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dōng fāng Dongfang Yu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23nián)
起舞蓮花劍
  作者:東方玉
  第一章 古洞奇遇
  第二章 倒竪蜻蜓
  第三章 鐵背田駝
  第四章 打通經脈
  第五章 同門成仇
  第六章 東海高第
  第七章 副總護法
  第八章 千葉蓮花
  第九章 海上生明月
  第十章 泌姆山大會
  第十一章 橫掃江南
  第十二章 回轉竜堡
  第十三章 真相漸白
  第十四章 黃山揚威
  第十五章 輓回大劫
  第十六章 大戰雙仙
  第十七章 人去留香
  第十八章 大破蛇𠔌
  第十九章 石屋思過
  第二十章 武當臣伏
  第二十一章 少林拜山
  第二十二章 起舞蓮花劍
第一章 古洞奇遇
  黃岩縣南五裏,有一座委羽山,山勢峻拔挺秀,山東北有洞,俗傳仙人劉奉桂控鶴墜翮處,道傢稱之為第二洞天。
  委羽山,在近三五十年間,江湖上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因為山上住着一位武林奇人武大先生。
  武林中人提起武大先生,莫不肅然起敬,他是一位生有俠骨,菩薩心腸的長者,一生排難解紛,替黑白兩道不知消枚了多少紛爭,因此大傢都尊稱他武大先生而不名,幾十年下來,大傢衹知道他是武大先生,連他究竟叫武什麽?衹怕知道的入已經很少了。
  武大先生隱居委羽山,早已不同塵事,在他七十歲那年,江湖上破天荒的由兩位代表黑白兩道的武當天演道長和魔教公孫教主聯名送了一座“戈止亭”。
  亭蓋在半山腰下的一處小山崗上,景色最優美處。
  亭上懸挂着一副毛竹對子,也別開生面,由兩入親手寫的,上聯是公孫教主用“天魔指”書寫的“落日揮戈”。下聯則是天演道長用“一元指”書寫的“高山仰止”。
  這兩位領袖黑白兩道的掌教,書法勁遭,都寫得很好,也和鎸刻名傢一樣,鎸得很深很勻;但在行傢眼中,就可以看得出天演道長寫的不如公孫教主的字體飄逸,揮灑自如,在火候上似乎稍遜。
  由這兩位掌教聯名送這座“戈止亭”的意義,就是江湖武林,不論多大的冤仇,凡是到了”戈止亭”前,均須停止,不得再有逞兇逞強的行動,以表示對這位老人傢的敬意。
  因此委羽山也成了江湖上避仇避難的所在,廿多年來,黑白兩道的人莫不遵奉此一規定,沒有一個人敢逾越。
  四更已過,五更還不到,這是黎明前天色最黑的時光,委羽山黑幢幢的全在夜色籠罩之中,連山麓間的樹林,都是黑越越的。
  這時,山前小徑上出現了一條起落如飛的黑影,矯捷的朝山腳奔掠而來。衹要看他奔行之勢,此人不但輕功極高,而且好像甚是性急,大有竭盡全力,跑得越快越好。
  現在,他已經奔近山麓,奔近登山石級,忽然身形一蹲,從背上放下一個眉目清秀,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孩,口中低低的道:
  “明揚,到了,你記住我的話,快往前跑,不可回頭。”
  叫明揚的小孩點點頭道:
  “侄兒記得,駱伯伯說過,要我到山坳那座小茅屋門口去,壞人就不敢追來了,駱伯伯怎麽不和我一起上去呢?”
  駱伯伯是個四十五六歲中等身材的漢子,穿的是一身青布長衫,手裏一支烏鞘長劍,在小孩說話之時,回頭望望身後,說道:
  “你記得就好,快些上去,越快越好,你快走吧!”
  小孩遲疑了下,又道:“駱伯伯,你呢?”
  青衣漢子急道:
  “駱伯伯還有事去,你快上去,快!”
  小孩一蹦一跳的朝山徑上走去。
  青衣漢子剛轉過身,想要籲一口氣,陡聽劃空“咻”的一聲,一支長箭,直嚮小孩後心激射過去。
  青衣漢子看得心頭大怒,雙腳一點,一個人騰空直上,揮手一劍,把那支射來的長箭,從半空中劈落。
  人未落地,遠處又是“咻”的一聲,長箭又急射而至!
  射箭那人把青衣漢子當作了飛靶!
  好個青衣漢子,身在半空,陡地一個回身,劍光疾發,又把那支箭擊落,這回他不待對方發箭,懸空蹬腿,一個人有如流星一般,劍先人後朝發箭之處俯衝過去。
  這一下當真去勢如電,衹不過一瞬間就已瀉落到五丈開外!
  這時五丈之外及時站起一個高大影子,他輓弓搭箭,正待射第三支長箭,但箭還未射出,青衫漢子一道劍光已經朝他當頭瀉落,那高大影子吃了一驚,一時連後退都來不及,勿忙之間,衹得舉弓朝上架去。
  但聽“綳”的一聲,那高大漢子手中一張鐵胎弓,已被青衣漢子的長劍劈作兩半。
  那高大漢子一張弓雖被劈斷;但有這一絲空隙,就已緩過手來,倏地往斜刺裏躍開數尺,擡手掣出一柄長刀。
  青衣漢子豈容他緩過手去,雙足落地,身如旋風,手中長劍一招“橫瀾千裏”,劍光如練,橫掃而出。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沉喝一聲:
  “住手!”
  高大漢子身往後躍,避開他一劍。
  青衣漢子手橫長劍,目光朝喝聲投去,衹見兩個黑衣人已經到了距自己不過七八尺遠近。口中不覺嘿然道:
  “殺不盡的狗雜賊,你們再來幾個,駱爺也不在乎。”
  後來的兩個黑衣人中,左首一個冷冷的道:
  “駱長青,這一路上,你傷了咱們不少的人,你也終欣把那姓狄的小子送上戈止亭去了。”
  青衣漢子目光炯炯的逼視着兩人道:“你們認識駱某?”
  左首黑衣人仰天大笑:“大名鼎鼎的雲裏翻身駱長青,咱們兄弟豈會不識?”
  駱長青(青衣漢子)點頭道:“那好,你門儘管把這筆帳記到駱某頭上就是。”
  右首黑衣人道:
  “駱長青,你把人送到戈止亭,是不是責任已了?”
  駱長青道:“閣下這話什麽意思?”
  右首黑衣人陰惻惻道:
  “如果你已經沒事了,那就跟咱們走吧,咱們頭兒想請你去敘敘。”
  駱長青問道:“朋友的頭幾是誰?”
  左首黑衣人道:
  “閣下跟咱們去,見了頭兒,不就知道了麽?”
  駱長青點頭道:
  “好,在下也正想會會一路追殺一個小孩子這幫人的頭兒,究竟是誰。”
  左首黑衣人沒想到他竟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不覺森然一笑道:
  “駱朋友那就請。”
  駱長青問道:“你們頭兒離這裏遠不遠?”
  左首黑衣入道:“不算太遠。”
  “那也不太近了。”駱長青道:
  “三位走在前面帶路。”
  左首黑衣人道:“駱朋友……”
  駱長青截着他話頭大笑道:
  “是你們頭兒請我去,不是我被兩位俘去的?對麽?”話聲出口,手中長劍突然橫掃出去,喝道:
  “現在是我請你們去了。”
  他這下猝起發難,早已凝驟了全身功力,劍光宛如波濤般洶涌推出,勢道之猛,無與倫比!
  右首黑衣人猝不及防,劍鋒當胸劃過,口中驚“啊”一聲,身子堪堪往後躍退了兩步,便自倒下。
  左首黑衣人見機得快,迅即嚮左閃出,但他連拔劍都來不及,駱長青身形電旋,長劍如輪,追蹤劈到。
  左首黑衣人急急身子一側,嚮右避開,他焉知駱長青早已料敵先機,他上身嚮右閃避,豈非正好閃到駱長青的左首?
  駱長青左手烏黑劍鞘啪的一聲,戳在左首黑衣人肋下“血阻穴”上。
  就在駱長青出手之時,那高大漢子發覺情形不對,立即趁勢一刀,朝駱長青腦後劈來。
  駱長青冷冷一哼,旋身發腿,一腳蹬在他後腰上。
  那高大漢子一刀落空,一個狗吃屎,往地上撲去。
  駱長青擡手一劍從他後心刺入,抽劍回身,走到左首黑衣人面前,劍尖頂在他喉嚨口,冷聲道:
  “駱某先想聽聽你們頭兒的姓名,朋友不會不肯說吧?”
  左首黑衣人穴道受製,身不能動,一張臉綻起了青筋,瞪着駱長青,幾乎要冒出火來,但卻一句也不吭。
  駱長青朝他冷峻的一笑,說道:
  “駱某想聽的話,朋友如果不肯說,那就逼着駱某對你不客氣了。”
  手把稍微用力,鋒利劍尖就刺入他皮肉,冒出一縷鮮血來。
  左首黑衣人張了張口,似想說話,但依然沒有作聲。
  駱長青道:
  “朋友要想在駱某面前充英雄……”
  話未說完,忽然發現黑衣人臉色不對,心頭一動,擡手就是一個耳光,拍了過去。
  這一掌拍到黑衣人臉上,他身形晃動,“砰”的一聲,跌倒下去。
  駱長青急忙俯身註目看去,衹見黑衣人嘴角間緩緩流出黑血,不覺怵然道:
  “服毒自戕,這些賊黨到底是何來路?”
  他伸手在黑衣人懷中搜索了一陣,取出來的除了幾兩碎銀子,身邊衹有一個青瓷小瓶,打開瓶塞,還沒聞已有一股強烈刺鼻的怪味,心中嘿然道:化骨散,這倒正好!
