶俗,—手輕輕地撫摸着膝邊男孩的頭髮。
  這小孩年約十歲,長得眉清目秀,圓圓的小臉,白裏透紅,如粉妝玉琢似的。手上捧着—本綫裝書籍,眉目間不時透出一絲英氣。
  美婦人背後站着一個十四五歲,丫環打扮的青衣少女,正在輕輕地為她捶背。
  “咚,咚咚!”升更鼓聲遠遠傳來。
  美婦人轉頭嚮身後少女道:“不早了,收拾一下,服侍少爺睡吧!”
  少女答應—聲,即嚮屋裏走去。
  她又拍拍兒子道:“斌兒,別看了,三更天了,去睡吧!”
  被叫做斌兒的孩子對手上書本正看得津津有味,隨口答道:“不要,我再看一會兒。”
  這中年人原是歸隱的官宦,姓林名文淵,美婦人是他妻子,斌兒是他們的獨生子。
  這晚,月色很好,他們在廳內品茶賞月,閑話傢常,享受天倫之樂。
  斌兒聽母親再三催他去睡,擡眼望望父親,見林文淵沒什麽表示,頑皮地在他母親邊一扭,一本正經地道:“讀書人有句口頭禪,‘三更燈火五更雞’,爹爹,你說是嗎?”
  林文淵知道愛子使壞,哈哈一笑,道:“對,可我不想讓你十年埋頭窗下,文章賣給帝王之傢。”
  斌兒直起身搖一搖手上的書籍,繼續道:“我並不想作官呀!看,我讀的是史記。”
  林文淵酸裏酸氣地道:“既不欲為官,何必又三更燈火五更雞呢?”
  斌兒學着父親的腔調道:“三更燈火五更雞者,乃法古賢人也。”
  林文淵爽朗地笑道:“好一個法古賢人!”
  林夫人也忍俊不住,有意地問道:“斌兒,你倒是說說,你效法何人?”
  斌兒搖頭晃腦地道:“欲效法者,遊俠列傳中之朱傢郭解耳。”
  林文淵笑問道:“俠義多行若何?”
  斌兒答道:“終生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
  林文淵接着又問道:“那麽俠義所宗何事?”
  斌兒脫口答道:“濟睏扶弱,除暴安良。”
  林文淵點點頭道:“嗯,好孩子。我當年埋首寒窗,好容易掙得一官半職。不想年前,卻為一案所誤,丟官去職,十年名譽毀之一旦,使我遺恨終生,深悔當年未曾學鮑落得如此下場。”
  言下似有無限感慨。
  這時月光躲進雲裏,一切顯得暗淡。林夫人與斌兒顯然受林文淵感染,也默默無言。沉悶的空氣,掩蓋了剛纔的愉快與歡樂。
  半響,斌兒打破沉寂,道:“爹爹!倒底怎麽回事?”
  林文淵深深嘆了口氣,纔緩緩說道:“兩年以前,為父正在蘇州,當地接連發生十來起姦殺盜案,被害人傢多是官宦鄉紳,盜賊本領高強,門窗不啓,就把金銀珠寶盜走,稍具姿色的婦女,兩個月內被先姦後殺的就有十餘起,弄得人心惶惶,傢傢不安,上官又責令限期破案。”
  林文淵說到這兒,見愛子斌兒雙目眨也不眨,正出神地聽他敘述。這時,他也似沉浸在回憶裏,緩緩說道:“當時我為這案數夜不眠,苦苦思慮如何破案,也是我為官清正,得一隱名俠士協助,纔將那姦殺偷盜犯案纍纍的盜魁李三緝捕歸案,連同他妻女一並囚禁,但還沒等到回文行刑,他妻女相繼病死牢中,又過了幾天,李三也越獄逃走。”
  斌兒急插嘴問道:“獄卒和捕快們這般無用?”
  林文淵搖搖頭道:“我並不怪他們。他們武功平常,能夠忠守職事已是難能可貴了,以他們的武功,如何能攔得住李三這兇神惡煞!”
  林夫人輕嘆一聲道:“唉!過去的事不談也罷!”
  林文淵又對斌兒沉痛地道:“此事給我很大教訓,緻士固為士之志,然為官不能造福百姓,不如歸裏從事耕作,斌兒讀書明理則可,緻士卻大可不必。”
  斌兒小眼圓睜道:“不,我既不想作官,也不願老死林泉,我要找一個武功高強的師父,練好武藝,像隱娘、紅綫女,來去無蹤,殺惡人於百裏之外,為那些被殺的婦女報仇。爹爹,你說好嗎?”
  林文淵為愛子這種天真憨態引得大笑不已,道:“真是傻兒,世間哪有仙俠,僅以幫助捉拿李三的這位俠士來說,已是神竜見首不見尾,為父求見一面尚不可得,你何能找到彼等拜師求藝?武功一道,所學不精,不如不學,否則,反而會招致殺身之禍。”
  斌兒雖然無言可對,但有些不以為然,一嘟嘴道:“哼,終有一天,我要找到李三,替受害婦女報仇。”
  說着,小胸膛一挺,真有點英雄氣概。
  林文淵尚未及開口,摹地嘿嘿一陣冷笑,由廳對面屋頂傳來,這一聲冷笑,使人不寒而慄。
  林文淵慌忙起身,門口赫然站着一個黑衣大漢,面部陰冷,雙目兇光四射,冷笑着道:“嘿嘿!老子太湖三頭蚊李三來了,你們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們,算算兩年前的舊帳!”
  說完又是一陣冷笑。
  三人都怔在當地作聲不得,還是林文淵比較鎮定。一指李三,道:“你待怎的?”
  李三粗暴地道:“狗官!殺人嘗命,欠債還錢,我要你抵我老婆女兒的命!”
  林夫人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渾身發抖。斌兒也是臉色灰白,倚桌而立。衹有林文淵神色不變地回道:“惡賊,你妻女病死獄中,與我何關?”
  李三冷哼一聲,道:“哼!你說得倒好聽,你不將她們關起來,她們會病死獄中?”
  不知何時,斌兒已站在他父親身邊,這時插口道:“淫賊,你不犯下滔天大罪,我爹會將你一傢下在牢裏?你老婆女兒是你自己害死,要報仇,你該自殺纔是,蘇州十數條人命你為何不還給他們?”
  斌兒這番話,義正辭嚴,問得李三瞠目結舌無以為對。
  林文淵忙斥責道:“住口!小孩子懂什麽?給我退後去。”
  斌兒從未受過父母厲聲責駡,此時見父親嚴厲的臉色,又回頭看了李三一眼,纔默默地走回媽媽身邊。
  李三一怔之下,心裏暗道:“這小鬼小小年紀,有此膽量,長大了是個禍根,一個也留不得。”
  於是,一聲怪笑,冷冷地道:“你既有種,老子就成全你吧!”
  說着,右手一揮一掌,打在林文淵的前胸,將林文淵震飛出去,倒在林夫人和斌兒的身旁,哼也沒哼一聲地就死去了。
  斌兒雖然小小年紀,卻膽量過人,這一切他都清楚地看在眼裏,此時見父親讓李三一掌打死,他口裏喊着:“爹爹!”
  身子已經撲在林文淵的屍體上,兩眼滿是淚水,可是他沒有哭出聲來,一擡頭,見李三得意地站在那兒,伸手在地上抓起白瓷茶壺嚮李三砸去。
  此時林夫人也讓斌兒那一聲爹爹驚醒,身子不自主地跟着斌兒嚮林文淵屍體撲去,剛好此刻斌兒砸出茶壺,耳中聽到李三喝道:“小子找死!”
  林夫人心中焦急萬分,不及回頭撲嚮倒在地下的丈夫,忙一伸手,拉住斌兒,嚮懷裏一摟,剛巧李三這時拍出一掌。
  這一掌衹輕輕一揮,可是斌兒母子哪能承受得住。說時遲,那時快,林斌母子被這一掌擊得飛出廳,直嚮欄幹撞去,衹聽咔嚓一聲,欄幹被撞折斷,接着撲通一聲,母子雙雙掉落水中。
  三頭蛟李三一步跨到欄幹折毀之處,低頭看看湖中水花,衹見二人再冒起一下,隨即又沉下去,再也不見起來,他這纔滿意地一聲冷笑,轉身嚮內宅掠去。
  中天皓月,此時已躲進雲裏,一切顯得那麽晦暗,接着,林內宅發出了一連串悶哼聲,間有一兩聲死亡前的驚呼聲。敢情林傢的傭人,一個也沒有逃出死神的魔掌。
  西湖水面,平靜無波,反映着雷峰山腳一片熊熊火光,直衝霄漢。
  海寧城外二三裏的錢塘江畔,正浴在晨曦之下,一片寧靜。澎湃的怒潮已隨着黑夜消失,江面上疏落落泊着幾衹漁船,江畔靜悄悄的沒有一個行人。
  這時,在一處淺灘上,躺着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他頭倚着岸邊,滿頭滿臉的泥漿,江水一下下衝擊着他下半身。這是屍體呢,還是活人?暖暖的陽光照射在江畔小孩的身上,給予這無人過問的小孩無比的溫暖,這像死去的孩子承受了這份熱力,慢慢擡起眼皮,嘴裏喃喃地喊着:“媽媽,斌兒在這兒,媽媽!”可是這一雙柔弱的眼睛,經不住強烈陽光的刺激,幾乎是在睜眼的同時又緊緊地閉上了。
  由於這一瞥,使他頓時記起父母被害的一幕,爹爹臨危不懼的氣概,與媽媽愛子的深情。爹爹被惡賊三頭蚊李三打死了,媽媽為護自己,也被打落水中。
  但願媽媽未死,也像自己一樣。
  想到這裏,淚水已從緊閉着的眼睛滲出來,他在心底喊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這時,一隻小漁船攏靠過來,船上走下一個年約五十的老漁婦,緩緩地走到他面前,輕輕地拍着孩子的肩頭,和靄地道:“孩子,你為什麽躺在這兒?”
  他聽見有人問他,慢慢地將眼睛睜開。
  老婆婆又道:“不要哭,你,叫什麽名字?傢住哪兒?”
  他掙紮着坐起來,仔細地端詳面前的老婆婆,那是一張慈祥的臉,他淚光滿臉地怔着,心中卻想道:“我該怎麽說,媽媽教我不能說假話,爸爸要我以誠待人。但是我要說我是杭州林文淵的兒子,萬一被三頭蚊知道了,我這一條命……”。
  他小心眼這麽一轉,遂答道:“我叫斌兒,我傢住……住……我也不知道住在哪兒”。
  老婆婆問道:“那你怎會躺在這兒哭的?”
  斌兒遲疑地答道:“我跟我爹爹乘船往杭州做生意,昨夜遭強盜搶劫。我爹讓賊人殺死丟進江裏,我是抱着我爹屍體落江的,以後我就不知道了。”
  “你娘?”
  “早死了。”斌兒說着又哭了
  老婆婆聽着也是一陣傷心,愛憐地看着他道:“你慢慢想一想,你傢住哪裏,還有什麽人,我托人帶個信要他們來接你。”
  他忍不住哭道:“傢裏已經沒有人了,我也不知道住什麽地方。”
  老婆婆憐惜地輕拍着斌兒道:“孩子,不要哭了,那麽暫時跟我住吧!以後慢慢再說。”
  說着拉起斌兒上了小船,拿出一條面巾就着船邊江水,替斌兒揩去臉上的污泥。這一下她怔住了,心想:“這孩子長得好俊!太喜人了,真是可憐。這麽討人喜愛的孩子這麽小,就傢破人亡,唉真可憐。”
  她越看越喜愛,粗糙的手撫摸着斌兒的臉,嘴裏喃喃他說道:“真是,唉,我要有這麽個孩子多好。”
  斌兒玲瓏剔透,老婆婆這種神情,看在眼裏,想自己無傢可歸,忙睜大眼睛,誠摯地道:“婆婆!斌兒已經沒有爹媽了,婆婆不嫌斌兒長得醜,就拜你做幹娘吧!”
