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菩萨蛮
  作者:独孤红
  第一章 一剪梅
  第二章 翔云之燕
  第三章 宦门痴女
  第四章 声威震四海
  第五章 高绝白衣客
  第六章 慧眼识英雄
  第七章 石家庄惊艳
  第八章 一把好火
  第九章 英雄伴美人
  第十章 素心铁胆
  第十一章 不凡之交
  第十二章 息事宁人
  第十三章 艺高人胆大
  第十四章 变生肘腋
  第十五章 虎落平阳
  第十六章 泣血情
  第十七章 南柯梦醒
  第十八章 香车载得美人去
  第十九章 乍喜还悲
  第二十章 佳人夜访
  第二十一章 长白行
  第二十二章 雪夜之战
  第二十三章 伊人来
  第二十四章 血洒长白
第一章 一剪梅
  这条河,缓慢而平静地流动着。
  这条河的河水,看上去很清澈,虽不能说见底,但至少站在岸边或者立身船头,河里的游鱼是可数的。
  在这条河两岸,有着说不尽的北国淳朴淡雅风光,看,河两岸村舍东一片西一片,有翠绿的小草,有上升的炊烟,有嬉戏追逐的孩子们,有……
  总之,这儿的景色是宁静,平淡,淳朴而淡雅的。
  在河边,一眼望去,有让人数不过来的渔舟,东一艘,西一艘,尤其黄昏时分,红日衔山,霞光万道,河水呈金黄,渔舟一艘艘地靠岸了。
  当儿辈喊叫奔来相迎,近前绕膝牵衣,争看那鱼篓内的收获,淳厚,朴实的渔民们,黝黑而坚毅的脸上,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时,那才是这儿景色最美最动人的一刻。
  这是一天黄昏,每艘渔舟都有人来接,而在这许多渔舟中,却有一艘渔舟前是空荡荡的。
  那表示这条渔船上的人,没人来接。
  这是一条半新不旧的渔船,这时候,在船中间,那位打渔的正在弯着腰收拾他那靠以度日的渔网。
  他对那阵阵的欢笑,充耳不闻。
  他对那感动人的情景,也视如不见。
  他只顾低头收拾他的。
  看背影,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裤,渔民打扮,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结实而挺的脊背,却流露着一种令人难以言谕的东西,这东西,是渔民们所没有的。
  那卷着裤腿的一双小腿露在外头,那掳着袖子的一双手臂,也露在外头,他的肌肤比一般渔民略白一些。
  但是,白并不就表示文弱,相反的,他那手臂却令人有内蕴千斤之力的感觉。
  转眼间,船空了,岸上也空了,成群的渔民们,拉着那些蹦跳欢欣的儿辈远去,那笑语,那欢欣,仍然随风飘送过来;
  这位打渔的缓缓直起了腰,的确,他腰杆儿挺直,那令人难以看到的东西,在这时候流露得更明显了。
  那张网,那张不算轻的网,他只那么轻轻一抡,又搭上,了他的肩头,那看上去可以扛起泰山的肩头。
  左手一挥,提起了脚旁的渔篓,转过了身。
  他面向了岸,这时候,无论站在岸上那一个角度,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像貌。
  假如这时候有个人,在看了他那不同于一般人的背影之后,急着想看他那张脸,在这一刹那,在他转过身这一刹那,定然会颓然叹息,摇头失望。
  那张脸,有点黝黑,那该是长年风吹雨打太阳晒所致,他不算丑,可是貌不惊人,很平庸,很平庸的一张脸。
  这,跟他颀长的身材,背影所流露的东西不配。
  这,跟他那双不算太亮,但黑白分明,看上去很深邃的眼也不配,尤其在这一刹那,他抬眼望向那成群远的这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突然很亮很亮,亮得像两盏明灯,也像两道闪电,那光芒,是那么的慑人,那么的懔人!
  而在这一刹那后,那光芒隐敛了,那双眼,仍是虽然黑白分明,深邃,但却没有神采的一双。
  他缓步登岸,那每一步,看上去却很稳,而且也很轻捷,看得见的,那船身连晃都没晃。
  他上岸后,跟那成群结队的渔人们,走了个相反方向,人家往东,他却独个儿往西,迈着稳而轻挥的步履,缓缓地往西走了。
  刚走没两步,蓦地——
  “哇!’地一声尖叫,从岸边一棵柳树后迎面跳出了个人儿,他倏地停步,凝目一看,淡然而笑:“秀姑,是你!”
  可不是么?他眼前站着的,是位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体态刚健婀娜,身穿淡蓝色的衫裤,该紧的地方紧,该窄的地方窄。
  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额前是一排整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下那双弯弯的柳眉,那对黑亮而大的眼睛挺直的小鼻子,那红红的樱唇……
  这一切的一切,显示出她很美,很动人,也显示出她刁蛮而任性,这,从她那嘴角儿微徽上翘的嘴儿可以看得出来。
  大姑娘她蛾眉淡扫,脂粉不施,淡雅得像一朵洁白的花儿,这,是那些喜欢涂脂抹粉的城里姑娘所比不上的。
  如今,她眨动了一下清澈,深邃,既黑又亮的大眼睛,嘴角儿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脆声说道,“是我,怎么样?”
  他淡然一笑道:“不怎么样,吓了我一跳!”
  “哟!”大姑娘她蠊首一偏,玉颊微扬,道:“瞧你,一个大男人家那么胆小,连我这姑娘家都不如,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不害臊……”
  他道:“秀姑,胆小并不可耻,我天生的胆小,那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硬装胆大……”
  大姑娘嘴儿一噘,道:“就知道你会哕嗦个没完,胆破了么?魂儿飞了么?我拿针线给你缝缝,替你叫叫魂儿……”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那倒不必,胆没破,魂儿也还在,只是这身冷汗早就干了,你想赔也赔不了啦!”
  大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更娇,更动人,尤其她还有一双浅浅的小酒涡儿:“你永远会逗人,也永远那么讨厌,会气人……”
  他道:“是么?”
  大姑娘娇靥微酡,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真不真,你心里知道!”
  他神情微微一震,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能熔铜化铁的眼光,道:“天不早了,你怎么不回家……”
  “回家!”大姑娘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一见人就知道叫人回家,你怎不问问人家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躲在柳树后,一躲就是老半天?”
  他欲避无从,只得问道:“为什么?”
  大姑娘抬手绕上了辫梢儿,那手修长,白晰柔软,更难得水葱一般,根根似玉,她道:“爹早起上山了……”
  他轻“哦”一声道:“大爷怎么又上山了?”
  她道:“那有什么法子,他说惯了,待在家里会闷得发慌,还说待久了一身筋骨会硬,你知道爹的脾气,还不能劝,谁劝他,他跟谁瞪眼,既然拦不住,我也就懒得管了!”
  他笑笑了笑道:“大爷就是这么个脾气,论打猎,论爬山,他那身功夫那股劲儿,不让任何一个年轻人,更难得他豪爽,干脆!”
  大姑娘美目一皱,道:“跟你一样,也最会气人,要不他怎么会跟你一见投缘,最谈得来,都一样把人气得都快哭了,还跟没那回事儿—样……”
  他淡然一笑,道:“大爷上山了,怎么样了?”
  大姑娘道:“还不是打着东西了,要我来叫你吃饭去!”
  他眉锋一皱,道:“怎么,又是叫我去吃饭?”
  大姑娘柳眉一扬,道:“怎么,叫错了么?叫你去吃饭还不好,别人求还求不到呢,你自己知道,这东西村里的人,他看得上那一个,菜是我做的,别人烧香叩头闻都别想闻,你却……”
  他忙道:“秀姑,不是的,是……是……”
  秀姑道:“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你知道,秀姑,大爷也明白,我是个外乡人……”
  大姑娘道:“我知道你是外乡人,半年前一个人到了这儿,没家没亲没朋友,就连铺盖都没有……”
  他道:“是的,秀姑,我是在别处没办法,才到了这儿,我打算在这儿长住,也打算学着做个渔人,打渔过一辈子……”
  大姑娘道:“没人不让你在这儿住,你最好住在这儿一辈子!”
  他道:“这是你跟大爷的好意,别人不同,别人不这么想,打从我刚到这儿来,一直到如今,这东西两村的人是拿什么眼光看我的,你不是不知道……”
  大姑娘柳眉一竖,道,“我知道,他们都是……”
  他摇一摇头,道:“秀姑,这怪不得人家,不说这儿,每一个地方都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欢迎外来人的,谁都怕外人打扰他们已久的宁静,都怕……”
  大姑娘道:“我就不怕。”
  他微微一笑道:“那是你,其实,你已怕过谁来?天不怕,地……”
  大姑娘红了娇靥跺了脚,道:“你敢再说!”
  他笑了,施即敛去笑容,摇头说道:“秀姑,说正经的,大爷在这儿住了不少年了,跟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可是自从我到这了儿,承蒙大爷多方照顾,到你家去了两次之后,大爷的朋友没了,也没人再跟大爷来往了,甚至于把大爷也当成了外来的陌生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姑娘道:“我知道,我怎不知道,可是爹跟我没一样在乎……”
  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秀姑,你跟大爷都不会在乎,可是我不能不在乎,我到这儿来是来找地方住,找饭吃的,并不是来惹事生非给人添麻烦的……”
  大姑娘截口说道:“你给谁添……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这个人怎么说都说不上个结果来的,你只说一句,你去不去?”
  他道:“秀姑,你听我说……”
  大姑娘抬手捂上了耳朵,道;“我不听,你说,你去是不去!”
  他道:“秀姑,你平心静气听……”
  大姑娘突然放下了手,往前逼了一步,大声说道,“说,说,你就知道说,爹上山打着了东西,好意要我来叫你,我把菜做好了,酒也烫好了,这才换件干净衣裳跑来找你,到了这儿又怕被这些死人瞧见,躲在柳树后等你老半天,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结果你……你,不去算了,稀罕,我这就回去把茶倒了,把酒泼了,没胆,没胆,你像个大男人家么?连我这姑娘都不如,这回你要是不去,往后你永远射踩我家的门儿!”
  她那本来红润的娇靥白了,说完了话,扭头就跑,飞一般地往东去了,那条大辫子,在她背后跳动得好厉害。
  他呆住了,一直到她跑没了影儿,他才定过了神。
  他摇头苦笑,喃喃一句:“秀姑,你的好意我懂,可是你那里知道我……”
  倏地住口不言,余话变成了轻轻一叹,叹声中,他缓缓转过了身,背着网,提着篓,又往西去了。
  往西走了有百丈,有一片不太大的树林子,他就走进了那片树林子。
  这地方,距东边那片渔村也有百丈之遥,等于是那片渔村外的一个地方,它不属于那片渔村。
  在这片树林子,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座落着一座小茅屋,一明两暗,看上去是刚盖不久,仔细看,这座小茅屋盖好还不到一年。
  小茅屋外有一围没有门的竹篱,竹篱里种着一些鲜花,长得却挺好,这时候花圃里停着几只鸟雀,一见他走近,惊慌地扑动翅膀全飞了。
  他像是没看见,轻皱着一双眉锋,把渔网往竹篱上一搭,提着篓子进了竹篱,推开了两扇没上锁的柴房,他进了茅屋。
  茅屋这明的一间,谈不上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破桌子跟两条破板凳,还有破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除此,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
  他向右边那摆着锅碗瓢勺的一间望了一眼,然后把篓子往地上一放,扭头进了左边那一间。
  两间屋是既没门也没帘,一眼可以看到底,很明显的,右边那间是厨房,左边那间是睡觉的地方。
  这间“卧室”说来可怜,木头钉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张门板,这就是床,床上有一床褥子,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不,该说是个小包袱,除了这,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不,床头还有条板凳,板凳头上也放着一盏油灯。
  不差,他一个人拥有两盏灯。
  也许是打了半天的鱼,人累了,他进屋就往他那床上一躺,双手往胸前二放,直望着屋顶出神。
  屋顶是茅草,还有屋梁,有什么好看的?暮色低垂,天黑了,茅屋里更黑,他又能看见什么?