  當下就挑了少許,撒在黑衣人臉上,然後又走到右首黑衣人身邊,也仔細搜索了一遍,仍然一無所得,再去搜索高大漢子,身上什麽也沒有。
  他同樣在他們屍體上撒了“化骨散”,取出三人兵刃,老入林中,找了一棵大樹根下,把三件兵刃埋入土中。
  等他回身走出,三具屍體業已化作三灘黃水,漸漸沒入士中。他拍拍雙手,舉首嚮天,自言自語的道:
  “狄明揚自會有武大先生收留他的,我就可以毫無顧慮,踏遍天涯海角,也非把這些歹徒的根挖出來不可!”話聲一落,騰身飛掠而去。
  狄明揚今年十六歲了。
  他和武大先生住在一起,已經整整五年。他來的時候還衹有十二歲,如今已是一個頎長的大孩子。
  武大先生是個矮胖老人,臉色紅潤,到了九十開外,還有一頭黑發,一口潔白的牙齒,連說話也尖聲尖氣像個童子。
  他早已不問塵事,住在一幢小茅屋裏,衹有一個小小的客堂和一間臥室,平常從不留人,也從沒有人去找他。
  狄明楊會被武大先生留下來,是因為狄明揚褲帶上佩着一枚八卦銅錢。這種銅錢,每個小孩子身上都曾佩帶的,因為佩了這種八卦銅錢據說可以闢邪;但武大先生卻說這枚八卦銅錢是他一個老朋友的,纔把狄明揚收留下來。
  說起來狄明揚既沒拜武大先生為師,衹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小客人而已,他當然也沒有傳他武功。
  其實武大先生也從沒有練過武功,他早睡早起,生活和平常人一樣,閑着沒事,就教狄明揚讀些四書五經,諸子百傢,就像是個老鼕烘。
  衹是他睡覺很怪,他根本從沒躺下來睡過。
  武大先生睡覺的時候都是兩手托地,兩腳叉天,倒竪蜻蜓睡的。
  狄明揚和他睡在一個房間裏,初來的時候,覺得好奇怪,後來武大先生要他在睡覺前試着練習,他練了一段時間,慢慢的也可以倒竪得久些,如今五年下來,狄明揚已可支持到一兩個時辰。
  狄明揚心裏時常惦記着爹,惦記着娘,也惦記着駱伯泊。其實駱伯伯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就是那天爹沒有回傢,駱伯伯趕來告訴娘,是爹要他把自己送到武老人傢這裏來的,一路上有許多壞人攔擊駱伯伯,都被駱伯伯打退了。
  自從到了武老人傢這裏,駱伯伯也一直沒有來過。他也問過武老人傢,據武老人傢說:要自己滿二十歲,爹和駱伯伯纔會來接自己。
  一晃眼,就是五個年頭,狄明揚每天都希望自己快些長大,快些到二十歲;但如今他還衹有十六歲。
  住在山上,除了讀書,他也時常到山上去玩,在山嶺上追逐猴子,或是爬上樹去捉小鳥,衹是武老人傢一再告誡着他:山上玩可以,下山衹能到半山腰的戈止亭為止,要是不聽他的告誡,就得處罰。
  因此五年來,狄明揚甚至連戈止亭都很少去。
  這是八月中秋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武大先生特地從山下買來了一盒月餅,烹了一壺茶,和狄明揚共度中秋,在茅屋外面賞月。
  賞月,當然要比平時睡得晚了。
  武大先生平日很少說話,今晚當然也不會例外,他喝着茶吃了兩個月餅,就摸着頦下一把連鬢黑須,尖聲笑道:
  “狄明揚,時間不早了,此時初更已過,你該去睡了。”
  狄明揚問道:
  “老人傢呢?”
  “唔!”武大先生道:
  “老夫還不想睡,你快去睡吧!”
  狄明揚不敢多說,口中應了一聲,就一個人回進屋去。
  每晚,睡覺以前,狄明揚都得跟武老人傢一樣,先練竪靖蜒,總得練上一兩個時辰,才能睡下,但睡到四更光景,又得起來再竪,一直要竪到天色微明,纔起來盥洗。
  這是五年來習以為常,每晚的必修科目,武老人傢說過,這倒竪靖蜒,可以延年益壽,白發變黑,齒牙重生,這些,狄明揚當然無法體會,他頭髮未白,齒牙也沒掉;但狄明揚可以感覺到的是耳目敏銳,步履輕捷,這倒是事實。
  現在他就在房裏兩手支地,兩腳朝天,倒竪着蜻蜓。本來一個人倒立的時候,必然氣粗心浮,呼吸不暢,但武老人傢有他倒竪的法門,那就是調理呼吸,使不順的氣機,轉為暢通無阻,這樣倒立和平時一樣,毫無睏難了。這一點狄明揚經他五年訓練,自然早就可以做到了。
  時間慢慢的過去,狄明揚雖然倒立着,依然呼吸均勻,氣機暢通,是以毫不覺得時間逐漸溜走。等他倒立完畢,差不多也已是子夜了,站直身子,準備就寢。
  中秋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從窗戶射進來的月光特別明亮,他目光一擡,發現武老人傢還沒回來睡覺,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武老人傢從沒這麽晚還沒睡覺的(武老先生的睡覺,就是竪靖蜒,但他把竪靖蜒叫做睡覺的。)今晚他老人傢怎麽了呢?
  狄明揚不覺舉步走出屋去,茅屋前面還放着一把木椅,椅上並沒有坐人,放着的衹是一把茶壺。
  武老人傢呢?他會到哪裏去了?
  狄明揚心頭覺得有些蹊蹺,屋前屋後找了一遍,依然沒見武老人傢的影子,心想:他老人傢是不是會到戈止亭去呢?
  心念這一動,不覺循着山徑朝山腰下走去。
  這時月在中天,分外顯得清冷明亮,山林間月光如水,幾乎和大白天一般,狄明楊一路奔行,走得極快,快要奔近山坳。
  衹聽一個破竹似的蒼老聲音嘎嘎大笑,說道:
  “武老施主,咱們兄弟來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年前貧僧和老施主對過一掌,密宗‘大印手’還遜你‘翻天掌’一籌,這是事實;二十年之後貧僧不遠千裏而來,就是希望再和老施主加以印證,也好讓貧僧兩個師弟見識見識中原武學,老施主這般謙讓,貧僧兄弟跋涉千裏,豈不白來了麽?”
  狄明揚聽得一怔,暗道:
  有人要和武老人傢比武,自己從沒見過老人傢的武功,不知比駱伯伯如何?
  他幼小的心靈中,一直留着一個印象,覺得駱伯伯的武功十分高強,是以不知武老人傢的武功如何,就衹好拿駱伯伯來比了。
  心中這一好奇,不覺放緩腳步,朝右側林中閃入,他經常在山上遊玩,對這一帶的地形自然極熟,從這片樹林穿過去,正是戈止亭後面的山坳上。
  他知道武老人傢耳朵極靈,一二十丈以外,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是以穿林而行,依然走得十分小心,放輕腳步,悄悄的掩去。
  這裏和戈止亭還隔着一道山溝,相距少說也有二十來丈,他就躲在一棵大樹後面,隱蔽住身形,偷偷的往外瞧去。
  今晚月色明亮,再加狄明揚練了五年“竪靖蜒”,目力迎異常入,相距雖有二十丈遠,看得還是十分清楚。
  武老人傢就站在戈止亭外,看到的衹是背影。
  對面一共有三個黃衣僧人,中間一個是身材高瘦的黃衣老僧,尖頭削耳,臉容枯瘦,滿面俱是皺紋。左首一個濃眉獅鼻,身材高大,右首一個生得兩道斜卦眉,白胖臉,身材較為矮胖。
  衹聽中間枯瘦老僧又道:
  “貧僧已經一再聲明,咱們衹是印證武學,老施主奈何依然如此推辭,這不是教貧僧師兄弟跋涉千裏,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麽?老實說,中原武林,能接得下‘大手印’的,也衹有老施主一人,老施主一再謙辭,貧僧師兄弟當真掃興得很。”
  武大先生連連抱拳,尖聲笑道:
  “寶元大師言重了,三位從天竺遠道而來,兄弟至感榮幸,衹是兄弟生性疏懶,這二十年來,武功一途,早就擱了下來,‘大手印’密宗神功,兄弟如何還能接得下?還請三位大師多多原諒,多多原諒。”
  狄明揚心中暗道:
  就是嘛,這五年來,自己就從沒看到過老人傢練武,如果比試竪蜻蜓,老人傢就一定可以贏的了。
  站在中間的寶元老僧忽然目射金光,沉笑道:
  “貧僧既然來了,這場印證武功,貧僧是非嚮老施主領教不可,因為這是敝教歷代傳下來的規矩,二十年前,貧僧曾敗在老施主掌下,二十年後,貧僧如若不能以本門神功,勝過老施主,就不得重返本教,所以貧僧把師弟寶勝、寶林一起帶來作證,老施主現在明白了吧?”
  武大先生聽得一呆道:
  “唉!兄弟不知貴教還有這樣一條規定,兄弟二十年前真是太盂浪了。”
  他言下之意,早知如此,二十年前就不該勝他的了。
  寶元老僧道:
  “貧僧話已說盡,老施主總該答應接貧僧一掌了吧?”
  武大先生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
  “大師既然這麽說了,兄弟就不好不接大師一掌了;但兄弟十多年來,已經不再和人動手,這樣吧,大師發掌,兄弟也不發掌,就接大師一掌試試如何?”
  寶元一怔,目光閃動,問道:
  “老施主不和貧僧對掌,那是要以身試掌了?”
  武大先生含笑道:
  “兄弟正是此意。”
  站在寶元老僧左右的高大僧人和矮胖憎人相互看了一眼。
  高大僧人洪笑道:
  “大師兄,武老施主不肯還手,要硬接大師兄一掌,這是讓大師兄撿了天大便宜。”
  矮胖僧人接口笑道:
  “二師兄說得不錯,但這話可得分開來說,一是武老施主接下來了,那自然是大師兄敗了;但武老施主接不下來呢?算不算是大師兄勝了呢?因為武老施主根本沒和大師兄對掌呀!”
  寶元老僧目光炯炯逼視着兩個師弟,發出破竹般一聲大笑:
  “那麽依二位師弟的看法呢?”
  狄明揚聽不懂他們說的意思;但總覺得他們師兄弟三人好像不太和洽。
  武大先生連忙接口笑道:
  “兄弟如果接不下來,自然是寶元大師勝了。”
  寶元老僧雙目隱隱瞪了兩個師弟一眼,破竹般笑道:
  “老施主果然是豪爽的人,二位師弟都聽到了,這是武老施主自己說的了,好,咱們就這麽辦。”
  這是他占便宜的事,自是欣然同意了。
  他朝武大先生合掌一禮,接着道:
  “老施主那就請準備了。”
  武大先生站在他對面,依然沒有運氣作勢,看去毫無半點戒備之狀,衹是含笑點頭道:
  “大師衹管請發掌好了。”
  寶元老僧卻在默運神功,身上一襲寬大黃衣無風拂拂波動,突然雙目乍睜,射出兩道比電還亮的金光,口中暴喝一
  “老施主接着了!”
  光是這一聲洪喝,就像洪鐘一般,狄明揚躲在二十丈外,還覺得耳朵嗡嗡有聲,心中暗自吃驚,忖道:
  這老和尚聲音好響!