  老婆婆拉着斌兒的手說道:“我們貧苦漁傢,哪來這福氣,衹怕消受不了。”
  斌兒知道老婆婆心裏一萬個願意,掙脫老婆婆的手,趴下去就叩頭,口裏叫道:“娘!斌兒給你老磕頭。”
  老婆婆高興得眼淚也掉下來了,連忙拉起斌兒,攬在懷裏道:“孩子,衹是太委屈你了。”
  老婆婆高興得像什麽也忘了,忽然想起了什麽,拉起斌兒道:“真是老糊塗了!孩子,你餓了吧?我高興得連燒飯給你吃也忘了,我燒飯去。”
  斌兒搖搖頭道:“娘!您別忙,斌兒還不餓呢。”
  其實他泡了半夜水,醒來時早已餓了,不過他是個懂事的孩子,隱而不露罷了斌兒失去一個歡樂舒適的傢,現在找到一個慈愛的義母,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斌兒從老婆婆口中,知道她娘傢姓陳,夫傢姓張。義父叫張得發,半年前被惡人打死。兩老已經年過半百,膝下衹有一個女兒,名叫阿花,三年前嫁給一個打漁的趙大海,現在長江口一帶捕魚,老婆婆已有二年多沒有看到他們了。老婆婆和斌兒一直嘮到夜靜,纔各自睡去。
  翌日,一條小漁船在運河靜止的水面上,慢慢嚮北駛去,這正是張婆婆和斌兒,他們到了鎮江。張婆婆日夜在江口一帶找尋她的女兒,晃眼就是兩個月,始終找不到也問不出趙大海夫婦的消息。張婆婆衹好和斌兒在鎮江住了下來,慢慢再作打算。
  這晚,浮雲掩月,星光暗淡,斌兒獨自坐在船頭,面對河中點點漁火陷入沉思,他想起自己凄慘的遭遇,不禁黯然落下幾滴眼淚。
  半響又喃喃自語地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張婆婆在艙裏問道:“孩子,你跟誰說話?”
  斌兒忙答道:“沒跟誰說話,我自己說的。”
  張婆婆笑着說道:“真是個傻孩子,哪有自己跟自己說話的?夜深霧重,快進艙睡吧!”
  這兩月來,斌兒學會了不少本事,如燒飯、操舟、捕魚等,尤其潛水功夫更是了得。不但能在水中視物,而且可以潛得很深很久。
  一日,他與張婆婆在江灣捕魚,但因水流急湍,無法下網。斌兒暗想:“我還是下水捉魚吧。”遂撲通一聲跳人水中,眨眼間,又冒出水面,笑對張婆婆道:“娘!你看!”
  說着,一尾四五斤的魚已飛嚮船上,然後自己又沉入水中。張婆婆笑着把這尾活蹦亂跳的魚收入船頭魚簍裏,正待起身去收拾魚網,衹見水花一冒,又是一尾魚飛上船來,張婆婆收起魚,索興坐在船頭,欣慰萬分,心道:“看來好心總有好報,要不是收留了這孩子,我這孤苦零丁的日子,怎麽過呢?唉!衹是這孩子聰明伶俐,跟着我,太委屈了。”
  正想着,斌兒又已冒出水面,遊近船邊,雙手用力捧起一尾十幾斤的魚,嚮張婆婆作了個鬼臉,頑皮地笑道:“這條夠大的吧?娘!”
  張婆婆小心地接過魚,轉身放進魚簍裏,一邊愛憐地道:“好了,孩子趕快上來歇會兒吧。”
  誰知回頭一看,哪還有斌兒的影子。張婆婆一怔,旋又笑了,滿面皺紋顯得更深了,每條皺紋都表示了她內心的歡愉。她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道:“唉,這孩子,真是,前後不過頓飯工夫,斌兒已捉得十幾尾魚,在張婆婆幾次催促下,他纔滿意地爬上船來慢慢地搖嚮市集。
  斌兒越來越野,整天和一些江邊的孩子混在一起在水裏嬉戲。張婆婆常常勸他玩水不要到太遠的地方去,免生意外,叫她擔心。
  斌兒的想法可不同,他要留意找一個本領高強的師父,但是哪兒去找呢?他讀過不少史書,尤其喜歡讀太史公的遊俠列傳。他知道許多奇人異士多隱在高山峻嶺,他想去,可又捨不下義母,他認為義母對他太好,義父死了,義姐又找不到,留下她一個孤苦零丁的老人,怎麽辦呢?他不能走。希望找到義姐,義母有了依托,在走不遲。
  春去秋來,又是丹桂飄香的季節,斌兒身體長得像條小牛一般。
  這天,他在大江中戲水,活像一條大魚,迎風破浪,自得其樂。他忘了自己遊了多久,離岸邊多遠,隨波逐浪,一直漂去。
  驀地,他流進漩渦,衹覺身子激旋,跟着往下疾沉。初時他想順着水旋之勢,蕩出漩渦,豈料這一個漩渦比他以往遇到的力量都來得大,不但不能乘勢遊開,反而愈旋愈急,他索興閉着眼,任水渦將他往江底旋去。
  大約半盞茶工夫,他感覺到手掌碰着了什麽,睜開眼睛一看,下面赫然一隻沉船,四周不少大魚小魚遊來遊去。他一高興,竟忘了自己正處在危險境地,衹是一心想捉條大鯉魚回去給義母吃,因為他聽悅大鯉魚可以治風濕老病。
  他心裏暗忖:“最好能找一根鐵條什麽的來刺魚,那就可捉到大鯉魚了。可是,在這水裏哪來鐵條?有了,破船裏總該有能用的東西吧!”
  於是他遊進破船裏,鐵條沒有,鐵鏈倒有,但他拿不動,又東翻西找,破船上積滿的泥土都被他翻攪起來。然而,他失望了,一氣之下他拿起鐵鏈的一端,往船板上亂砸一陣,於是,奇跡出現了,衹聽“鐺啷”一聲,他順着剛纔鐵鏈打着的地方摸去,手指碰到了件硬硬的小東西,他忙拿起一看,原來是一把帶鞘的匕首。他想:“這下我可有刀刺魚了。”
  他用力一拔,小力脫鞘而出、猛覺眼前一亮,一股青光自刀身發出,在五六尺內看得清清楚楚。斌兒甚感奇怪,鐵鏈生銹了,這匕首怎地不銹?大概是魚腸劍之類的寶刀吧?他童心—起,往船板剌去,哧地一聲,匕首齊柄沒人木板之中。
  這時,剛巧一尾三四尺長的大鯉魚,張開血盆大口,來勢洶洶地嚮他衝來。
  斌兒雖然捉過不少魚,但哪會見過比他還要大的魚,不禁心裏一慌,忙不迭雙腳踩水,嚮後躥去。雖然他水裏工夫了得,但他哪有大魚遊得快速,剎那間,堪堪距他雙腳不足三尺,他慌地猛一縮腳,兩手亂舞,卻巧大魚猛躥而來,手中匕首正好將魚嘴劃了一條槽。大魚受此意外一擊,緩得一緩,斌兒也瞥見厚厚的魚唇滲出一團鮮血。
  斌兒此時不再如剛纔那麽惶恐,雙足一屈一伸,已到了魚腹下面,舉起匕首劃去,魚肚立即裂開一條長長大口,鮮血如泉般噴出。大魚負傷,魚尾亂掃,竟將斌兒掃出老遠。他被魚尾一擊,幾乎暈過去,胸口感到窒息,口一張,喝了一大口水。他難過極了,忙一閉氣,定定神,旋見大魚在水裏翻了幾翻,慢慢地不動了。
  斌兒平時在水裏可潛伏一個多時辰,但此時,下水已經很久,又讓魚尾掃了一下已感疲倦不堪,忙伸手插進魚鰓牢牢抓住,一邊用力踏水,想往水面冒去。豈知這個漩渦卻又把他旋回沉船邊來。
  此時他力氣已是不繼,忙伸右手一搭船板,穩住身形,緩緩氣,以僅餘的一股勁力,運用他的智慧,聰明地在水底滑開三四丈遠,用力斜嚮上躥,這次纔讓他逃開了大漩渦。
  他冒出水面忙換一口氣,平平地仰浮在水面休息。眼光嚮四周一掃,嚇得驚叫一聲,原來他已離開江岸五六裏遠,他現在已沒有一絲氣力,不要說拖着這麽一條大魚,就是空身一人,他也無法再遊回岸邊。
  他開始感到絶望,他流淚了。然而他又捨不得放開大魚,還是牢牢地抓着,咬着牙,慢慢嚮岸邊遊去,很久很久,離江岸仍是那麽遠,他心想自己實在不行了。
  正在他感到絶望之時,一條漁船在十幾丈外緩緩駛來,他急忙喊道:“船老倌!救命呀!”
  這一帶漁船,都是泊停鎮江,所以沒有不認識斌兒的。船上是一位三十來歲的漁婦,她聽到斌兒的呼聲,擡眼望去,見他小手在水面不住搖晃,心裏駡道:“這頑皮鬼,真可惡,玩水玩到這麽遠,怪不得他娘到處找他!”
  她將船搖過去,一眼瞥見一條龐大的魚橫在斌兒的前面,驚叫道:“快躲!大魚!別讓它碰着你。”
  斌兒無力地笑道:“別怕,是我捉的,三嬸,你把船纜給我。”
  三嬸仔細一看,確是尾死魚,忙解下船纜扔下水去。口裏說道:“這麽大的魚,嚇死人啦!你怎麽捉的?”
  斌兒沒力氣多說話,將魚挂好,然後抓上船,躺在船板上喘氣。緩緩將經過情形,斷斷續續的說了一遍。
  三嬸見斌兒疲倦地躺着,也不怪他不幫忙搖船,卻埋怨道:“多危險!你這野孩子,終有一天會出事,下次你再到這麽遠來,我就不理你,讓你一輩子就在這兒玩。”
  斌兒頑皮地道:“三嬸,別駡,晚上請你吃魚就是。”
  “誰希罕,我沒見過魚呀?你別討好,看我對你娘說,讓她狠狠的揍你一頓。”
  她嘴裏駡着,心裏卻覺得這孩子真比大人都強。斌兒哭喪着臉道:“三嬸!求求你,我倒不怕娘打我,我知道娘也不捨得打我,衹怕她為我擔心,你可千萬別嚮我娘說。”
  說着,斌兒坐起來,遠遠地已看到義母的船,遂大聲喊道:“娘,斌兒在這兒呢!”
  張婆婆聽到斌兒叫喚,急忙將船迎過來,問道:“你到哪兒去了?”
  斌兒忙跳過船去,訥訥地道:“我……我……幫三嬸捕魚。”
  三嬸在那邊說道:“張婆婆,別聽他的,不遇上我,他還回不來呢!”
