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情剑恩仇
  作者:独孤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一章
  辽东,摩天岭下。
  这座大宅院,就静静的坐落在摩天岭下的山洼子里。
  大宅院,宏伟的门头,朱红的两扇大门,丈高的一圈围墙,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
  是谁在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建这么一座大宅院.谁又会住在这种地方?
  是昔日显赫庙堂的退职人员?是富甲一方的巨绅豪门?
  还是?
  这座大宅院的后停、如今就在这座大花厅里。
  这座大花厅,坐落在大宅院的前院.陈设古朴典雅,靠里一排楼花玉屏风前,坐着两个人,站着两个人。
  坐着的两个人,年纪都在五十开外,主座上是位身材颀长,身穿白袍的老者,长眉凤目,威仪逼人,还带一份飘逸超拔,想当初年轻的时候必是位风度翩翩的俊逸人物。
  客座上那位,略嫌清瘦海青色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儿,文质彬彬,一脸的书卷气但是举止之间却隐透一份宦海公门的历练。
  站着的两个,垂手旁立,一个近卅、一个甘多,近卅的浓眉大眼,相貌威猛,穿一件团花黑袍,廿多的剑眉星目,英武轩昂,穿的是件海青长袍,两个人一般的态度谦恭,神色从容。
  这时候,主座白袍老者抬起了手,他手指修长,根根似玉,一指旁立那两个年轻人道:
  “雪翁,如何,认可么?”
  客座清瘦老者脸色微苦,皱起双眉,一拱手说道:“您老千万海涵,不是我斗胆不认可,而是”
  话声一顿,转向两个年轻人,赔上一脸的强笑:“两位世兄千万别介意”
  两个年轻人微一躬身,齐声道:“晚辈不敢。”
  清瘦老者立又转向白袍老者:“您老不是不知道,我刚已经详禀过了,要是在这两位之中选一位,我回京之后,难以复命”
  白袍老者微笑截口道:“雪翁,他们做晚辈的,心里的感受不敢形诸于色,可是我这个做老的却不能不替他们不平,不能不替他们说几句话,雪翁不要小看他们,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所学、机智、胆识、历练,站出去足抵半个武林,你们要的就是这种人才,雪翁你还有什么不中意,不认可的?”
  清瘦老者忙道:“哎哟, 您老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我毫无轻看两位世兄的意思,我怎么敢,我对这方面是十足的门外汉,根本也不知道几位世兄的深浅,不了解几位世兄的才能,我怎么会、又怎么敢中意哪一位,轻看哪一位?您是知道的,我完全奉命行事,上头的主子指明要行三的那一位,我怎么敢擅做主张另请别人,真要是请了这两位中的一位,您又叫我怎么回京去复命呢?”
  白袍老者淡然一笑,道:”雪翁,恕我直言一句,我人在江湖,置身世外,我无求于人,是人来求我,朝廷的大计,京里的争斗,那是你们爱新觉罗氏的事,跟我无关,要不是看在故人份上,这种事我绝不会答应,绝不颔首,贵上还能挑能拣么?
  我能点头答应派出一个去,贵上他就应该知足。”
  清瘦老者赔上满脸强笑:“是,是,您老说得是,您老说得是,只是您老既然念旧,就应该顾念故人—一”
  白袍老者道:“雪翁,我能点头答应派出一个去,就已经是念旧,已经是顾全故人了。”
  清瘦老者急了,头一偏,眉一皱,道:“这我就不明自了,都是您的少爷,为什么这两位可以,行三的那位,您就执意不答应?”
  白袍老者淡然的说道:“雪翁,你还不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但只有小三儿不是我的亲生—一”
  清瘦老者一怔!
  白袍老者接着说道:“我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可以为酬故旧而死,但是我却不能让别人的骨肉,去冒杀身之险,况且小三儿常有自己的主意,不像他们这两个,对我所说的话,从不敢稍违。”
  清瘦老者定了定神,强笑道:“杀身之险?您老说得人严重了吧。”
  白袍老者淡然一笑道:“此地离京称远有千里,雪翁你也是我几十年来头一个接触的官家之人,但是贵朝的动静,京里的情势,仍然在我指掌之间,这位皇上有三十五位皇子,人人各养奇人异士,个个遍设秘密机关,既明挣、或暗斗,为争宠立储而不择手段,皇族亲贵,王公大臣,为自己以后的利害得失而各有所拥,各有所附,几方面相互对峙,钩心斗角,处在这么一个情势下,雪翁能说这杀身之险说得严重?”
  “这……”
  “我敢说,雪翁此次远来辽东,一家是秘密出京,为什么,一为怕泄漏贵上的机密,二来也是为怕遭人截杀,如果我没有料错,雪翁这秘密出京,很可能已不是秘密,来是固然平安,但是归途,说不定已有人埋伏,在候着雪翁……”
  清瘦老者惊得脸色一变:“真的?”
  白施老者道:“中不中,真不真,雪翁何妨等回程自己去求证。不过,有他们两个之中的怀何一个结伴同行,在旁护卫,可保雪翁平安回京。”
  清瘦老者的脸色又为之一苦,说道:“你老,我既然膺此重任,奉命出京,自知此行的艰苦了,为报知遇,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唯一怕的是,行前夸下海口,回去时却难以复命……”
  白袍老者道:“雪翁,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可是您老知道,我任职幕府,居于人下,您又叫我”
  白施老者皱了皱眉,道:“雪翁,你还要我怎么说,既是这样,我只好不顾故旧,失礼送客了。”
  清瘦老者连忙站起,道:“您老这是要我的命,您老,我给您跪下了。”
  说着,他一撩长袍下摆,当真屈膝要跪。
  白施老者没站起,又微微抬了抬手,清瘦老者就硬是跪不下去,他脸都涨红了,道:
  ‘您老”
  白袍老者皱皱眉,道:“雪翁奈何一一雪翁,别说是小三儿不在就是在,他也未必愿意跟你去”
  清瘦老者忙道:“您老,这样好不?等三少爷回来,您请问之当面,只要他说个不字,我绝不敢再说二话。”
  白袍老者眉锋又皱深了三分,略一迟疑,点点头道:“好吧.不过我不能不为我这两个儿子感到委屈。”
  清瘦老者赔着满脸强笑,向着两个年轻人拱拱手,他刚一句:“两位”
  那两位泰然地射了身,齐声道:“晚辈不敢。”
  话声方落,一声雕鸣起自长空,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犬吠跟急促蹄声。
  先一声划破长空的雕鸣,白袍老者眉锋深皱,清瘦老者还未在意,紧接着的剧烈犬吠跟急促蹄声,使得清瘦老者悟出了几分,立即喜道:“您老。莫非是三少”
  话声至此,蹄声顿止。
  随即,银影一片,疾掠入厅,直射清瘦老者头顶。
  清瘦老者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刚一怔。
  倏听白袍老者扬起轻喝:“不许惊扰贵客。”
  那片银影射势一顿,方向疾折射向白袍老者,只一闪,影敛形现,白袍老者右肩之上挺立着一只雕鸟,雪羽玉翎,钢啄金睛,威武异常。
  清瘦老者没见过,可是他胸蕴宽,腹街广,听说过这种玉翎雕产自天山极峰,是鹰类中之最,飞行快捷如电,力能生裂虎豹,不要说打斗,如昂首一鸣,便能使群兽战栗,鹰隼尽伏。
  想想刚才,再看看挺立白袍老者右肩之上的那只玉翎雕,清瘦老者不禁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候,劲风袭人,厅里突然都了一个人,这个人,使得清瘦老者为之眼前一亮。
  廿刚出头的年纪,狐裘皮裤温毛靴,一身猎装,头上是顶紫貂三块瓦,乌油油的发辫盘在脖子上,皮白肉嫩,长眉凤眼,大姑娘似的个俊逸人物,两手戴着皮手套,右手里,还握着一根编花马鞭子。
  银影一闪,那只玉翎雕又飞过去落在了这位俊逸人物肩上。
  俊逸人物向着主座躬了身:“爹!”
  白袍老者一指清瘦老者还没说话。
  俊逸人物又转向清瘦老者躬了身:“晚辈见过白雪老。”
  原在厅里的四个人都微一怔。
  白袍老者道:“你知道了?”
  俊逸人物道:“听李奇说了!”
  白地老者微一皱眉:“他好快的嘴。”
  清瘦老者定神拱手答礼:“三少行猎回来的正好,我更令尊正在谈三少。”
  俊逸人物定睛望白袍老者,没说话。
  白袍老者道:“既然李奇说了,他说的就绝不只这一点了,我懒得再说一遍,只问你愿不愿意去?”
  俊逸人物道:“看您老人家的意思。”
  白袍老者道:“我是不愿”
  清瘦老者忙道:“您老,咱们说好的,当面问三少。”
  俊逸人物目光凝注,道:“您老人家能不能明示理由?”
  白袍老者谈然一笑,摇头:“恐怕我不说理由,你还不会答应得那么快。”
  俊逸人物两眼之中闪过两道明亮的异采,道:“谢谢您,我愿意去。”
  年轻的那两位,眉梢轩动,欲言又止。
  白袍老者面无表情,没说话。
  清瘦老者大喜,先是一辑至地,继而连连拱手,道:“谢谢您老,谢谢您老,谢谢三少,谢谢三少。”
  只听俊逸人物道:“白雪老,什么时候回京?”