  寶元老僧隨着喝聲,左腳猛地跨上一步,右掌一橫,閃電朝武大先生當胸印了過去。
  武大先生沒有避讓,衹是靜立不動。
  這一掌,寶元老僧發掌時雖然聲勢極壯,但印上武大先生胸口之時,卻悄無聲息,生似毫不用力,衹是輕輕的按了一下。
  這正是天竺密宗“大手印”神功的神妙之處,擊中人身,毫無聲息;但震力之強,可以摧毀內腑,就是擊在石上,外層完好,裏面全成了粉灰。在這一掌上,寶元當然用上了十成功力,哪知武大先生衹是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好像毫不覺得什麽。
  這情形在二十丈外的狄明揚當然看不出來;但寶元老僧一掌印上,自然很快就察覺了,一時心頭狂駭,目射兇光,一聲不作,左手疾出,又是一掌,印在武大先生胸下“斬命穴”上,左手一收再發,直竪如刀,用足十二成力道,再朝心窩印了過去。
  他這三掌幾乎快得如同一掌,武大先生敢情和他講好了衹接一掌的,自然防不到他兇性突發,一連使了三記“大手印”神功,別說武大先生衹是血肉之軀,就是一塊最堅硬的岩石,這三掌下來,也會被擊得粉碎了。
  武大先生一聲不吭,站着的人,砰然住後便倒。
  狄明揚看得大吃了一驚,幾乎驚叫出聲!
  寶元老僧三擊得手,不由發出破鑼般的得意大笑;但他衹笑到一半,笑聲突然凝結住了!
  那是他後心被一隻右掌按上了。按在他後心的這衹手掌,使的同樣是密宗“大手印”神功,這人正是他二師弟寶勝!(高大僧人)
  寶元老僧驚怒交集,回頭沉喝道:
  “寶勝,你……”
  寶勝獰笑道:
  “大師兄,你二十年前敗在武老施主掌下,今晚第一掌依然沒有勝得了他,是麽?那就不用再回天竺去,大金寺住持一職,自該由兄弟接替了。”
  寶元老僧沒有再說話,身軀往前撲倒下去。
  狄明揚看得更是心驚肉跳,聽寶勝的口氣,他居然為了謀奪住持,出手殺了他大師兄。
  矮胖僧人雙手合十,呵呵一笑道:
  “恭喜二師兄,升上了咱們大金寺住持的寶座。”
  寶勝洪笑道:
  “三師弟,現在你就是大金寺的二當傢了。”
  “多謝住持。”矮胖僧人眯着眼笑道:
  “咱們快搜搜武老頭身上,有沒有先天氣功的口訣。”
  “不錯!”寶勝點頭道:
  “此人能接得下大師兄一記‘大手印’神功,這先天氣功口訣就不能讓它落在中原武林人的手裏。”他隨着話聲。立即俯下身去,伸手在武大先生懷中摸去。
  矮胖僧人一雙炯炯目光,盯着寶勝伸入武大先生懷裏的那衹有手,一霎不霎,好像監視着他,怕他獨吞秘笈一般。
  寶勝在武大先生身上掏摸了一陣,纔拿出手來,搖搖頭道:
  “好像沒在他身上。”
  矮胖僧人道:
  “那一定是放在茅屋裏了,住持沒聽說武老頭收了一個姓狄的徒弟?別便宜了那小子!”
  “對!”寶勝點頭道:
  “咱們快走!”
  兩道人影立時破空掠起,朝山徑飛射而去!
  狄明揚心頭又驚又急,不知武老人傢生死如何。眼看兩人騰空而去,急忙閃出樹林,長身躍過山溝,朝戈止亭奔了過去。
  二十丈距離,他每天都在山上奔躍,自然不算什麽,哪知等他奔到戈止亭,目光一註,不由得一呆,原來地上衹剩下了寶元老僧撲臥的一具屍體,武老人傢已經不見!
  狄明揚心中暗道:
  “武老人傢會到哪裏去呢?原來他老人傢沒死。他方纔一路低頭奔走,是以沒看到武老人傢已經走了,心中方覺鬆了口氣,心想:這兩個惡僧找不到武老人傢的氣功口訣,一定很快會回下山來,自己莫要給他們撞上了。”
  一念及此,趕緊離開戈止亭,慌慌張張朝來路奔去,剛躍過山溝,就聽到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掠空而來。
  要知狄明揚練了五年“竪蜻蜓”,耳目十分靈異,一聽風聲,就知是那兩個惡憎回來了,急忙一低頭朝林中鑽去。
  就在這一瞬間,那兩個黃衣僧人已經在亭前瀉落。
  狄明揚奔過去的時候,武大先生已經不見了蹤影;但等兩人回來之時,寶元老僧和武大先生依然一仰一撲,直挺挺的躺在那裏,但此時狄明揚已經鑽入林去,自然沒看到了。
  狄明揚若是適時伏下身子,這山溝間野草叢生,還不至被他們發覺;但狄明揚這一弓身鑽入林去,發出的聲音雖細,如何瞞得過這兩個密宗高手?
  寶勝倏地回過身來,洪聲喝道:
  “什麽人?”
  矮胖僧人道:
  “一定是姓狄的那個小子,別讓他溜了!”
  狄明揚聽到兩人這麽一說,心頭更是驚駭欲絶。一時哪敢停留,立即發足狂奔。
  但聽身後有人大喝一聲:
  “小子,你往哪裏跑?”
  聲音幾乎已到了背後,狄明揚連這說話的是那一個惡僧都已無法分辨,衹是沒命的往林中深處奔去。
  他知道衹有在林中東躲西鑽,纔不至被他們追上。他也知道這片森林通嚮後山,那是一處荒涼的山𠔌,很少有人進去。
  外面月色雖亮,這樹林裏可十分黝黑,兩個惡僧地理當然沒有他熟,這就像捉迷藏一般,狄明揚躲躲藏藏,總算一直沒有被他們追上。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狄明揚跑得汗流泱背,身上衣服也有多處被樹枝勾破,也許還流着血,但他這時根本已不覺得哪裏疼痛。
  他伏在草叢裏不住的喘息,還要側耳傾聽,有時他可以聽到有人從樹梢上掠過,他就馬上要摒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透。
  兩個惡僧敢情相信武大先生有一本“先天氣功口訣”,可以勝過“大手印”,而這口訣,在武大先生的茅屋裏沒有找到,一定是在武大先生的徒弟姓狄的小子身上,因此對狄明揚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非找到他不可!
  狄明揚心頭十分焦急,暗想:
  “此刻天還沒亮,自己僥幸還可以在樹林子裏躲避,不至被他們找到,若是再過一會,等天亮了,自己就沒地方可以躲得住了。
  心中越想越急,就不敢稍作停留。這一陣奔走,哪裏還分辨得出方向,衹是盲目的朝樹林深處走去。
  入林愈深,草長已可沒人,他又不敢太快,會弄出聲音來,雙手輕輕撥着草莖,一路悄悄側身而行。
  忽然,他在一處岩石下面發現了一個黝黑的石窟,心中一喜,就弓着身子,鑽了進去。
  他堪堪鑽入,就聽到一陣踐踏着草莖發出的腳步聲,大概相距不過三丈來遠,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
  “好滑溜的小子,佛爺抓住你,非剝你的皮不可!”
  差幸話聲隨着腳步聲,漸漸遠去,狄明揚一顆心跳得幾乎要從口腔裏跳出來,躡手躡腳的朝石扈裏面走了幾步,纔發現這石窟到了裏面,似乎稍稍寬敞了些,而且裏面還相當深邃。
  衹是他這一走動,就驚動了洞裏面的蝙蝠,發出了“吱”“吱”叫聲,有不少在頭頂上飛撲。洞頂好像很高。
  狄明揚暗道:原來這是個蝙蝠洞!
  洞裏既然有蝙蝠,那就不會有別的蛇蟲了。
  他因洞外有矮胖僧人在找,自然要躲到裏面去纔好。
  這座蝙蝠洞果然根深很大,到了裏面,腳下軟軟的遍地都是蝙蝠糞,想找個地方坐下來都不成。
  就在此時突覺頭頂疾風颯然,好像有一隻巨鷹當頭撲落,尖銳鐵椽,朝腦門啄來。
  狄明揚心頭大吃一驚,不自覺的舉手抱頭,急忙身形一矮,躲閃開去。
  那巨鷹豈肯放過,凌空追撲,利爪一下抓住他抱頭護住面門的左臂之上,狄明揚衹覺左臂劇痛,巨鷹鐵爪銳利如鈎,深深陷入肉中,接着似有兩排利牙朝頭頂嚙來,心頭一急,右手奮力一拳朝上擊去,左手同時奮力一掙。
  他雖沒練過拳腳,但在情急拼命之下,這一拳一掙,倒也使出了很大的力道,右手撲的一拳擊在毛茸茸的東西上,左手這一掙總算也掙脫了鐵爪,但至少已被抓破了皮肉,這時也不覺疼痛,急急閃身躲避。
  他這五年來,每晚都跟武老人傢練習竪蜻蜓,目力確實敏銳了很多,平日裏縱在黑夜,也不用點燈,就可以看到物事,但這個洞窟之中,黝黑如墨,外面又有比人還高的野草,遮住了天光,再加他入洞少說也有十多丈深了,伸手不見五指,哪裏還看得見什麽?
  這一閃避,一頭撞在石壁上,兩眼直冒金星,同時背後也被突出的尖石,撞得隱隱生痛;但那巨鷹卻絲毫不肯放鬆,繼續凌空撲攫而來,尤其他左臂被抓破了皮肉,流着鮮血,敢情是那股血腥味,引得它饞涎欲滴。
  狄明揚不得已衹好以背貼壁,揮舞雙拳奮力和它搏鬥,拳頭有時也擊中它毛茸茸的肚子,有時碰上它鐵爪,就被抓破皮肉,有時卻被抓上肩頭。
  不過片刻工夫,他已鬧得滿頭大汗,兩條手臂肩頭等處也全被利爪抓傷,心頭十分惶急,暗自忖道:
  “這時如果有一根木棍就好了!”
  但這黝黑的石扈中,哪來的木棍?