  突然,他翻了个身,点起了那盏油灯,灯光微弱,但在他这间斗室里,也算挺亮的了。
  点上灯后,他右手探人了怀中,当他那只右手从怀里袖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件东西。
  那是一张纸,不,是一张素笺,那本来雪白的素笺,也许是时候过久,再不就是被他的汗渍的颜色都变黄了。
  他没在意这些,缓缓摊开了那张素笺……
  素笺上,写着一行行的字迹,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手笔,映着灯光细看,那赫然是一阕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一个打渔的人何来此物?
  李清照这阕词儿,是在她夫婿赵明诚一次远出,她寂寞深闺
  时,泣然在锦帕上作的,词中备道相思之苦,如今这位打渔的他,也怀着这么一张上写“一剪梅”的素笺,莫非他也在被某位多情的人儿思念着?
  突然,他笑了,那笑,听来冰冷,而且怕人。
  旋即,笑声没了,他一双眉锋皱得更深,那双眼之中流露着的,太外,太多,令人难以言谕,难以意会。
  不过,有一点不难明白,那是黯然,肠断,魂销。
  他缓缓地把那纸素笺挪离眼前,手,拿着素笺的那只手,缓缓地又落回了胸前,他陷入了深思,想,想,呆呆地,痴痴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蓦地—声:“燕大哥……”
  是一声焦急而惊慌的娇呼。
  他一怔神!
  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连一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慌忙摺好素笺藏入怀中,一跃下床,快步行了出去,他出了茅屋,来人已进竹篱,是大姑娘,她那双美目有点红,娇靥上满是焦急惊慌之色,一见他出来,她立即停了步。
  他倏然强笑:“是你,秀姑,什么事这么匆忙?”
  她定了神,娇靥上的焦急惊慌色全没了影儿,冷冷说道:“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晕倒了,我想请你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去……”
  他一怔,忙道:“怎么,大爷晕倒了?”
  大姑娘微一点头,道:“是的,就是刚才喝着酒突然晕过去了……”
  他略一沉吟,道:“走,秀姑,我跟你去看看!”回身带上了门,迈步走了过去。
  大姑娘冷冷地望着他道:“这时候你就不怕了么?”
  他眉锋一皱,道:“秀姑,你怎么……我不能见危不救,快走吧!”
  大姑娘二话没说,天知道她是不是真镇定,是不是真冷漠,她转身走出了竹篱,脚下飞快。
  行走间,他问道:“秀姑,大爷好好的怎么会……”
  大姑娘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连细看都没敢细看就跑来找你了,你知道,我不愿意去找他们的……”
  他没说话,眉锋皱得紧紧的。
  大姑娘走得快,没见他走多么快,可是他始终没落在大姑娘后头。
  没多久,他俩进了渔村最靠西头那一家。
  这一家一大圈竹篱,有门,房子是瓦房,也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左还有一间茅草房子。
  这时候,中间那间堂屋里摆着一桌酒菜,那也只是几样小菜跟一壶酒,筷子是两只,酒杯是一对,但人却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个瘦削老头儿,一身粗布衣裤,打扮挺俐落,五十多了,胡子,头发也灰了,可是看上去挺健壮,筋骨也挺结实,如今,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胡子上还有酒渍。
  大姑娘比谁都急,飞一般地先跑进堂屋,趴在老头儿身边焦急地叫了两声:“爹,爹!”
  他紧.跟着到了近前,大姑娘焦急地抬起了骄靥,道:“燕大哥,你看看……”
  他道:“别急,秀姑,让我看看!”
  他先探了探瘦削老头儿的鼻息,眉锋一皱,随即沉腕抓上了瘦削老头儿的腕脉,同时,他抬起左手,出两指按在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
  他轻轻翻开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只一眼,他立即神情震动,左手飞快落下,在瘦削老头儿的心口点了一指。
  然后,他松开抓在瘦削老头儿腕脉上的那只手,轻轻说道:“秀姑,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一直瞪大了美目在旁看看,这时候她急急问道:“燕大哥,爹他……”
  他道:“先别问,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这才答应一声,如飞跑出了堂屋。
  大姑娘走了,他又在瘦削老头儿的胸前飞快地点了六指,手法干净俐落,而且捏得极准。
  转眼间大姑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手巾把跑了进来。
  他接过热手巾把,展开一抖,很快地捂在了瘦削老头儿脸上,没一会儿,瘦削老头儿发出一声呻吟。
  他微吁一口气,伸手拉下了瘦削老头儿脸上的手巾。
  大姑娘忙凑近去叫道;“爹,爹!”
  瘦削老头儿“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一双老眼。
  大姑娘惊喜地忙道:“爹,您是怎么了,是那儿不……”
  瘦削老头儿一眼瞧见身边多了个人,轻“咦”一声道;“燕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这声燕大哥当然是跟着他女儿叫的。
  他含笑说道:“陈大爷,秀姑说您好好地突然晕过去了,我听说了之后就赶来了……”
  瘦削老头儿,陈大爷轻“哦”一声,苦笑说道;“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喝着酒,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只那么一下就人事不省了……”
  微一摇头,接道:“大半是……唉,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大半是今天往山上跑了一趟累着了……”
  大姑娘秀姑忙道:“爹,您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我扶您进屋去躺会儿!”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扶。
  他伸手拦住了秀姑,道:“不忙,秀姑,大爷现在不能动,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大爷!”
  秀姑缩回了手,诧异地望着他。
  他则望着陈大爷含笑说道:“陈大爷,您今天什么时候上的山?”
  秀姑在旁一说道:“吃过早饭就去了!”
  陈大爷微微点了点头,他显得虚弱无力,道:“秀姑说得不错,就是吃过早饭以后!”
  他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秀姑又道:“日头刚下山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叫我去找你……”说到这儿,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见了,可是他只当没看见,道:“陈大爷,您在外头可曾碰见过什么?”
  陈大爷一怔,道:“碰见过什么,你这话……”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我不瞒您说,您是中了毒,一种慢性的毒,谁要是中了这种毒,谁就难活过三天……”
  秀姑脸色一变,叫道:“你说爹是中了……”
  陈大爷一抬手,道:“丫头,别急,也别叫,这么大声嚷嚷,让人家听见……”
  秀姑连忙低声说道:“燕大哥,爹中的是什么……”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确知我是中了毒,没错么?”
  他道:“应该不会错!”
  陈大爷老眼凝注,尽射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
  他迟疑了一下,道:“您眼皮血色有点发紫,脉跳得也很慢,据我所知,这就是中了毒的迹象!”
  陈大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锋微皱,道:“我中了毒?我怎么会中了毒?我没有碰见什么啊,让我仔细想想看……”
  想着,想着,他接道:“我这趟上山打扮跟往常一样;就是碰着了毒草,那也只是沾在衣裳上,该不会跑进……”
  话锋至此一顿,忙接道:“对了,在山上我只觉脖子后头像被什么螫了一下,当时我用手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难道会是……”
  他双眉微微一扬,道:“陈大爷,您转转身,让我看看您的脖子……”
  陈大爷偏过头去,抬手指了指,道:“就在这儿,您瞧瞧有没有什么……”
  他又挪了挪身子,这位燕大哥他只一凝目,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猛然一闪,他道:“秀姑,你来看看!”
  秀姑忙凑近了些,只一眼,她立即变色尖叫:“哎哟,这,怎么—圈乌黑乌黑的……”
  不错,陈大爷的脖子后头的正中央,有一圈乌黑乌黑的痕印,在这圈乌黑的痕印之中,另有一个针孔般大小的小点,颜色较外边那乌黑的一圈略深一些,要没有上好的目力绝难看得出来。
  陈大爷身子震动了一下,道;“是这儿么?”
  他道:“该是了……”
  抬手按上了那一圈乌黑的痕印,道:“陈大爷,疼不疼?”
  陈大爷点了点头,道:“有一点,有点疼!”
  他缩回了手,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前碰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子,道:“陈大爷,这就是您中的毒的毒根,当时您没看见什么?”
  陈大爷忙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回头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他迟疑了一下,道:“山林之中多毒虫,您大概是被什么毒虫螫了……”
  陈大爷点头说道:“嗯,大概是,大概是……”
  秀姑在旁埋怨说道:“都是您,叫您别去,您偏要去,家里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您又不比年轻人,为什么非去……”
  陈大爷摇头强笑道:“丫头,行了,你放心,下回你就是推我去我也不去了,那还能去?上一趟山差点连命都没了,我今年才五十多,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秀姑满意地笑了,道:“您要早这样,不就没这档子倒霉事儿了么?”
  陈大爷抬眼望向了他,道:“燕大哥,你看要不要紧,没事儿了吧?”
  他微一抬头,道:“陈大爷,恐怕得把您体内的毒去掉才能叫好。”
  陈大爷眉锋一皱,道:“这么说我得喝那短命的药?”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药恐怕没有用,得……”
  秀姑忙道:“药没有用,那,那该怎么办?”
  陈大爷瞪了她一眼,道:“听你燕大哥的,别打岔!”
  秀姑小嘴儿一噘,没再说话。
  他则沉吟了一下,道:“秀姑,你去拿把刀子来,剪子也行,顺便打一盆热水!”
  秀姑瞪大了美目,道:“燕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陈大爷老眼之中掠过一丝异采,道;“当然,你燕大哥有用,我那宽带子上有刀,还不快去!”
  秀姑小嘴儿又一噘,转身走了。
  她走了,陈大爷则望着他道:“燕大哥,你通医术?”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谈不上通,早年我跟个郎中学过,只懂一点皮毛!”
  陈大爷微笑说道:“燕大哥,你给我把过脉了?”
  他点头说道:“是的,大爷,我一进来就先为您把了脉!”
  陈大爷道:“你把脉的时候,除了发现我是中了毒外,有没有发现我还有什么别的毛病?”
  他神情微震,愕然说道:“别的毛病?没有啊,难道您自己觉得……”
  陈大爷笑道:“我自己倒没觉得什么,我是说你既然会医术,假如发现我还有别的毛病,干脆麻烦你一并治了……”
  他摇头说道:“没有,陈大爷,我没发现您有别的毛病!”
  陈大爷点头说道:“既然没别的毛病那就好,只是……”
  他目光一凝,接道:“燕大哥,你知道我,我并不怕什么,咱们虽然认识日子还浅,可是咱们相处得一直很不错,我跟秀姑都没把你当外人……”
  他忙道:“我知道,陈大爷,我很感激……”
  陈大爷摇头说道:“那倒用不着,你我不外,咱们的交情也不寻常,说什么感激?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坦诚的告诉我,有没有发现我还有别的毛病……”
  他双眉微扬,道:“陈大爷,真的没有!”
  陈大爷吁了一口气,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秀姑走了进来,两手端着一盆热水,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带皮鞘的短刀,那是打猎的人常用的猎刀。
  她把热水往地上一放,站直身子把刀递了出去:“燕大哥,你不是要刀么?这儿呢!”
  他接过了那把刀,一按哑簧,短刀出鞘,陈大爷适时说道:“燕大哥,你看这把刀子合不合用?”
  他微笑说道:“虽然不及玉刀,可也能凑合了!”
  他伸手把刀放在了灯焰上,接道:“您请像刚才一样,转转身子!”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今天可是头一回挨刀子!”说着挪挪身子转了过去。
  秀姑忙道:“燕大哥,你要干什么?”
  他道:“得把大爷的伤处割开,让毒血流一流!”