  清瘦老者忙道:“任务既已达成,当然是越早回京越好。”
  俊逸人物道:“那么白雪老请在门口稍候,我换件衣裳,带点东西马上到。”
  他向白袍老者一躬身,转身出厅去了。
  白袍老者道:“老人、老二 去帮帮小三儿的忙。”
  恭应声中那两位向着主位及客座各一躬身,双双向外行去。
  等那两位出了厅,白袍老者才道:“雪翁,我不愿再多说什么可是我要再提醒你一句,选小三儿,是你的坚持。”
  清瘦老者忙道:“是是,是,承蒙成全,我永铭五内,永铭五内。”
  白袍老者道:“雪翁可要记住他不像老大、老二,未必全听我的,从不敢稍违。”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白袍老者站了起来,一抬手,道:“既是雪翁急着要回京复命我也不便多留,我送雪翁出去,请!”
  清瘦老者忙拱手:“不敢,不敢!”
  他转身外行,白袍老者迈步跟了出去。
  口 口 口
  清瘦老者来时坐的是辆马车,马车高蓬单套,就停在跨院里,如今正在喂食草料,连牲口都没卸。
  白袍老者陪着清瘦老者一进跨院,车旁站起了赶车的车把式跟个中年壮汉。
  中年壮汉快步迎上,恭谨躬身:“老爷子,客人要走了?”
  白袍老者淡然道:“客人要走了,三少爷也要走了。”
  中年壮汉一怔。
  一时之间,他没能说上话来。
  白袍老者再转眼打量站在车旁的那个车把式这一看,看得他两眼异采飞闪。
  车把式,是个十几近二十的小伙子,个头儿小小的,虽然是~身袄裤快靴三块瓦,外加上满身的风尘,但是,却掩不住他粉状玉琢似的白净,长眉凤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摸样儿也挺俊挺俊的。
  车把式发现白胡老者在打量他,也不知道是生怯还是窘迫,人一低转过身去了。
  白袍老者目中异采一敛,道:“雪翁这位贵价,可是相当的不俗啊。”
  清瘦老者强笑拱手:“就知道逃不过您老的法眼,她是个易钗而艾的姑娘家”
  此言一出,中年壮汉猛为之一怔,脱口叫道:“什么?她是……”
  白袍老者淡然一声:“李奇。”
  中年汉子立即住了口,叫是没叫出声,可是两眼瞪圆了。
  只听清瘦老者道:“绿姑娘,过来见见此间的主人李”
  白袍老者微一抬手。
  清瘦老者立然住口。
  车把式已应声走了过来,脸上没表情,垂着眼帘一躬身道:“见过老爷子。”
  一口清脆的京片子,煞是好听,不留意、不细听,只会觉得她的嗓音尖细,听不出是个姑娘家。
  白袍老者微微一抬手,说道:“有这么一位车把式随行,对于雪翁一路上的安危,我是多虑了。”
  清瘦老者在旁赔笑道:“她是”
  刚一句‘她是’,跨院里来了大少、二少跟那位俊逸的三少爷。
  玉翎雕停在大少的肩上。
  那位俊逸人物三少爷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大花暗红的长袍,外罩一件锦缎面儿的马褂儿,脚底下是雪白的布袜子跟一双千层底黑绒布面儿的新布鞋,更显得俊逸,也衬托出儒雅斯文跟片刻前判若两人。
  简直就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儿俊书生,哪里有一点像武道中的高手?
  清瘦老者看直了眼。
  那位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也为之凤目电闪奇光,吹弹欲破的脸蛋儿上,突的飞掠过异样的表情。
  白袍老者一声轻咳道:“雪翁,小三儿已经到了,请吧!”
  清瘦老者定过了神,忙抬手道:“三少请上车。”
  俊逸人物三少爷深深地看了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两眼,把手里提的一具皮筒子也似的简单行囊先放上了车,然后伸手掀起了车帘。
  显然,他知书达礼,是等清瘦老者先上车。
  清瘦老者自是明白,向着白袍老者一拱手道:“您老,白雪庵告辞。”
  白袍老者抱拳答礼:“雪翁,恕我不远送。”
  清瘦老者一声不敢,又向大少、二少打了个招呼,走过去登上了马车,进了车篷。
  俊逸人物三少爷随手拿起垫脚凳放上了车,然后向着白袍老者肃然拜下,道:“爹,小三儿拜别。”
  白袍老者道:“我不多说什么了,你去吧。”
  俊逸人物三少爷~拜而起.未见作势他已登上马车进了车篷。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没再跟任何人招呼,转身登上了车辕。
  白袍老者轻喝~声:“李奇,开门。”
  壮汉李奇恭应一声:“是。”
  飞步过去,开了跨院门。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高坐车辕抖级挥鞭,脆喝声中马车驰动,卷起一地尖沙,疾快无比的驰了出去。
  白袍老者站着没动,目送马车驰去,脸上没有表情。
  大少一抬手玉翎雕鸣声划破长空,振翅飞去。
  转眼间,直上高空不见。
  D 口 口
  清瘦老者白雪庵的确是归心似箭,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不含糊,皮鞭脆响声中,把个马车赶得飞快,但是人在车里却觉不出什么颠簸。
  马好车好再加上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好能耐,没多大工夫,已经把‘摩大岭’远远的抛在车后。
  忽然车辕上传来了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话声:“雪老,后面追来了四人四骑。”
  车里的白雪庵一怔,忙转身掀起后车窗一角。
  可不,车后百丈左右之处,尘头大起,四人四骑,清一色的黑衣黑马,飞也似的向他们追了过来。
  白雪庵忙道:“还真是有埋伏,看得出是哪一个人的么?”
  车外,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道:“不知道,他们一定经过改头换面了,不过准是那几个之中的一个的人,是错不了的。”
  白雪庵转脸道:“三少”
  俊逸人物三少爷淡然一笑道:“雪老放心,他们马上就会滚鞍下坠。”
  话声一顿,倏作长啸,啸声清越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适时,空中传来一声雕鸣。
  白雪庵顿有所悟,忙掀后车窗望去,只见雪羽一点,闪电下去,后面四人口转顿时人仰马翻,激起满太内尘雾。
  尘雾之中,银光一闪,又自不见。。
  车外传来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轻喝:“好只神武威猛灵禽。”
  白雪庵忙放下车后窗帘道:“三少,府上的玉翎雕跟咱们一起上京?”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不,它也就送到这儿了 已经折回去了!”
  一路没再说话。
  日暮时分,马车驰抵了山海关天下第一关。
  山海关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关,那只是表示它是天下第一的雄关要塞,并不意味它是如何的繁华热闹。
  事实上,这座雄关的关里关外,大多是酒肆客钱之流,为过往行旅客商而开设,屈指算算,也不过那么十几家。
  车抵山海关俊逸人物三少爷掀开了前面的车帘,望着离眼前越来越近的雄伟城门楼,面有异容。
  白雪庵看在眼内,不由问道:“三少爷,怎么了?”
  毕竟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京里,由于职务的关系,满朝文武也好,地面上的龙蛇也好,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总对他有一份敬畏,可是身入江湖,这还是生平首次,半月前的惊险,尽管是谈不上什么险,他却是余悸犹存,如今见俊逸人物三少爷望着山海关那雄伟的城门楼面有异色,还当是又发现什么惊兆了呢?
  俊逸人物三少爷闻言淡然一笑,摇头说道:“白老未必愿意听,不说也罢!”
  白雪庵平素以计谋机智著称,如今他的脑筋硬是没转过来,神情一紧又问道:“三少爷,是不是义发现了什么埋伏?”
  “埋伏?不。” 俊逸人物三少爷又摇了摇头道:“只是车抵此地,入眼山海雄关,心里顿生感触而已!”
  “感触,什么感触?”
  敢情白雪庵脑筋还没转过来。
  俊逸人物三少爷双眉微扬,目现奇光:“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初吴三桂要是不借兵从此地入关,不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白雪庵一怔,旋即清瘦的老脸上出现尴尬窘迫之色,干咳两声,竟没接上话。
  等于是没趣,他能接什么话。
  只听车辕上西贝小伙于车把式冷冷道:“师爷,还在来时住过的那一家?”
  白雪庵忙一定神,却还有些心不在焉:“呢,好就是那一家,就是那一家。”
  话声方落,马车倏然停住。
  就停在关口外街右一家招牌“关东”的客栈前。
  客栈困迎出了两个满脸堆笑的伙计,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不等人说话,跃下车辕便冷然道:
  “还照两天前那样。”
  “是,是”
  两个伙计恭应声中。俊逸人物三少爷先下了车,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取下垫脚凳放好,把白雪庵也扶下了车。
  两个伙计,一个登上车辕赶走了马车,另一个带着三个人往里走。
  这家关东客栈共是三进,伙计带着三个人进了最后一进院子既是“照两天前那样”,势必白雪庵来时,住的就是这最后一进。
  最后一进院子不大,只两间客房,正北一间,靠东一间,院子里种了一些花木挺清静清爽。
  伙计把三个人带进正北上房,点上灯一哈腰:“马上送茶水来。”
  转望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道:“您还是住东边那间?”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冷然道:“那活刚跟你怎么说的。”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不,我去住东边那间吧!”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脸一绷:“不,我住。”
  二话没说,拧身出去了。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怔,转眼望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背影,这他才有所发现,不由得又是猛的一怔。
  伙计赔个笑,退了出去。
  白雪庵道:“三少爷,就让他去住吧。”
  俊逸人物三少爷转过脸道:“白老,他”
  白雪庵强笑着,微微点头说道:“临上车的时候,令尊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实情。”
  俊逸人物三少爷说道:“往返这么远的路,江湖道上步步难行,白老那边,没有比她强的能人了?”