  接着心中又忖道:
  “如果抓幾塊石頭也好。”
  心念這一動,就用腳試踩着有沒有石塊?但這座石窟地上,鋪了很厚一層蝙蝠糞,踏在上面軟軟的,就是有石塊,也被蝙蝠糞蓋住了,根本就蹴不到。
  突然,他想到背後有一塊突出的東西,正好頂着自己背脊,不知是不是可以攀得下來。
  心念這一動,立即轉過身去,雙手握住那東西用力搖了兩搖,但覺那東西似乎搖動了下。
  這時巨鷹又當頭撲來,狄明揚心頭一急,用出吃奶的力氣,往後一拔,耳中衹聽“嗆”的一聲,眼前亮起一道紫光,但因他用力過猛,一個人往後仰跌下去,衹覺後腦劇痛,撞上了一塊大石上,人就一下昏了過去。
  但在他拔出一道紫芒的時候,人往後仰,手中那道紫芒自然而然的舉了起來,也正好是那巨鷹撲下之時,吃紫芒掃中,斂翅跌墜下來。
  原來狄明揚從石壁間拔出來的竟是一柄紫光瑩瑩的三尺長劍,那巨鷹飛撲下來,吃劍光掃中,齊中來了個開膛剖腹,立時死去。
  狄明揚人在昏迷中,那巨鷹正好落在他頭頸、下巴之間,一股鮮血朝狄明揚口鼻間流下。
  狄明揚經過大半夜奔跑,又和巨鷹搏鬥了好一會,汗出如渖,早就口幹喉涸,衹是沒有水喝,這時巨鷹滴出來的鮮血,流入他口中,便不自覺的吮吸起來。
  要知吮吸是人類一生下地就會的動作,他口謁的厲害,吮吸的力道自然很大,咽咽的咽個不停。
  不消一會,把那衹巨鷹流出來的鮮血,全喝下肚去。
  狄明揚衹是後腦碰在石上,纔昏過去的,過了一會,自然很快就蘇醒過來,兩眼還沒睜開,但覺頭頸下巴之間被一個毛茸茸,濕漉漉的東西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急忙雙目一睜,翻身坐起,那毛茸茸的東西也隨着滾落地上。
  狄明揚這一坐起,纔發現身邊有一支閃着紫芒的長劍,在黝黑如墨的石窟中,這柄劍居然會發出紫芒來,映得一丈方圓,都成了紫色,再低頭一看,那滾落地上的卻是一團烏黑的東西,比狸貓還大。
  狄明揚摸摸後腦還在隱隱生痛,心想:
  原來方纔朝自己撲攫的不是兀鷹,而是一頭會飛的狸貓。
  哦,不對,這是老鼠,天下竟會有這麽大的老鼠!
  他好奇的伸手一撥,這衹比狸貓還大的老鼠,前後肢間居然生着兩衹翅膀。
  我的天,這是一隻蝙蝠,天底下居然會有這麽碩大無朋的蝙蝠!
  狄明揚這一坐起,但覺肚子發脹、頭腦昏脹欲裂,全身血液好燙好熱,好像火燒一般,心中暗自驚詫: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這時纔發現自己頭頸間濕漉漉的好生難受,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粘膩膩的血,而且奇腥無比。
  他本來還以為是自己的血;但人血不會如此腥膻,看來一定是那衹大蝙蝠的血了。啊!自己滿嘴腥穢,敢情偏幅的血,還流到了自己嘴內,自己可能還喝入肚裏去了。
  這肚子發脹、頭腦昏脹欲裂,全身血液熱得發燙,那是中了毒。
  這麽碩大無比的蝙蝠,至少也有幾百年了,它體內的血,一定會有毒。
  這一想,但覺口鼻之間腥穢之氣更濃更重,心裏一陣惡心,幾乎要嘔,但又嘔不出來。
  糟糕,自己沒被兩個惡僧追上,也沒被大蝙蝠咬死,卻不小心喝了大蝙蝠的毒血,要中毒而死!
  洞外,漸漸透進天光來,可見天色已經大亮了。
  狄明揚但覺體內愈燒愈熱,也愈來愈脹,全身皮肉,快要脹得裂開來了。
  這時,突然聽到洞外有人嘿嘿笑道:
  “這裏居然有個洞窟,這小子莫要就躲在洞窟裏面?
  這說話的是矮胖僧人寶林,接着但聽洞外好像颳起了一陣大風,蕭蕭草鳴,洞口忽然大亮,敢情洞口比人還高的野草,都被他掌風掃倒了,洞口沒有野草掩蔽,陽光就直接射進來。
  狄明揚心頭一陣緊張,但這座石窟,已經到底了再也無法進去,就在惶急之際,衹見一個矮胖人影已從洞外鑽了進來,石窟有十來丈深,外面雖然光亮,但裏面還是一片黑暗。
  矮胖僧人寶林進入五丈以後,他一隻眼睛像星星一般,逐漸明亮起來。
  狄明揚已經躲到了石窟裏的角落之間,石窟裏雖已伸手不見五指;但他身邊有一支閃着紫芒的長劍,寶林自然老遠就看到了,口中嘿嘿笑道:
  “好小子,快出來吧!”隨着話聲,一步步朝裏逼來。
  狄明揚心頭大急,伸手取起那支閃發着紫芒的長劍,遙遙指着寶林,顫聲道:
  “你再過來,我……我就不客氣了……”
  話聲未落,突覺眼前一花,右腕一緊,寶林一個矮胖身子已經到了面前,一隻又白又胖的手掌,像鐵鉗一般抓住了狄明揚的脈門,長劍嗒的一聲,掉落地上,筆直插在蝙蝠積糞之上。
  狄明揚心頭一急,和方纔大蝙蝠抓住自己手臂一樣,想也沒想,左手擡處,奮力一拳,朝寶林當胸擊去。
  蝙蝠就算活上一千年,也不諳武功;但寶林卻是密宗高手,豈會讓你一拳擊中?他右手一撩,又把狄明揚擊去的拳頭一下抓住,口中呷呷笑道:
  “小子,你乖乖的跟佛爺出去,佛爺有話問你……咦……”他忽然間臉上有了驚異之色。
  不,這一剎那,他一張白胖的臉,起了驚怖之色,抓着狄明揚雙手,急忙放開,哪知五指竟然再也不聽他的指揮,依然抓得緊緊的,好像狄明揚脈門有一股奇強的吸力,把他整衹手掌都吸住了,哪想放得開來?
  原來寶林抓住狄明揚雙手之後,突然感覺體內一股內力,迅速異常的從掌心外泄,心頭一驚,急忙用力吸氣,想把外瀉的真氣凝固;但任你如何吸氣,掌心內力還是不由自主的源源往狄明揚脈門輸去,再也無法止得住!
  寶林白胖臉上,由驚怖變成死灰,雙手不住顫抖,嘶聲道:
  “吸功大法,你……你會吸功大法……”
  狄明揚衹覺從雙腕脈門間,有一股炙熱的東西源源流入體內,不知他要如何懲治自己,也驚慌的道:
  “你快放手!”
  寶林衹道他故意如此,嘶聲央求道:
  “小……小施主……菩薩……小僧有眼不識泰……山……你饒……了小僧吧!”
  狄明揚被他緊緊抓住雙手不放,急道:
  “那你快放手呀!”
  寶林真力愈瀉愈多,臉色慘白,神情極為可怖,顫聲道:
  “小……僧知錯了,你……你……這是要……要……小……僧……的命了……”
  他說到後來,已經斷斷續續,有氣無力,但雙手還是放不開來。
  狄明揚漸漸發覺這矮胖僧人好似生了一場大病一般,本來白胖的臉上,此刻已經漸漸變成枯黃,心中也止不住甚感驚詫,暗道:
  你既然跟我求饒,為什麽還不放手呢?
  不過盞茶光景,寶林除了喘息,全身起了一陣急劇的痙攣,突然雙手一鬆,一個人雙腳一軟,往後便倒。
  狄明揚低頭一看,寶林臉如死灰,一個又白又胖的人,在這一陣工夫,已衹剩了一層寬寬皺皺的皮膚,他哪裏知道寶林數十年勤修,苦練的內功,全被他吸了過來。
  寶林雖然鬆開了手,但狄明揚本來衹覺全身如火,脹得難受,這回體內吸入了寶林數十年真氣,就更難受了,但覺一股滾熱的氣流,在體內到處流竄,好像每一根血管,都快要爆裂了,連呼吸都急促得透不過氣來。
  完了!自己本已中了劇毒,沒想到這和尚臨死還要暗害自己,不知把什麽東西放入了自己體內?
  他想到自己已經快要死了,不知武老人傢有沒有死?
  爹和駱伯伯等到自己二十歲就要來接自己的,自己如果死在這洞窟裏,豈不是連武老人傢都不知道,爹和駱伯伯自然也找不到了。
  他這一想,就覺得自己非去找武老人傢不可,這就俯身拾起長劍,一路奔了出去。
  現在天色已經大亮,晨曦照在山林間,就像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狄明揚來的時候,是黑夜裏,心慌意亂,衹是沿着山𠔌奔跑,根本不計路程,現在天氣晴朗,一出山𠔌,目光朝四周一打量,就已認出方向來了。
  這裏是山的東北首,要回去,就得朝西南去。
  他正待舉步,突聽有人大笑一聲,笑聲堪堪入耳,疾風颯然,後領已被人傢一把抓住,同時有一隻手掌,一下按在自己頭頂上,冷冷的喝道:
  “小子,你不用逃,要命,就快把你師傅的先天氣功口訣交出來……噫……”
  狄明揚一聽他說話的聲音,就知道這抓住自己後領的是身材高大的那個黃衣僧人寶勝了。
  狄明揚因身中奇毒,自分必死,因此被他手掌按在頂門上,也毫不懼怕,腰幹挺得筆直,大聲道:
  “武老人傢不是我師傅,我身上也沒有什麽先天氣功口訣,你不放手,我也不怕。”
  說話之時,但覺一股巨大熱氣,從頭頂“百會穴”滾滾往自己體內灌下,心中暗道:
  “這和尚和那寶林一樣,不知在用什麽功夫逼我了,哼,我反正中了毒,隨你用熱氣逼吧!”
  他雖然聽寶勝說話到中途,口中“噫”了一聲,衹是寶勝站在他背後,沒法看到他驚怖欲絶的臉色。
  衹聽寶勝驚顫的道:
  “你……會吸功大法……你……放了……貧僧……貧僧不……不要……先天……氣功口訣……了……”
  狄明揚暗暗冷笑:
  你手明明按在我頭頂沒放,還要我放你!哦,他和寶林說的一樣,說自己會什麽吸功大法,好像是自己把他的手吸住了!一面冷聲道:
  “我不會吸功大法。”
  “你會……你是……小菩薩……”
  寶勝焦急驚顫的道:
  “貧僧……不該冒犯……你的,小菩薩……貧憎……修為……不易,你就……饒了……貧僧吧……
  他活聲已經近歿哀求,但按在狄明揚頭頂的那衹手,依然緊緊按着,絲毫沒有放鬆,從他掌心輸來滾熱氣流,也越來越多,簡直像醒醐灌頂,滾滾不絶!
  狄明揚本來全身血脈已經脹得快要爆裂,現在整個人像吹氣球一樣,好像連皮都快被灌得脹起來了,心中暗道:
  “你灌吧,反正我要死了,你再灌得多,我也不在乎了。”
  他原是生性倔強之人,這一想,咬緊牙關,挺直身子,一句話也不說。
  寶勝全身功力,就這樣一瀉千裏,源源泄出,他聲音虛弱恨恨的道:
  “你這……小子,好……狠毒的……心,居然……用吸功……大法……害死貧僧……魔教……惡徒……你也……會有報應……的一……”
  他底下自然是“天”字了;但“天”字還沒出口,咕咚一聲,往後倒去。
  最後這幾句話,聽到狄明揚耳中,心頭暗自一怔,忖道:
  “他說自己用吸功大法害他?魔教惡徒?他把自己當作魔教惡徒了!”