  秀姑美目中异采一闪,凝睇说道:“燕大哥,你怎么会这……”
  陈大爷突然叱道:“丫头,别在那儿哕嗦个没完,让你燕大哥分心,站在一旁好好的看,瞅这机会也多学点儿!”
  秀姑眨动了一下美目,没再说话,可是她那一双美目却紧紧地盯在这位燕大哥那张黑脸上。
  他避了开去,自灯焰上抽回了刀,道;“陈大爷,您请忍着点儿!”
  陈大爷笑道:“你尽管下手,我虽然比不上关老爷当年刮骨疗毒,但却撑得住这些微皮肉之痛,来吧!”
  此老的确豪迈,也够铁铮!
  他笑了笑道:“陈大爷,我要下刀了……”左手一伸,道:“秀姑,把手巾给我!”
  秀姑眼不离他,抬手自桌上抓起手中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巾垫在了陈大爷的脖子后,然后右手用刀轻轻落下,一点即收,刀快,他手法更俐落,皮破肉绽,一缕乌血流了下来。
  他随手把刀递向秀姑;然后抓起了陈大爷一只手。
  他刚抓上陈大爷的手,陈大爷那伤处的乌血,猛然往外一涌,陈大爷低低呻吟了一声:“燕大哥,好……好,好!”
  转眼间乌血流出,他松了抓在陈大爷手上的那只手,拿着手巾的左手,伸中指在陈大爷伤口下面点了一下,只那么轻轻的一下,血立即止住。
  他收回了左手,把沽满血污的手巾往地上一丢,道:“秀姑,剩下来的是你的事了,大爷打猎数十年,不会没有伤药,把药给大爷敷上点,然后包扎一下就行了!”
  秀姑一双美目瞪得大大地,神情微显激动,道:“燕大哥,我真没瞧出来,你……”
  陈大爷道:“快去,丫头,别让你爹老偏着身子!”
  秀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左边那间屋子。
  这时候他道:“陈大爷,不碍事,您歇着吧;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陈大爷背着身子忙抬手说道:“慢着,燕大哥,你就是来忙的么?如今忙完了你要走,我或可以放你,可是秀姑绝饶不了我!”
  只听秀姑在房里说道:“爹,别让他走,我这就出来!”
  陈大爷道:“听见了吧,这跟圣旨差不多,别给我找麻烦!”
  他眉锋微皱,没说话。
  适时,秀姑像一阵风,手里捧着该用的东西从房里出来了,那双大眼睛一下便盯上了他,道:“你要走,请坐会儿,好不?”
  陈大爷道:“燕大哥,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还是听她的吧!”
  他强笑答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坐了下去。
  秀姑笑了,深深一眼,走过去忙她的了,洗净伤口,上药,包扎,不过转眼工夫,姑娘她既灵巧又俐落。
  包扎妥当后,陈大爷转过了身,突然一声轻喝:“丫头!”
  秀姑脆声应道:“爹,这还要您教么?”话落,转身,娇躯一矮,就要冲他拜下。
  匆忙间他无所选择,一惊出手,恰好架住了秀姑的一双粉臂,陈大爷轻喝了一声:“好身手,换个人就别想拦住她!”
  他忙道:“陈大爷,您这是……”
  秀姑道:“你救了爹,我这做女儿的理应……”。
  他忙道:“秀姑,别这么说,我受不起这个!”
  秀姑不信,姑娘她也别有用心,硬要拜下,可是她徒劳枉费,一张娇靥都憋红了,她没能动分毫。
  陈大爷目中异采连闪,一叹摆手,道:“丫头,听你燕大哥的吧,算了!”
  秀姑答应了一声,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他,没动。
  他立有所觉,神情一震,忙收回双手,道:“陈大爷,我情急……”
  秀姑靥飞红,倏地垂下螓首。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别这么说,我这个家不是世俗人家,你也非常人,用不着讲究这些,再说咱们彼此也不外……”顿了顿,接道:“燕大哥,我不言谢了!”
  他道:“大爷,您言重,只毒虫整了那么一下,可巧我懂……”
  陈大爷道:“燕大哥,毒虫整了一下事小,这毒能要人的命事大!”
  他强笑说道:“陈大爷,是我过于夸大其辞……”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我不是个糊涂人,是与不是,我自己明白,单看你不惜耗费真力为我迫毒这一点,就知道我中这毒非同小可,我说对了么?”
  他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燕大哥,咱们认识有半年多了,我一向颇以我这双老眼骄傲,可是这一回我走了眼……”
  他道:“陈大爷,您大概是把我……”
  陈大爷道:“燕大哥,我父女是掏心交你这个朋友,这话可是从你来的头一天说起,要不然我不会宁愿得罪他们处处照顾你!”
  他窘迫不安地一笑说道:“陈大爷,那么我这么说,我也走眼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父女只是学了些皮毛,跟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你身怀绝学,却能收敛得一如常人,这就不简单了!”
  他道:“陈大爷,这是您……”
  秀姑突然说道:“是爹什么,你瞒得人好苦,要不是这次碰巧,爹跟我永远别想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怪不得你不愿到家里来,怕是你早就看出爹是……”
  陈大爷忙道:“是么?燕大哥。”
  他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敢再欺瞒您,我是早看出来了!”
  “好啊!”秀姑嗔道:“我躲在柳树后吓你,你还怪我吓了你一大跳,你的胆子真小啊,装得可真像……”
  陈大爷老眼一横,轻叱说道:“丫头,嚷嚷什么,没规矩!”
  秀姑小嘴儿撇,道:“燕大哥又不是外人!”
  陈大爷道:“可是咱们以外的人是外人!”
  秀姑冰雪聪明,一点既透,立即闭上了小嘴儿。
  陈大爷转眼望着他道:“燕大哥,半年多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忙道;“陈大爷,我叫翔云!”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翔云,是真名实姓?”
  燕翔云微一点头道:“是的,陈大爷!”
  陈大爷想了一想之后,微笑说道:“燕大哥,我这双老眼不算昏花,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人,你跑到这偏僻渔村来住下,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燕翔云淡然强笑,道:“陈大爷,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过腻了以往的生涯,也厌烦了,所以脱离了江湖,跑到这偏僻渔村来。”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彼此不外,恕我直言,原因那么单纯么?”
  燕翔云微笑说道:“是的,陈大爷,我不敢瞒您,也没有必要瞒您,像您,怕不也是厌烦了那种江湖生涯……”
  陈大爷哈哈笑道;“燕大哥好厉害,这句话不但也把我拉了进来,而且还带着套间我的过去的意思对不对?”
  燕翔云含笑说道:“您明鉴,我不敢!”
  陈大爷摇头说道:“别说什么不敢了,燕大哥,我这个人不惯奉承人,可是当着你我要直说一句,你的气度、修养、做事之稳健,以及机智,甚至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生平所仅见……”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夸奖,也可能您看走眼了。”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别的地方没有奇人,可是像你,燕大哥,你就应该是江湖上的一位顶天立地奇英豪……”
  燕翔云道:“陈大爷,看来您是……您要再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
  陈大爷一叹摇头,道:“燕大哥,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对我自己的眼光,我由来有自信,至于我的过去,如今我不愿再瞒你……”
  抬眼接道:“燕大哥,你既然也是我辈江湖人,对我,你就不该陌生,当年北六省有这么个人,追魂手……”
  燕翔云双目微睁,接道:“陈太极陈老英雄!”
  陈大爷微一点头道:“他是叫陈太极,可是英雄二字他当不起!”
  燕翔云道:“陈大爷,谁说的?陈老英雄以一双铁掌威震北六省,宵小闻名丧胆,他侠骨仁心,义薄云天……”
  陈大爷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算了,燕大哥,别往他那张老脸上贴金抹粉了,你要再捧他,只怕他会找个地缝钻下去。”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陈大爷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摇头一叹,接着:“燕大哥,在他当年仍在江湖上的时候,也许可以勉强能当得起英雄二字,可是以后……哼,他不配,他成了个没骨气的,他甚至连下五门的宵小都不如!”
  燕翔云道:“我不懂您这话何指?”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既然知道他,就不会不知道他以后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饭!”
  燕翔云微一摇头道:“我只听说陈老后来从北六省武林离奇的失踪了!”
  “失踪了?”陈大爷哼地一笑说道;“他倒不是失踪,而是卖身……这么说吧,他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明白?”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陈大爷,我刚说过,我只知道他后来失踪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他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替他留面子!”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叹了口气,道;“燕大哥,他一念之误,一步走差,卖身投靠了,你懂了么?”
  燕翔云点头说道:“我懂是懂了,可是我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的意思是说……”
  燕翔云道:“陈老他必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以他的性情为人,以及过去的作为,他绝不会这么做!”
  陈大爷摇头笑道:“燕大哥,你太看得起他了,没有,他没有不得已,也没有苦衷,他只是心不定,耳朵软,贪图荣华富贵,梦想飞黄腾达而已,要不然我不会说他没骨头!”
  燕翔云道:“陈大爷,也许您冤枉了他!”
  “冤枉他?”陈大爷“哈”地一声道:“燕大哥,没有,绝没有,我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绝不会冤枉他!”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不便,也不敢跟您抬杠!”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你不必跟我抬杠,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他,这也是北六省武林众所周知的事实!”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老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神色,道:“的确,起先他着实得意了一阵子,在北京城那时当真很吃得开,权倾一时,威风赫赫,连一些王公大臣他都不放在眼里,不愁吃,不愁穿,整在价这个叫陈老,那个叫陈公,神气得不得了,他是尝着了甜头,可是……”
  他又微一摇头,接道:“曾几何时,那苦头也来了,起先是他那发妻背叛了他,之后,没多久,他厌烦了,他憎恶了,他怕了,每当他奉命去害人的时候,他心颤,他胆怯,他害怕,于是,他梦醒了,燕大哥,你是知道的,那个圈子,进去容易,要想再出来,那就难比登天……”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那个圈子里的人,是绝不容他活着走的,他们要杀他,于是,他背负幼女,奋力杀出重围,好不容易,带着心灵的创伤与内侍给的刀痕回到了武林中,武林中的朋友也照样容不了他,他没有勇气,没有脸跟武林旧友照面,于是他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年……”
  秀姑突然说道:“爹,您能不能不说!”
  陈大爷微一摇头,道:“丫头,你别说,燕大哥不是外人,爹这条命是你燕大哥找回来的,又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再说,说到这儿我也算说完了!”
  秀姑愤然说道:“您用不着这样,天下那儿不能去,至少这儿能待,咱们在这儿过了十几年平静的好日子!”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丫头,这种平静的好日子,到今天已经到了头了!”
  秀姑美目一睁,讶然说道:“爹,您这话……”
  陈大爷苦笑说道:“傻丫头,你还不明白么?爹在山上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单就今天碰上了能要人命的毒虫!”
  秀姑脸色一变,惊声说道:“爹,您是说……”
  陈大爷道:“秀姑,你禀赋不差,这多年来,爹也一直没对你松过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去想吧!”
  秀姑娇靥上的神色倏转悲愤,双眉陡扬,咬牙说道:“好哇,咱们得罪过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躲在这儿也躲了十几年了,干什么还不放手,难道非赶尽杀绝不成么?好,你们逼我父女走投无路,我父女就……”
  话说到这儿,她霍地转过娇躯就要走。
  陈大爷一惊,忙喝道:“丫头,站住!”
  秀姑站住了,可是她没转过身来。
  陈大爷道:“丫头,你要干什么?”
  秀姑道;“他们欺人太甚,我忍无可忍,找他们……”
  陈大爷双目一耸,沉声喝道;“丫头,你想死,你这是去找人么?你这是去送命,你怎不想想看,连爹都受了伤了,你会……”
  秀姑道;“我不怕,我受够了,也忍够了!”