  白雪庵道:“那倒不是,不过三少爷也别小看她,在府里,她跟我平起平坐,甚至有些时候我还得让着她点儿。”
  俊逸人物三少爷“呃!”地一声道:“那么,白老这一趟出关,让她充当车把式,岂不就太委屈她了。”
  白雪庵道:“三少爷,足证主子对此行的重视啊!”
  俊逸人物三少爷没多问,两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伙计送来了茶水,洗把脸、喝口茶,伙计又把晚饭送了进来。
  俊逸人物三少爷跟白雪庵在北上房吃,那一位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则一个人在东边房里吃。
  也不知道是因为多了这么个“外人”还是怎么,似乎非属必要,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不愿意跟人在—起。
  这种样的女儿家,似乎不应该这样,江湖女儿不该怕生人,既然进了这个圈子,还能避免跟男人相处?
  天黑透了,屋里既闷又热。
  白雪庵拧把毛巾在灯下擦身子。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个人背着手出了屋。
  院子里还有点风,凉快多了。
  站在花木之间,刚舒服地吸口气,东边屋门开了:“哗……”地一盆水泼了出来,水星儿溅满了俊逸人物三少爷的袍子下摆。
  转眼看,屋门口站着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手上正拿着一个空盆子,似乎她也有着一刹那之间的错愕。
  藉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再看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洗去了风尘,一张脸白里透红,更见女儿家的娇美。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我为刚才跟你抢东屋住的事致歉。”
  刹时,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又现冷意:“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站着,也为溅你一身水致歉。”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我刚听白老说,才知道。”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睑色微微一变:“这没什么好提的。”
  退进了屋,砰然关上了门。
  俊逸人物三少爷为之一怔。
  人家不愿提,似乎是把俊逸人物三少爷当成了登徒子。
  俊逸人物三少爷定定神,眉梢几为之一扬,可是旋即他又忍了下去,伸手一拍下摆上的水星地迈步向前行去。
  他打算信步走走,有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在,好在他也不会远离。
  刚到二进院子,一个带着嚷嚷的话声传了过来:“要都像你这样的,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我们指什么呀?喝西北风啊?”
  紧接着又一个低沉的说话声,但显得有气无力的道:“我又不是不给,实在是病了这么些日子,用完了”
  先一个话声截口道:“那是你的事,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开着堂,不能老这么供你吃住,再不给,今天晚上你就搬出去,帮他收拾收拾。”
  俊逸人物三少爷听到这儿,明白了几分,快步向西边开着门,里面透着灯光的那间屋走了过去。
  迈步跨进门,一眼看见屋里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躺在炕上,站着的两个,一个是进客栈时看见过,柜房里的瘦老头儿,一个则是替赶马车的伙计,此时伙计正欲伸手去抓炕角上的那个行囊。
  俊逸人物二少爷当即喝道:“慢着。”
  这一声引来厂六道目光,瘦老头儿马上赔上笑脸:“您。”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这位病了,盘缠用完了,何不出吃住的钱来,是不是?’瘦老头儿忙道:“对,对,不是我们势利,实在是”
  俊逸人物三少爷抬手翻腕,一个小巧玲殊的金叶子递了过去:“够了吧。”
  三个人都猛一怔。
  瘦老头儿忙道:“多了,太多了!”
  “给这位请大夫看病,住多久,算多久,多了的退给这位做盘缠。”
  躺在炕上的忙道:“不,您这位”
  俊逸人物三少爷没听他的,直往前递,瘦老头儿也不等他再说,忙不迭地接了过去,千谢万谢的带着伙计走了。
  躺在炕上的那个病客道:“您这位,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您叫我怎么能,又怎么敢受。”
  俊逸人物三少爷这才转眼过去,看看躺在炕上的那个人,那个人,看得俊逸人物三少爷他一怔。
  好相貌,魁伟高大,豹头环眼,狮鼻海口,颔下一部络腮胡,尽管满脸的病容,却掩下住那慑人的威猛。
  俊逸人物三少爷定了定神道:“别客气,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谁没个难处”
  那威猛汉了道:“大恩不言谢,阁下高名上姓,要往何处去…”
  俊逸人物三少爷微微一笑道;“区区俗物带在身上是累赘,也迟早总要用出去,朋友们必多问,请歇着吧。”
  没容威猛汉子说话,转身行了出去。
  只听威猛汉子一声:“阁下,等一等。”
  俊逸人物三少爷本不打算停步回身的,可是他听见威猛汉子起来了,他只得停步回身。
  果然,威猛汉子支撑欲起。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步跨到,伸手按在了威猛汉子的肩头上,说道:“朋友,听我的,躺着好好歇息。”
  威猛汉子只觉眼前这位那只手,重逾千钧,别说如今他病得这么重,就算他没病的时候,他也无法抗拒这股强大的劲力.微一怔,当即瞪大丁一双环眼道:“我走眼了,原来阁下是一位武道高手。”
  说话之间,已缓缓躺了下去。
  俊逸人物三少爷淡然一笑道:“哪敢当朋友‘高手’这两个字,所学的只是自卫而已,我失陪了!”
  他收回手,转身往外行去。
  威猛汉子圆睁环眼,怔怔地望着。
  他没动,也设再说话!、
  俊逸人物三少爷原本是心里有些懊恼,打算信步出去走走的,经此一岔,心里的那点小气也就消了。
  他没再往前走,而折回了后头。
  进丁所住的最后一进,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住的那间房已熄了灯,想必是已入睡了。
  他跟白雪庵合住那间北上房,还适着灯光,白雪庵还没睡,本来嘛,他还没回来,白雪庵怎好一个人先睡。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脚踏进屋,他为之—怔。
  屋里点着灯,却不见人影,白雪庵竞不在屋里。
  人到哪儿去了,
  从前头往后面,没见白雪鹿,院子里也没有,那屋的那位,人已睡了,再说,白雪庵电不该是抓这么个机会,跑进那屋去的那种人。
  那么,人哪儿去了?
  再一细看,俊逸人物三少爷不由心神震动,他看出来了,屋里有极其轻微的挣扎痕迹。
  难道会是……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阵风似的扑了出去,一阵风似的扑到东边那间屋前,举手叩门,突然间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一刹那间的迟疑,变成了这样:“姑你—一开门。”
  不管是怎么称呼怎么说,只要屋里的人听得见,她就该开门。
  近在咫尺,屋里那位又是个不错的练家子,她一定听得见,但是她却没开门,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俊逸人物一少爷就要再敲门,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听出了屋里没人,他心头微震,就要出掌震门。
  而就在这时候,门竟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
  俊逸人物三少爷猛然推开,一步跨了进去。
  他没听错,藉着些微光,可以隐约看出,炕上东西在,就是没人。
  白雪庵跟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都不见了。
  俊逸三少爷抢步过去点上了灯,藉着灯光再看。
  没错,那简单的行囊还在炕上,另外还有显然是随手丢弃的皮衣跟‘三块瓦’,人就是不见了。
  俊逸人物三少爷只一想,他推测出这么个大概。
  就在他往前去的这一会儿工夫里,有人侵人,发生变故,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听见了,赶过去救援,连皮衣、皮帽都没来得及穿戴,不是白雪庵遭了劫持的西贝小伙子车把式追去了,就是两个人都落进了人手。
  一念及此,俊逸人物三少爷旋身出房,撩衣窜上屋面,不够高,看不远,目力可及的附近看不出什么来。
  他腾身又起,出了客栈客栈就在关口旁,一个起落他已上了 “山海关”城门楼的屋脊最高处。
  高处适宜远眺居高临下,竭尽目力,山海关内外周道已尽人眼底,可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到。
  他想到了,刚才他往前去这段工夫不能算大,但是对武道高手来说,这段工夫已是够走出很远的了。
  他颓然地回到了客栈,颓然进了北上房坐下。
  可以说是“出师不利”,固然,人家指着名要他是不错,但是为了两位兄长,他也等于是抢着要去的。连载
  但是,如今才到“山海关”,等于还没出辽东地界呢,就出了这种事,辽东家里跟京里的那个府评,让他怎么交代?
  不只是愧疚而已,简直就羞人。
  从小长这么大,在家里的三兄弟中,他称最,在这个家里称最,站将出去,即便不是数一,也是数二,从没栽过这种跟头。
  而如今,这个跟头栽在了自家门口,而且还不轻、不小。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个更次很快的过去了。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芳踪飘渺,没回来。
  他知道了,就算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是追去救人了,不是跟白雪庵一起被劫掳了,不管是不是能把人数下来,她是不会再回来。
  看看炕上,他自己的简单行囊还在,提起行囊,熄了灯,去了柜房二话没说,会了帐,去跨院套下马车,赶着走了。
  马车驰出客栈,驰进了“山海关’,从客栈旁边的一条黑暗的小胡同里,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赫然竟是白雪庵跟西贝小伙子车把式。
  只听白雪庵道:“确是个好计谋,让他带着这份羞愤愧疚上京里去,这一去,还怕别的那些个不马上遭殃?”