  於是將斌兒告訴她的一五一十地重說一遍。斌兒一旁作聲不得,張婆婆聽得全身顫抖,流着淚道:“好孩子,以後不許再去了,我也不想吃什麽大鯉魚,唉,衹要不讓我擔心。”
  斌兒急道:“娘!您別生氣,斌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張婆婆臉上淚水縱橫,含着一抹欣慰的笑意,一把將他摟在懷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鄰船上傳來贊揚斌兒的言語:“張婆婆真好福氣,有這麽個又孝順,又能幹的義子,親生兒也不過如此。”
  張婆婆聽來,心裏也實在感到安慰無比。
  斌兒知道娘為他擔心氣惱,仰起頭,關懷地問道:“娘,你身子好些了嗎?今天你老的臉色可好多了。”
  張婆婆輕輕地撫着斌兒濕漉漉的頭髮,用五個指頭在替他梳理,輕嘆一聲道:“孩子,衹要你別讓娘擔心受怕,娘的病沒什麽好不了的,唉,這是老病,腰酸背痛,過些日子就會好的。”
  斌兒見娘已轉開了話頭,順勢坐在船板上道:“娘,聽說鯉魚可以醫風濕,斌兒捉來一條大鯉魚,煮給娘吃吧。”
  張婆婆慈樣地道:“孩子,這些日子可纍壞你了,我動不得,什麽都要你做,娘心裏好難過。捉得大魚拿去賣了,也可多得幾個錢。煮給娘吃,娘也吃不下。今天你纍了,明天再說吧!”
  斌兒不依地道:“不,斌兒要捉鯉魚給娘吃,娘的身子早些好,斌兒心裏纔安。”
  說着一指船尾那條大魚,繼續道:“這尾大魚,一定值錢,我拿去賣了,另外捉幾尾大些的魚,送給三嬸,謝謝人傢。”
  張婆婆見斌兒說得在情在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好吧!娘依你。”
  斌兒見娘答應後,忙去將魚賣了。回來對張婆婆道:“焦山腳下的鯉魚又大又多,我們到那兒去捉。”
  麗日當空,焦山上蒼鬆挺勁,垂柳搖曳,山腳下卻是白浪滔滔,江聲怒吼,相形之下,煞是奇觀。斌兒將船靠在凹處停泊。他將身子倒在船板上,雙手交叉在頭下枕着,笑對張婆婆道:“纍死了,娘,我歇一會兒。”
  張婆婆老懷欣慰,真想不到,一念之仁,收留下一個孤子,原意扶養他成人後,助他回鄉,豈知自己年老多病,反而靠他供養,這種欲施反獲的恩惠,使她意想不到。她看着躺在船板上的斌兒,追憶在海寧初遇他的情形。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麽,忙推起斌兒,嚴肅而惶恐地道:“孩子,你要聽娘的話,不準你在焦山下水去捉魚,你可答應我?”
  斌兒奇怪的問道:“為什麽?”
  張婆婆不安地道:“那兒有神,你不看水下的旋渦有多急?那就是神弄出來吃壞人的。”
  斌兒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娘,衹要心正,天神也會保佑……我又不是壞人。
  張婆婆急道:“小孩子知道什麽?我在水上一輩子了,老人傢都說江口神,浮出水面比焦山還大,神在水底昂起頭,張着大嘴吸,水邊就是大水漩。船上若載着壞人,就會給旋進去,老輩的就有人見過神浮出水來。大傢燒香禮拜,祭了三牲,神纔回到河底。但是不少壞人,還是被旋下去,小孩子,可不能不信老人的話。”
  斌兒道:“哼!我纔不怕呢!大不了,讓我遇見,就給它一刀子。”
  張婆婆急忙伸手堵住斌兒的嘴,一面閉着眼喃喃說道:“阿彌陀佛!神不要見怪,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神爺爺饒他一次吧。”
  吟完又對斌兒道:“千萬不能亂說話,得罪了神,可不是玩的。”
  斌兒見張婆婆如此誠惶誠恐,不好再說什麽,遂道:“娘!我到焦山上去玩會兒,好嗎?”
  張婆婆無奈地道:“去吧!可要早點回來。”
  斌兒跳上岸,往青蔥的山腰跑去。他跑到一處疏林,這兒可看到鎮江城全貌,金山、北固山盡收眼底,浩浩長江,滾滾而來,真是氣象萬千。
  他一會兒爬上樹梢遠眺,一會兒跳下地面亂舞。他從褲腰間拿出從江中得來的匕首,對着小樹嘩嘩剝剝的亂刺亂劈。他將小樹當作三頭蚊,一刀一刀地刺去,一直到他力竭方纔停手。他靠坐在一株大松樹下,摩拭着心愛的匕首。在陽光下,匕首射出刺眼的光芒。摹地,他大叫道:“玄機!玄機。”
  原來這柄薄薄的短劍,劍身上赫然鑄有玄機二字,他更相信這不是件尋常的東西了。
  他想這匕首也和魚腸劍一樣,必有它的來歷。他心裏暗忖道:“嗯!我要用這玄機匕首殺死三頭蚊,替父母報仇。”
  他發現這玄機匕首軟軟的,他反復地看來看去,看不出什麽,衹好套上皮鞘,無意間用手各執一端,拗一拗,這匕首竟然連鞘彎麯,成一圈形,兩頭相接,更怪的是鞘端有個小鈎,柄端有一小環,剛好扣上。再輕輕一壓圈身,扣就倏地脫開,又成筆直的匕首,他又試着往小臂上一圈一扣,竟牢牢地套在臂上,掉不下來。他不知這匕首原是專為套在手腕上,當護手的。因他人小手小,衹有套在臂上。這一來,他真高興極了,一路蹦蹦跳跳回到船上。
  飯後,他服侍張婆婆躺下,再悄悄地溜到水中,衹見他往水底潛去,不消片刻,已提着一條五六斤重的鯽魚上來,丟在魚簍裏,又溜下水去,眨眼間,又提上一條七八斤的鯽魚來。如此,不上頓飯時間他已捉了五六條,每條都傷在鰓部,敢情他是用玄機匕首刺的。
  不知何時,張婆婆俯在艙面叫道:“你這孩子!真不聽話,快上來吧!”
  斌兒正好提了一尾魚上來,遂道:“娘!斌兒再捉一條鯉魚就上來,今天總碰不上鯉魚,真氣人。”
  說罷,又潛入水底,張婆婆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斌兒在水底沿着焦山石窟找去。現在他不要大魚,也不要鯽魚,他一心想捉條活鯉魚,好給張婆婆做湯醫病。
  水裏鯽魚讓他攪得到處亂竄,但是他卻看不到一尾鯉魚,他冒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氣,又潛下水去。
  半響,總算給他遇上一尾鯉魚,而且很大,足有七八斤重。
  斌兒看準魚鰓刺去,魚一滑,遊走了,他忙蹬水追去,鯉魚又從他身邊滑過,斌兒弓背轉身,但仍相距四五尺遠,他衹好用擲刀刺魚的方法,對準鯉魚擲去,不偏不倚,正中魚鰓,但可惜刺得不深,鯉魚帶着匕首嚮前疾躥遊去。
  斌兒哪能放過,尤其他心愛的匕首插在魚鰓上,急忙手足並用,隨後疾追,鯉魚躥出很遠進入一個石洞,他為了心愛的匕道,不顧一切挺身遊進。
  他上半身剛進洞內,負傷的鯉魚又迎頭遊來,一見斌兒,又驚慌地掉頭往裏遊去。
  陡地,一條粗如兒臂但卻很長的東西,倏地伸來,將鯉魚牢牢圈住,嚮洞裏拉去。
  斌兒一急,顧不了許多,兩腳急踹,雙手猛劃,躥過去,伸手搭住那長長怪物,右手急拔魚鰓上的匕首,然後反手一撩,那怪物立分兩段,一股血水冒出,將洞裏清水染紅。斌兒立即閉起雙目,正待遊出洞去,忽然感到腰部被一條手臂粗的繩子纏住,愈來愈緊,勒得難受非常。
  斌兒睜眼一看,大吃一驚,原來被大章魚長爪纏住。這魚的身子就有山門那麽大。章臂微收,斌兒又被拖進丈許。他心裏暗道:“這可完了,爹媽的仇沒法報了,義母的病也顧不了啦。不!我不能閉目等死,就是死,也要死得英雄。”
  隨即反手將匕首嚮上,對準纏着手臂的章爪戳去,章爪一鬆一緊,將斌兒勒得更覺難受,忙盡力亂戳,無巧不巧地正戳中章魚額心,匕首齊柄插進,斌兒也已精疲力盡,軟軟的一動不動。
  衹見那章魚被斌兒無意刺中命門,負痛一陣翻騰,纏着的爪臂緩緩鬆開,死了。
  斌兒在水底遇險張婆婆在水面先還不知,但後來見斌兒下水時間過久,仍未上來,心裏一急,大聲叫道:“斌兒!斌兒!”她沒把斌兒叫上來,卻驚動了近處幾衹漁船。大傢攏過來問張婆婆怎麽回事,她遂求這些漁人下水找找,這些人平日都喜歡斌兒,正想下水去找,卻見水中翻起團團血水,偌大一片河水都染紅了。衆人你望我,我看你,誰也不敢下去。
  張婆婆見此情形,料斌兒兇多吉少,搶天呼地地大哭大叫:“我的孩子!我的好斌兒呀!你死得好苦呀!天啊!你為何要搶去我斌兒呀!你讓神害了,我也不活了,跟你一起去吧。”
  邊哭邊叫,她掙紮着爬起來,就要往水裏跳,幾個漁人忙跳過來將她拉住,她一邊掙紮着,一邊哭道:“你們放開我,我要找我的乖兒子,你們放開我。”
  她在水面大哭大鬧,卻不知水底的斌兒並沒死。他感到身子壓力一鬆,他忙撥開章爪,見章魚已死,即將匕首扣回臂上,心裏還想找着鯉魚,回頭煮給義母吃,遂在死章四周尋找,發現章魚盤臥之處,凹進去一個小小石洞,隱有紅光射出,仔細一瞧,紅光是從一顆鴿蛋大的珠子發出,故在這深洞裏不覺黑暗,斌兒可以看到四周,想必是這珠子作怪,他立即撿起。隨即又在章魚斷臂裏,找到奄奄待斃的鯉魚,連章臂一並帶出水洞,冒出水面。
  斌兒的頭剛一露出水面,就有人大聲叫道:“斌兒上來了!張婆婆,你看!那不是斌兒!”
  可憐張婆婆此時已哭得聲嘶力竭,連叫喊也沒有力氣了。
  斌兒遊到船邊,衆人看見他拖着的章魚臂,有如大人手臂粗,不禁都看得目瞪口呆。
  斌兒剛爬上船,張婆婆忙撲過去將他緊緊地摟住,眼淚隨着皺紋縱橫交流,滿臉都是淚光,不住地叫着:“好兒子!乖兒子!”
  斌兒將珠子往船艙一扔,抱着義母,癡呆呆的,不知發生什麽事情。經過旁邊衆人解說,斌兒感動地哭道:“娘,不要傷心了,斌兒不是在你身邊麽?還有條大鯉魚給娘做湯喝呢!”
  他一邊簡單地將在水底經過講了一遍,大傢聽得驚心動魄,然後由幾個年輕漁夫找來繩索,將死章魚拉起,大傢分食去了。
  當天夜間,張婆婆躺在艙裏發出柔弱的呻吟,斌兒坐在旁邊,雙眉深鎖,不斷地發出嘆息。聽這嘆息,誰會相信他衹有十一歲?苦難的遭遇,使他的舉動、思想都比實際年齡大上許多。張婆婆敢情是多年老病,老伴被殺,女兒又找不着,抑鬱含悲,再加日間一急,無法支持,如今已是回光返照。呻吟漸漸小了,精神也比較好些,柔弱地道“斌兒!你在哪裏?”