  陈大爷道;“那怕是你我父女也是活够了。”
  秀姑霍然转了过来,娇靥上满是泪渍,她叫道:“爹,您怎不想想,咱们究竟是招谁了,惹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也躲了十几年了,他们还不肯放手,今天要不是燕大哥,您这条命不就糊里糊涂地交给他们了,躲在背后暗箭伤人,这又算什么……”
  陈大爷老脸抽搐一阵,颤声说道;“丫头,你爹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究竟是为了什么?”
  秀姑道;“我知道,那是因为您还有一个女儿!”
  陈大爷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丫头,别让爹死了都揪心!”
  秀姑道:“难道咱们就只有再躲下去,再低头再忍受下去?能躲就躲,躲一辈子,东奔西逃,永远不能像别人一样安静地过活,永远得害怕,得……”
  陈大爷悲声说道:“丫头,那是爹拖累了你,上一代犯下的错,本不该下一代来承担,可是这世上没有公理,也没有道义可言……”
  秀姑道:“那要是躲不掉呢?”
  陈大爷陡扬双眉,目中寒芒闪烁,威态迫人,但他旋即又收敛了,收敛得又像个怯弱的老人,他摇头叹道:“丫头,爹已经人土半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你……爹绝不能让他们伤害你,直到了那一步,爹这条命任他们拿去,可是临死也要跪下来求他们抬抬手,放过你……”
  秀姑娇躯倏颤,她没说话,却突然低头捂脸,一阵风般跑进了左边那间屋里。
  陈大爷身躯暴颤,久久始恢复平静,叹道:“燕大哥,你别见笑……”
  燕翔云忙道:“陈大爷,您这是见外,那怎么会?我只有悲愤不平……”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今天这一切,我不怨尤任何人,是我应有的报应,我该承受,可是秀姑她……”摇摇头,悲凄地住口不言。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觉得他们也的确逼人太甚……”
  陈大爷道:“话固然不错,可是当初谁叫我……燕大哥,你知道,我只有秀姑这么一个女儿,我绝不能……”
  目光一凝,话锋忽转,道:“燕大哥,别再瞒我,我中那毒,究竟是……”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道:“陈大爷,事到如今,我不敢再瞒您,您不是被虫螯伤的,而是被暗器打中颈后……”
  陈大爷脸色陡然一变,道:“暗器,你是说……”
  燕翔云低头从衣衫上拔下一物,随手递了过去,道:“陈大爷,您可认得此物?”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乌芒闪射的钢针。
  陈大爷脸色大变,劈手抢过那根钢针,道:“蒸大哥,你说伤我的就是这……”
  燕翔云点了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根针!”
  陈大爷道:“当时我曾经抬手摸过脖子,怎么没摸着?”
  燕翔云道:“发暗器这人的心眼手法颇高,这根针全没人了肉中!”
  陈大爷脸色一变,道;“那……燕大哥,你是怎么把它取出来的?”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陈大爷,当我割开了您的伤处的时候,我发现了它……”
  天知道他是不是在那时候取出这根针的。
  陈大爷信以为真,没再多问,一举手中那根针,道:“燕大哥可知道这根针的来历?”
  燕翔云摇头说道;“陈大爷,我见识浅薄,不知道它的来历。”
  陈大爷在这时候没心情多想,冷笑一声道:“燕大哥,这根针可大有来头,提起它的来历,足能震撼半个武林,当然,这根针本身微不足道,有来头,能震撼半个武林的,是擅用这种毒针的人……”
  燕翔云道:“陈大爷,这个人是……”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可听说过四川有个唐门……”
  燕翔云道:“我听说过,四川唐家的人擅施毒,莫非这根针……”
  陈大爷道:“就是四川唐家的独门暗器,歹毒、霸道,死在这种毒针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十之八九都死得莫名其妙……”
  燕翔云道:“那不但是歹毒、霸道,而且阴损。”
  陈大爷点头说道:“半点不差……”目光忽地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知道这种毒针韵来历?”
  燕翔云点头说道:“是的,陈大爷,您以为……”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隐瞒的未免太多了!”
  燕翔云讶然说道:“陈大爷,您这话……”
  陈大爷道:“你要是不知道这根针的来历,怎么会知道中了这种毒的人绝活不过三天?”
  燕翔云神情一震,道:“陈大爷,那是因为我看出您中的毒很烈……”
  陈大爷微一抬头,道:“燕大哥,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虽然对你一无所知,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是深藏不露,瞒人良多也就够了……”
  燕翔云不安地笑了笑,道:“陈大爷,您……”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不提别的吧,我从这根针知道,那个圈子里的人,已经找到我了,而且已经知道了我住在这儿,虽然这根针中者活不过三天,可是我不以为他们打出这根针后,不会扭头就走,说不定已经跟来了,也可能早就围上了我这个住处,燕大哥,我不愿多留你,你走吧!”
  燕翔云坐着没动,道:“陈大爷,你也不该再在这儿待下去!”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迟了,燕大哥,我明白得太迟了,现在再想走……”
  他摇摇头,住口不言。
  燕翔云道:“您真不愿意跟他们动手?”
  陈大爷抬头说道;“燕大哥,不是我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个圈子里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他们要是没有十分把握,也绝不会找到这儿来,既然这样,动手那是多余,也是自找……”
  燕翔云道:“难道不成您就束手就缚,坐以待毙?”
  陈大爷悲笑说道:“只有这条路好走,只有任他们把我这条命拿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恐怕不只是您这条命!”
  陈大爷脸色一变,道:“燕大哥,你的意思是要我……”
  燕翔云道:“事实上您现在带着伤,也不适宜跟人动手,假如您愿意,我倒是有个退兵之计,也许能……”
  陈大爷“哦”地一声道;“怎么,燕大哥,你有退兵之计?”
  燕翔云道:“有!只是能在没办法的情形下冒险一试,我不敢说绝对能成。”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那退兵之计是……”
  燕翔云离座而起,到了桌前含笑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那是一个“诈”字。
  陈大爷目中异采一闪:“我明白了,你是要我……”
  燕翔云笑道:“陈大爷,一经说穿可就不灵了。”
  陈大爷倏然一笑,住口不言,但旋即他又抬眼说道:“燕大哥,你看有用么?”
  燕翔云道:“我刚才说过,只能说试试,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定成……”
  陈大爷一点头,道:“行,燕大哥,我愿意试试,我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唯一可走的路,燕大哥,你快……”
  燕翔云摇头说道:“陈大爷,我不能走,我走了秀姑怎么办?”
  陈大爷呆了一呆,道:“可是你……”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是个局外人,也是您的邻居,到您这儿来帮个忙,那是理所应当的!”
  陈大爷摇头说道:“不行,燕大哥,我不能让你……”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该为秀姑着想。”
  陈大爷道:“我知道,可是我绝不能为了秀姑把你也……”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忘了,我是您的邻居,也是来帮忙的!”
  陈大爷道:“可是……你以为他们会放过秀姑……”
  燕翔云道:“如果他们稍有人性的话,我以为他们不会为难秀姑,再说秀姑只是个年轻的姑娘家…”
  陈大爷苦笑摇头,道:“燕大哥,你不知道,他们……”
  燕翔云道:“陈大爷,主意既然是我出的,我就有万全的打算,您要是信得过我,就请别再多说,一切听我的!”
  陈大爷呆了一呆,摇头说道:“燕大哥,我早该相信,我是瞎操心,顾虑太多了!”
  燕翔云笑了笑,道;“您请床上躺躺去吧!”
  陈大爷微微一笑,点头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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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翔云之燕
  转眼间,左边那间屋点上了灯。
  跟着,屋里响起了秀姑的哭声。
  燕翔云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蓦地,他目中异采飞闪,缓缓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候,夜空中传来一声冰冷阴笑,紧接着,五条人影飞射落在堂屋之前,点尘未惊。
  燕翔云他茫然无觉,仍低着头。
  这五个人,前三后二,前面三个,是长得都有几分相似,鸡眼,鹰鼻,山羊胡的黄衣老者,个个面目阴鸷,目射狠毒,那一脸的阴狠狡滑,尤其令人讨厌!
  后面两个,是两个腰佩长剑,神色倨傲,顾盼之间,大有不可一世之概的中年黑衣汉子。
  这五个人一落地,那两个中年黑衣汉子闪身而前,就要往堂屋里扑,三名黄衣老者中,那居中的一个双手一抬拦住了两个黑衣汉子,阴鸷目光往堂屋里一扫,阴笑说道:“好朋友,故交们夜来拜访,还不快出来迎接?”
  燕翔云连忙抬起了头,他一怔,往外走了两步,讶然说道:“几位是……”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是何人?”
  燕翔云道:“我姓燕,是陈大爷的邻居,几位是……”
  居中黄衣老者深深打量了燕翔云一眼,道:“老夫几个人是陈太极的朋友,远道来看他的!”
  燕翔云“哦”地一声忙抢出堂屋,道:“原来几位都是陈大爷的朋友,请进去坐,请进去坐!”他退向一旁,侧身往里让客。
  那两名中年汉子就要迈步,居中黄衣老者冷然说道:“你两个站住,到了陈老的住处,岂可如此没规矩!”
  那两名中年黑衣汉子忙停了步,他则抬眼望着燕翔云,阴阴一笑,道;“老夫几个人是陈太极的好朋友,也有多年没见了,老夫说话这么大声,谅必他早已听见了,怎么躲在屋里不露头?难道不欢迎睽别多年的朋友夜访么?”
  燕翔云忙道:“几位错怪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已经故世了!”
  三名黄衣老者目中异采飞闪,左边那名中年黑衣汉子,转过脸来脱口说道:“唐老,他躺下了……”
  居中黄衣老者冷哼一声,道:“难道我不懂这故世二字何解?”
  那黑衣汉子碰了个钉子,找了个没趣,窘迫强笑,没再说话。
  那居中黄衣老者转望燕翔云道:“你说陈太极他死了?”
  燕翔云道:“是的,要不然他老人家早就出来迎接几位了!”
  居中黄衣老者微一点头,道:“那难怪,是老夫错怪了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燕翔云道:“就是一个时辰之前!”
  居中黄衣老者“哦”地一声道:“老夫几人虽然多年没跟他见面,可是却听说他活得很健壮,很结实,怎么好好的会……”
  燕翔云道:“你这话没说错,陈大爷身子一直很健壮,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白天他上了一趟山,回来后吃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这偏僻渔村又请不着大夫,结果没多久他老人家就故世了,以我看大概是得了什么急病……”
  居中黄衣老者连连点头,道:“怕是,怕是……”
  往左边那间屋那透着灯光的窗户扫了一眼,道;“这哭声是……”
  燕翔云道:“是秀姑,我劝不了她……”
  “秀姑?”居中黄衣老者截口说道:“是陈太极的那个女儿?”
  燕翔云点头说道:“是的,她哭了老半天了,几位知道,她只有陈大爷这么一个亲人,如今陈大爷故了世,她当然是够伤心的!”
  居中黄衣老者点头说道:“那是,那是,爹娘死了,做儿女的岂有不悲痛之理,你到陈太极家里来是……”
  燕翔云道:“几位知道,秀姑是个姑娘家,她办不了什么事,我是来给她帮帮忙的,陈大爷在世的时候对我很好,到了这时候,我当然该来照顾照顾!”
  居中黄衣老者目光深注,道;“你是个好邻居!”
  燕翔云道:“那里,那里,应该的,街坊邻居嘛,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秀姑她没有亲人,到了有事的时候,做邻居的自该……”
  居中黄衣老者道:“为什么别家没动静?”
  燕翔云道:“别人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听见秀姑哭,跑过来看了之后才知道的!”
  居中黄衣老者目光转动,点着头嗯了几声。
  燕翔云趁势又道:“诸位采得不凑巧,既然来了,就请屋里坐坐吧!”