  两只小伙子车把式脸色冰冷,没表情,也没说话。
  口 口 口
  俊逸人物一少爷由“北戴河” 经“抚宁、卢龙”、“丰润、“玉田”三河、“通县”,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这天进入“北京城”的时候,日头刚刚偏西,天还亮着,内城九门还没关城门,他赶着马车直驰内城。
  内城是各大府邻所在地,也更近皇家居处“紫禁城”,是以钥匙归“九门提督”掌管,警卫森严,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便进出的,车是辆普通的马车,人又是个陌生人,所以一到城门口,就被拦住了。
  带班的是个蓝翎武官,带着二个步军蓝翎武官,跟一个步军拦住了他,另两个绕到车后查车去了。
  俊逸人物三少爷只好跳下车辕只好跟人家说他是了二阿哥府的。
  二阿哥允仍是当今的皇太子,自是非同小可。
  用是那名蓝翎武官却不能轻易相信,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俊逸人物三少爷,刚要说话。
  后头查车的两个叫了起来:“他行囊里有把剑。”
  剑是防身利器,哪个武林人不带兵刃,可是不明底细的往内城里带就不行,不但小行,而且论罪还不轻。
  蓝翎武官脸上变色,刚要喝令拿下,一名步军从城正快步的走到,附耳向蓝翎武官嚼咕了两句。
  蓝翎武官脸色稍缓道:“你跟我进城一趟”
  挥手招呼道:“来个人,把他的车拉进去。”
  转身往城里行去。
  那名来传话的步军,还站在那儿望着俊逸人物三少爷,显然是在等着他走。
  情势既不得不去,俊逸人物三少爷只好跟着走了!
  那名传话步军紧跟在他身后,似乎在监视他。
  进了城,顺着城门边的石梯登上去,城门楼那一间里似乎是一办公歇息的所在,里头有个武官,四十来岁年纪,还留着小胡子。
  三个人一进去,小胡子武官就摆了手,那名蓝翎武官跟那名步军哈腰退了出去,然后,他凝目望着俊逸人物三少爷:“你说你是二阿哥府的?”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是的。”
  小胡子武官道:“你赶的这辆马车,几天前出去的时候我知道,也见过,当时你并没有在车上。”
  “不错.当时在车上的是白雪老跟一名车把式,我是刚从外地来的。”
  “人你是没有说错,坐车出京的也确实是白雪老,可是,如今怎么设看见白雪老跟那个车把式呢?”
  “白雪老跟那名车把式另有别的事,迟二天才能回京,让我赶着车先回来。”
  他没说在“山诲关”发生了变故,他不能逢人就说。
  小胡子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姓什么,从哪儿来?”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我姓李,至于从哪儿来,恕我不便奉告。”
  小胡子武官傲微一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我们军门大人是二阿哥的人,要不然白雪老出京的时候,我不会知道,如今就凭你一句话,我电不会让你进城。”
  俊逸人物三少爷没说话。
  小胡子武官又道:“这样吧,我带你上二阿哥府去?”
  李三少爷可不怕这个,也正求之不得,道:“那最好不过,谢谢。”
  他有他的用心,显然他还不大放心这位李三少爷。
  小胡子武官带着李三少爷下了城,马车就停在梯下只有那名传话步军站在马车旁,他当即命那名步军赶车跟李三少一起登上了马车。
  那名步军赶车赶得不错,车快,也相当平稳。
  不到一盏茶工夫,车拐进一条胡同,停在一座大宅院前。
  这座大宅院像家豪门,但却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府酸,因为站门的只是两个穿便衣的汉子,便装是便装,腰里头都鼓鼓的。
  李三少道:“这儿就是”
  小胡子武官道:“二阿哥是太子,住东宫,怎么会住在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下车吧。”
  两个人下了马车,小胡子武官一声:“候着!”独自一个人登上台阶,跟两个便装汉子低声哺咕了两句。
  两个便装汉子看了看站在车旁的李三少,一名转身进去了。
  过了半天工夫,进去的那个大汉才从门里出来,冲着李三少一招手,道:“跟我进来!”
  李三少从车道提出行囊,走过去登上石阶跟那汉子进了门。
  马车停在外头小胡子武官跟那名步军则没跟进去。
  进了大门,好大的一个院子,一条石板路直通上房,路两旁一直到两边厢房前,铺的都是细砂,练家子一看就知道,这个院子还兼做练武场。
  此刻两边厢房门前,站着七八个便装汉子,都紧盯着李三少,李三少他也跟没看见似的,跟着那汉子直到上房门口。
  那汉子停在上房门外恭谨躬身:“禀总座,人带到了!”
  上房屋里,传出了带着冷意的低沉话声:“带他进来。”
  “是。”
  那汉子头也没回,带着李三少进了上房,往旁边一闪,恭谨躬下了身。
  李三少一进上房就看见了,迎面高坐着一个瘦削老者,长袍马褂山羊胡,头上还扣着一顶瓜皮帽,一双鹞眼高梁鼻,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智深沉的人物。
  身后站着两个跟带领汉子和两边厢房前汉子一模一样的便装,抱着胳膊,腰里鼓鼓的,正虎视眈眈的望着李三少。
  只听那汉子道:“上头坐着的是我们的总管。”
  李三少打从进城起,心里就不痛快了,如今一见这阵仗心里的不痛快又增添了二分,可是毕竟他还是忍住了放下行囊抱拳欠身:“见过总管。”
  瘦总管大利刺的,冷冷的翻了翻眼:“你姓李?”
  李三少道:“是的。”
  瘦总管冷冷道:“李什么?”
  李三少道:“李纪珠。”
  瘦总管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眼:“李纪珠?像是个女人名字?”
  身后两名汉子,那左边一名道:“人也长得像个女人。”
  说话的没笑听的人都笑了。
  三少李纪珠听得忍无可忍双眉倏扬,目中威棱直逼过去,道:“我可以不顾一切的出手,但是我尊重总管,总管可容我出口气?”
  笑声刹时收敛,瘦总管脸色一沉冰冷道:“你出什么气,冲着谁出气,女人两个字我也说了。”
  李纪珠目中威棱为之一盛,道:“总管最好弄清楚,白雪老千里迢迢把我请到京里来,我不是来找羞辱的”
  瘦总管截口道:“你想要怎么样,凡进这个门的,都要从最下层下起,难道想这个门里上下拿你当上宾把你高高供起?”
  来,见面就冲你作半截揖?告诉你,压根儿我就不赞成上哪儿去找什么人去,你最好也弄清楚,不管你是谁,你进的是当今太子,他日皇上的二阿哥的门,何况,你一个人赶着马车回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没弄清楚。”
  李纪珠冷笑道:“我人在扛湖,远离京城,只听说二阿哥英明仁德,礼贤下士,没想到养的是这么—批人,就冲你们,二阿哥他永远也当不了皇上。”
  “大胆。”
  话声一落,叱喝之卢四起。
  喝声中,瘦总管身后两个中,左边那名扑了过来。
  但是,李纪珠没容他出手,挥手一个嘴巴子,打得那汉子掩着脸倒了下去,血顺着指头缝流了出来。
  这还了得,另两个抬手就要摸腰。
  地上汉于还挺倔挺硬,抬手一拦:“他是我的!”挺腰跃了起来,恶狠狠的瞅着李纪珠:
  “他不过是抢了先。”
  李纪珠冷笑道:“说这话你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就凭你这样的,能替二阿哥做什么,简直糟塌银子粮食,这回让你先出手。”
  那汉子可不客气,怒喝声中,跨步欺到,抬掌就抓。
  纪珠三少侧过了身,那一抓就了空。
  那汉子就待变招,纪珠三少的膝头已顶在他的小肚子上.闷哼声中腰刚弯,纪球三少的右掌已劈在他颈后,他眼—黑,气一闭,趴了下去。
  趴下去后,就没再动。
  更不得了了。
  瘦总管霍地站起:“来人!”
  另两个汉子掣出了家伙,都是软家伙,钢丝软鞭,头上还有着一个能伸缩吞吐的尖刃。
  一阵疾风,门外扑进了四个,六条汉子,另加一个瘦总管,立时围住了纪珠三少。
  纪珠三少可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仅一抬,把地上行囊勾立了起来.手往行囊里一探抽出了一把剑鲨皮鞘,剑把上丝穗儿血似的红。
  瘦总管忙喝道:“收拾他!”
  六条汉子要动。
  “住手。”门外传进来一声冷喝。
  瘦总管跟六条汉子闻声一怔,谁也没敢动。
  人影一闪,门外进来个人,四十岁下个中年人,颀长的身材,穿一件紫缎面长袍,唇上还留着小胡子,挺英武的,只可惜眉宇间多了股阴鸳之气。
  瘦总管跟六条汉子立即能下身去:“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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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胡子赵爷冷然道:“富总管你们这是干什么?”
  瘦总管马上比手划脚把经过说了一遍。
  小胡子赵爷冷笑道:“富总管,你这差事可真是越当越回去了,你可知道白师爷是奉谁之命出京,出京干什么去了。”
  瘦总管道:“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该往上请示,像你们这样闷着头逞横的作风,不把人才都得罪光了,不但有损二阿哥仁德淳厚,礼贤下士的令名,简直是帮着外人毁坏二阿哥的储位。”
  瘦总管脸上变了色,说道:“赵爷您言重了,我怎么敢,我只是想查证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查证?有这么个查证法的么?”
  瘦总管硬是没敢再说话。
  小胡子赵爷转向纪珠三少抱了拳,脸上也有了笑道:“李三少?”