  斌兒忙伸出小手,拉着張婆婆道:“斌兒在娘身邊。”
  張婆婆緊緊握住斌兒小手,放在胸前道:“孩子,娘不行了,娘捨不下你,但老天爺要我去,我要去了。”
  斌兒忙道:“娘!你會好的。天亮了,斌兒去請鎮江最有名的郎中來替娘看病。”
  張婆婆搖搖斌兒的手道:“孩子,你別打岔,娘的時間不多了,你不是我親兒子,但比親兒子還好,娘捨不得離開你,但是有什麽辦法。”
  斌兒的眼淚像斷綫的珠子滴到她臉上,張婆婆頓一頓,喘口氣又道:“你不要傷心,娘很好,衹有一事死不瞑目一你義父讓誰害死也不知道,你長大了要替他報仇。但你太小.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唉!你還是去找你姐姐、姐夫,告訴他們,無論如何要找到。”
  說着極費力地從枕下摸出一塊銀牌子,牌子連着一條小銀鏈,這是窮苦人傢孩子的飾物。她交到斌兒手中道:“拿它去找你姐姐,這是她小時帶的,她見了會相信你的話,要她好好待你,替我報答你。”
  斌兒嗚咽着道:“娘!不要說這話,斌兒服侍娘是應該的。”
  張婆婆也流淚道:“這些我們都不說了,我死後,把我草草埋了,千萬不要賣掉漁船,沒船你沒住的,也沒法去找你姐姐,你姐夫……我想……是……到長江……上遊,你……沿……江……找……”
  說到後來,幾乎聽不出說的什麽,雙眼慢慢地閉上,手腳一陣痙攣,慢慢地不動了。斌兒大聲地叫着哭着,可是外面的大雨,將他的哭聲蓋沒了,誰也聽不到他那凄慘的悲痛哭聲。
  翌日,斌兒沒有遵從張婆婆的遺言去做,為了埋葬義母,他將船賣了,找幾個漁人幫忙將張婆婆葬在焦山上,他常去玩的那地方。
  他在墳前叩了頭,並托衆人替他照料墳墓。三嬸見他年紀大小,勸他留下,卻被斌兒婉謝了。他毅然地離開了這些好心的人,離開鎮江,沿着長江上遊,踏上他那未走完的艱巨旅程。
  他一人躑躅地走着,心思如潮,茫茫天涯,又何處去呢?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不要說報仇了,連一個棲身之處都沒有了。怎麽辦呢?唉!管它,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天下沒有餓死的人。
  他一邊想着,一邊沿着官道嚮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加緊嚮前急趕,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一所破廟,也不管有人無人,一腳踏了進去。
  大殿塌了一角,殿裏蛛絲四布,黴濕之氣,令人作嘔。但他已顧不這許多,環顧四周,衹有神案尚可充作睡塌,於是把那些殘缺的燭臺香爐等移放地下,爬上去,蜷伏着,沉沉地睡去了。半夜,他從夢中醒來,衹覺得腹中雷鳴,咕嚕嚕直響,他感到很難過,看看外面黑沉沉地,一無動靜,他開始流淚了。倏然又一擦眼淚,望着殿外,滿臉堅毅之色,咬着牙,搖搖頭,又倒下身去,輾轉地睡去。
  當他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忍着饑餓,一步一步地嚮前走去,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他衹覺得渾身無力,兩腿發軟,好不容易挨到晌午過後,纔算走到一個小城鎮裏。他徘徊街頭,走過一條街,又走過一條街,他不曉得該如何張口討飯,又過了不少時候,他實在忍不住肚裏饑餓,遂漲紅臉,鼓起勇氣,嚮一傢人傢走去,卻好裏面出來個老人,他忙一拱手,道:“老伯伯,我是出來找親人的,帶的錢都用光了,也沒找到,你老人傢行行好,捨我點飯吃吧!”
  這老者見他衣着說話,都不像是個叫花子,遂返身由房裏端出一碗飯,還放了些菜,連碗給他。他急忙接過來,也沒道謝,蹲在門邊,用手抓着嚮嘴裏送。他確實餓極了,這碗冷飯,比他曾經吃過的山珍海味還要好吃。他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擡眼望望老人,嘴裏咀嚼着飯,將頭連點,算是嚮老人道謝。
  老人看他這副吃相,搖搖頭,轉身關起大門。
  當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不知何時背後伸來一支小手,嚮他飯碗一拍,碗破了,飯倒滿一地。斌兒回頭一看,是一個比他大一些的小孩子,背後還站着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叫花正拍手大笑。
  他氣急了,他想駡人,可又不知如何駡法。他期期艾艾的道:
  “你!你為何打掉我的飯?”
  “哈哈!”小叫花大聲地笑道:“小子,這是我們的地盤,誰叫你搶我們的飯?”
  他不知什麽叫地盤,他奇怪地道:“這是我嚮這傢人討來的,我幾時搶了你的飯?”
  較大的小叫花瞪着兩眼,問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他茫然地道:“知什麽?”
  小叫花指着他前額道:“告訴你,討飯吃先要找個叫花幫的人拜師父,進了叫花幫,纔準討飯,你若願意,我帶你去拜師父。”
  他天真地問道:“拜師父做什麽?是不是教武藝?”
  小叫花哈哈笑道:“小子真開心,還想學武藝呢?哪有這麽好事?拜師父,受師父管,討飯回來,師父吃飽了,剩下的纔準你吃!”
  他喃喃地道:“不教武藝那拜師父幹什麽?”
  小叫花氣呼呼地道:“不拜師入幫,就不準你在這兒討飯,滾!”
  斌兒天真地問道:“那麽我到什麽地方,你們纔不管呢?”
  小叫花道:“衹要你不在這條街上討,我們就不管。”
  斌兒道:“好!我到別的街道去討。”
  說着回身就走,卻聽到後面小叫花們哈哈笑道:“小子,哼!有你討的。”
  他轉了幾條街巷,同樣的遭到小叫花們欺侮,他纔知道乞討也不是件容易事。他忍饑挨餓,受盡欺侮,一路沿江而上,希望能找到義姐,或是遇着奇人。
  這天,武昌蛇山下的官道上,稀稀落落的兩三個行人。其中一個衹有十來歲大,一身破爛的衣褲,蓬頭垢面,赤着雙足,有氣無力地躑躅而行。
  忽然間,烏雲滿天,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將這小孩淋得渾身透濕。他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一咬牙,冒雨疾奔。好在沒跑半裏路,就看見座茶肆,他忙閃到茶肆下,蹲在地上,兩眼癡呆地望着大雨。
  驀地……耳旁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老花子,你的幫手來了,還不請他進來,壯壯膽量?”
  小孩回頭嚮茶肆裏看去,衹見眼前白光一閃,一個亮亮的東西迎面打來。他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慌忙舉手去擋。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就要打到他的手掌時,陡地旁邊又飛來一個白而不亮的東西,當的一聲,兩般物件同時落在他面前,他低頭—看,心底暗叫一聲:“媽呀!”嚇得臉色鐵青,愣在當地。
  原來掉在地上的是一柄薄薄的小刀,和一根短短的雞骨頭。他知道這小刀是刺他的,要是沒有這一根雞骨頭,小刀不將手掌打個窟窿纔怪。
  衹聽茶館裏頭又有人發話道:“真想不到一個響當當的人物,竟然對一個小花子下此毒手,真不愧是烏蜂幫的人物。”
  老花子這手,真不含糊,哈哈……”
  “姓程的,衝着你這手,老花子敬你一杯。”
  小孩此時纔看清,在這空敞的茶肆裏,擺着七八張桌子,中間一張坐着個道士,右面靠門的桌子坐着六個黑衣大漢,靠裏的桌子坐着個和尚。左面兩張桌子,靠外的是個老花子,裏面一張坐的是一個武師打扮的中年人。每張桌子上都擺着酒菜,他看到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橫眉竪目,各據一方。
  小刀和雞骨頭是什麽人打的,他可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也聽不出來。
  這時,老花子手一擡,倏地錫酒壺飛嚮六個黑衣大漢,帶着呼呼響聲,快速無比。
  那六個黑衣大漢見酒壺打來,有四個人連坐椅嚮兩旁移開一尺,坐着不動的兩個黑衣大漢,一個伸出右掌嚮飛來的酒壺打去,同時說道:“程某消受不起,還是老花子自己用吧!”
  衹見酒壺在空中微微一頓,旋即更快地飛了回去,衹是準頭偏了,轉飛到老花子鄰座的中年武師頭上。
  武師打扮的人正端着一杯酒往嘴裏送,一見酒壺飛來,用酒杯輕輕在壺底一磕,望了黑衣大漢一眼,又轉嚮老花子道:“程當傢這手更妙,送還你的酒壺卻跑到小弟面前來了。我說老花子,別人不賞臉,你還是自己用吧!”
  這兩句話說得那黑衣大漢臉上一紅,可是小孩沒有看到,他好奇地緊盯着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酒壺。
  這時,酒壺正飛回到老花子前面,他微微笑道:“好!你們都不喝,老花子送給大師喝。”
  說着,伸手拿起一根筷子,輕輕嚮飛來的酒壺敲了一下,叮地一聲,酒壺又冉冉嚮右角的和尚飛去和尚端起酒杯道:“老花子,貧僧謝過了。”
  小孩兩眼眨也不眨,呆呆地望着飛動的酒壺。
  和尚右臂微擡,手中酒杯正迎着飛來的酒壺嘴,說也作怪,那酒壺像是被人拿着斟酒—樣,凌空傾斜,酒由壺嘴流出,斟了滿滿一杯。衹見和尚就着手中酒杯微微一擡壺嘴,酒壺又平平地飛去,遂道:“老衲藉花獻佛,道長也來一杯吧!”
  轉眼酒壺已飛到老道面前,老道說聲:“多謝。”隨即嘴唇微動,飛來的酒壺壺嘴恰好湊在他的唇邊,咕嚕一聲,喝了一大口,但見他運氣一吐,酒壺又憑空嚮老花子飛去,接着道:“謝謝老花子美酒。”
  老花子連聲贊道:“好!好!大師的手勁和道長這口氣功,真是了得,算我老花子開了眼了。”
  武師打扮的人道:“這兩手,時間拿捏準確,勁道也恰到好處,真是妙到極點,老花子!你那一根筷子……”他說到這裏,忽地住口望着和尚。
  原來酒壺經老花子用筷子一敲一點,壺嘴底端即粘着筷頭,斜竪空中,酒杯微微一擡壺嘴,壺裏餘酒從壺嘴慢慢流出。老花子張口一吸,流出的酒像箭也似地,疾射人老花子口中。
  小孩看得忘形,喝了聲彩,心中暗想道:“這多好玩,要是我學會了,在街頭耍耍,討幾個錢,總比偷偷摸摸地討飯強多了,衹不知他們肯不肯教我這套玩藝兒?”
  小孩回頭嚮黑衣大漢一掃,衹見他滿臉怒容,但又像強按着滿腔怒火,看着老花子那不屑一顧的神態,似有所顧忌,不敢當面挑戰。但他說的話,小孩卻是一點不懂。可是坐在當中的老道,卻顯得神情緊張。這時,老花子淡然一笑,嚮黑衣漢子問道:“你要老花子取到什麽東西,你纔佩服?”
  姓程的陰惻惻地道:“老花子,別裝傻充愣,你此來不是為那歸藏秘笈嗎?現在東西就在面前,有本事就來拿!”
  此言一出,在座諸人眼光都集中在老道身上,老道更形緊張,雙目不住嚮各人巡視,大有蓄勁待發之勢。然而老花子一瞥老道之後,鄙夷地道:“程剛,別白費心機,你的主意打得蠻好,可是瞞不過我老花子。想要老花子替你打頭陣,你坐收漁利?哈哈!告訴你,老花子衹管喝酒,看熱鬧,不像你帶了一些飯桶,想要東西,卻又不敢下手……”這幾句話引得和尚和武師打扮的人,俱都哈哈大笑。
  程剛紅雲滿臉,老羞成怒,狠聲道:“好!叫你們瞧瞧烏蜂幫的厲害!”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竹簡,拔開塞子,嗡嗡一連飛出五衹拇指大小的烏蜂。和尚一見,大喊道:“烏蜂!”