  左边那名居中黄衣老者突然说道:“大哥,我看咱们……”
  居中黄衣老者道:“咱们既然来了,也恰好碰上了这件不幸,看在多年朋友份上,说什么也该哀吊一番,顺便安慰安慰他的后人,走,跟我进去看看!”他当先迈步往堂屋行去。
  左右两名黄衣老者互觑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那两名黑衣汉了也要往里跟,只听居中黄衣老者道:“你两个在外面候着!”
  他两个只好留在外面。
  进了堂屋,燕翔云要让座,居中黄衣老者抬手一摇道:“不忙坐,老夫三人该先看看他!”
  燕翔云忙道:“那么三位请这边来!”
  他走过去掀起了左边屋的门帘,向着屋里说道:“秀姑,别哭了,大爷的朋友来了,远道来的……”随又转过脸来问道:“三位贵姓?我忘了问了。”
  居中黄衣老者道:“老夫三人姓唐!”嘴说脚不闲,他已当先行了进去。
  燕翔云忙跨一步跟了进去。
  这间屋,显然是陈太极的卧房,还兼书房,摆设很简单,但却不粗俗,也不乱。
  书桌靠窗,上面摆着一列书籍,还有文房四宝。
  那张床,就摆在靠里墙处,紧靠着里墙,陈太极面向上,闭着,眼,静静地躺在那儿,像睡着一般。
  秀姑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条手绢儿,就站在床前,长一辈的客人进来了,她仍低着头饮泣着,连眼也没抬。
  三位客人似乎没在意那么多,本来嘛,这是什么事,人家心里正悲痛着,安慰人家还怕来不及呢!
  一进屋,三名黄衣老者,六道阴鸷目光盯上了秀姑,只那么一瞥,三双老眼内齐现异采,右边那名黄衣老者道:“我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左边那黄衣老者道:“他福薄!”
  燕翔云适时说道;“她就是秀姑!”
  居中黄衣老者嗯嗯着点头说道:“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当年见过,那时候她还在襁褓中,老夫还抱过她呢,没想到如今……转眼十几年不见,她竟成了这么一位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标致,简直是亭亭玉立,真的,太极兄的福太薄了,真的,唉,晚一辈的都这么大了,我几人怎得不老……”
  他说他的,秀姑站在那儿就不抬头,也不过来见礼。
  话锋微顿,居中黄衣老者一双阴鸷目光落在了陈太极脸上,他紧紧凝注,一眨不眨,半晌始道:“太极兄,我三人远道前来探望,没想到迟来一步,你竟先我三人而去,当年一别,只道是暂离小别,谁知也成了永诀,心中之悲痛何可支,太极兄,英灵不远,请先受我三人一礼!”说着,他三个举手微微一扬。
  适时燕翔云双眉扬起,也欠身抱拳:“我代秀姑答礼了,谢谢三位!”
  礼毕,燕翔云抬手说道;“三位请外面坐!”
  居中黄衣老者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秀姑一眼,这才带着那两个转身行了出去。
  到了堂屋,他三个没坐,居中黄衣老者翻腕自袖底拿出一绽银子,往桌上一放,向着燕翔云道:“老夫三人公事在身,未克久留,出门没带多少盘缠,这绽银子略着心意,也算对故交尽点力,你拿去替老夫的太极兄料理后事,多了的送给你了!”
  燕翔云忙道:“谢谢三位,我不远送了……”
  居中黄衣老者摇头说道:“老夫三人不能这么走,秀姑一个姑娘家,在这地方又举目无亲,颇令老夫这长一辈的叔叔们放心不下……”
  燕翔云道:“三位的意思是……”
  居中黄衣老者道:“老夫打算把她带走,也算于是对太极兄尽点心意了!”
  燕翔云忙点头说道:“那是最好不过,真的,秀姑一个姑娘家,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渔村里,三位的确应该把她带走……”
  居中黄衣老者道:“这偏僻渔村会辱没了她,像秀姑这么一位姑娘,应该到京城里去住,穿绫罗丝缎,吃山珍海味,戴花簪钗,涂脂抹粉,好好地享受才对!”
  燕翔云点头说道:“这是真话,像秀姑,这儿的人谁不说她该住到城里去?那能囚在这贫苦渔村一辈子……”
  居中黄衣老者摆手说道:“你不必多说了,进去告诉她一声去吧!”
  燕翔云忙道:“是,是,我这就进去让秀姑快点收拾去!”说着,他转身走了进去。
  外面,黄衣老者脸上泛起了一丝怕人的笑意,道:“老夫三人不能久等,不必收拾了,这些东西到了京里一样也用不上,京里是应有尽有!”
  燕翔云在屋里答应了一声,随听他跟秀姑说了话,话声很低,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一个人出来了,脸上堆着尴尬不安的笑容,一出来便道:“三位,秀姑她她不肯去……”
  居中黄衣老者一怔,道:“怎么,她不肯去?”
  燕翔云道:“是的,她说她舍不得她爹。”
  居中黄衣老者道:“这姑娘也真是,人死不能复生,总归是要入土的……”
  燕翔云道:“她说她打算在这儿守墓守一辈子!”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微皱,方要说话。
  左边那位突然说道:“难得她有这份孝心,大哥,我看这样吧,咱们把太极兄的遗体一起带走,到京里再觅地安葬不就行了么?”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一层,点头微笑,道:“二弟,有你的,还是你行!”
  燕翔云忙道:“对了,还是这位的主意好,这么一来秀姑一定肯跟三位到京里去了,我进去再告诉她一声去……”
  忽听身后响起秀姑话声:“燕大哥,我出来了!”
  燕翔云忙转过身去,可不是么,秀姑正站在房门口,两眼虽没见红,可是她的脸色却是煞白,木然而冰冷的。
  他忙道:“秀姑,你怎么出来了?”
  秀姑道:“我在屋里听见了,我以为该由我来谢谢他三位的好意!”
  居中黄衣老者忙道:“秀姑,彼此不外,我三人跟太极兄都是多年的好朋友,当年在京里也曾共过事,怎么说都应该……”
  秀姑截口说道:“我还没请教三位贵姓?”
  居中黄衣老者道:“我三人姓唐,是兄弟,谅必你忘了,当年在京里……”
  秀姑道:“三位原谅,当时我年纪小,我长大后,爹又绝口不提他的当年事,所以我对当年一无所知……”
  居中黄衣老者忙道:“那就难怪你不认得我三个了,太极兄也真是,为什么不让晚辈的知道……”
  左侧黄衣老者也道:“太极兄也真是……”
  秀姑道:“爹对他自己的当年,有回只说过这么一句……”
  居中黄衣老者忙道;“他怎么说?”
  秀姑道:“他说他生平所作所为均能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唯独当年在京里的那一段日子,使他行为羞耻,遗恨终生!”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一变,旋即皱眉说道:“太极兄他也未免……人生在世,谁能免却名利之心,谁不求个富贵荣华,飞黄腾达,以光耀祖先加惠后世。?老在江湖上混,能混出多大出息?像他那样的人只该……”
  秀姑道;“他老人家就是那么固执,一点都不能变通,他要是能像别人一样,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又复一变,他勉强一笑,还待再说。
  左边那位突然说道:“大哥,咱们不能多作停留,快把咱们的意思告诉……”
  秀姑道:“三位不用说了,我刚才在屋里已经听见了!”
  左边黄衣老者忙道:“那你的意思怎么样?这么一来,你既可以……”
  秀姑道:“我明白三位的好意,可是三位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左边黄衣老者一怔说道:“怎么,秀姑,你仍不愿……”
  秀姑道:“三位的好意,陈家存殁均感!”
  居中黄衣老者道:“秀姑,我预备把太极兄的遗礼一起……”
  秀姑道:“我听见了!”
  居中黄衣老者诧异地道:“那你为什么……”
  秀姑道:“三位都听见了,我刚才说我爹对他的当年只说过—句话……”
  居中黄衣老者点头说道:“我听见了……”
  秀姑道;“我爹既然把他当年在京里的那段日子认为羞耻,认为终生恨事,我这做女儿怎敢再让他老人家到京里去?”
  居中黄衣老者失笑说道;“原来是为这,秀姑,我也说过,那是太极兄他……”
  秀姑道:“我道他老人家固执,不懂变通,可是我这做女儿的却不能也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心意!”
  居中黄衣老者道:“秀姑,你怎么能在这既偏僻又贫苦的渔村里待一辈子?太极兄他不心疼你,我这个做叔叔的却……”
  秀姑双目微微一扬,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已经习惯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涯了,布衣蔬菜,虽然贫困了些,但我并不觉得苦,这儿的人家不只陈家这一户;人家在这儿一住几十年,甚至于世世代代,我为什么住不得?”
  居中黄衣老者目射阴鸷,点头说道:“你说得固然不错,也让我这做叔叔的敬佩,可是,秀姑,你要知道,你还年轻,你同一般人也不同,女儿家谁不喜欢绫罗绸缎,金装玉饰,秀姑,京里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秀姑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生长于贫苦,也是生来命薄,过不惯那种生活,也无福消受荣华富贵……”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一皱,道:“秀姑,你怎么跟你爹一样……”
  秀姑道:“我是我爹的女儿!”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又皱深了一分,迟疑了一下,左望说道:“二弟,你看……”
  左边黄衣老者阴笑说道:“大哥,咱们是太极兄的当年知交,总不能对不起他,更不能任他的后人一个人住在这偏僻贫苦的渔村里,一天到晚为三餐饭发愁!”
  居中黄衣老者,一点头道:“说得是,可是秀姑她……”
  左边黄衣老者笑道,“太极兄当年口气不也这么硬么,后来到了京里之后又如何?咱们岂能听一个晚辈的,她现在不愿去,等她到了京里待过一阵子后,她就绝不会再想这儿了!”
  居中黄衣老者目中异采飞闪,笑道:“二弟,毕竟你行,你是摸透了陈家父女的脾气,看你的了!”
  左边黄衣老者阴笑答应,闪电抬手,突然一指飞一般向秀姑酥胸点了过去。
  秀姑不防有此,一惊色变,方待有所行动。
  燕翔云已然跨步上前,摇着双手惊慌地道:“三位这是……有话好好说,请别动手……”
  嘴里是这么说,可是他那摇动着的右手,却有意无意地直向那名黄衣老者的腕脉撞去。
  左边黄衣老者一怔偏腕,抖手拂了过去,冷叱说道;“没你的事,你最好一边站着去!”
  燕翔云忙道:“这位,请别生气,我是为双方面好……”
  他左手一沉,撞向了左边黄衣老者的手肘曲池穴。
  左边黄衣老者这回脸上变了色,手臂一偏,撒招抽身,两眼诧异地望着燕翔云道:“敢情你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燕翔云愕然说道:“这位,你说什么?我是为两方面……”
  右边黄衣老者突然冷笑说道:“我看见了,可是我不信,让我试试!”
  跨步欺进,抖手一掌递向燕翔云胸口。
  燕翔云双目一扬,道;“三位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真要打架,我这打渔的不见得比谁力气小些!”挺掌迎了上去。
  两掌按实,只听砰然一声,闷哼倏起,右边黄衣老者身形猛晃,踉跄退后了三四步。
  这一来,他三个脸上都变了色,尤其右边那位,他简直是惊怒交集,便连秀姑也看呆了。
  燕翔云却道:“怎么样,不见得比谁差吧,我看三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愿过于……”
  居中黄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声震握宇,四壁为之晃动,屋顶尘土扑簌簌落了一大片,他道:“二弟,三弟,咱们这回可真是走眼了,没想到这地方会隐有这等高人,我早该想到了,却让这位深藏不露的朋友戏弄了好一阵子,好,咱们往外面去!”偕同两个兄弟,闪身退出了堂屋。
  燕翔云道:“秀姑,进屋去!”