  李纪珠答了一礼:“不敢,李纪珠。”
  小胡子赵爷道:“还望三少大度能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好说。”
  “请三少移驾后院坐坐去。请。”
  小胡子赵爷抬手肃客。
  纪珠三少微一欠身,把剑插回行囊提起来行了出去。
  绕过这间上房屋,有一扇月亮门通往后头,进了这扇月亮门,就是后院所在了。
  好气派,好漂亮的后院檐牙高埃,廊腰迂回,林木森森,花木扶疏,典型的豪门巨富人家。
  但是,偌大个后院却听不见声息,看不见人。
  小胡子赵爷让客在上花厅,厅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陈设无不考究,令人不能不觉得是太奢华了些。
  宾主落了座。
  小胡子赵爷道:“我姓赵。赵君平。”
  李纪珠欠个身道:“赵爷。”
  “不敢,赵爷是他们叫的,不是三少爷您叫的。”
  纪珠三少别的不好说什么,只淡淡的说声:“好说。”
  尽管赵君平仪表不俗对他客客气气,甚至相当谦恭,可是他对这个赵君平,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赵君平道:“上上下下对白师爷车命出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幸为其中的一个,只是您三少怎么一个人到了京里,白师爷跟那位绿姑娘--”
  纪珠三少没再隐瞒,当即把“山海关”的经过说了一遍。
  赵君平听得脸上变了色,猛一拍座椅的扶手道:“有这种事,那一定是老大跟老八的人干的。”
  纪珠三少‘呢!了一声。
  “我是指大阿哥直郡王允堤,八阿哥贝勒允祀。”
  “怎么见得是他们两个的人?”
  赵君平道:“三少刚到京里米,对京里的情况还不清楚,我先跟三少说说京里的情势,三少就会明白了。”
  三少纪珠截口道:“李家虽远在辽东,多少年不过问世事,但是对京里的情形,多多少少还知道些。”
  赵君平‘咧’了一声。
  李纪珠继续说道:“二阿哥允仍以嫡子被立为王储,二阿哥这一边有三阿哥允祉,步军统领托合齐,托合齐的儿子都统舒起,太医贺孟频,尚书耿额、齐世武等,跟二阿哥明争暗斗最烈的皇子,分为两派,一派以八阿哥允祀为首,这一派有带到直郡王的大阿哥允提,九阿哥允塘,十阿哥允俄,十四阿哥允尔,一派以四阿哥允祯为首,这一派有十三阿哥元祥,十七阿哥允礼,皇亲国戚跟大臣,则有隆科多,羹尧、张廷玉、鄂尔泰、陈阁老,皇上虽有三十五位阿哥,但除了这些位之外,其他的不是年纪幼小就是淡泊富贵,置身事外是这样吧?”
  赵君平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纪珠三少把话说完,他已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他绝没想到以一个远在辽东的江湖人家,居然对京甲的情形,各家皇子之间的情势了若指掌,可见这个江湖人家是一直注视着京城里深宫大内的全盘局势的。
  心里震惊,表面上却又是一个模样。
  赵君平做出一脸的叹服色,把拇指翘得高高的,赞了纪珠三少一番之后,欠身后探,低声问道:“三少不愧高明,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之势,简直可上追诸葛武侯,赵君子敢不就教高明,以三少看,将来人心之归向,大势之所趋--”
  李纪珠淡然道:“现在言之尚早,不过以实力说,表面上看,二阿哥已被定为储君,足证整得皇上宠爱,文武大臣出各有归附,似乎根基稳固,安若磐石,但是,实际上,恐怕要以二阿哥的实力最弱了。”
  赵君平脸色一变:“那么,以您看,又以哪一位的实力最为雄厚呢?”
  李纪珠道:“四阿哥、八阿哥平分秋色,难分轩轻。”
  赵君平一拍座椅扶手道:“英雄所见略同,二阿哥仁厚,也毫无心机,先天上就吃了大亏,几位爱护二阿哥的长辈有鉴于此,所以才使白雪老衔命东去搬请高明。”
  李纪珠心里一阵羞、一阵愧、还一阵刺痛,道:“如果白雪老跟那位姑娘--”
  赵君平忙截口说道:“三少不必太过自责,对目前京里的情势来说,这也是兵家常事,不过--”
  他双手紧握,猛订座椅扶手上~捶接道:“他们的手段也太毒或,太卑鄙了。”
  李纪珠双眉激扬,道:“请代为上达,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等查明是谁下的手,这笔债李纪珠我会要回来的。”
  赵君平忙道:“三少,你还等什么查明,十成十是老大跟老八那一伙, 三少刚到,不必操劳,赵君平跟白雪老交厚,只等今夜三更,我就--”
  李纪珠抬手一拦道:“不,这是我的事,二阿哥看重,白雪老衔命东去,我要是不把这笔债要回来,何以对白雪老,又何以报二阿哥。”
  赵君平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便也不敢跟三少争、跟三少论了,在这儿奉知一声,二阿哥深居禁宫,一举一动地为各方所瞩目,进出不便,一时恐怕无法跟三少见面。”
  李纪珠道:“我不急,也没有意思非见二阿哥不可。”
  赵君平道:“不,二阿哥礼贤下士,三少不远千里,来京相助,二阿哥说什么也是要见三少的,容我尽快为三少安排。”
  话锋微顿,面现迟疑之色,接道:“有件事,恐怕白雪老没来得及奉知三少。”
  李纪珠道:“什么事?”
  赵君平道:“各皇子之间的争斗,虽说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各人仍极力掩饰,尽管暗斗火炽,但表面上却是难以看出什么来,或许偶有明争,也都推说是地 江湖人的私斗,因为这毕竟不是皇上所愿见的,而且惩处极重,尤其是二阿哥,身为储君,更为众家阿哥所瞩目,无时无刻不在抓把柄、找错处,所以言行举止,更得小心谨慎,所立机关,也较众家阿哥更为隐密,地点也尽量在外城而不在内城,同时只有一处,不敢多设。
  所延聘网罗的高才,初来时,也都先在外头待一个时期,绝不直接进内城来--”
  纪珠三少何许人,还能不懂他的意思,当即接口说道:“糟,那我一到就直奔内城来,这岂不是--”
  赵君平微笑截口:“三少不知道,这不能怪。”
  纪珠三少道:“那么我该--”
  赵君平道:“‘西城‘骡马市大街’,顺‘正阳门’大街往南走到‘西珠市口’西拐,经‘西柳树井,过‘虎坊桥’就到了‘骡马市大街’,路南有家‘京华镖局’,三少到那儿找总源头乐振天,我自会派人知会他。”
  纪珠三少道:“那么我是不是这就--”
  只听外头传来一个话声:“禀赵爷,‘福王府’有人到。”
  赵君平忙站了起来:“说我有请。”
  “是。”
  在外头那人恭应声中,纪珠三少也站了起来。
  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进来,带路的是前院汉子里的一个后头跟的是个白胖中年人,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在王府里当差的。
  赵君平忙迎上去抱拳:“齐总管。”
  白胖中年人拱了拱手,道:“没事儿不敢来打扰,奉老郡主之命,来看看‘辽东’李家的人到了没有?”
  赵君平抬手一比,道:“齐总管来得巧,这位就是李家的三少爷。”
  白胖中年人转眼一看,两眼发亮,忙道:“瞧我这两眼,这样的人品早该看出来了,福王府总管齐禄,见过三少爷。”
  他竟然上前一步打下于去。
  纪珠三少连忙答礼谦逊:“不敢当,齐总管快请起。”
  齐禄站了起来,垂着手道:“齐禄泰老郡主之命,请三少爷过府相见。”
  李纪珠道:“齐总管,老郡主知道李家是谁来了么?”
  齐禄道:“三少爷,是谁都一样,只要是您关外李家的人,老郡主就要见,您不知道,自从老郡主知道二阿哥派人去了‘辽东’,她是早盼晚盼,一直盼到如今。”
  李纪珠道:“李家不管是谁,只要是有人来京,都应该给老郡主请个安去,咱们走吧。”
  齐禄‘喳’地一卢,哈腰摆手:“马车就在大门外,您请。”
  李纪珠转望赵君平,道:“那么我见过老郡主之后--”
  赵君平似乎有意不让他说下去,忙道:“对,对,您就直接去,就直接去。”
  李纪珠道:“那就麻烦找个人,替我送一下行囊。”
  赵君平忙道:“您放心,我自会交代,我自会交代。”
  李纪珠没再说话,一抱拳行了出去。
  齐禄哈腰垂手,紧跟在后。
  赵君平也送了出去。
  一行三人,直出大门,大门外,停着“福王府”的马车,可比李纪珠赶来的那一辆装气派得多了。
  李纪现回身抱拳,没多说什么,齐禄也招呼了一声,两人先后登上了马车,鞭声脆响之中 马车驰了出去。
  架着马车不见,赵君平脸上浮现起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诡异笑意--
  口 口 口
  车行辘辘,蹄声得得。
  约莫盏茶时间十到了福王府。
  李纪珠人在车里 ,车蓬密遮,他没看见“福王府”什么模样,只觉出车停了,下之后,就直接驰了进去。
  没错,马车从侧门驰进了“福王府”,在前院停稳,齐禄先跳下车,然后才恭请纪成三少下了马车。
  现在看见了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
  这座“福王府”宏伟气派,大而且深,齐禄带路,往后走进后院,穿屋宇,越画廊,进了一间敞轩,许是已经有人禀报了,进敞轩,齐禄刚哈腰抬手一声:“您请坐,老郡主马上就到。”
  一阵急促步履声已经传了过来。
  随着这阵步履声,敞轩里一前二后进来二个人,后头两个,是一身丫头打扮的旗装少女,前头那位则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盛装,高贵雍容,尽管已上了年纪,但是岁月掩不休她当年的美丽。
  她一见纪珠三少立即停住,接着猛然一阵激动。
  齐禄慌忙上前打千请安,起退一旁。
  李纪珠为老妇人的高贵雍容,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旋即他定了定神上的道:“草民叩见老郡主。”
  他就要撩在下拜打大礼。
  老郡主伸手拦住:“孩子,起来!”