  五衹烏蜂煞是通靈,兩衹飛嚮老道,三衹分嚮老花子、和尚、武師三人飛去。
  老道急將桌上的雲帚拿起,一抖手腕,疾嚮飛來的烏蜂掃去。
  和尚與武師則四掌齊揮,以剛勁的掌風,阻住烏蜂的來勢。
  衹有老花子仍然慢條斯理,握着筷子,隨手嚮空一劃,已將飛撲而至的烏蜂鉗住,輕輕一夾,烏蜂齊腰折斷,隨即哈哈笑道:“可惜這烏蜂太小了,佐酒倒是美味呢!”小孩見老花子輕易就將烏蜂挾夾,像挾菜一樣,心道:“這玩意不錯,倒是可以學一學。”
  眨眼間,他又喃喃自語道:“不,不學叫花子的東西,他們沒一個好人……”此時,衹見老道、和尚與武師三人,均已起身離座,舞動雲帚雙掌,將撲來的烏蜂逼退。
  程剛大吼一聲,嚮同伴一揮手,道:“大傢上,要老花子賠烏蜂的命。”
  其餘五個黑衣漢子抄起兵刃,隨着程剛撲嚮老花子,將老花子團團圍住。
  老花子不慌不忙,雙足一點,衝天而起,六人兵刃走空,老花子已安然坐在屋梁頂上,左手端着一杯酒,右手拿着一隻雞腿,若無其事地啃着。
第二章 歸藏
  小孩嗯一聲,呢喃自語道:“這老花子甚是了得,可惜他是個花子,爹!娘你二老保佑孩兒,找一個師父,學成武藝,好為你二老報仇!”
  驀地,哎喲一聲,將他驚醒過來。原來老道一云帚將烏蜂掃落地上,正巧落在武師腳邊,這衹烏蜂並沒死。老道等忙着應付另幾衹烏蜂,卻沒想到這衹烏蜂又從地上飛起,在武師後頭上螫了一下,武師衹覺微微一麻,也未在意,豈知由麻而痛,終於倒在地上大叫不已。
  小孩一見,嚇得臉都青了。
  老花子和六個黑衣漢子正註視地下武師時,老道一揮手中雲帚逼退烏蜂,嚮場中諸人一瞥,旋即雙足一點,越窗嚮茶肆後面躥去。
  老花子輕輕地咦了一聲。程剛猛地回頭,與老花子眼光甫一接觸,機警地掃視場中,急喊道:“雜毛將秘笈帶走了,快追!”話聲甫落,人已穿窗追出,其餘五個大漢也呼嘯一聲跟着追去,空中盤旋撲撲的烏蜂,聞聲也飛追而去。和尚緊接着一個縱身,尾隨追去。
  老花子見衆人都已先後離去,從梁上飄身跳下,見躺在地上的武師頭臉腫脹,呈紫黑色,此時已元力翻滾,口中不斷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呻吟。他搖搖頭,微微一嘆,從懷裏掏出一小錠銀子,扔在桌上。反手一抄,將武師挾在臂下,正待縱身離去,忽一眼瞥見小孩畏縮躲在一旁,隨口說道:“你也快走,別盡想偷吃。”說罷,不待小孩答話,已騰身縱起,一眨眼,已去得無蹤無影。
  小孩望着他逝去的背影,嫌惡的“呸!”了一聲,訥訥地道:“你纔盡會偷吃呢……”店傢一聽說偷吃,這纔從墻角桌子底下爬出來,一眼看見桌上那塊銀錠,一咧嘴,嘿嘿笑了,趕到桌前,抄起銀錠,就揣人懷內。一回頭看他尚未離開,一擺手道:“過來,小花子,把這些剩下的收拾去吧!”
  他肚子早在咕嚕嚕直叫,見這一幹人大吃大喝的,本想待會兒能撿點什麽充充饑,經老花子臨走一說,不由有氣,心說:“哼!你個老花子又神氣什麽?我要在傢,還不是照樣打發你……”原來這孩子正是到處流浪,行乞度日的斌兒。他一想起傢,又勾起無限悲痛,不知不覺眼淚已奪眶而出。但隨即用手背一抹眼淚,臉上現出一種毅然不屈的神色,站起身,方待離去,聽店傢一喊,他這纔轉回身來,默默地將殘菜剩飯取過一旁,狼吞虎咽地飽餐一頓,然後走出茶肆。
  這時,雨過天晴,已是日暮時分。斌兒出得茶肆,一步步順着官道往下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想着在茶肆裏看到的這些人,道士、和尚、武師、老花子、黑衣大漢,他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幹什麽,但是衹覺得這些人都不平常。天色漸漸暗下來了。他遠遠地看到前面山腰間,隱隱地露出寺院的院墻。於是,他加緊腳步,想趕到寺院歇宿。當他氣喘籲籲地爬上山腰,眼看就要到寺院山門時,驀地,路邊一團黑影在蠕動,他嚇得啊了一聲,急往後退,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滿身血污的老人倒在路旁。
  他慢慢地挪前兩步,輕輕問道:“老人傢,你怎麽了?”他輕輕地又走近幾步,低聲問道:“老人傢,你可是傷着了?”老人緩緩地擡起頭來,無力地望着他,掙紮着想爬起來。斌兒一看,哼了一聲.掉頭就走,一邊哺哺地道:“老花子!我纔不理你呢。天下花子沒好人!”
  但他走不到數步,就聽見身後撲通一聲,想是老花子掙紮欲起,又無力跌倒,同時傳來痛苦地呻吟,斌兒不由自主地停步回身,望着老花子,暗暗想道:“這老花子並沒欺侮我呀!我為什麽恨他?何況見死不救,非仁者也。還說什麽濟睏扶危?”
  他如此一想,內心慚愧非常,滿懷歉疚地疾步過去,道:“老人傢,我扶你到寺裏歇會兒吧?”老花子微微嗯了一聲,斌兒吃力地扶起他來,搖搖晃晃地走進寺院,就在殿門前扶他慢慢躺下。
  老花子哼聲不絶,半晌,纔費力地吐出一個水字。斌兒知他要水喝,立即跑進寺後,找出一碗水來,一手扶起他的頭,一手端着水喂他,老花子喝了一口,又望了望自己腰間,有氣無力地道:“藥……”斌兒忙從他懷裏摸出個小瓷瓶,拔開瓶塞,倒出三四粒藥丸,塞進老花子口裏,又端起水,喂他喝完了,扶着他躺好,自己則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過了盞茶工夫,老花子似已恢復不少,擡頭望着斌兒,緩緩問道:“你在幫叫什麽名字?”斌兒一聽,不由一嘟嘴,答道:“我是花子,可是沒加入丐幫。”
  老花子疑惑地看着他,心想真怪,是花子而不在幫?他奇怪地問道:“剛纔你要扶我的時候,為何又掉頭不顧,還駡了一句什麽?過了一會兒,纔又過來扶我,是為什麽?”
  斌兒低聲但卻有力地答道:“我恨你們丐幫!”老花子聽他如此說,心知必另有文章,慈祥的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如何淪為乞兒,又為什麽仇恨丐幫?”斌兒黯然地將自己的淪為乞丐的經過,除了傢世沒提之外,其餘的簡單說了一遍,當他說到受丐幫欺負,連飯也不易付到的時候,更是憤憤不已。
  老花子對他的天資秉賦甚為喜愛,有心成全他,於是說道:“這是丐幫敗類們鬍作非為,幫主和管事的失察,還請小哥原諒。終有一天讓幫主知道了,他們會受裁處的。小哥兒,你願加入丐幫嗎?”
  斌兒坦率地道:“我不想一輩子做花子。”
  老花子深深地嘆了一聲,他雖賞識斌兒,想為丐幫培植新人,但他不能勉強他。斌兒見老花子黯然無語,於是道:“老人傢,你不需我幫忙,那我走了,你好好歇息會兒吧!”說着,他起身要走,老花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坐下來,我有話說。”
  斌兒坐回老花子身旁,旋聽他嘆道:“我是一個垂死的人了,有一件為難的事,你願代我做嗎?是一件責任重大,又很危險的事。唉,你不答應,我也不勉強。”
  斌兒問道:“什麽事?”
  老花子道:“你答應了,才能告訴你。”
  斌兒稍一思考,毅然說道:“衹要不為非作歹,我願冒生命危險,替你了卻這樁心願。”
  老花子血污的臉上,露出安慰的笑容。原來老花子是丐幫三老之—的鐵腳萬道力,老大鐵掌萬道元是現在的幫主。
  這時,鐵腳萬道力自知傷勢沉重,已無生望,而且危機四伏,他衹有將希望寄托在這個孩子身上,他吃力地從懷裏掏出一張陳舊泛黃的絹帕。他手托着那張陳舊微帶黃色的細絹,幽幽地嘆息—聲,一雙失神的眼睛,盯着斌兒,半晌,纔把細絹交給他,神色極為肅穆他說道:“孩子!聽我說,你別忽略這張陳舊的絹帕,它就是武林矚目的‘秘笈’,我相信你,現在把它交給你,這也是咱們的緣份!”
  鐵腳萬道力又嘆息了一聲,說道:“孩子!你必須記住我的話,千萬不能使它落人壞人手中。你如有意學武,儘管自己潛心研究,但絶不能傳授別人,因為這關係着武林劫運。你學會後,要親自把它交給丐幫幫主,不可假手他人。你能辦到嗎?”
  斌兒慨然答道:“我一定遵照老人傢的吩咐去做。”
  老花子似不放心,又叮嚀道:“千萬記着,這關係武林大劫,你不能走漏一絲風聲。就是今天這事,也不可提起一字,不然,你這條小命也得陪上。”
  說着,又從衣襟底下,取出一塊小竹牌,道:“這是丐幫信符,輕易不得使用,現在也交給你,好在會見幫主時,作一憑證。如遇睏難,也可拿這信符找丐幫的人相助。丐幫有個切口,現在也一並告訴你吧,天覆地載兮育人,貧賤富貴兮如雲,樂道知命兮安分,尊師重義兮輕金。孩子,可要記牢了。”
  斌兒激動地道:“我現在願拜你老人傢為師,加入丐幫。”
  老花子苦笑着道:“來不及了,我已是快死的人了,最初見你骨格資質都是上選之材,本有意將你引薦老大門下,既然不願終身為丐,不必勉強。你能替老花子了卻這樁心願,就是丐幫的恩人,老花子死後有知,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的。”
  陡然,老花子面容一整,莊重地道:“孩子,你趕快走!剛纔你在茶肆裏所見的人,都讓烏蜂幫給害死了,他們六人也死了五個跑了個程剛,他必然找人再來追我,秘笈不到手,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快走!”
  斌兒秉性敦厚,不忍拋下老花子獨自走開,忙問道:“老人傢,那麽,你……”
  老花子急道:“不要管我,你的責任重大,用你的聰明躲過他們,我老花子總是要死,也不差這一天半天,你要聽我的話,趕快走!”