  秀姑定了定神,摇头说道:“不,燕大哥,我想饱饱眼福,也要问问是他三个之中那一个对爹下的毒手!”
  燕翔云没再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秀姑跟了上去,可是她没到院子里去,只站在门口。
  燕翔云停身在秀姑身前三步处,抬眼一扫,道:“答我问话,你三个……”
  右边黄衣老者冷冷说道:“阁下,先报个姓名!”
  燕翔云道:“我姓燕,别的你不配问!”
  右边黄衣老者冷笑说道:“好大的口气!”
  燕翔云道:“凭刚才那一手,难道还不够么?”
  右边黄衣老者变色说道:“自然不够!”他闪身就要扑。
  居中黄衣老者抬手拦住了他,道:“三弟,高人当面,岂可轻举妄动,稍待再动不迟……”
  抬眼望向燕翔云,道:“阁下,就算你姓燕吧,你可知道老夫三人来自何处?”
  燕翔云道:“北京城里来的,可对?”
  “不错!”居中黄衣老者点头说道:“你可知道老夫三人是干什么的么?”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在北京城那个圈子里的人跟一般百姓眼里,你三个是御前带刀,官同四品的大内侍卫,可是在我眼里就不同了,在我眼里你三人只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江湖败类……”
  秀姑喝道:“痛快,燕大哥,骂得好!”
  左边黄衣老者阴阴一笑道:“丫头,别忘了,你那死鬼爹也是……”
  秀姑冷叱说道:“你敢污蔑我爹,我打烂你的狗嘴!”她娇躯一闪,便要动。
  燕翔云轻喝说道:“秀姑,我不许!”
  秀姑还真听他的话,没动,但她戟指左边黄衣老者,白着一张娇靥道:“燕大哥,你听听,他……”
  燕翔云道:“我借用他们一句话,稍时再动不迟!”
  当着这位燕大哥,俏秀姑似乎永远发不起威,对这位燕大哥,她也的确心悦诚服,煞威一敛,道:“燕大哥,我听你的!”
  燕翔云微微一笑,转望居中黄衣老者,道:“阁下,我不愿多耽搁你几位的时间,我显意诚恳地说几句心里的话,希望几位能听得进……”
  居中黄衣老者阴阴一笑,道,“别客气了,你说吧!”
  燕翔云道:“我告诉几位,陈大爷的当年,我知道的不少……”
  居年黄衣老者轻“哦”了一声,道:“想必是陈太极告诉了你!”
  燕翔云点头说道:“不错,陈大爷是告诉了我,当年事已成过去,陈大爷他如今也已经故世了,有道是:‘人死一了百了’,几位跟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纵有,到这时候也该一笔勾销了……”
  居中黄衣老者冷冷笑道;“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么?”
  燕翔云双目微扬,道:“几位倘若跟他有私仇,私仇可以勾销了,倘是奉命而来,这一趟也可以交差了,怎好再苦苦相迫……”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说老夫几人可以交差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已然故世,难道几位还交不了差?”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说道:“老夫看你像个明白人;怎么净说些糊涂话?老夫问你一句,老夫几人倘若就这么回京,你让老夫几人拿什么复命,单凭这上下嘴皮碰那么一碰,官家就相信了么?”
  燕翔云道:“你的意思是要带秀姑上京作证?”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这才像个明白人!”
  燕翔云道:“几位一定要这么做?”
  居中黄衣老者道;“不然何以复命?”
  燕翔云道:“几位,官家事也懂得不少,只要几位念在跟陈大爷多年共事份上,肯高抬贵手……”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说道:“要不是念在这点情份上,老夫几人还不会管他这个宝贝女儿呢,你要知道,老夫三人所以要带她……”
  燕翔云截口’说道:“你既然看我像个明白人,就别再说下去!”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怎么,你明白?”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司马昭之心,知道的恐怕不只我一个!”
  居中黄衣老者嘿嘿一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几人的来路,竟敢伸手管……”
  燕翔云道:“阁下,别多说了,请答我一句,几位真要带秀姑走?”
  居中黄衣老者道:“难道会是只碰碰嘴皮,说着玩玩儿不成?”
  燕翔云吸了一口气,道:“阁下,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居中黄衣老者嘿嘿笑道:“你白说了,这些话老夫几人听不进去!”
  燕翔云一点头,道:“也罢,你几人令人忍无可忍,这件事我管定了,你几人只能放倒我,就可以把秀姑带走!”
  居中黄衣老者冷笑说道;“这才像句干脆话!”
  燕翔云一抬手,道:“答我问话,在山上用淬毒暗器伤陈大爷的,是你几人中的那一个?”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问道:“你想干什么?”
  燕翔云道:“蒙投桃之赐,敢不作还李之报?来而不往非礼,我要代陈大爷当面谢谢他!”
  居中黄衣老者“哈”地一笑道:“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
  燕翔云淡然说道:“答我问话!”
  右边黄衣老者突然说道;“是我老夫!”
  燕翔云目光一转,道:“四川唐家的唐三爷……”
  居中黄衣老者嘿嘿笑道:“陈太极对你说的不少,就凭这一点他已死有余辜……”
  燕翔云道:“待会儿假如我有话问你,你也照样会说……”转望居中黄衣老者,接道:“以阴毒真力毁人遗体的是你,唐大爷!”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燕翔云淡然笑道:“别把我当成瞎子!”
  居中黄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好,你的确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老夫几人这一趟真可以说没有白来,告诉你吧,老夫唯恐陈太极他诡诈多智,所以刚才用了八成真力,暗暗给了他一下…”
  燕翔云道;“这是让我最难忍受的一点!”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不管你能不能忍受得了,老夫……”
  燕翔云一抬手,道;“够了,别说了,现在听听我的,以淬毒暗器暗中伤人,用阴毒真气毁人遗体,心性狠毒,其行可诛,你两个自己动手,把几双手给我留下!”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说什么?老夫没听清楚!”
  燕翔云道;“我再说一遍,你两个自己动手,把几只手给我留下!”
  居中黄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狂,笑得傲,笑得轻蔑,笑得前俯后仰。
  燕翔云脸色如常,没在意。
  秀姑眉梢儿忽地一扬,叱道:“鬼叫什么,待会儿你哭都哭不出来!”
  居中黄衣老者笑声忽敛,阴鸷目光凝注着秀姑,道:“丫头,你别以为他……”
  燕翔云淡然截口说道:“你听清楚了?”
  居中黄衣老者改口说道:“老夫清楚了!”
  燕翔云道:“我给你几人片刻工夫……”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说道:“二弟,三弟,你两个听见了么?”
  左右两名黄衣老者轻蔑地笑道:“全入耳了,没漏一个字!”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两个说说,这叫什么?”
  左边黄衣老者道:“风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居中黄衣老者道:“不管是当年也好,如今也好,咱们还没碰见那个大胆的敢对咱兄弟说这种话…”
  右边黄衣老者道:“大哥,你当他这是说话么?”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难道不是?你以为是……”
  右边黄衣老者道:“我以为他是放……”
  秀姑没让他说下去,冷叱说道:“你敢有半个脏字,我打烂你那张狗嘴!”
  右边黄衣老者转望秀姑,阴笑说道:“丫头,现在任你,待会儿等老夫几个放倒他后,有你的乐子受!”
  秀姑娇靥猛然一红,眉宇间倏腾煞气,怒叱说道;“狗东西,你敢……”
  燕翔云淡淡说道:“秀姑,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秀姑白着脸道;“燕大哥,我受不了……”
  燕翔云道:“我不会让你受委曲的!”
  居中黄衣老者“哈”地一声道:“少说一句吧,你没那福气。”
  他手一抬,道:“来呀,拿下了!”
  两名黑衣汉子应声出剑,两柄长剑,几朵剑花,分左右向燕翔云卷了过去,这出手一式快捷狠毒,居然不俗。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秀姑,你往后让让,小心血溅你一身!”
  随话往前跨了一步,他这一动,两柄长剑忽地一沉,由上而下,分别向他两肘卷了过来!
  燕翔云道:“彼此没什么深仇大恨,奈何上手就取人要害?你两个还不配跟我动手,把剑留下,滚吧!”
  双掌忽抬疾探,没看见那是什么手法,什么招式,却只见剑花忽敛,两柄长剑那犀利的剑尖全被他捏在拇食两个指头之间。
  三名黄衣老者脸色一变,两名黑衣汉子不知死活,执剑右腕猛然向下一沉,想把剑抽回去,然而,那两柄长剑就像铸进了生铁里,不但没动一动,反而带得他两个身子往前一冲。
  燕翔云一笑说道:“我还没碰见过那个不听话的!”
  他反腕一抖,两名黑衣汉子立即闷哼撒手,抱腕暴退,燕翔云趁势又一抖腕,两柄长剑转头倒射,“卟”地两声插在两名黑衣汉子脚前,剑身不住地颤动。
  秀姑看直了眼,瞪大了一双美目,道:“燕大哥,你……”
  燕翔云笑道:“我只会这一手,再想多看就没了!”
  秀姑道:“燕大哥,你好……”
  居中黄衣老者寒着脸,目光凝注,道:“你究竟是谁?”
  燕翔云淡然笑道:“善良渔民,姓燕,陈大爷的邻居!”
  居中黄衣老者道:“江湖上有句话,光棍眼里揉不进一颗砂子……”
  燕翔云道:“我不懂!”
  居中黄衣老者道:“既是高人,就不该这么小气!”
  燕翔云摇头说道;“奈何我不是高人。”
  右边黄衣老者突然冷笑说道:“老夫不怕你不说!”闪身扑了过来。
  燕翔云道:“我不愿为已太甚,你兄弟可别太逼人!”
  右边黄衣老者没说话,看着扑近,探手抓了过来。
  燕翔云没动分毫,道:“那么我只有代劳了!”
  容得那只抓他的手抓近,他左掌一翻,闪电劈了过去
  只听大叫一声,右边黄衣老者头上都见了汗珠,抱着那只右胳膊踉跄暴退,要不是他哥哥那伸手快得快,他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
  再看他那只右手,手还在,只是自腕以下软软的垂着,怕今生再也难抬起来了。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大变,惊怒喝道:“姓燕的,你敢伤官家侍卫,这官司……”
  燕翔云含笑说道:“这官司我吃定了!”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明白就好,姓燕的,你……”
  燕翔云脸色微微一沉,道:“唐世民,少废话,你们这些鹰犬在北京城里神气,也可以唬唬善良百姓跟寻常江湖人,我可没把大内侍卫四个字放在眼里,从现在起,你们找我就是!”
  居中黄衣老者唐世民道:“你以为少得了么?”
  燕翔云道:“我知道少不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家老三那只手算我留下了,我不能厚他薄你!”
  唐世民怒笑一声道:“姓燕的,老夫倒要看看你……老二,放老三自己站着,咱两个联手合功!”
  话落,他先闪身欺进,他那老二也立即松开了老三,抡掌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燕翔云笑了,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
  左掌一抖,逼得唐老二身形顿了一顿,右掌闪电挥出,“叭”地一声,唐世民的老脸上挨了一下。
  这一下不轻,打得唐世民唇破血出,差点连一嘴老牙也掉了!
  唐家横行西南,身为大内侍卫尤其不可一世,何曾受过这个?老脸上那挂得住?
  大内侍卫挨揍,不但唐家威名有损,便连官家的脸也丢了,这还得了。
  唐世民那里挨了一巴掌,他身子刚一晃,唐老二身子一顿再进,抖手一掌印向燕翔云胸腹。
  燕翔云双目微扬,道:“你几个该先打听打听我下手的份量!”