  纪珠三少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起来了。
  老郡主凝目而望,目光中有激动、喜悦,也有一份伤感:“孩子,对我,别称什么草民,那显得生分,也把咱们的距离拉远了。”
  纪珠没做声,他知道,老郡主说的是实情,一声“草民”不但是生分,也的确把双方的距离拉远了。
  但是他也不便就这么答应,所以干脆来个不说话。
  老郡主一双且光紧紧凝注在纪珠脸上,目光之中,包含得太多太多,道:“孩子,清楚当年事?”
  纪珠恭声道:“清楚,老人家常说起。”
  “难得他还会常说起。”老郡主的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既是这样,我说什么话你就不会觉得怪异,至少你不会认为‘交浅言深’ 了-一”
  纪珠欠身道:“晚辈不敢。”
  老郡主道:“你爹的人品已经是少见,你比你爹还胜几分,你娘一定有绝代的风华。”
  纪珠道:“晚辈是个孤儿,蒙老人家收养调教,没见过生身的父母,甚至不知道自己本姓什么。”
  老都主为之一怔,纪珠的这句话,似乎给了她太大的震撼,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惊怔了一下之后,她往里走,缓缓坐下。
  坐下之后,似乎人已平静了,这才叫纪珠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然后间道:“孩子,你爹一生没娶?”
  “不!”纪珠道:“老人家当年离京回去复命之后,义祖以接替宗桃,命老人家成亲,还是五台山那位老和尚主的婚,义母生大哥、二哥两位,十前已经去世了。”
  老郡主吁了一口气道:“那还好,没想到竟是逊皇帝为你爹主的婚-一”
  一顿,接问道:“孩子,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纪珠道:“晚辈纪珠。”
  老郡主微一怔:“你叫纪珠,也该取这个名字,当年那位马姑娘的事,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不过我这个故人却觉得有被遗忘之感。”
  纪珠道:“老郡主,纪珠的大哥叫念伦,二哥叫怀玉。”
  老郡主神情一震:“真的?”
  “纪珠怎么敢骗您。”
  老郡主唇边抽搐,热泪突然夺眶,扑城籁流了下来:“我冤枉他了,也知足了,他头一个就想到了我-一”
  泪如泉涌,不得不低头。
  半晌,人渐平静,扶泪抬头:“怀玉的那个玉想必是你义母?”
  “不!”纪珠道:“是一年老人家在京结识的一位胡玉胡前辈。”
  老郡主大为诧异,泪眼望纪珠道:“怎么没有一个是为你义母-一”
  纪珠道:“老人家的当年,义母都知道,纪珠三个的名宇,还是义母取的。”
  老郡主脸色微变,惊然动容,道:“啪,原来是-一孩子,你义母是位令人敬佩、令人感激的奇女子。”
  “谢谢您她老人家,的确是。”
  “可惜我无缘一见。”老郡主缓缓外望,脸上有凄楚,也有一份遗憾:“他们似乎都不是凡人,比起他们来,这皇家的富贵荣华,就更不值得留恋了。”
  纪主没做声他不便接话当年事,他清楚,这位老郡主玉伦,当年没把皇家的荣华富荣放在眼里,要不是碍于爱新觉罗的家法,不是他那位本是义父的爹执著于立场,早在当年她就已经不在京里,不列名皇族宗籍,辽东李家也就整个改观了。
  老郡主收回了目光,重有投注在纪珠的脸上,道:“孩子,多年不见,也未通讯息,你爹,他可好?”
  纪珠欠身肃容:“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老郡主又看了看外头,似乎在追忆往昔,然后道:“近卅年的岁月,日子不算短,京里的变化也太大,当年你爹在京的时候皇上还年轻,如今,卅五个阿哥,大多都长成了,皇家虽然享尽人间之极富贵,但是只要多着些,多知道些,让人宁愿生长在平凡民家那种感受不只是厌恶,简直令人悲叹,令人害怕,命运注定我离不开这个圈子,受大内厚恩,我也不得不尽点心力,所以我想到了你爹,想到了李家,但是我没想到你爹会把你这个义子派来--”
  纪珠道:“不是因为您,李家不会来任何一个,老人家明知此行艰险,坚持要在大哥、二哥里任选一个,但是白雪老奉命指着名要纪珠,而且纪珠也坚持要来。”
  老郡主呆了一呆:“原来是这样,我只推荐李家人,可没授意非要哪一个不可。”
  纪珠道:“那就是二阿哥身边有人知道纪珠。”
  “知道你比大哥、二哥都强?”
  纪珠道:“纪珠不能自诩强过两位兄长,但是纪珠确实是比两位兄长得老人家的钟爱。”
  老郡主道:“你很会说话,你爹跟你也都仁义过天!”
  顿了顿,接道:“二阿哥仁厚,将来也必是位有道的明君,我既推荐李家,绝不会陷李家于不义,你尽可以放心,也可以放手去做,我更不会让李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纪珠道:“您言重了,不过以纪珠着,二阿哥的实力最为薄弱。”
  “所以我才代他求助于故人。”
  纪珠道:“纪珠既然来了,一定尽心尽力,不过-一”
  他犹豫了一下。
  老郡主道:“孩子,不过什么?”
  纪珠道:“我不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是我绝对相信人助还要自助,既为王储.将来更要成为一国之君,不能过于仁厚,专讲仁德,有时候会流于优柔懦弱。”
  老都主使然动容,一点头道:“孩子,你一针见血,二阿哥就是太过仁厚,仁厚不是坏事,但是在这个圈子里、这种情形下,很可能形成致命伤。”
  纪珠道:“这也就是纪珠的意思。”
  老都主动情微颓道:“但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没有办法改变,就算要改变他.也不是短时期能做得到的。”
  纪珠要说话。
  老都主又道:“皇家立储,固然会广征义议,但是大主意还是要皇上拿,皇上刚柔并济,恩威并用,是位英明君主……相信他有明智抉择,你只管尽一已之心力,至于大清朝是福是祸,有一半恐怕还要由上天去决定。”
  纪珠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纪珠认为该禀报您一声。”
  “什么事?”
  纪珠把“山海关”惊变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老郡主脸上变了色:“有这种事,那一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的人。”
  纪珠道:“有位赵君平指是大阿哥跟八阿哥的人。”
  老郡主道:“另一方面还有老四允祯,何以见得必是允缇和允祀的人?”
  纪珠道:“这纪珠就不知道了。”
  老郡主沉吟了一下道:“赵君平既这么说,应该有他的道理,允祀这个人极具城府,一向阴狠是实。”
  纪珠道:“纪珠听说.在众多阿哥之中,论才干,除了四阿哥允祯,应该是就是八阿哥允祀了。”
  “这是实情,”老郡主道:“允祀,允缇都是有相当的才干,可惜的是他们都不是嫡出。”
  忽听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还有个清脆甜美话声问道:“我妈呢?我要见我妈。”
  纪珠闻声微任。
  齐禄刚一声:“老郡主,格格来了。”
  倩影疾闪,香风袭人,敞轩里进来位一身猎装的大姑娘,杏眼桃腮,眉目如画.活脱脱当年的玉伦郡主。
  大姑娘进敞轩,刚要说活,她一眼就望见在座的李纪珠。
  刹时怔住了,一双杏眼都瞪圆了。
  这,使得老郡主神情震动,面有异容。
  齐禄跟两个Y头上前请安。
  纪珠也站了起来。
  大姑相如梦初醒,抬马鞭一指纪珠:“妈,这就是你的客人?他是谁,干什么的,怎么咱们福王府,尤其是你面前还有他的座儿?”
  老郡主脸色恢复的很快,道“别这么没规矩,多少日子以来,妈盼的是谁?”
  大姑娘杏眼猛又一睁:“他是辽东李家的-一”
  老都主的:“你纪珠哥,他行三。”
  转脸望纪珠:“孩子,她叫德谨。”
  纪珠微一欠身道:“格格。”
  老郡主忙道:“孩子,你对她太客气。”
  德谨格格听若无闻.从头到脚,直打量纪珠:“难怪你常说李叔当年如何如何,今天见着李叔这位三少爷,是不错,不过您偏心,在您面前,我连个座儿都没有,他-一”
  老郡主道:“德谨,纪珠哥是客。”
  德谨一双杏眼凝望着纪珠的脸:“我妈向东宫推荐你们李家人,听说东宫指着名儿要你,你大概很不错。”
  纪珠道:“不敢。”
  德建道:“照我妈的推荐,照东宫指着名儿的要,像是世上的能人儿,除了你就没别个,能不能让我先试试。”
  老郡主忙道:“德谨。”
  纪珠不慌不忙地道:“已经有人替格格试过了。”
  老郡主微愕。
  德谨格格也一怔:“已经有人替我试过了!谁?”