  斌兒無奈,緩緩地站起身來,揣好老花子交給他的秘笈和信符,然後嚮老花子恭恭敬敬地一揖,依依不捨地走出寺門,又側過頭來看看,纔毅然掉頭離去。
  他在黑夜中摸下山,盲目地嚮前走去,走了許久,纔看到一個小鎮。他在鎮上來回逡巡,找了一傢較大的店鋪,在房檐下捱過一夜。第二天,他實在放心不下老花子,一大早,他又急急地嚮回走去。
  旭日初升,朝霧未退,寺院內外,靜悄悄地。斌兒喘着氣跑進寺內,映人他眼的,真是怵目驚心。老花子萬道力渾身赤裸,被剁得稀爛,衣服和諸般事宜均被撕成片片,散落一旁。
  他雖不明究竟,但他可猜出這必與秘芨有關,而且與烏蜂幫也有關。他愈想愈害怕,感到自身正如老花子說的,危險萬分。他不敢再逗留,急忙三步並作兩步,一路疾走,正當他走下山腳轉彎處,摹地閃出五個一色勁裝的彪形大漢,急急地直奔山上,當這些人與他擦身而過,都不約而同地停步回頭嚮他盯視,見斌兒是個小孩,舉步之間,又無練傢子的跡象,這纔又嚮山上走去。
  這一來,斌兒心裏更是驚懼萬分,匆匆下山,不敢再走官道,順着小路,一氣狂奔。日正當中,他跑得汗流夾背,氣喘如牛。他忘了饑餓,忘了疲乏……夕陽西下,他拖着沉重的腳步,無力地嚮前走着,走着。漸漸地,天色暗下來了。
  此時,他繞過一個城鎮,走進一個斷瓦殘垣的破廟。這廟雖已久無人住,但卻氣魄不凡,殿後一個園子,古木參天,幽靜非常。可惜蔓草叢生,一片荒蕪,月淡星稀,更顯得凄涼無比。
  他蜷麯着身子,躲在神案下,一時思潮起伏,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傷心落淚,輾轉一個更次也無法人睡,索興起身走出殿外,信步來至後園。
  這時,萬籟俱靜,衹有淡淡的月光,照滿大地。他靠着一株大樹坐下沉思,伸手懷內,手指觸摸着一張細軟的絹帕,暗自忖道:“這張絹帕到底有什麽用處?惹得這麽多人為它拼死拼活?道士、和尚、五個烏蜂幫的大漢,再加上丐幫三老之一的萬道力,都為這塊絹帕丟掉性命,今後是否還會有人為它而死?”
  他慢慢由懷中掏出來,就着月光想看個仔細,但光亮不夠,且絹帕太舊,絹面字圖模糊不能辨,衹好又揣人懷裏。悵然若失地走回前殿,鑽人神案下,旋又掏出絹帕平鋪地下,又由貼身衣服裏取出墨珠,雙手合什地捧着,深怕珠光大亮遭惹來人,衹從小指縫裏透下一絲紅光,照射着秘笈。
  但見絹帕長不過一尺,寬約六寸,上端橫寫着黃豆大的三個鐘鼎文“歸藏步”。絹面畫有百數十個腳印,粗看一個連一個,細看卻是分為九組,每組旁邊各註兩個蠅頭小字一元、二儀、三纔、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宮。斌兒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想:“這是什麽寶貝?這些腳印有什麽用處?”
  一賭氣,連同墨珠一齊塞進懷裏,倒身躺下,他疲倦極了,倒下身來,一心想睡,可是歸藏二字老在他腦子裏打轉,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想來想去,忽地駡了一聲該死!心說:“自己真是糊塗,史書裏不是記載着嗎!八卦創自伏羲,神農,以至堯舜,並承其道。其時還設有太卜掌三易。三易乃連山、歸藏、周易也。後孔子獨贊周易,因而連山、歸藏之學遂黜。歸藏步之歸藏,一定就是三易中的歸藏易。”
  斌兒找出了歸藏典故,心裏一高興,又爬起來,拿出歸藏圖仔細琢磨,這下可難住他了。密密麻麻的腳印看不出有何奧妙之處,他滿腹疑團,再次走到後園,按着圖上的腳印,照貓畫虎,可是當他踏出第一步後,就無法再踏第二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弄得滿頭大汗,還是一無所獲,心裏好不服氣,喃喃地自語道:“我就不信,這麽簡單的步法,能難得住我!”
  其實,他不知這圖看似簡單,實則暗含着無比深奧之玄機。還算斌兒聰明,比着圖解不通,索性改變方法,相度着自己腳步的大小,照着圖上腳印畫在地上。然後,提起小腳踩着地上腳印,一步步踏去。但是踏中第一個腳印後,第二步總是踏不到應該踩的腳印,他免強舉步踏法,卻撲通一聲,摔個跟鬥。
  他爬起來,仔細地將秘圖與地上的腳印對照一番,沒有錯呀!奇怪!怎麽一連摔了幾下?他拿着圖看來看去,嘴裏反復地念着:“一元……一元……一元……”一元者,萬物之始。二儀即是兩儀,太極生兩儀,乃天地陰陽之謂。一元應該是欲動而不動,雖動尤不動。二儀則該照陰陽互變之理。如此一來,他竟然覓得其中奧秘,再試時,已能免強走通這兩組步法。他一遍一遍地走着,不知月已西沉,直到走了二十多遍纔比較熟練了。於是依理而推。三纔、四象、五行、六合,心意所念,腳步所踏,無不中肯。可是,練到第七組七星步時,難題又來了。他雖知這不外是七星變幻之理而推,但如何變化,他卻一竅不通,看看天邊已泛魚肚色,他已纍得筋疲力盡,衹好回到神案下去睡,等到晚上再練。
  午間,他在附近討了些剩飯充饑。夜間,月挂中天,斌兒繼續練歸藏步。他先將昨夜領悟的步法走了兩遍,纔開始練七星步法,整整一夜,他潛心揣摸,仍然一無所得,眼看天又亮了,衹好作罷。他夜夜苦苦探討,一晃過去七八天,始終停留在七星步上一無進展。這夜,下弦月慢慢地爬起來了,繁星滿天。斌兒嘴裏吶吶着七星二字,靠着大樹坐着,仰望天空,無意間發現北斗星在緩緩移動,他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一直到月亮升起老高,他得意地笑了。他已明白了七星步的訣竅,馬上按着腳步走去,竟然暢通無阻,一氣走完。轉眼十數日過去,此時,他已將八卦、九宮兩組步法學會。從一元起至九宮止,又練了數十遍,覺得走來甚是輕鬆熟練。但是作何用途,他仍是一無所知。
  翌日,斌兒跑到附近城裏乞討,像往常一樣。從施主手上討得殘菜剩飯,就往回跑,邊跑邊用手抓着吃一口算一口,遇上花子群衹有認倒黴。他正抓起送進嘴裏,尚未咽下去,面前陡地出現兩個小花子,五丈以外又追來三個,他掉頭就嚮橫街跑去,這五個花子像是早有默契,前後左右一散開,將他圍在核心。
  斌兒一急,捧着飯就往外闖,眼前一花,左臂挨了一拳,被逼退回兩步,小花子們哈哈笑道:“小子!看你往哪兒跑?”說着,一齊撲來。斌兒一見,暗想:“這下非挨頓好揍不能走了。”心裏一急,為了閃避打來的拳掌,不經意用了歸藏步的五行步法,三閃兩躲,輕易地避開五人,而且脫出重圍,他也無暇細想是如何脫出圍困,衹顧抓起飯疾往口裏塞,一邊放開大步狂奔。但跑不上整條街已被追上,又落入包圍。本能地又施出五行步,二次脫出圍困。這可使小花子們愣了。心裏嘀咕道:“真是邪門,我們五個都捉不住他?”斌兒亦是覺着奇怪,暗道:“怎麽今天這五個如此無用?兩次都被我逃出。”他想着,想着,明白了。高興萬分,心說:“啊!歸藏步如此神妙,我再不怕他們了。”
  他轉對面前五個花子取笑道:“沒用的笨蛋,五個都捉不着我,羞也不羞?”五個花子這氣可大了,一個叫楊盛三的道:“小子!有種你別跑!”斌兒嘻嘻笑道:“五個捉一個,還說什麽有種?有本領的衹管來。讓你們捉到了,我林斌再也不在這兒討飯了。”說完,抓了一把飯,送到嘴裏一邊嚼着,一邊嚮他們做了個鬼臉。
  楊盛三狠道:“好!要是捉不住你,以後隨便你討。”說着,手一揮,五人又嚮斌兒撲去。斌兒立着不動,眼看快要抓着自己時,腳下輕移,幾個怪步已然躲過。如此邊躲邊逃,邊逃邊吃,過了一條大街,小花子又增多二人,斌兒仍用五行步闖去,這下可上當了,五行步衹可逃過五個方位的襲擊,現在是七個方位,如何逃得了?斌兒左肩已被牢牢抓住,但聽他嘿嘿一笑道:“小子!這下可跑不瞭瞭吧!”
  斌兒急中生智,用力一摔,摔脫楊盛三手掌,腳步移動,使出七星步,轉眼逃出七人包圍。斌兒口中啊了一聲,他對歸藏步又有深一層領悟。每一條街都有兩三個小花子,跑過幾條街,追逐着斌兒的小花子已有十二四人之多,斌兒隨着圍擊的人數變換步法,從七星到九宮,增到十人時,斌兒暗道:“這可要糟!歸藏步沒有十什麽步的,怎麽逃得掉?”他硬起頭皮,仍用九宮步,居然輕易地闖出包圍。他卻不知這九宮步是最玄妙之處,任對方人數再多,也不敵這九宮變幻。
  現在,斌兒對歸藏步算是全部瞭然於胸了。他躲躲閃閃,邊嚮衆人嘲笑道:“羞,說話不算,真丟人!”楊盛三氣得大聲叫道:“大傢住手!”衆人立即停止追撲,楊盛三一指斌兒道:“我說什麽不算?你說!”斌兒悠閑地道:“你說捉不住我,怎來着?”楊盛三不服地道:“你弄鬼!我們不算,再捉一次。這次再捉不住你,凡是丐幫在這兒盛字輩的全尊你為大哥,以後一切聽你的。”斌兒問道:“你說的話可作數嗎?”楊盛三氣道:“我是盛字輩在這兒的竜頭,說一是一,絶沒人敢反對。”斌兒道:“好!現在你們就開始捉。”
  斌兒在十幾個小花子群中,穿花蝴蝶般閃來閃去。楊盛三雖是丐幫最小一輩,可是人挺光棍,見自己的弟兄讓斌兒戲耍得不亦樂乎,自己這邊雖有十四五人,卻奈何不了他,忙喊道:“大傢住手,我們服了。”說着,首先嚮斌兒一揖,口稱大哥,周圍花子們也紛紛嚮他行禮。斌兒急一閃身,跳出圈外,搖手說道:“不行,我當不起,也不想加入丐幫。”楊盛三認真地道:“大哥!我們丐幫說話算話,你不當我們可不成。你可以不加入丐幫,但還是我們大哥,以後但有大哥一句活,這裏盛字輩全聽大哥吩咐。”斌兒道:“我實在當不起,讓你們長輩知道了,大傢都不好。”
  楊盛三道:“沒關係,丐幫沒有這套,衹講道義,不論年歲,大哥你非答應我們不可。”斌兒無奈,衹得點頭答應。楊盛三對其他花子道:“今天認了大哥,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今晚二更天,在城南白沙洲白沙寺會齊,在場各位弟兄,請盡量準備,現在分頭通知未到的兄弟。”
  白沙寺雖非大寺,倒也宏偉壯觀,寺裏住着數十個沙彌,主持空靈長老年逾古稀,平日潛心讀經,極少聽聞外事,又因門戒極嚴,備受善男信女崇敬,因之白沙寺香火甚盛。
  這夜,繁星點點,白沙寺前廣場,火光融融。火堆旁圍着二十多個小花子,有的忙着做叫花雞,有的殺野狗,另有兩個從城裏扛來一缸酒,大傢興高采烈,快樂非常。斌兒嚮各人施了一禮,道:“林斌多謝各位如此禮待。”說完後,拉着楊盛三的手,走到火堆旁坐下,其餘小花子也都圍着坐下,自有人負責開缸倒酒,自斌兒起,將酒註滿各人自帶的破碗。有兩三個小花子分送叫花雞,燒狗肉給各人。
  楊盛三端起酒碗,道:“我們沒好東西孝敬大哥,請幹一碗,原諒小弟等過去開罪之處。”斌兒應聲立起,舉着酒碗嚮大傢道:“各位兄弟,過去的我們不談,大傢先幹此杯。”衆人都一飲而盡,正在興高采烈,酒酣耳熱之際,楊盛三像是想起什麽事,突然嚮斌兒道:“大哥!往常我們輕易就將你捉住,今天怎麽十多人都摸不着你,是何道理?”斌兒為難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衹是看準空閃躲罷了。”楊盛三搖搖頭道:“我不相信,大哥—定會變戲法,衹是不肯告訴我們。”
  斌兒暗忖道:“我怎能對你們說實話呢?好!反正我還有些不太明白,就再試一試。”於是,說道:“我沒騙你,不信我們來玩捉迷藏,你在旁邊留意着,看我是否會變戲法。”很多小花子對捉不住斌兒極為不服,此時聽說捉迷藏,大傢都齊聲贊好。斌兒道:“現由各位捉我,但要聽我號令,我喊一,你們就一個來捉我,我喊二,你們加上一個來捉我,我喊三,你們再加一個,聽清楚了吧?”