  他挥手捞住了唐老二的腕子,一扭一送,“叭”地一声脆响,唐老二大叫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震住了唐世民,他没敢再进,煞白着一张老脸,嘴角上挂着血,往后便退。
  燕翔云淡然轻喝:“唐世民,别弱了你唐家……”
  唐世民道:“姓燕的,老夫兄弟认栽了……”
  燕翔云道:“你跟谁称老夫?改改口!”
  唐世民道:“谁叫我兄弟技不如人?任你就是!”
  燕翔云微微一笑,道:“四川唐家,大内侍卫爷们低头认栽了?”
  唐世民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燕翔云道:“像你们这样的败类,留着你们嫌多,可是我不愿在这宁静的渔村里杀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动手吧!”
  唐世民没说话,也没动。
  燕翔云叫了他一声:“唐世民。”
  唐世民脸色好不难看,道:“姓燕的,我兄弟已经低头认栽……”
  燕翔云道;“那是我还会几手防身之技,要不然今夜倒霉遭殃的不只是我一个!”
  唐世民道:“姓燕的,彼此间没什么深仇大恨……”
  燕翔云道:“陈老跟你唐家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唐世民道:“你知道,我兄弟奉命行事,吃粮拿俸,身不由己……”
  燕翔云道:“那么陈老已经故世,你兄弟的差事该可以完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的后人,生歹念,起淫心?”
  唐世民道:“你误会了……”
  燕翔云摇头说道:“你们的作为我知道,你们这种人的一贯作风我也清楚,在江湖上称败类,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一旦供职官家,有官势可仗,胆更大了,百姓被你们欺凌得还不够么?”
  唐世民道:“姓燕的,提起官家,我想劝你一句……”
  燕翔云道:“我知道官势大,从没有人敢跟官家作对,凡是跟官家作对的人,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可是我该是例外!”
  唐世民道:“姓燕的,多少年来,从没有那一个例外……”
  燕翔云道:“你两个兄弟断手,一个折臂,我已经招惹上了官家,我不愿虎头蛇尾,你也可以往后看,看看我是不是唯一的例外!”
  唐世民道:“姓燕的,正如你所说,我两个兄弟一个断手,一个折臂,我也认栽低了头……”
  燕翔云道:“那是罪有应得,你心肠狠毒,暗用真力毁人遗体,论心论行,却无可饶恕,可惜你不知道我的过去,要不然你就会知道这是天大的便宜!”
  唐世民神色一动,道:“我想听听你的过去!”
  燕翔云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愿让第二个人知道我的过去,唐世民,你那点鬼心眼少在我面前卖弄!”
  唐世民老脸微红,道:“难道你的过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燕翔云双眉陡地一扬,但旋即淡然一笑,道:“唐世民,我不怕激,我的过去的确不可告人!”
  唐世民道:“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么……”
  燕翔云道;“唐世民,你枉费心机,也别再拖延时间了,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唐世民双眼一睁,道:“姓燕的,你真要唐某自断……”
  燕翔云道:“像你这种人,你这样的心性、行为,我要是饶了你,那该是我的罪恶!”
  唐世民道;“姓燕的,你说的好,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你也懂这句话,可惜你懂的太晚了,刚才你不是说听不进这句话么?跟你一样,我如今也听不进这句话!”
  唐世民眉梢儿一扬,道:“姓燕的……”
  燕翔云淡然说道:“唐世民,要等我出了手,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唐世民目中诡异凶芒一闪,猛然挫牙点头,道:“好,姓燕的,唐家这几个人交给你了!”
  左手往前一伸,扬右掌砍了下去,他这一掌是用足了劲儿,看情形他是咬了牙,狠了心了。
  然而,就在他右掌刚要砍上右腕的当儿,他那只右掌忽地向外一翻,口中同时喝道;“二弟,三弟,走!”
  他腾身先起,唐老二跟老三还真机灵,几几乎同时腾起,丝毫不慢不迟。
  燕翔云目中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光芒,他淡然笑道;“唐世民,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你不知死活,自找其祸,怪不得我!”
  他一抬左手,秀姑被他推得踉跄闪向一旁,然后他自己一偏头,“得”地几声轻响,门头上多了几根乌芒。
  最后,他抢前一步,从地上拔起一柄长剑,振腕抛了出去,月色下剑化长虹,疾取唐世民。
  唐世民身手不凡,功力也高,他觉察了,可是燕翔云这一剑太快,他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那柄长剑已然射上了他的大腿。
  他痛澈心脾,大叫一声一头栽了下来,砰然一声摔个结实,那柄剑,贯穿了他的右大腿,血已经湿了半条腿。
  唐老二、唐老三还不错,一起折了下来,分落在唐世民身边,瞪目蓄势,防燕翔云再进一步。
  燕翔云站在那儿没动,淡然一笑道:“我言出必行,断去你们老大一只手,然后带他上路,要不然我把他的命留下,你两个看着办吧!”
  唐老三神色凄厉,大叫说道:“姓燕的,你欺人太……”
  唐老二却突然扬掌砍了下去,腿伤再加腕伤,唐世民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唐老三勃然色变,霍然转注,道,“二哥,你……”
  唐老二凄然惨笑,道:“我愿意么?别说了,帮我架着大哥,咱们走吧!”
  唐老三没再说话,转过头采充满仇恨,恶狠狠地看了燕翔云一眼,道:“姓燕的,你报个真名实姓吧!”
  蒸翔云淡然说道:“你只要记住,燕翔云,翔云之燕就够了!”
  唐老三道:“好吧,姓燕的!”跟唐老二架起唐世民腾身而起。
  那两个黑衣汉子自然跟着要走!
  燕翔云及时喝道:“慢着,别为这宁静渔村留凶器,把剑带走!”
  一名黑衣汉子忙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剑,转身跟着跑了。
  燕翔云笑了,但是转眼之间他那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流露自两眼的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色采。
  “燕大哥!”
  是秀姑一声带着颤抖的喜呼,她看呆了,直到这时候她才醒了过来,定了神。
  燕翔云目中异采倏地敛去,他转过了脸,他看见的,是秀姑那张惊喜的娇靥,还有那包含了太多东西的一双美目,一对眸子,他心头一震,慌忙躲了开去,道:“秀姑,天不早了,我该……”
  突然,陈太极的话声透窗而出,接了口:“燕大哥,如果你要走你早该走,不应该留到现在惹上这一身麻烦!”
  燕翔云一怔摇头苦笑,看了秀姑一眼,道:“进去吧!”
  秀姑有点喜欢,也有点幽怨,道:“燕大哥,你先走!”
  陈太极在屋里说道:“对,走后头,不怕你燕大哥跑了!”
  燕翔云又是一声苦笑,转身进了屋。
  秀姑向着他那颀长的背影投过包含良多的深深一瞥,扭动腰肢,迈步跟了进去。
  陈太极,他就站在卧房门口,一见燕翔云进来,老眼凝注,劈头便道:“燕大哥,这一回我也不说谢了!”
  燕翔云苦笑说道:“陈大爷……”
  陈太极道:“燕大哥,陈太极不敢再受这称呼!”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陈大爷,请别在称呼上计较,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您跟秀姑及早收拾收拾吧,这儿不能再住下去了!”
  陈太极微怔说道:“怎么?燕大哥,你以为这一招没能瞒过……”
  燕翔云道:“唐家兄弟个个狡猾多嘴,假如瞒过了他们,唐世民不会再用阴毒真力伤您,他已经知道我会武了,而且知道我所学不俗,由此他明白我不会任他向您下手……”
  陈太极一点头,道:“对,有理,那么,燕大哥,你呢?”
  燕翔云摇头说道:“我并不怕他们……”
  陈太极道:“那么我不便走!”
  “不,陈大爷!”燕翔云接道:“我也要离开这儿,而且要在您跟秀姑之前!”
  陈太极微吁了一口气,道:“这才是,你预备上那儿去?”
  燕翔云摇头说道:“您原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浪迹江湖,萍飘各处,走到那儿算那儿!”
  秀姑突然说道:“燕大哥,那你跟我们一起……”
  燕翔云忙摇头说道:“秀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
  秀姑道:“为什么,燕大哥,你既……”
  陈太极忙拿眼色止住了他,道:“丫头,燕大哥有燕大哥的去处,咱们有咱们的去处,燕大哥怎么能跟咱们一起走?”
  秀姑道:“为什么不能,您不是……”
  不知怎地,她突然改了口,接道:“爹,咱们上那儿去,去处在那儿,这样东逃西躲,要躲到那一天才算到头?”
  陈太极摇头说道:“没办法的事,丫头,我也不知道,到那儿算那儿,只别让他们找着就行了,也许咱爷儿俩要躲一辈子!”
  秀姑还侍再说,陈太极已然转向了燕翔云道:“燕大哥,我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我想问问……”
  燕翔云含笑截口,道:“您最好别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也有自己的秘密,我这段视为秘密的过去,不愿让第二个人知道!”
  秀姑插了嘴,她用那让燕翔云心悸的目光望着燕翔云道:“燕大哥,彼此不外,爹也把他的过去告诉了你……”
  燕翔云避了开去,道:“秀姑,你要跟陈大爷一样地原谅我!”
  秀姑脸色微变,还侍再说。
  陈太极那里已然又递眼色,道:“燕大哥,有缘他日自会再相见,我不再多留你了,你请吧!”
  燕翔云感激地望了陈太极一眼,道:“那么,陈大爷,我告别了!”躬身一礼,转身行了出去。
  秀姑急了,她抬手要叫,却被陈太极伸手拦住了,就这一耽误,燕翔云已然走得没了影,秀姑眼睁睁地望,却再也望不见他了,她跺了脚,道:“爹,都是您,您为什么不……”
  陈太极道:“丫头,要走的是绝留不住的!”
  秀姑道:“您为什么不让他跟咱们一起走?”
  陈太极道:“他肯么?丫头,没有用的话别说……”
  秀姑美目中泪光一涌,道:“没有用的话别说,您就知道不让我说这,也不让我说那,您根本不知道我……我……”她娇靥一红,闭上了小嘴儿。
  她娇靥一红一叹,道:“丫头,你是爹的女儿,爹一手把你带大,你的心事,你心里想什么爹还不明白?老实说,你也应该知道,爹原有这意思,我压根儿也喜欢他,可是,丫头……唉,你玲珑剔透,爹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秀姑道:“我不明白!”
  陈太极道:“丫头,别跟爹赌气……”
  秀姑道:“赌气?为他跟您赌气?他也配,告诉您好了,没人稀罕他,瞧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儿,我心里就有气,躲什么,有什么好躲的,谁会吃了他?怕谁沾了他?永远瞒着,可别说,让咱们知道咱们会害了他……”
  陈太极皱眉叫道:“丫头……”
  秀姑道:“您别多说,从今后我不再提他,全当没见过他!”
  陈太极目光一凝,道:“这是你心里的话?”
  秀姑挫了挫银牙,猛一点头,道;“嗯,是我心里的话!”
  陈太极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听你的,从今后再不提他,丫头,别耽误了,进去收拾收拾吧!”
  秀姑一拧腰,绷着脸走向了屋里去。
  陈太极摇了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确实有一阵子静默,可是没多久这份静默就被秀姑打破了,是她问她爹:“爹,您看……他到底是谁?”
  “他?谁?”
  “哎呀,爹,您……他,燕翔云!”
  “噢,他呀,你不是说不再提他了么?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他?丫头,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爹敢说燕翔云三字必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好哇,这么久了,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有!”
  “别怪人家,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丫头,爹也敢说,他必然是位奇人,而且是眼下江湖中的知名人物……”
  蓦地,院子里有人接了口:“只怕老先生说对了!”
  陈太极一惊住口。
  秀姑冷喝说道:“什么人!”