  狄明揚根本不知道“魔教惡徒”是什麽?但他聽得出來,寶勝是自己害死的,自己幾時害死他了?
  他回過身去,看到寶勝本來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現在卻臉色蠟黃,衹剩了一張枯幹的皺皮,這情形和方纔寶林一模一樣。
  他想到方纔寶林也一直嚮自己求饒,要自己放開他,這是什麽道理呢?
  哦!對了!莫非是自己中了毒,他們的手一碰上自己就放不開了,所以他們說自己會“吸功大法”了。
  狄明揚體內此刻吸入了二位密宗高手的內功,到處流竄的真氣,有如潮水般奔騰膨湃,使他整個人都快要脹裂了,比之方纔更為難受。
  他一路發足狂奔,這一陣急奔,就覺得胸口梢稍舒暢了些,等到奔回茅屋,衝入屋內,依然沒見武老人傢的影子,再返身奔到戈止亭,本來躺在亭前寶元的屍體也不見了,當然更沒有武老人傢的屍體了。
  狄明揚氣喘如牛,站定下來,喃喃說道:
  “武老人傢是好人,他老人傢不會死的;但他老人傢會到哪裏去了呢?”
第二章 倒竪蜻蜓
  就在此時,衹聽身後響起武老人傢的聲音,說道:
  “明揚,你怎麽了?”
  這聲音聽到狄明揚的耳裏,不知有多親切,心頭大喜過望,急忙轉過身去,衹見武大先生面含藹笑,就站在亭中,這就大聲說道:
  “武老人傢,你真的沒死……”
  武大先生一雙炯炯目光,盯註着狄明揚,面有驚異之色,關切的道:
  “明揚,你怎麽了?快過來給老夫瞧瞧。”
  那是因為狄明揚全身衣衫破碎,血跡狼藉,一個人更是臉紅如火,氣息咻咻,像喝了烈酒一般,他知道狄明揚不會喝酒,山上也沒有酒可喝,那一定是出了什麽岔子。
  狄明揚聽了他的話,不但沒有走前去,忽然往後連退,驚怖的道:
  “老人傢,我不能過來。”
  武大先生聽得更奇,舉步跨出亭來,說道:
  “明揚,你哪裏不舒服,快讓老夫看看。”
  狄明揚看他走來,心頭更急,腳下連連後退,大聲道:
  “老人傢,你莫要過來,不能碰我……”
  武大先生聽得一怔,望着他問道:
  “為什麽?”
  狄明揚道:
  “我是找你老人傢來的,我快要死了,有一件事,要求求你老人傢……”
  他眼中忽然流出兩行淚水,丟下長劍,撲的拜了下去,連連叩頭,一面說道:
  “老人傢,你不能過來,我求求你老人傢,是我爹和駱伯伯等我到了二十歲,會上山來接我;但我要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老人傢,如果死在山洞裏,就沒人知道了。”
  武大先生聽他說得沒頭沒腦,不覺攢攢眉道:
  “明揚,你到底怎麽了,快給老夫切切脈看,老夫醫道,你是知道的,老夫會盡我之力,把你救活……”
  “你不能過來,更不能用手碰我。”狄明揚嘶聲大叫,跪着的人,以膝行地,又退後了幾步。
  武大先生越聽越奇,點頭道:
  “好,老夫不過來,你說,你到底遇上了什麽事?總可以告訴老夫吧?”
  狄明揚道:
  “是我中了毒,快要死了,方纔那矮胖黃衣和尚,後來那身材高大的黃衣和尚都是碰上我身子纔死去的,他們說我會吸功大法,衹要碰上我身子,就放不開手,一直到死為止,所以你老人傢不能碰到我的身子。”
  “會有這等事!”
  武大先生目註狄明揚,攢眉道:
  “寶勝屍體,老夫看到了,他是真力衰竭而死,老夫正在奇怪……吸功大法?哦,你把中毒經過,詳細說給老夫聽聽?”
  口中說着,目光不覺朝地上那柄紫光閃閃的長劍註視了一眼。
  狄明揚站起身,就把昨晚經過一字不漏的詳細說了一遍。
  武大先生點頭道:
  “你是在劉真人墜翮洞無意中喝下了那衹大蝙蝠的血,蝙蝠活上了幾百年,就能吸人精血;但沒想到喝了它的血,竟能吸入精氣,這種格知之學,老夫連書本上都沒有看到過,目前你體內一下增加了兩個密宗高手數十年真力,無法運化,自然會在體內像野馬一般的奔騰,無法控製,這倒不要緊,難辦的是你體內的蝙蝠血,要如何才能把它化去呢?”
  他沉吟了下,擡頭道:
  “明揚,你隨老夫回去,讓老夫想想!”
  狄明揚道:
  “老人傢,我不會死麽?”
  武大先生莞爾一笑道:
  “蝙蝠血如果有着劇毒,你此刻早已毒發身死了,你到現在還看不出有中毒現象,自然沒有中毒了。”
  狄明揚道:
  “但我身子裏好像有火在燒着一樣。”
  武大先生點頭道:
  “不錯,你雙目盡赤,全身火紅,那可能是蝙蝠血性道燥熱所致,走,咱們快回去了。”
  接着“哦”了一聲,問道:
  “你在劉真人墜翮洞中得來的這柄寶劍,沒有劍鞘麽?”
  狄明揚道:
  “我是從石壁問無意中拔出來的,沒有劍鞘。”
  武大先生含笑道:
  “劍鞘可能還嵌在石壁裏,這倒不急,等過些時候,再去找也不遲,我們走吧!”說完轉身就走。
  狄明揚取起寶劍,隨着他回轉茅屋。
  武大先生從一隻破舊的書篋中取出一個用舊布包着的小布包,打開布包,裏面是一大團棉花,他從棉花中取出三顆拇指大白色的東西,放在桌上,說道:
  “這是老夫昔年遊雪山之時,蒙一位老人所贈的三顆雪蓮子,據說每顆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此物功能驅火清心,專治各種火毒,普通入藥,用一顆就夠了;但據你所說,那衹蝙蝠大如狸貓,衹怕少說也有三五百年以上了,因此如果服用一顆,未必見效,你把這三顆一起吞下去了纔足。”
  狄明揚道:
  “老人傢,這雪蓮子一定很貴重了,我吞一顆就好。”
  武大先生莞爾一笑道:
  “老夫一共衹有三顆,以你此刻的情形,吞服三顆,還不知道夠不夠呢?不夠也衹有三顆了,你快吞服了,纔好運功。”
  狄明揚道:“但我不會運功。”
  “傻孩子!”
  武大先生藹然一笑道:
  “你以為老夫教你的倒竪蜻蜓,不是練功嗎?你練的是老夫獨門功夫‘逆天玄功’,老夫衹是沒告訴你罷了,現在,第一件事,你從此刻起,服下雪蓮子,就立時倒立練功,依照老夫教你的口訣,運行真氣,要把體內那些亂竄的真氣悉數引導歸元,這件事做起來一定很不容易,因為你衹練了五年‘逆天玄功’,根底尚淺,但被你吸人體內的真氣,卻是兩個密宗高手的數十年功力,這好像要一個十來歲的童子,去拉幾百斤的車,一時拉不動,這就需要慢慢的拉,引導有方,泛濫黃河,也可以使之就範,依老夫推測,大概有七天時間,也差不多了,老夫說的七天,衹不過是使體內真氣,不致到處亂竄而已,至放真正能把它化為已用,運行自如,那就非一個月莫辦,但這七天之內,除了練功,不可心有旁騖,因為這也是一件極危險的事,體內這股龐大氣流,如果一個控製不住,就得走火入魔,你要切切緊記。”
  狄明揚道:
  “老人傢傳我‘逆天玄功’,就是我師傅了,弟子還沒拜師呢!”
  “拜師不急。”
  武大先生笑了笑道:
  “目前的急務,是趕快練功,你快把雪蓮子吞下,就去練功吧!”
  狄明揚應了一聲是,依言取起三顆雪蓮子,吞入腹中,就在地上頭下腳上,竪起蜻蜓,然後按照口訣,徐徐運氣上升。
  這倒竪蜻蜓,武大先生稱之為“逆天玄功”,由此可見它是和一般內功有別。一般練習內功,都要順乎自然之理,謂之天機,逆天,當然就是反其道而行了。
  狄明揚剛一倒立起來,立時就覺得舒服了許多;尤其這一提氣,就覺得有一股清涼之氣,緩緩在血脈中散了開來,使得本來全身有如火炙,內腑燥熱的感覺,也漸漸消失,心知這是三顆雪蓮子已經生效了。
  練習“逆天玄功”,是要把一口氣,從“百會穴”往上提升,循任脈倒行,以腳心“涌泉穴”當作頭頂“百會穴”,然後再循督脈下行,回到“百會穴”,纔是一小周天。
  衹是狄明揚這一提氣逆行,就感到體內立生阻力,果然應了武老人傢的話,就好像要個十來歲的童子去拉幾百斤重的車,就是用盡吃奶的力氣,也休想拉得動它!
  你不提氣還好,這下等放引發了剛平靜下來的波濤,又掀起了滔天大浪一般,奔騰澎湃起來。
  狄明揚撐着雙手,幾乎還支持不住;但這是武老人傢說的,衹有這樣,才能慢慢把它化掉,他衹好咬緊牙關,苦苦撐持,全身氣機好像全被窒塞了,他衹有緩緩的吸氣,一分一寸的嚮上推進,這當然是很艱苦的過程,他要盡力去做。
  不過有一點,比方纔好得多了,方纔是有兩種難以忍受的痛苦,一是全身灼熱有如火炙,連五臟六腑都像燒沸的開水。
  二是膨脹,兩股巨大氣流,在體內到處流竄,像吹氣球一般,皮膚都要吹脹了,全身血脈,被這兩股氣灌得已經容納不下,快要爆裂一般。
  如今服下雪蓮子以後,第一種火炙的現象已在逐漸減弱。現在衹剩下兩股氣流在五臟六腑不穩定的流動,自己提氣,受到了極大阻力,無法運通。
  但這已經使他很高興了,至少兩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已經減少了一種,他有信心,一定可以在七天之內,把這兩股外來的巨大逆流,疏導成功,因此衹是專心一志的緩緩吸氣,緩緩提升,照着武老人傢的口訣去做。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日,狄明揚終把體內兩股巨大的氣流,漸漸和自己的合而為一,能隨着自己的導引,走完一小周天。
  “哈哈!”