  小牛子第一個應聲先上,斌兒用一元步法很輕易躲過,還在小牛子背上輕輕拍了一掌叫道:“二……”又有一人加入來捉他,他邊跑邊躲,口裏三個,四個一直喊到九個。斌兒隨着人數增加由一元到九官使開步法,藉此對歸藏步悟解更深。小花子們哪會捉得住他?不過是白費氣力而已。最後斌兒大喊道:“你們一齊來吧!”於是,所有的花子全部加入追捉斌兒。此時,已交五鼓,這群小花子的歡笑聲,震驚了白沙寺正在作早課的和尚。
  寺門忽然打開,步出一個安祥清逸的老和尚,他一眼看到這群胡闹的小花子眉頭微微一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檀越雅興不淺,大清早幹擾老衲早課,看在佛祖金面,還是遠離寺門,讓老衲等靜讀佛經。”
  衆人聽老和尚一聲喧號,都停下來,斌兒乘着酒意,越衆上前,學着老和尚問詢模樣,稽首道:“佛祖大開方便之門,老禪師何拒人於千裏之外?”老和尚一聽,心裏奇怪,哪來的小花子,如此齒利?而且談吐吻合禪機。細一打量,雖然滿身污垢,卻是五官端正,心想這不是通常花子,隨口答道:“佛渡有緣人,小檀樾驚擾禪課,西天拒接不參禪不念經之輩。”斌兒接道:“無相無我,我佛自在心頭,六根不淨,七情不去,談何參禪?”老和尚被問得啞口無言,訕訕地道:“小擅越雖是強解禪理,亦令老衲佩服、請問貴姓大名?”斌兒答道:“小子姓林,名斌,敢問老禪師法號如何稱呼?“老和尚首道:“老袖靈空。”斌兒聽是主持靈空長老,慌忙見禮,告罪道:“原來是靈空長老,林斌年幼無知,強詞奪理,有侮佛租,盼老禪師海涵。”靈空長老哈哈笑道:“豈敢,豈敢!小檀樾有興,請進破寺一談如何?”靈空長老見斌兒談吐不俗,舉止溫文,小小年紀,書已讀得不少,從心底喜愛,便想探探他底藴,故有此問。斌兒亦不客氣地道:“有擾大師。”
  回頭嚮背後花子群擺了擺手,小花子們遂紛紛離去。這一老一少,一僧一俗,穿過前殿,走進禪房,斌兒一腳踏進房裏,就感到頭腦一清,酒氣去了三分。原來這小小方丈室,佈置得清雅脫俗。對着房門是一具書廚,上面擺滿經書,進門左邊是一張檀木禪床,右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窗,從窗口看去,後園花木扶疏,輕風過處,送來陣陣清香。窗下一幾,擺着一副圍棋,棋盤是檀木做就,棋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晶瑩光滑,看來老和尚當是個中能手。
  斌兒步進屋內,自慚形穢,頗為惴惴不安。老和尚讓坐,斌兒真不敢將一身污泥沾染到淨潔的蒲團上,不安地道:“大師之前,哪有小子坐處?何況斌兒一身污泥,有污聖地。”靈空長老微微笑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小檀樾但坐無妨。”斌兒還是遲疑不敢就坐,靈空長空打趣道:“小檀越何故前踞而後恭?”斌兒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讓老和尚一激,一屁股坐在蒲團上,道:“恭敬不如從命,衹要大師不嫌斌兒一身俗氣。”
  靈空長老盤問斌兒的身世,因何淪落為丐,斌兒謊言隨父經商,船沉遇難,以及後來的經過全部說了出來。當然,他幾番奇遇,尤其獲得秘圖,都衹字未提。靈空長老知道斌兒讀書不少,並未加入丐幫,很同情他小小年紀,竟遭此不幸。
  斌兒在談話時,兩眼不時瞄嚮幾上圍棋。他幼時,常與他爹對奕,自從傢遭奇禍,對此無緣,此時面對精緻棋具,不禁撩動棋興,同時也勾起隱在心底的悲傷。這一切都落在靈空長老眼裏。
  靈空長老平素嗜弈,但極少機會找到對手,此時一見斌兒神色,於是問道:“小檀樾亦善此道麽?我倆不妨手談一局,如何?”斌兒此時棋興勃發,但旋又想起慘死的爹爹,當即推辭道:“斌兒是門外漢,已耽誤大師晨課甚久,就此告辭。”
  靈空長老以為斌兒真的不愛此道,自亦無法相強,但心裏一則可憐他的遭遇,二則喜愛他慧頜,有心造就。但初見乍識,對他心性身世仍未全部瞭然,自不願貿然有所表示,而且靈空長老雖有一身武藝,但韜光隱晦,從不願露,全寺上下無人得知他是武林高手,故亦不便陡然收徒,故欲慢慢考查斌兒心性,再待機暗中行事。當下道:“那麽,老衲不留小檀樾了,歡迎隨時來此。”
  斌兒道:“斌兒日無吃所,夜無宿處,但願老禪師允藉殿前一隅,聊避風雨。”靈空長老正愁無法與斌兒常會面,以便從旁考查,聞言忙道:“寺門大開,小檀樾但來不妨。”斌兒謝過靈空長老,出得寺來,忽地樹後閃出小牛子。一見斌兒出來,小牛子說道:“大哥和老禿驢談些什麽?天已近午還談個不完,盛三老大等你吃飯呢!”斌兒笑笑,沒說什麽,隨着他走進竹林裏,楊盛三已等在那裏,面前放着一籃飯菜,小弟兄們坐下就吃。斌兒邊吃邊謝過楊盛三和小牛子道:“有勞弟兄們討飯送來,以後我還是自己去討。剛纔已求得靈空長老答允藉住寺內,兄弟們夜裏有空,來此談談說說,以解寂寞。”楊盛三道:“我正想告訴大哥,今日接訊,本幫三老中三師祖遇害,責令我們查出真相,恐怕要忙些日子,這幾天怕沒工夫和大哥一起玩了。”斌兒聽說有關萬道力之事,心裏不免一怔,想要把真相說出,又怕泄露歸藏步秘圖,話到嘴邊,衹得改道:“我們相聚日子正多,何又忙在一時?”
  飯後,楊盛三領着小牛子走了,斌兒一人在竹林裏呆了一會兒,轉到寺前,走進寺裏,此時善男信女進香禮佛者甚多。不過今日與往常不同,好些人物生得粗眉大眼,行動矯健,穿着也與普通人不同,顯得十分紮眼。這些人來此既不拜佛,也不求簽,分明對白沙寺有所窺伺。此時知客僧迎來送往,忙得不可開交,尤其對這些紮眼人物,更不敢待慢,斌兒看了一會兒,正想轉身離去,卻見一個鄉婦拿着一張簽語,到處找不到人為她解說。
  斌兒見了,走前幾步道:“婆婆,是否找人解簽,給我看看,我替你解說。”老婦人見是個小花子,不相信他會解簽,遲疑地不肯遞過簽條,斌兒笑笑,道:“我會的,讓我說說看,說不對也不妨事。”接過簽語一看,說道:“這是中平簽,簽語道:六衰戶冷苦零丁,可嘆求簽無一靈,幸有祖宗陰隙在,香煙未斷續螟嶺。”老婦人間道:“簽語說些什麽?”斌兒反問道:“你是否問有關子嗣之事?”老婦人急忙點頭稱是,追問斌兒簽語作何解說。斌兒侃侃說道:“我照簽語解釋,說不對別怪我。從簽語上看,你傢人口不多,求兒女甚為艱難。平時衹知許願不知積德,祖宗陰隙原可依,善善從長,一絲不漏。幸有一絲輓救之處,天不絶後,香煙未斷,尚可收螟蛤撐立門戶。但當存心繼祖之德,須以善功培植,方有善果。”老婆子聽斌兒解說,內心又驚又喜,在斌兒解說完之後,她雙手合十,連叫菩薩有靈,道:“小哥解得真好,說得一點也不差,我昨天才收繼子,今天來求佛保佑,往後我一定多做善事,謝謝你了,小哥兒。
  斌兒解簽語,引得許多拜神求簽的人在四周觀看,聽老婆子贊斌兒解得好簽語,人人求他解說,這時,驚動了靈空長老,他也得此藉口禮待斌兒。日色漸暮,參神拜佛者漸漸散光,靈空長老走到斌兒身邊,拉着他小手道:“小擅樾不必離去,今後請留寺內,幫忙老衲負責解簽,如何?”斌兒道:“請禪師不必客氣,斌兒正求之不得,但請禪師不可以小檀樾相稱,直呼斌兒之名好了。”
  靈空長老為了易於觀察斌兒德行,將他安置在方丈室對面一間。斌兒久已未睡床,這一夜睡在軟軟的鋪上,反而睡不着。一天一夜來的變化太大了,他由討不到飯吃的小花子,一變而為小花子頭又由小花子頭變為不剃度的小和尚。當他想到靈空長老命他換起儒服時,他已恢復了三年前的面目,內心又是高興,又是悲傷,他認為歸藏步帶給他好運,他興奮地從懷裏掏出秘笈躺在床上細細觀摩。
  驀地,窗外傳來一聲暴喝:“小子!拿秘笈來!”斌兒躲在被裏,胸口怦怦狂跳不已。暗道:“這下可完了!早知如此,還是做我的小花子多好。”片刻之後,他慢慢地把頭伸出被外,偷偷一看,屋裏黑黝黝地伸手不見五指。房外聲音混亂嘈雜,夾着粗野地吆喝聲,他忙將秘笈塞進懷裏,輕輕爬下床來,躡手躡腳地摸到窗外,就着剛纔被打破的窗孔嚮外張望。
  衹見刀光劍影中,七八條黑影往來躥閃撲擊,斷喝聲、兵器撞擊聲,混成一片。他看得眼花撩亂,怵目驚心!驀地,一聲長嘯,蒼勁銳厲,刺耳生痛,接着就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喝道:“朋友暫請住手,聽在下一言。”衹見三丈外的一株大樹上,黑影一閃,飄落一人,如迎風柳絮,輕靈曼妙,落地無聲。此人身材高大,身手矯捷,料想武功不凡。
  院中酣鬥諸人,這時均已各自住手,註視着那身材高大的人。斌兒從小孔中偷覷,看出近窗處站着兩個蓬頭鴇衣,頗似丐幫中人物。右前方站着高矮五人,因為離得較遠,看不清面貌,左邊丈許站着二人,一個是和尚,另一個是羽衣星冠的道士。斌兒暗自奇怪,心想他們怎會約在此處比鬥呢?秘笈明明在自己懷裏,剛纔那一聲:“拿秘笈來!”是誰說的?是對誰說?