  纪珠道:“到‘辽东’去的,是白雪老跟位叫绿的姑娘。结果,山海关惊变,白雪老跟那位叫绿的姑娘都不见了,到现在下落不明生死难卜。”
  老郡主明白了,焕然微笑,赞佩地深望纪珠一眼。
  德谨睑色一变:“这么说,你的能耐不大,不是顶行?”
  纪珠道:“本来就是,所以说格格不必再试了。”
  德谨道:“既是这样,那你干什么来了?”
  纪珠道:“老都主的推荐,东宫指着名儿要。纪珠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
  德谨霍地转过脸去:“妈,他既然不行-一”
  一眼看见了老郡主的微笑、猛一怔:“妈,他撒谎骗我?”
  老郡主收敛笑容,摇了头:“他没有骗你,是真的。”
  德谨道:“那他还能帮‘东宫’-一”
  老郡主道:“没法子,他要是再不行,普天下就没人行了。”
  德谨道:“这么说,他还是行,可就是比别个的人差点儿。”
  老郡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纪珠接道:“大概是吧,不过勤能补拙,只要我往后勤快点儿,相信能弥补我差人的那么一点儿。”
  德谨还待再说。
  老郡主道:“德谨,跟你纪珠哥是初见面,别一见面就烦个没完,过来坐下,今儿个我破例给你个座儿,坐下跟你纪珠哥谈点儿别的。”
  德谨还没说话。
  纪珠一欠身道:“时候不早,纪珠该告辞了。”
  老郡主徽一怔,旋即道:“也好,你刚到,路上也够累的,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有空,常来让我看着。”
  “是!”纪珠恭应一声道:“这时候了,九城已经落锁了,想麻烦车子送我出城。”
  老郡主又一怔:“出城?你不是回-一”
  “不!”纪珠道:“听那位赵君平说二阿哥这方面要特别小心谨镇不能落人把柄,所以让纪珠先在外头待一阵子-一”
  老郡主睑有怒容:“胡说,我推荐的人-一”
  纪珠忙道:“您别生气,纪珠不习惯里头,愿意待在外头也愿意从外头干起。”
  德谨道:“也难怪,比别个的差点儿,不上外头待着,上哪儿待着。”
  老郡主脸上怒容未退:“这么说你还没见着二阿哥?”
  “没有。”纪珠道:“赵君平说,二阿哥深居东宫,为避人耳目,不便轻易出来,不过他会尽快给我安排晋见。”
  老郡主脸色用缓:“那倒是实是,那你就先委屈点儿等我给你安排见过二阿哥再说。”
  “是。”
  “齐禄,送李三少出去。”
  “喳!”
  纪珠向老郡主单膝点地一礼,向德谨欠了欠身,跟齐禄一块儿出去了。
  老郡主跟德谨都没动。
  德谨娇靥上微有冷意,道:“对我这个和硕格格,他只欠个身。”
  老郡主道:“别不知足,这是对我,也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要不然就算是二阿哥,也未必能让他折腰,李家人可没有把皇族亲贵放在眼里。”
  德谨双眉一扬,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
  望着外头的夜色,老都主脸上浮起一种异样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回 四 口
  天一黑,内城的九处城门都关门上锁了,等闲的人是不许随便进出的。
  可是李纪珠坐的是“福王府”的马车,由“福王府”的总管相送,这就不等闲了。
  车一出“宣武门”,李纪珠就下了车.说什么也不让齐禄再送了,齐禄只好指点路径之后赶车回了头。
  纪珠对京城的事了若指掌,可是毕竟是头一回进京,大地方在家常听说,还能摸到,小地方就全陌生了。
  “马市大街”不算小,再加上齐禄的指点,纪珠他顺“宣武门”大街笔直南进,到了该拐弯的地方,往东一拐,就进了“骡马市大街”了。
  赵君平告诉他路南,沿着路南走,没多大工夫就看见了“京华镖局”,黑底金字的招牌,可是门面不怎么样,完全不是大镖局的气势,两扇门油漆剥落,关得紧紧的,除了两盏灯,一面招牌之外,什么也没有。
  许是不应该显眼。
  纪珠上前敲了门,半大,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趟子手打扮的中年汉子,一翻两眼,很不客气的大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找谁?”
  纪珠道:“内城赵君平赵节那儿来的,要见乐总镖头。”
  “呃”那汉子脸色好了点儿:“你姓李,进来吧!”
  纪珠进了门,那汉子又关上了门,带着纪珠边往里走边道:“总镖头出去了,还没回来,你的行李已经送来了,住的地方也给你安排好了,你就住西屋。”
  那汉子把纪球带进了西厢房边上的一间小屋,点上灯,桌、椅、床都有,可却相当简陋,那行囊就在床上放着,床道是给铺好了。
  纪珠何曾受过这个,心里有点不是味儿,只谢了一声,倒没多说什么。
  那汉子也不多说话,只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就让他早点儿歇着,他走了。
  纪珠半天站在那儿没动,心想都说二阿哥礼贤下士,怎么这么个礼贤下士法?外头不敢招人耳目,难道进了门也这么冷淡?
  他正这儿想着,忽觉一阵醉人的幽香钻进了鼻子。
  这样的一间屋,就是把地皮都翻过来,也不可能闻见一点香气,这阵醉人的幽香,必定是从外头来的。
  扭头一看,他看见了,为之微微一证
  屋门口,站着个姑娘,穿一身大红,人长得艳芳桃李,一袭劲装把个酮体裹得紧紧的,酥胸高耸,细腰盈握,美妙的动人身材,毫不掩饰的全显露了出来,更令人心落神摇的,是她那眉梢春色,眼底风情。
  刚才看见的,是纪珠的背影,如今看见了纪珠的脸,她也为之一怔。旋即,一双美目之中闪过两道令人心悸的异采,樱桃绽破,未语先笑,笑得跟朵盛开的花儿似的:“哟,我还当是局里的弟兄呢,没想到是个生人儿,你是--”
  敢情她不知道纪珠是谁,也没听人说。
  显然,纪珠的来。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大海里,在“京华镖局’里,没激起一点涟漪。
  纪珠心里正不痛快,听她这么一问,心里的不痛快又增加了三分,当即微带冷意地淡然道:“姓李,刚从内城赵君平那儿来。”
  穿大红的姑娘立即瞪圆了一双美目:“刚从内城来,你是新来的?”
  纪珠“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解开了他的行囊。
  “你怎么敢管赵爷叫赵君平?”
  纪珠手上微一顿,扬了扬眉:“我不习他那个爷字。”
  穿大红的姑娘微一怔,深深的看了纪珠颀长挺拔的背影一眼:“你这个人倒是我生平首见,背着身跟我说话,居然对赵爷,也不习惯那个爷字。”
  纪珠淡淡的一笑道:“我这种人,在这个圈子里,确是不多见,可是在这个圈子外,却多的是。”
  穿大红的姑娘眉梢儿一竖,艳极的脸蛋儿上刚现怒色冷意,可是,似乎她又忍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
  纪珠道:“你已经懂了!”
  穿大红的姑娘眉梢儿猛洗脸蛋儿上怒色冷意又现,带着香风,一步跨到了纪珠身后,但,似乎她又忍住了,吸了口气,看了看纪珠的背影,道:“你是来管帐的?我们局里不缺帐房。”
  纪珠听见人到了背后,觉出醉人幽香更浓,但他仍没动,两手仍在解着行囊:“我不是来管帐的,也不会管帐。”
  穿大红的姑娘目光一凝,紧盯着纪珠的背后:“这么说,你会武?”
  纪珠道:“不敢说会,懂一点儿。”
  穿大红的姑娘又扬扬眉梢儿,“那最好,既然会武,我就不算欺负你了。”
  她抬手就抓纪珠的右肩,那只手,欺雪赛霜,羊脂似的。
  显然,她是想扣纪珠的‘肩井’。
  但是,她没看见纪珠动,却觉出右腕已上了一道不算太紧的铁箍,因为纪珠已经转了过来,她的石腕,已落进人家左手里。
  姑娘一双美目又瞪圆了:“只懂一点儿?你太谦虚了!”
  纪珠淡然道:“好说。”
  他刚说完话,姑娘娇靥上倏地堆起寒霜,一声:“你大胆!”
  扬左手就要掴。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轻喝:“丫头,住手!”
  人耳这声轻喝,姑娘手上不免为之一顿。
  就这一顿的刹那间工夫,疾风飞卷,一条黑影掠入,伸手架住了姑娘的左手,影定人现,是个穿一身黑袍老者,五十上下年纪,挺白净,长眉细目稀疏疏的五缕胡子_纪珠松了手,姑娘趁势往回一挣,抬手一指,指尖差点儿没戳着纪珠的鼻子上,道:
  “干爹,他……”
  白净黑袍老者道:“你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一顿转望纪珠道:“阁下从内城赵爷那儿来?”
  纪珠道:“是的。”
  “贵姓李?”
  “是的。”
  白净黑抱老者抱起双拳:“我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匆忙之间也没交代清楚、所以才产生这种误会,三少千万原谅。”姑娘一怔:“三少?”
  纪珠抱拳答札:“莫非是总镖头乐老当面?”