  衹聽耳邊響起武老人傢的笑聲,說道:
  “明揚,真難為你,終放大勸告成了!”
  狄明揚翻身落地,睜開雙目,衹見武老人傢含笑站在面前,急忙拜了下去說道:
  “多謝師傅成全。”
  武大先生揮揮手道:“你起來。”
  狄明揚站起身來,武大先生道:
  “老夫沒想到這兩個天竺高手的一身功力,居然全被你吸到了體內,這兩人的修為加起來,少說也有八九十年,老夫先前還以為七天才能完成,沒想你秉賦極佳,僅僅練了五天五夜,就導引成功了,這也可說是你小子的造化。”
  狄明揚道:
  “弟子吸取了他們兩人的精力,把兩人害死,心裏總覺不安得很,一個人的功力,要靠自己勤修苦練得來,但弟子卻是誤服蝙蝠血,從別人身上強行吸來的,這與劫奪何異?弟子實在深感內疚。”
  “你有此想法,實在難得。”
  武大先生點着頭道:
  “但這兩個人居心險惡,並非善類,為了攘奪大金寺住持,不藉殘害同門大師兄,留着他們,也必是禍害,這是天道循環,上蒼假手放你,可說死有應得,毋須心存內疚,你得了他們的功力,日後行走江湖,多積外功,為武林造福,替人間多做些行俠仗義之事,豈不比留在他們身上,適以濟惡更好麽?這就是天意了。”
  狄明揚恭聲道:
  “弟子自當謹記師傅的訓誨。”
  武大先生微微一笑道:
  “你稱我師傅可以,但衹能算是我的記名弟子……”
  狄明揚吃驚道:
  “師傅你老人傢不要弟子麽?”
  武大先生含笑道:
  “你資質很高,小小年紀,有此異遇,更是難得,這樣的徒弟,老夫豈會不要?老夫衹收你為記名弟子,實是另有原因,你日後自知。”
  說到這裏,口氣微頓,接着道。
  “你到這裏來了五年,者夫衹傳你‘逆天玄功’,就是先讓你紮下內功根底而已,因為你將來另有師傅,你那師傅要勝過老夫十倍,所以老夫衹教你多讀聖賢書,為的是要你知道孝梯忠信,正邪是非,和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的道理,這也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從小紮下了這兩種基礎,才能立身處世,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纔不負你駱伯伯把你送到老夫這裏來,也才能光大門戶,為你狄傢吐氣揚眉。”
  狄明揚道:“師傅說得是。”
  武大先生堯爾一笑,說道:
  “本來老夫不想傳你武功,因為老夫所學,並非正統武學,但你體內有了這數十年功力,又即將踏入江湖,如果沒有這身功力,還不要緊,有了這身功力,卻從未練過武功,一入江湖,就容易招人註目,自身又毫無自衛能力,也非善策,因此從今天起,老夫就要傳你一些防身之技,預期以三月為限,三個月中,你能學多少就是多少。”
  狄明揚聽得大喜,不覺跪下叩頭道:
  “多謝師傅。”
  武大先生道:
  “你起來,老夫還有話說。”
  狄明揚依言站起。
  武大先生從懷中取出一本破舊的手抄本,說道:
  “這是老夫數十年來手錄的一本札記,前面是拳劍,都是各大門派的拳劍精華,後面所記,則是江湖上的一些見聞和醫方,這本書你好好收着,對你日後行走江湖,不無用處,老夫要傳你的拳劍,就是書上的這些招式,雖然並不成套,卻是十分實用,好,現在把書翻開來,聽老夫給你講解。”
  狄明揚雙手接過那本札記,翻開第一頁,書上果然分為一條條的記載,每一條都是有圖有文,還有小字註解。武大先生給他逐一講解,每講一條,就要狄明揚依式練習,有時講解到較難的招式,他也親自示範,這樣一個早晨,就講解了二十幾式拳掌。
  其實每一招式下面都已註解得十分詳盡,但經武大先生一講,就更容易使人領悟訣要。
  午飯之後,武大先生又給他講解劍法,更是不厭其詳,一招一式,親自示範演練,再要狄明揚跟着練習,這樣直到黃昏時候、纔行停止。
  武大先生很欣慰的道:
  “你天資穎悟,經老夫稍加指點,就中規矩,從現在起,你就上午練拳掌,下午練劍法,夜晚再練‘逆天玄功’,有三個月時光,就可以下山去了。”
  狄明揚道:
  “師傅,你老人傢不是說要到弟子二十歲,我爹和駱伯伯會來接我的麽?”
  武大先生道:
  “本來是要等你滿了二十歲,才能下山,但現在情形已經有了改變,因為老夫另有要事待辦,你也可以提前去找一個人了。咱們該吃晚飯了,飯後,咱們還得到劉真人的墜翮洞去。
  狄明揚道。
  “我們到那蝙蝠洞去做什麽呢?”
  武大先生笑道:
  “你無意中得來的這柄紫金劍,可能是劉真人昔年隨身之物,此劍鋒利逾恆,沒有劍鞘,行走江湖,如何能隨身攜帶?據老夫猜想,劍鞘極可能仍然留在壁間,咱們自然是找劍鞘去的了。”
  狄明揚唯唯應是,心中卻暗自忖道:
  “師傅也真是急性子,這時天色已經快要黑了,那洞窟裏更黑,不會等明天再去?”
  兩人匆匆吃過晚飯,武大先生要狄明揚帶了紫金劍,一路朝後山行來。那墜翮洞是在後山東北,一處山𠔌之中,此處地勢荒僻,終年人跡罕至。
  武大先生雖然在這裏住了幾十年,卻也從未來過,是以由狄明揚走在前面領路。
  狄明揚邊走邊道:
  “師傅剛纔說弟子三個月後,就要下山去找一個人,不知這人是誰?”
  武大先生道:
  “你到時自知。”
  狄明揚攢着眉又道:
  “弟子下山去,一定會和人有接觸;但弟子服了蝙蝠血,別人不能碰我,那怎麽辦?”
  武大先生笑了笑道:
  “那是你剛服下蝙蝠血之後,體內未能把它化去,全身都有極強的吸力,但你已服過三顆雪蓮子,既能消解蝙蝠血的熱毒,又經你五天五夜運氣導引,能把吸入體內的兩股奇強內力化去,蝙蝠血的吸力,自然已經化去了,今後衹要你不吸真氣,就不至再傷人了。”
  兩人說話之時,已穿入一片深林,武大先生口中忽然輕“咦”了一聲。
  狄明揚急忙回頭道:
  “師傅,有什麽事嗎?”
  武大先生微微搖頭道:
  “沒什麽。”
  穿過這片深林,已經進入山坳之中,五天前,狄明揚來的時候,這一帶本來草長過人,無路可循,如今一片比人還高的野草中間,居然開闢出一條路徑,足可容得兩人並肩而行。
  狄明揚看得暗暗奇怪,回頭說道:
  “師傅,那晚弟子來的時候,這裏遍山都是比人還高的野草,沒有這條路的,不知這是什麽人開闢的呢?”
  武大先生衹是口中“唔”了一聲,並未說話。
  狄明揚和師傅一起住了五年,自然知道師傅的脾氣,他老人傢一嚮不喜多說話,不喜人傢多問,師傅沒說話,他也不敢多問,就循着野草中間的這條路徑,盤麯行去。
  不消多時,便已到了石窟前面。
  武大先生忽然低聲喝道。
  “到了麽?明揚,等一等,你讓老夫走在前面。”
  狄明揚答應一聲,就退後了一步。
  武大先生甩甩大袖,當先舉步往石窟中走入。
  狄明揚跟在師傅身後走了進去。
  說也奇怪,七天前他入洞數丈,就已伸手不見五指,今晚他目光四顧,石窟雖然黝黑,但卻看得巨細無遺,清清楚楚。
  武大先生也走得很小心,目光不住的朝四周打量。
  現在已經走到五丈深處,狄明揚鼻孔中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這股幽香非蘭非麝,似有若無,淡到幾乎不可捉摸,你如果不走動,也許聞不到,但等你聞到了之後,再要停下來,想仔細聞聞,卻又聞不到了。
  武大先生好像也聞到了,他腳下也不覺為之一停。
  狄明揚目光四顧,口中忽然咦了一聲,俯身從地上拾起點殘的小半支蠟燭,說道:
  “師傅,這裏有人來過,這支蠟燭一定是來人點的了。”
  武大先生點點頭道:
  “是有人進來過了。”
  狄明揚又道:
  “還有,那胖和尚的屍體,和那衹碩大無比的死蝙蝠,也都不見了。”
  武大先生目光炯炯,在黑夜之中,宛如兩點寒星,回頭問道:
  “你這支紫金劍是在哪裏發現的?”
  狄明揚指了指右首石壁,說道:
  “就在這邊,那時弟子被那衹大蝙蝠凌空撲攫,就把身子貼着石壁,劍柄抵住了弟子背脊,弟子還當是石塊,伸手一攀,毫不費力就拔了出來。”
  武大先生走近石壁,凝目仔細看了一陣,忽然目註壁上一處小穴,說道:
  “明揚,你看看是這裏麽?”
  狄明揚走近過去,以背貼壁,比了比道:
  “是在這裏了。”
  武大先生道:
  “你把劍給我。”
  狄明揚遞過劍去。
  武大先生一手舉劍,輕輕朝那小穴中插去,但覺插入的長劍,甚是寬裕,口中說了聲:“可惜!”
  就抽出長劍交還給狄明揚手中。
  狄明揚忍不住問道:
  “師傅,這劍沒有劍鞘的嗎?”
  武大先生道:
  “已經被人傢取走了。”
  狄明揚道:
  “這會是什麽人取走的呢?”
  武大先生沒有作聲,炯炯目光,衹是沿着石壁,一路往裏走去。
  這座石扈,差不多衹有五六丈深,他們立身之處,已是石窟盡頭,衹不過是盡頭的右側罷了,武大先生好像在找尋什麽?走得極慢,這樣一直繞到了石壁左側,依然什麽也沒有發現,他不覺仰起頭,朝上望去。
  這座石窟窟頂少說也有五六丈上下,望上去黑黝黝的都是些凹凸不平的岩石。
  武大先生對那些岩石看了好一會,纔道:
  “明揚,我們走吧……”
  第二天,天色黎明,狄明揚練功醒來翻身落地,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張白紙,上面好像還有字跡,急忙取了起來,衹見寫着:
  “明揚:老夫另有要事待辦,先行走了,你逆天玄功已有六成火候,必須加緊勤練,老夫贈你札記,所記載的拳掌劍法,均係天下各大門派之精華,且經老夫詳加註解,昨日已為汝講解者,均係此中精義,以汝天資,自可觸類旁通,無師亦可自悟,今後三月,務必演練純熟,方可下山,去湖南雪峰山,自有遇合。”
  下面沒有具名,但一看就知是師傅留給自己的信了,他老人傢何以走得如此匆促?連說都沒和自己說一聲!