  這時,遠處高矮五人中,一人哈哈大笑,對那纔來的人道:“原來河洛一劍朱大俠也來了,好!你們四大名派聯手對付我們,烏蜂幫可也不含糊,一一接着就是。”
  從樹上躍下的人答道:“金堂主誤會了,我朱劍夫可不是專程來趕熱鬧,衹不過偶然巧遇,本來此事與在下無關,不過剛纔聽各位爭辯情形,故纔不揣冒昧。以在下愚見,與其這樣糊裏糊塗地打,倒不如等把實情探查清楚,再作了斷,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丐幫中一人接口道:“朱大俠高見雖是,但我丐幫與烏蜂幫素無嫌怨,不料他們武漢分堂竟派人追殺一個小花子,若非我及時趕到,他這條小命豈能留到現在?真令我曹某不解。”
  被稱為金堂主的金大謀道:“歸藏秘笈已到我烏蜂幫之手,被丐幫從中搶去!今晚我堂下弟兄來報,說一個小花子拿着秘笈往這邊來,故纔派出三個弟兄追索,豈料這不知死活的小花子,不但不交出秘笈,反而想逃進寺裏,故以暗器製止,曹知仁何以衹知責人,不知責己?”此言一出,衆人俱都為之驚愕不已,所有眼光都集中丐幫這邊,一時之間,形勢甚是緊張。
  曹知仁掉首問道:“小牛子,拿出來,讓大傢看看,到底是什麽秘笈?”斌兒這纔明白,原來小牛子蹲在墻下,剛纔破窗而人的暗器是打小牛子的,自己卻給嚇得一身冷汗。衹見曹知仁身後的花子忽地亮起火,曹知仁就着亮光看着一張字條,念道:“明午請來西門外吃燒雞,盛三。”曹知仁將字條看了兩遍,嚮兩丈外的烏蜂幫擲去,講道:“拿去!這就是你們所要的秘笈。”
  場中各人俱都鬆了口氣,發出一陣籲氣聲。若不是天暗,定可見到金大謀尷尬之態。斌兒心想,大約是楊盛三叫小牛子來約自己,倒差些害了他。
  和尚這時插言道:“剛纔金堂主說,秘笈已到烏蜂幫之手,請問作何解說?照江湖傳言,秘笈是我二師兄在龜山所得,而我二師兄死在龜山,分明是被你們暗算了……”
  金大謀急辯道:“法定和尚!休要血口噴人,你師兄究竟死在何人手中?”說着,回頭又一指道士,道:“還有孫玄,你又憑什麽阻擊本幫弟兄?”孫玄冷哼一聲道:“道爺看不慣以多為勝,用大壓小,金舵主又豈奈我何?”
  斌兒覺得烏蜂幫太以無恥,很想挺身而出,將他知道的抖露出來,繼而一想,如果說出真相別人一定懷疑自己獲得秘笈,那可太危險了。
  這時,朱劍夫朗聲道:“諸位越說我越糊塗,是非麯直,自有公斷,若依在下愚見,不如暫時作罷,這筆帳,留待以後再算。”朱劍夫另有用意,在場諸人都是老江湖了,焉有看不出的?但朱劍夫所說亦有理。大傢心裏明白,這件事,絶非他們幾人所能了結,故都遲疑不决。
  惟有烏蜂幫勢單力薄,如再搏鬥,必難付好,正好藉此下臺階,於是,金大謀冷冷說道:“好!這筆帳我們留待以後再算!”當當!當當!寺院裏鐘聲齊鳴。大傢知道和尚們即將開始早課,又見烏蜂幫之人已走,衆人也相繼離去。一場風波,旋又平靜下來。
  斌兒在屋裏,噓了口氣,又摸着爬上床去,剛纔的一幕與他的關係太大了,他如何睡得着?既然和尚們已開始早課,自己索性也不睡了。草草洗把臉,徑奔城西去了。當斌兒中午返回白沙寺時,還在想是否見見曹知仁,然後托他引見萬道元。他一時委决不下,也無心在殿上為香客解簽,信步走到後園,揀了一株大樹,靠着樹幹坐下,望着浮雲,癡癡呆想。不知過了多久,忽地由方丈室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這聲音很熟,於是他起身閑步,裝做無所事事的樣子,踱到離方丈室較近的一株樹前,他又靠着樹幹坐下,閉目假寐,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麽。
  衹聽那洪亮的聲音道:“師兄真好定力!昨夜窗外一場打鬥,竟能不聞不問,真令小弟佩服。”老方丈靈空長老道:“師弟休要取笑,我不問江湖事已十多年,雖未緻清心寡欲之境,但不如此,又何談修心養性?再說,如讓他們知道靈空就是二十年前的鐵棋鏢竜去德,他們能讓我安靜的念佛參禪嗎?昨夜,早見師弟到來,所以幹脆偏勞你了。”那人又道:“我若不是怕那些魔崽子摸清你的底藴,我纔不管呢!”靈空長老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還是我佛有靈,讓師弟及時趕來,不然,恐怕我老和尚又要捲進這是非圈!但師弟此來竟然如此湊巧,想必不是專為着我老和尚吧?”
  那人笑了一聲道:“不瞞師兄,小弟此次南來,也是聽說歸藏秘笈在武漢出現,故來一探究竟。雖不奢望獲得,卻想開開眼界,究竟這秘笈如何神奇,數百年來,武林人士不斷尋覓?師兄見聞淵博,對歸藏秘笈底藴必定知道,說出來,也讓小弟增些見聞。”
  靈空長老道:“我也不甚清楚,就是師祖也沒見過,師父聽前輩們說,三百年武林中一僧一道,號稱武林雙絶,功參造化,學究天人。這一僧一道,各居南北,本不相識,兩人均已年過百歲,不知怎的,忽然耄興勃發,相約峨嵋金頂印證武學。鬥了三天三夜不分勝負,相互佩服對力武學精湛,並掐算出百年後武林大劫,為了輓此劫運。於是合二人功力智慧,共同鑽研,參透天地星辰,四時自然變化,依拓歸藏易理,創了一種步法。這步法千變萬化,奧妙無窮,定名歸藏步。這步法一旦使出,哪怕對方武功再強,輕功再高,也無法碰到一根毫毛,這兩位武學大師胸懷廣阔,不願私傳本派,衹將步法繪在一張小絹上,這秘笈流傳與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斌兒在窗外聽得眉飛色舞,高興萬分。心中正自得意,卻又聽那人說道:“如此大事,發生於師兄之處,究竟真相如何,想師兄定有見解!”靈空長老哈哈笑道:“我和尚衹知日伴紅魚青燈,但求六根清淨。唯恐煩惱不去,何敢再尋煩惱?倒是師弟老遠跑來,必定有所耳聞。”
  那人緩緩說道:“江湖上傳說紛紜,莫衷一是。有說嵩山掌門二弟子,偶然經過龜山,發現一棵大樹年老根鬆,忽然倒下,地上露出一個大洞,好奇心起,即下洞察看,在裏邊撿到一個青玉盒子,面上赫然刻着歸藏秘芨四個鐘鼎文。打開一看,裏面一張絹帕,他怕被人發現身懷異寶,遂將絹帕往懷裏一揣,擲掉玉盒離去。”說至此,略微一頓,又道:“無巧不巧,他後面躲着丐幫三老的鐵腳萬道力,隨即上前搶奪,失手將對方殺死。但連秘笈尚未看得一眼,卻又碰上烏蜂幫小魔程剛,率領五個弟兄圍攻。結果五個弟兄全死在萬道力手中,程剛負傷逃竄,萬道力亦身受重傷。第二天,有人發現萬道力死在破廟裏,死狀極慘。後又傳說秘笈落在丐幫手裏,是交給一個小花子拿走。又有人說,秘笈落在烏蜂幫手中,萬道力與和尚二人,均死在烏蜂幫手中。究竟真相如何,就很難說了。”
  斌兒越聽越氣,憤憤不平,這太冤枉老花子了。
  這時,靈空長老又道:“這些傳聞,內中極多漏洞,可能這是烏蜂幫造謠也不一定,不過我也不想過問,還是不談這些。師弟難得來此,為兄手癢得緊,我們來手談一局。”
  不一刻,聽到方丈室篤篤的棋子落盤聲。斌兒隨即走回前殿,為求簽人解了幾個簽語,看看天色不早,香客漸去,想那客人大約已走,於是轉回寺後,一腳踏進方丈室,卻見靈空長老與那客人分坐小幾兩側,正聚精會神的弈棋。那人口頭看了斌兒一眼,仍掉頭註視棋局,靈空長老指間拈一白子,正在默默沉思。
  斌兒既已進來,不好當下退出,於是輕輕地走到兩人旁邊觀棋。原來靈空長老着白子,那人着黑子,這時一大片白子正被黑子圍困,如果靈空長老這一着走不好當下就得全軍覆滅,所以他慎重考慮,如何才能衝出包圍。
  斌兒看了好一會兒,見靈空老是舉棋不定,忍不住在旁邊說道:“不必中央着眼,在黑子後方定子、迫其回應,白子下一着應在外側方下子,當可逼黑子訂城下盟,白子就可輕易突破包圍。”靈空長老掉頭回顧斌兒,哈哈笑道:“好啊!小子!騙得我好苦。原來比老和尚高明多了,這兩着不但突圍而出,反可吃掉一片黑子,嗯!真行!”斌兒謙虛地道:“旁觀者清,並非斌兒高明。”
  那人驚奇地望着斌兒,暗忖:“這孩子真不得了,老夫也沒看出這一着來。”隨將棋子擲回罐中,道:“這一局小弟認輸了。這是誰傢的孩子?長得如此清秀,師兄怎不告訴我,何時收得的好弟子?”靈空長老衹顧想這着棋的奧妙處,沒留意他的問活,待聽到弟子一句,連忙用眼色阻止他追問下去。哈哈一笑道:“斌兒,我給你引見,這位是河南開封威鎮鏢局總鏢頭,人稱河洛一劍朱劍夫,斌兒快采拜見。”斌兒上前拜見後,靈空長老又將斌兒遭遇,簡單嚮朱劍夫說了一遍。他這纔知道斌兒並非靈空徒弟,看樣子,還不願讓斌兒知道他會武功。
  朱劍夫乘機起身告辭,靈空長老忙道:“師弟坐席未暖,何故匆匆言去?”朱劍夫道:“小弟此次非為刺探秘笈,實乃保得一批紅貨。小女也跟隨南來探望姥姥。適聞秘笈出世,故將她留在鄂城。等交了貨返回時,當再來探望師兄。”說罷,告辭而去。
  靈空長老隨即拉着斌兒,要和他對弈兩盤,斌兒推說不是對手,靈空長老願讓他四子先着,斌兒纔緩緩坐下,拿起黑子就四角各安一子。於是,兩人你一子,我一着下了起來,斌兒弈來甚是輕鬆,靈空長老則頗見吃力。一局下來,斌兒贏了半子,此時,小沙彌送上飯,斌兒要到齋堂用膳,即被靈空長老留住。用飯時,靈空長老說斌兒棋藝甚高,不能再讓四子,衹可讓二子,斌兒衹是笑笑。飯後,兩人又展開棋戰,果然老和尚衹讓二子,斌兒還是一樣輕鬆,終局時,靈空長老仍輸半子。”第三局老和尚衹讓斌兒先着,說也奇怪,結果又是靈空長老輸半子。他暗想怎麽總輸半子?越想越覺斌兒棋藝太高,心裏暗暗佩服不已。贏子不難,難就難在衹贏半子,不使對手難堪,由此可看出斌兒聰明絶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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