  白净黑施老者道:“不敢,正是乐振天。”
  纪珠又一抱拳:“李纪珠失敬。”
  乐振天忙答礼:“不敢,不敢。”
  转眼望姑娘:“丫头,你是怎么了,不知道这就是李三少?”
  姑娘的美目,瞪得圆上加圆:“怎么说,他,他就是“辽东’李家的-一”
  “可不是么。”
  “他没说,我怎么知道。”
  “什么他呀他的,你没规矩。”乐振天轻叱姑娘,转过来赔上满脸笑:“三少这是我的干女儿家倩,让我惯坏了,三少别见笑地请千万原谅。”
  纪珠道:“好说。”
  转向姑娘微点头,叫了声:“姑娘。”
  姑娘家悄睑色有点发白,瞅着纪珠,说道:“不敢说会,懂点儿,你何止用虚,分明就是存心--”
  打腰转身,飞也似的走了,留下那醉人的幽香。
  乐振天连叫了两声,不但没把姑娘叫住,甚至姑娘连理都没理,转回身,赔上窘迫尴尬的笑道:“三少千万别见笑。”
  纪珠道:“好说,有一事也怪我。”
  “您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让她听见,她就更不得了了。”
  纪珠没说话,对于这种活,不表示意见最好。
  话锋微顿,乐振天脸上那窘迫尴尬笑意更浓:“三少,您是二阿哥专程派人请来的,按理,绝不该到局里来,从局里的候师干起,但是您知道,这个门里人不少,为了还要带别人,也为免得把您张扬出去,只好请您暂时委屈。”
  纪珠淡笑道:“这倒没什么。”
  乐振天道:“这儿也是暂时将就,不过您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把您安排到后头去。”
  纪珠道:“不,就是这儿吧,别人能住,我为什么不能住,这本来也就是住人的地方,是不是?”
  乐振天笑得更不安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儿个时候不早了,我不多打扰,您清早安联,明几个再给您接风。”
  纪珠道:“不必了,既怕张扬,还是一切免去的好,在这儿顺便跟总镇头打听一下,八阿哥跟大阿哥他们,在外城设有什么秘密机关,都在什么地方?”
  乐振天一怔:“您问这--”
  纪珠道:“赵君子没告诉总镖头,有关白雪老和位绿姑娘出事的事?”
  乐振天“砸”地一声道:“我听赵爷说了,那么三少是要……”
  纪珠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不找到他们偿还这笔债,我无以对二阿哥。”
  乐振天道:“原来您是要--他们的机关设置得极为秘密,到现在为止,他们有几处机关,都设置在什么地方,还不十分清楚,不过,据我所知,“天桥’有个变戏法的,可能是跟他们有关联。”
  纪珠道:“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既认为有可能,为什么不确定一下?”
  乐振天道:“下面这些人早就想动了,而是二阿哥仁厚,一再告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设置秘密机关.完全是为自卫,并不是为了打击谁。”
  纪珠双眉微扬:“可是现在,人已犯我,我就不能不犯人了,先用总管头报备一声,待会儿要出去一下!”
  乐振天道:“是,是,您访便,您只管请使。”
  话既至此,两人之间,也就没再说什么,乐振天告辞走出房去了,纪珠继续在整理着他的行囊。
  乐振天快步进了后院,后院自比不上内城大府邸的后院,但也具备了大户人家的气势。
  靠后一间精舍里,灯亮着,乐振天就直奔精舍。
  推开门,是个精美的小客厅,里头有间垂着帘的套间,掀起垂帘,是间引人遐思的女子香闺,姑娘家倩就面向里躺在牙床上。
  乐振天走过去坐在床边,含笑道:“怎么,还生气呀?”
  姑娘没动,也没吭声。
  乐振天竟伸手拥柳腰,把姑娘扳转了过来,姑娘仰面朝上,脸还板着,乐振天竟含笑俯身,把张脸住姑娘的娇靥凑了过去:“来,先让我给你消消气。”
  姑娘脸一转,手一推,冷然道:“少理我。”
  乐振天身子往后一仰,姑娘趁势腿-收,身一翻,人已下了床。
  乐征天走近姑娘一摊手道:“你这是干什么,犯的着么?”
  姑娘冷笑道:“来个行三的了不得,让他跟别人神气去,在我这儿就不行,我不受他这个。”
  乐振天道:“我知道你不受,谁又让你受来着,可是碰上了,有什么法子,要整,让别人整他去。”
  姑娘道:“别人?就凭京里这些料,谁能整得了他?我自己来,我非出这口气不行。”
  “姑奶奶!”乐振天道:“不是我小看你,自己人,有多少斤两,咱们自己清楚。要是别人都整不了他。你行么?”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可是真小看我了,别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别人却未必有,姓李的他总是个男人,我就不相信他过得了我这一关。”
  乐振天一惊忙道:“姑奶奶,你可不能瞎胡闹啊,主子的规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一旦责怪下来,咱们谁都承担不起啊!”
  姑娘用眼角瞟了他一下,冷笑道:“你别是怕我到时候收势不住,假戏真做,心里头吃味儿吧!”
  乐振天忙举手按在心口:“天地良心,你别冤枉我,真要是吃味儿,我怕不早就让醋酸死,我完全是为你一旦主子责怪下来,谁都说不上话。”
  姑娘冷笑道:“既是这样,好意心领,你不必为我操心。就凭着我这个身子,为主子建的汗马功劳,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大,每回我都是为主子,就这一回才为我自个儿,就算出了点漏,主子他也应该包涵点儿。”
  乐振天还待再说。
  姑娘站了起来:“你就省省力气少说一句吧,你就是说出个大天来,我也要出出这口气,你要是认为我不听你的,你就给我报上去。”
  乐振天道:“瞧你说的,这事儿我能干,我就是那么个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亲人的人儿么?行,我不拦你--”
  突然赔上一脸的笑,笑得好邪好恶心:“姑奶奶,什么都是假的,让我给你消消气儿才是真的。”
  带着脸上的邪笑,他把手伸了过去。
  姑娘冷然抬皓腕,挡住了那只手:“谢谢你的好意,主意既定,我也就不生气了。”
  乐振天道:“你的气是消了,可是我的火儿上来了,那你给我杀杀火儿。”
  他手一收一伸.又从姑娘腕底递了过去。
  姑娘闪身往后退了两步,脸一沉,立见寒霜:“想杀火儿容易.外头找去,北京城里能杀火儿的地方多的是,别来烦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入目那片凌人的寒霜,乐振天像掉进了冰窖里,多旺的火儿也在刹时熄了,甚至连一点儿烟都不冒了,一点头还:“好、好、好、不行、不行、我走、我走。”
  他转身走了。
  姑娘看也没看他一眼,过去缓缓的往床上一坐,竟两眼发直出了神--
  口 口 口
  这时候,已经宵禁了。
  宵禁的时候,除了那些吃粮拿俸巡城的,等闲人是不许在街上乱走的。
  当然,沾上个“官”字,有来头的例外。
  三少爷纪珠不能说没沾上官字,更不能说没来头,无奈他沾上的那个“官”字跟来头,不能明里往外亮,所以也就不能例外了。
  不能例外归不能例外,但是这两字宵禁难不倒他。
  纪珠收拾停当,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正打算走,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剥啄声。
  纪珠道:“哪位?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乐振天。
  纪珠道:“总镖头还没安歇?”
  乐振天道:“临上床想起了件事儿,赶过来看看三少走了没有,要是三少已经走了,可就害三少白跑一趟了。”
  “怎么,总镖头是说--”
  乐振天道:“我记得只告诉三少,‘天桥’有个变戏法儿的,是不?”
  “不错.总镖头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了,‘天桥’变戏法儿的多少个呢.您找哪一个?住哪儿啊?”
  纪珠呆了一呆道:“也是我疏忽,当时忘了问了。”
  “三少!”乐振天道:“那个变戏法儿的,有个外号叫‘万能手’,姓乔,在‘天桥’一带挺有名气,您到‘天桥’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
  纪珠道:“谢谢总镖头,总镖头请安歇吧!”
  “三少这就去?”
  “是的。”
  乐振天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纪珠抬手熄了灯,跟出去,乐振天等在门外院子里,纪珠没跟他多说什么,一抱拳,转身上屋走了。
  望着屋顶的夜色.乐振天脸上浮现一丝神秘笑意。
  纪珠认准了方向,出镖局往南,避开了看街逛城的,以他的轻功身法,设多大工夫就到了“天桥’。
  “天桥”本是个热闹地方.可是那是在白天,这时候的“天桥”,寂静空荡,黑忽忽的一片,即或有灯光,也是疏疏落落的,瞧不出亮儿来。
  哪儿是变戏法儿的”
  “万能手”姓乔的棚子在哪儿?
  纪珠皱着眉正在打量着,冷不防身旁有扇门忽然打开了有个人‘哗”地一声,拨出了一盆水来。
  纪珠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他没吓着纪珠,纪珠可吓着他了,“呀”地一声惊叫,连忙哈腰,诚惶诚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道官爷您在这儿--”
  敢情他把纪珠当成了巡城查夜的。
  纪珠也没解释,道:“打听个人变戏法儿的‘万能手’住哪儿?”
  那人一怔道:“‘万能手’,您找他--”
  “我找他有点事儿。”
  那人道:“您算是问对了人,‘万能手’就住在对面的棚子里,不过今儿晚上他不在。”
  这可真是巧,敢情正站在“万能手”的棚子前,看看对面的棚于,没灯,黑忽忽的坐落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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