  師傅要自己三個月後下山,前去湖南雪峰山,但信上衹說另有遇合,沒說去找誰,自己該去找誰呢?
  狄明揚手中拿着字條,不禁怔怔出了回神,就收起字條揣入懷中,取水洗了把臉,就翻開札記,依照師傅規定,練起拳來,好在昨天武大先生都已講解得十分清楚,再依圖練習,自然並無多大睏難。
  武大先生走後,狄明揚完全遵照師傅給他規定的時間,上午練拳掌,下午練劍,夜晚練“逆天玄功”,絲毫不敢鬆懈。一晃眼,兩個月過去了,拳,劍差不多全已練熟了,“逆天玄功”也大有精進。
  好在武大先生早已替他準備好了三個月的糧食,他也無須下山去採購什麽,除了自己做飯、練武,就很少下山,甚至連戈止亭也沒有去過。
  這是一個月色清朗的晚上,狄明揚正在倒立練功之際,耳中忽然聽到一陣衣袂飄風的聲音,飄落窗前。
  那是比落葉還輕的聲音,但卻是有人在窗外飛落。
  狄明揚體內有了數十年功力,又經“逆天玄功”練化,故而耳目敏銳,縱然是十丈以內,他也可以清晰的聽到。
  他體內雖有數十年功力,但對敵經驗卻衹是一個十幾歲的大孩子而已。
  不,他心裏連一個“敵”字都沒有。譬如衹要是練武的人,聽到有人飄落窗外,如果屋內還有燈火,就該一口氣把燈吹熄,就算屋內沒有燈,也該及時閃到窗下,貼壁站定,以覷來人動靜。但狄明揚雖然聽到有人飄落窗前,因為他心中沒有“敵”字,也就沒有戒心,依然倒竪蜻蜓,練他的“逆天玄功”。
  花格子窗並沒有關,水樣月光,從窗外透入,照到地上,房間裏的景物從外面看進來,自可一目瞭然。
  突聽一個嬌稚的聲音,壓低着輕聲叫道:
  “五姐,快來看,這人在做什麽呢?”
  接着衹聽另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
  “他是在倒竪蜻蜓。”
  先前嬌稚聲音又道:
  “真好玩,這人不睡覺的?”
  嬌柔聲音道:
  “你管他睡不睡覺呢!”
  正說之間,衹聽又有一個嬌脆聲音從遠處傳來,說道:
  “這裏有沒有人?”
  嬌稚聲音依然壓低聲音叫道:
  “二姐,這裏有個人正在倒竪蜻蜓呢!”
  接着又是一陣衣袂飄飛之聲掠了過來,那二姐的聲音道:
  “是不是武老人傢?”
  叫五姐的接口道:
  “不是,衹是一個少年人。”
  二姐道:
  “那就叫他起來問問,武老人傢到哪裏去了?”
  狄明揚沒有去理她們,但她們說的話,可全聽得清清楚楚。
  衹聽五姐道:
  “還是等田老爹來了,再叫他吧!”
  二姐道:
  “田老爹還要等一會纔來,七妹,你叫他一聲吧!”
  先前那個嬌稚聲音就是七妹了,她嬌聲道:
  “人傢在學竪蜻蜓,叫他多不好意思?”
  二姐道:
  “叫他起來,咱們有話問問他,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好嘛!”
  七妹嬌稚的道:
  “我叫就我叫。”話聲一落,就用手敲着紙窗,嬌聲道:
  “喂!你不要再竪蜻蜓了,快出來呢,二姐有話要問你。”
  狄明揚心知再不理人傢也不成了,這就輕輕翻身落地,整整衣衫,走了出去。
  門外月光如水,月光下一共站着三個仙女般的人兒。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個身穿紫紅衫的少女,胸前梳了兩條長長的辮子,辮梢上還結着兩朵碗口大的紫絹花朵,生得眉眼盈盈,但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她該是叫自己的七妹了,看去有一份清新與嬌稚的美。
  第二個年約二十三、四歲,身上穿的是銀紅衫子,身材頎長而苗條,長長的秀發一直披到肩後,芙蓉如面柳如眉,臨風俏立,黑夜之中,閃着一雙明亮而略帶冷峻的鳳目.朝自己看來,她大概是二姐了。
  第三個年紀比七妹略大,比二姐小得多,敢情是五姐,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藕絲衫,同樣長發披肩,鵝蛋臉略見清瘦,生得清秀而嬌柔。
  三位姑娘六道眼神都盯在狄明揚的臉上,狄明揚從沒有和女孩子接觸過,一下遇上了這麽三個貌美如仙的姑娘傢,疑是瑤臺月下逢,他一張臉登時被看得紅了,呆得一呆,纔拱拱手嚎懦的道:
  “姑娘們……”他一時不知如何措詞纔好!
  穿紫紅衫子的七妹,噗嗤笑出聲來,低低的道:
  “他臉很嫩,還會害羞呢!”
  她是跟五姐在說話,聲音很輕;但狄明揚自然聽到了,他更覺得有些窘,連底下的話都忘了說了。
  二姐舉手理理秀發,望着他,發出嬌脆的聲音問道:
  “你是武老人傢什麽人?”
  狄明揚漸漸定下神來,目光一擡,問道:
  “三位姑娘是哪裏來的?”
  七妹道:
  “我們從哪裏來,告訴你你也不知道,二姐問你是武老人傢的什麽人,你是武老人傢的什麽人呢?”
  狄明揚忽然有了警覺,不知這三位天仙般的姑娘是友是敵?自己自然不能告訴她們實話了,這就說道:
  “武老人傢不在,我是給武老人傢看傢的。”
  七妹一雙盈盈目光,衹是盯他,說道:
  “你沒有名字?”
  狄明揚道:
  “在下自然有名字,三位姑娘從哪裏來的都不肯說,在下的名字告訴了你們,你們也不知道。”
  七妹撇撇嘴哼道:
  “不說拉倒,誰稀罕你了?”
  二姐問道:
  “武老人傢不在,是到哪裏去了?”
  狄明揚道:
  “不知道。”
  二姐一張芙蓉般的臉上,有了慍色,說道:
  “你是替武老人傢看傢的,他去了哪裏你會不知道?”
  狄明揚道:
  “武老人傢沒說,在下如何知道?”
  七妹小嘴微撇,叫道:
  “二姐,他明明是知道的,衹是不肯告訴我們罷了。”
  二姐望着狄明揚道:
  “你不肯說,那就跟我們走。”
  狄明揚心中暗道:聽她們口氣,果然來意不善。他仰起頭,挺挺胸,說道:
  “在下為什麽要跟你們走?”
  二姐嬌脆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冷的道:
  “你不肯說出武老人傢的去處,就得跟我們走!”
  五姐嬌柔的道:
  “二姐,他也許真的不知道……”
  七妹道:
  “他一定知道,就是不肯說,你沒看到方纔我問他姓名麽?他難道連自己姓名都不知道?他就是不肯說出來。”
  狄明揚聽得心裏不禁有氣,朗笑一聲道:
  “姑娘衹知責人卻不知責己,三位黃夜而來,在下和你們素不相識,你們也沒說從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找武老人傢有什麽事,武老人傢不在,他也沒告訴在下去了哪裏,在下自然不知道了,在下說不知道,你們就要在下跟你們走,天下哪有如此不講理的?”
  七妹氣鼓鼓的道:
  “你還敢這樣和我們說話?”
  狄明揚道:
  “在下有什麽不敢?”
  二姐看了狄明揚一眼,冷哼道:
  “你大概跟武老人傢練過幾手,所以狂得很!”
  狄明揚道:
  “姑娘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不狂?”
  二姐臉色一沉,叱道:
  “狂徒,你是不想活了!”
  狄明揚被她這句話,也不禁激起了怒火,劍眉一揚,大聲道:
  “姑娘找上門來,不是說要在下跟你們走,就是說在下不想活了,在下倒是不信,說了句不知道,就是死罪,好像姑娘操着生死大權,隨便就可以置人放死地。
  五姐看看他,嬌柔的道:
  “你如果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大概就不會這樣說話了,我們衹是問你武老人傢去了哪裏,你應該老老實實的回答纔是。”
  “在下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狄明揚理直氣壯的道:
  “在下剛纔也問過你們,你們自己不肯說,一開口就說在下不想活了,難道你們是從皇宮裏來的?”
  “哈哈!”
  一聲蒼勁的長笑,從遠處飛射而來,笑聲未落,狄明揚身前已經多了一個腰背微駝的灰衣老者,接口道:
  “小夥子,你總聽說過寧可得罪皇傢女,不可得罪七姐妹,這兩句活吧?”
  這人面紅如火,雙眉甚濃,從耳下到下巴,留着一圈刺蝟般的蒼須,目光炯炯如電,說起話來,雖然略帶沙啞,卻甚是震耳。
  狄明揚發覺這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但他毫不在乎,依然凜立不動,冷聲道:
  “在下沒聽人說過。”
  “哈哈!”
  灰衣駝背老人又是一聲沙啞的大笑,說道:
  “你小夥子果然夠狂!”
  二姐冷峻的道:
  “田老爹,不用和他多說,把他拿下就是了。”
  灰衣駝背老人躬身道:“老奴遵命。”
  回過身,目註狄明揚,沉聲道:
  “小夥子,你乖乖的自己束手就縛吧!”
  狄明揚哼道:
  “我為什麽要束手就縛?”
  灰衣駝背老人目射奇光道:
  “你想和老漢頑抗?”
  狄明揚正容道:
  “在下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但你們實在太不講理了。”
  灰衣駝背老人心想:“原來是個雛兒!”
  一面洪笑道:
  “小夥子,多言無益,咱們二姑娘要老漢把你擒下,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口中說着,人已一步欺上,右手一探,朝狄明揚肩頭抓來。
  你別看他是個駝背老人,這一出手卻快如電閃,換了旁人衹怕連看也看不清楚。
  狄明揚體內吸了寶勝,寶林兩個密宗高手的內力,經他兩個月來不斷的勤練,早已化為本身功力,目光何等敏銳!看他右手五指如鈎朝肩頭抓來,他雖沒和人動過手,但武大先生那本札記上記載的七十二手拳掌散手,已經練得滾瓜爛熟,當下右手一立,使了一記“排雲手”朝對方手腕格去。
  灰衣駝背老人看他舉手格來,心中不禁暗暗冷笑:“好小子,你有多大功力,格得開我這一抓?”
  他根本不加理睬,依然筆直抓去。
  雙手一抓一格,何等快速?灰衣駝背老人心念纔動,狄明揚的掌緣已經格上他手腕,但覺右腕突然一麻,對方掌上似有一股大力推了過來,一時之間,腳下浮動,身不由已被推得朝右撞出去了一步。
  這下直把灰衣駝背老人推得不由一呆,目中精芒暴射,發出一聲沙啞的大笑,說道:
  “小夥子,看不出你還有一手!”
  人隨聲進,右手呼的一掌,迎面拍來。
  狄明揚從沒和人動過手,這回輕而易舉的就把灰衣駝背老人一記擒拿手格開,精神不覺為之一振。
  他信心雖然增加了,但自己並不知道武功如何?武老人傢札記上的七十二記散手用不用得上?是以內心依然絲毫不敢大意,灰衣駝背老人一掌拍來,他衹是蓄勢待敵,雙目一霎不霎的註視着對方招式,一面心念疾轉,思索着自己該用哪一招應敵。
  直等灰衣駝背老人一團強猛的掌風直逼到身前,他纔右手一舒,使了一招“青竜探爪”,同樣朝前推拒出去。其實這一招,他應該閃避來勢,再出手還擊;但他看灰衣駝背老人拍來的衹是一隻右掌,還以為自己也應該用右掌出手。
  這一招自然是用得大錯而特錯,一個初學乍練的人,怎能和人傢硬打硬拚?這要是換了個人,這一掌下來,縱然不死,也非得身負重傷不可!
  雙掌迅快擊上,但聽蓬然一聲大震,狄明揚還好好的站在原地沒動,灰衣駝背老人卻被震得往後連退了兩步。
  灰衣駝背老人做夢也想不到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他接連兩招,都被狄明揚震退,心頭自然驚怒交迸,衹見他須發戟張,上身一挺,全身骨節格格作響,一個人比方纔高了許多,目中寒光如電,直註着狄明揚,口中大喝一聲,雙掌開闔,縱身撲擊過來,人還未到,掌勢如山,潛力逼人而至。
  狄明揚看他竟有這般威勢,心頭也不覺暗暗吃驚,急忙後退半步,使了一招“日月雙懸”,雙掌上揚,依然是和對方硬拚的招式。他究竟沒有臨敵經驗,衹知道人傢雙掌擊來,自己也該用雙掌去接,差幸他體內有數十年功力,否則這樣的打法,豈不要吃了大虧?
  灰衣駝背老人原以掌力雄厚著稱,江湖上衹要和他交過手的人,都不願和他硬打硬接,設想到今晚他遇上這傻小子,竟敢記記和他力拚!
  這在狄明揚來說,雖然學會了七十二式散手,卻根本不知道雙方交手,應該避重就輕,不該和人傢硬打硬接;但灰衣駝背老人可認為他是有意如此。
  此次一見狄明揚使出“日月雙懸”來,心頭暗暗一哼,立即提聚真氣,把掌力加強到十成力道,全力擊出,這在他來說,還是甘多年的第一次。
  雙方手掌很快交接上了,又是蓬蓬兩聲大震。
  這回居然打成平手,誰也沒被震退;但灰衣駝背老人掌上已提聚了十成力道,狄明揚還是衹使出了六七成的力道。
  灰衣駝背老人心下不禁大為驚駭,暗自忖道:
  “這小子小小年紀,哪來如此深厚的內力?看來似乎比我還高得多,難道他會是天生的異秉不成?”
  心念一動,突然大笑一聲:“小夥子,你再接老漢幾招!”喝聲出口,雙掌倏地一分,快速攻出。
  狄明揚連使了幾招,均極為得心應手,心頭怯意盡去,不退反進,雙掌開闔,見招出手,哪知灰衣駝背老人這回不再和他硬拚掌力,狄明揚雙掌乍發,他立即中途變招,閃避開狄明揚的掌勢,又嚮他急攻而來。
  狄明揚衹得隨着他變招而變招;但他平日雖把札記上的七十二式散手都練得極為純熟,一旦到了應用之時,難免要稍加思索,他這一招來,自己該用哪一招去破解?
  這一思索,出手自然比灰衣駝背老人慢了許多,身上要害,就不時的被對方掌鋒掃中。
  不過片刻工夫,他已連中了十幾掌之多;但儘管要害大穴被灰衣駝背老人擊中,狄明揚除了感覺對方手掌極重,被他拍得隱隱作痛,並未被擊倒或者傷中要害,踣地不起,相反的,狄明揚卻漸漸領悟放心,和人動手,不是完全硬打硬拚的,有時也學會趨避和化解對方的來勢。他初動手時,拳掌應敵的手法極感生疏,一面動手,一面還要用心思索;但這一陣工夫下來,七十二式散手,在運用上漸次純熟,挨打的情形,大為減少,漸漸也能和灰衣駝背老人封拆化解了。
  灰衣駝背老人越打越覺得驚奇,他以掌力見長,普通江湖高手,接上他一掌,不折骨,也該負傷了;但這小子在要害大穴上連挨了他十幾掌之多,居然愈戰愈勇,絲毫沒事!
  他哪裏知道狄明揚吸取了兩個密宗高手的內力,少說也有八九十年功力,縱然已被他導引歸元,化為自己的力量;但總是初學乍練,在拳掌上能使用出來的,最多也不過十之五六,其餘的內力,雖然無法盡情發揮;但留在體內,卻變成了他的無形甲胄,正好保護他身體。
  尤其狄明揚練的是“逆天玄功”,一般練功的人真氣都是順着經絡運行,惟有“逆天玄功”,真氣是逆行的,全身要害大穴,也全都逆轉了,因此在別人身上是要害大穴,在他身上,卻並不是要害。大穴了。
  兩人這一戰,對狄明揚來說,當真是獲益非淺,灰衣駝背老人等放是給他喂招,把七十二式散手源源出手,先前在應用上感到生疏的地方,現在越來越得心應手,不須再加思索,就能應用,幾乎已可和灰衣駝背老人互搶先機。
  兩人又鬥了一陣,灰衣駝背老人可越打越覺得心驚,也越打越覺得奇怪,發現這年輕小夥子使出來的每一記招式,幾乎都是各大門派的拳掌,好像他對各大門派武功,無所不精。
  而且本來很普通的一記招式,從他手上使出來,就顯得異常精妙,本來不連貫的手勢,居然可以連接得天衣無縫,一時不覺對狄明揚小小年紀,有如此成就,生出了無限敬佩之心。
  站着觀戰的三位姑娘,在心理上,也各自不同。
  七妹先前不過是氣狄明揚不肯告訴她姓名,噘着小嘴,最好灰衣駝背老人能夠一掌就把他打倒,後來看到狄明揚接連挨了灰衣駝背老人十幾掌,心裏又替狄明揚耽心起來,現在狄明揚和灰衣駝背老人打成了平手,她一張春花似的嬌靨上,不禁挑着眉毛,有了喜色!
  五姐本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她也一直暗暗替狄明揚捏着冷汗,現在她臉上雖然沒有喜色,但一顆心總算漸漸放下來了。
  二姐呢?她眼看灰衣駝背老人久戰不下,本來勻紅的臉上漸漸罩上了一層寒霜,心頭似是極為憤怒,這時再也忍不住冷喝一聲道:
  “住手!田老爹你退下來!”
  灰衣駝背老人聽到二姐的喝聲,立即喝了聲:
  “小夥子,住手!”撤招往後躍退。
  狄明揚自然也跟着收手,兩眼望着他們說道;
  “這樣就可以了?”
  二姐冷哼一聲,迎着狄明揚走來。
  五姐嬌柔的叫道:
  “二姐……”
  二姐沒有理她,一直走到離狄明揚六尺來遠,纔行停住,冷聲道:
  “我要把你擒回去。”
  狄明揚望着她道:
  “你要和在下動手?”
  二姐微微撇了下嘴,冷笑道:
  “你還不配和我動手。”
  狄明揚道:
  “你不和我動手,怎麽……”
  他話聲未落,突見二姐雙手揚處,飛出一團彩煙,朝自己當頭飛來,幾乎看都沒看清楚,從她手中飛出來的究竟是什麽?但覺身上一緊,已被無數細絲罩住。
  那是一團由千百縷彩絲結成的細網,從她手中撒出之後,就迅速擴展開來,正好把他連頭到腳網個正着,但一下把你籠罩住之後,又忽然收縮攏來,是以感到全身一緊!
  狄明揚吃了一驚,急忙伸手用力一扯,哪知這種彩絲看去極細,但卻十分堅韌,不但無法把它扯斷,反而扯得手指隱隱生痛。
  二姐冷笑一聲,雙手倏地一抖,狄明揚哪還站得住腳,身子“砰”的一聲被摔到地上,
  狄明揚怒聲道:
  “你要把我怎樣?”
  二姐冷冷的道:
  “先把你擒回去再說。”
  她把手中兩股彩索一絞,隨手遞給了灰衣駝背老人,說道:
  “田老爹,這人交給你了。”
  灰衣駝背老人應了聲“是!”,雙手接過。
  二姐回身道:“你們誰進去看看?”
  七妹搶着道:“我去。”
  話聲一落,像一陣風般朝屋中跑去,到得門口,又轉過頭來問:“二姐,看什麽呢?”
  二姐道:
  “看看屋裏有些什麽東西?”
  七妹應道:
  “我知道。”迅速閃了進去。
  過不一會,衹見她手中提着一柄黑夜中閃着紫芒的長劍走了出來,說道:
  “屋裏除了這把劍,什麽都沒有。”
  狄明揚大聲道:
  “這把劍是我的。”
  七妹朝他扮了個鬼臉,說道:
  “哼!現在是我們的了,二姐,這劍給我了!”
  狄明揚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方纔出來的時候應該把劍帶上,師傅說過,紫金劍砍毛立斷,如果有劍在手上,就不會被她這團彩絲捆住了。
  二姐沒有說話,轉身往右首山徑上行去,她一走,五姐也就跟着走去。
  七妹手中拿着紫金劍,興高采烈的跟了上去,右手隨手朝山石上一劃.連聲音也沒有就把一塊大石切了開來,她看得不由一呆,吃驚的道:
  “啊!好鋒利的寶劍!”
  灰衣駝背老人看着三位姑娘走遠,朝狄明揚含笑道:
  “小哥你就忍耐些吧!”
  說完把狄明揚往肩頭一背,邁開大步就走。
  狄明揚道:
  “你們要把我弄到哪裏去?”
  灰衣駝背老人邊走邊道:
  “小哥,老漢勸你忍耐些,你也不用急,對你不會有什麽的。”
  狄明揚道:
  “你們像犯人一樣,把我捆得這麽緊,到底要到哪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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