  只听院子里那人说道;“不速之客冒昧登门,突夜访,贤父女不必惊慌,请出来容我拜见。”
  门帘掀动,陈太极当先行了出来,一眼他便看见院子里站着个人,这人也有一个像燕翔云一样颀长的身材,只是他比燕翔云矮了些,可比燕翔云俊得多,长眉斜飞,凤目重瞳,玉面朱唇,长袍马挂,一条发辫拖在身后,简直地就是位俊美潇洒,倜傥不群的公子哥儿,这身打扮,这像貌,到那儿都唬人。
  他一怔,这时候身后来了秀姑,她低声问道:“爹,是谁?”
  陈太极低低一声:“你自己看……”
  随又问道:“阁下是……”
  俊美年轻人一欠身,道;“末学后进不速客,见过主人!”
  陈太极忙答一礼,道:“不敢当,阁下……”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老人家,我姓华,远道而来。”
  陈太极道:“原来是……阁下莅临寒舍,是……”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我到这儿来是来打听个人的,夜深人静,这儿的人家都熄灯关门入了梦乡,只有老人家府上亮着灯,所以我找到这儿来,唐突、冒昧之处,还请……”
  陈太极道:“阁下不必客气,阁下打听的是……”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的话,我不知怎么说才好,假如老人家不嫌厌烦,我想多说几句……”
  陈太极忙道:“阁下请只管说。”
  俊美年轻人彬彬有礼,道:“谢谢老人家……”话锋微顿,接道:“老人家,我在江湖上找这个人已经找了很久了,几几乎寻遍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直到今夜我才找到一条线索,寻得一点端倪……”
  微顿又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在离这儿几十里处碰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是大内侍卫,也是四川唐门中人,听他们说是在这儿栽了跟头,放眼江湖能伤唐门中人,敢打大内侍卫的人没有几个,因为这我找到了这儿来了……”
  秀姑忙低低说道:“爹,他找的是……”
  陈太极忙用手扯了她一下,秀姑机警地忙闭上了嘴。
  俊美年轻人似乎也够机警,他那清朗眼神扫了陈太极父女一下,微微一笑,那口牙白得令人心跳,他接着说道:“找到了老人家这儿之后,我无意窃听窥探,可是我听见了贤父女的谈话,所以我认为老人家必然知道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陈太极微笑说道:“阁下说了半天,怎连个姓名都没有?”
  俊美年轻人笑了笑,道;“老人家,容我先问一句,老人家跟令嫒刚才谈的那位他是何人?”
  秀姑突然跨进一步,道:“你是来打听人的,还是……”
  陈太极忙叱道:“秀姑,不许这么没规矩,后站。”
  秀姑小嘴儿一撤,道:“爹,你听听,他这那像是打听人嘛。”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姑娘原谅,不是我打听人没个姓名,而是我实在不知道他如今姓什么叫什么,既然这样……”
  秀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知道,我既然来打听人,当然有那人的姓名,可是那些没有用,我知道的是他的真名实姓,他如今用的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陈太极突然说道:“阁下的意思我懂,我可以告诉阁下,刚才我父女说的那个人他叫燕翔云,不知是不是阁下要找的人?”
  俊美年轻人微一摇头,道:“老人家,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过这位姓燕的胆识与所学很像我要找的那个人……”
  陈太极轻“哦”了一声。
  俊美年轻人飞快说道:“至于对不对,还要请老人家指点一—”一。
  陈太极只觉得这位俊美年轻人不凡,不但人品好,只怕所学胸蕴也都不差,他深深地看了俊美年轻人一眼,道:“好说,阁下要我怎么做?只要我知道……”
  俊美年轻人道:“我先请教,老人家可知道这位姓燕的真名实姓?”
  陈太极道:“阁下既听见了我父女的谈话,就该知道……”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几个大内侍卫可是他打伤的?”
  陈太极没有犹豫,当即点头说道:“正是。”
  人家既听见了他父女说的话,他不得不直说。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谢谢老人家,此人原是这儿的人么?”
  陈太极摇头说道;“不,他不是本地人。”
  俊美年轻人道:“他从那儿来的?”
  陈太极道:“这我不知道。”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当知道他到这儿来有多久了?”
  陈太极沉吟了一下,道:“有不少日子,总有半年多了。”
  俊美年轻人道:“请老人家告诉我,他长得什么模样?”
  陈太极道:“像貌平庸,毫无惊人之处。”
  俊美年轻人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一点不对……”
  陈太极道:“怎么,难道……”
  俊美年轻人立道:“老人家,我要找的那个,像貌轩昂,当世罕见。”
  秀姑美目一睁,轻“哦”了一声,道:“爹……”
  陈太极忙又用手扯扯了道:“这么说来,像貌的确不对。”
  俊美年轻人道:“是的,老人家……”想了想之后,接问道:“老人家可曾发觉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
  陈太极道:“我不知道阁下何指,真要说起来,他处处跟别人不同。”
  这是实话,每个人都跟别人有不同之处。
  俊美年轻人笑了,他的确很动人,很容易使女儿家们动心动情,他眨了眨眼,道:“老人家,我指的是他的特征,他的举止,他的……”
  陈太极摇头说道:“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征,他的举止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他的气度,他的谈吐,他的胸蕴……”
  俊美年轻人道:“都过人?”
  陈太极点头说道:“这是我个人的感觉。”
  俊美年轻人笑道;“老人家说话很谨慎,这也就够了……”话锋微顿,接问道:“我请教,唐门中人被打伤的事,是怎么回事?”
  陈太极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个渔民……”
  俊美年轻人截口说道:“老人家,一般渔民没有那么锐利的眼光!”
  陈太极道:“阁下何指?”
  俊美年轻人笑了笑道:“老人家能看出那位燕翔云是位所学、胸蕴,甚至一切都超人的人,老人家您应该是非常人,要不然我不会一见面便自称末学后进!”
  陈太极略一沉默,忽地笑了,道;“阁下厉害……”
  俊美年轻人欠身说道:“老人家夸奖。”
  陈太极接着说道:“阁下很让人生好感,为此,因为瞒不了人,索性就告诉你吧,我姓陈,叫陈太极……”
  俊美年轻人轻呼说道:“老人家是追魂手?”
  陈太极微一点头,道:“不错,阁下。”
  俊美年轻人脸色一整,道:“我失敬,老人家,您也令人敬佩。”
  陈太极微愕说道:“阁下这话……”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应该明白。”
  陈太极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阁下,谢谢你,陈太极只有羞惭汗颜……”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恕我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后半截……”
  陈太极老眼深注,激动地道:“我再谢谢阁下。”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我这是由衷之言。”
  陈太极微一摇头道:“请阁下听我说说唐家兄弟事……”
  接着,他毫不隐瞒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俊美年轻人惊喜说道:“谢谢老人家,是他了,九成九他是我所要找的人,请问老人家,他如今在……”
  陈太极刚要说话,秀姑却突然抢了先,她扬着一双柳眉,道:“慢点,爹,让我先问问他。”
  陈太极眉锋微皱,道:“丫头,你……”
  秀姑道:“咱们还没弄清楚他的来路,怎么能随便把燕大哥的去处告诉他?我要先问问他……”
  陈太极没有说话,这是默许。
  俊美年轻人适时说道:“姑娘,我跟我要找的人有颇深的渊源……”
  秀姑道:“我不管你跟他有什么渊源,我先要知道一下,这位燕翔云,他到底是谁?”
  俊美年轻人面有难色,旋即倏然一笑道:“姑娘,这你最好去问他……”
  秀姑道:“怎么,你不能说?”
  俊美年轻人道,“是的,姑娘,我不能,也不敢。”
  秀姑凝目说道:“你不敢?”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不知道,我对他是既敬又怕。”
  秀姑道:“噢,他那么可敬可怕么?”
  俊美年轻人道:“关于这个敬字,我以为贤父女应该已经领略到了,至于这个怕,姑娘,我要说明,他是位顶和气的人,可是他有自然慑人之威,总之,他说的话我不敢不听,便连犹豫都不敢犹豫。”
  陈太极微微点了点头,颇有同感。
  秀姑“哦”地一声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俊美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道:“姑娘,我只能说跟他颇深的渊源。”
  秀姑扬了扬柳眉,道:“那么,你又是谁?”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我姓华。”
  秀姑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秀姑道:“多了,像你叫什么?从那儿来的,找他干什么……”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你原谅……”
  秀姑不乐了,娇靥一绷,道:“怎么,也不能说?”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事实如此。”
  秀姑冷冷一笑,道:“那也好,不说算了,我不勉强,可是我告诉你,你也别想从我们这儿打听出他的去处。”
  姑娘她好厉害。
  俊美年轻人皱了眉,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何必……”
  秀姑冷冷说道:“怪了,我碰见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说出来让我听听。”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他不愿让人知道他是谁,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过去,假如我告诉姑娘我是谁,找他干什么,那就等于把他的底细都告诉了姑娘,这我不敢。”
  秀姑道:“我不懂你这话……”
  俊美年轻人道:“这么说吧,姑娘只一知道我的来路,立即就会知道他的来路、他的底细,姑娘懂了么?”
  秀姑微一点头,道:“我懂是懂了,可是那是你的事,我不管那么多,你只想知道他的去处,就非先把自己说个清楚不可。”
  俊美年轻人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可以编个假话,但贤父女跟他有这么一段不平凡的交情,我不愿意这么做!”
  秀姑冷冷说道:“随便你,我们不在乎。”
  俊美年轻人皱眉说道:“姑娘,你何必跟我为难,我找他找了好久,几几乎跑断了这两条腿,如今好不容易才……”
  秀姑一偏脸,道:“别跟我诉苦,那不关我的事。”
  俊美年轻人举手一揖,道:“老人家,我求求您……”
  陈太极还了一礼,道:“阁下,我不敢当,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几句话,我知道你急于找他,可是我身受他活命大恩,他又是个不愿暴露自己的人,我连你的来路都不知道便泄露了他的去处,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那说不过去。”
  俊美年轻人道:“我知道,我知道二位急于知道他的来路,他的底细,可是二位不该急于一时,似乎也不必知道的太多,只知道他是燕翔云,是位奇人,应该够了。”
  秀姑道:“不够。”
  陈太极道:“阁下说的不错,不瞒你说,我父女的确急于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不肯,我父女只有用这办法从阁下这儿打听了。”
  俊美年轻人苦笑说道:“老人家,我告诉您,他不叫燕翔云,像貌也不是二位所见那样,他是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英豪,这够了么?”
  陈太极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我请问,他在江湖上很有名么?”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他又何止有名?”
  陈太极轻“哦”一声道:“那么他又为什么不愿让人知道他的来路、他的底细?”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只因他有一段辛酸的过去,他心酸肠断,绝不愿多提。”
  陈太极道:“这也是他脱离江湖,跑到这儿来过打鱼生涯的原因。”
  俊美年轻人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老人家。”
  陈太极沉默了一下,突然点头说道:“好吧,阁下,我不愿意多打听人家的伤心往事,也不愿意再看你为难,我告诉你……”
  俊美年轻人一喜,说道:“多谢老人家,我永不忘……”
  秀姑一急忙道:“爹……”
  陈太极摇头说道:“丫头,你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家,咱们受你燕大哥良多,你也该知道,有些事欲速不达,有些事也丝毫不能勉强,最好一切顺其自然……”
  秀姑娇靥微酡,道:“可是咱们不知道他是……”
  陈太极道;“爹这双眼睛还不算昏花,爹看得出,眼前这位必是出身世家的少侠佳子弟,既如此,咱们何虑之有。”
  俊美年轻人忙道:“谢谢老人家。”
  秀姑白了她一眼,道:“你别得意,也别高兴,便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处。”
  俊美年轻人一怔道:“姑娘这话……”
  陈太极点头说道:“阁下,小女说的不错,事实的确这样,便连我父女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那儿。”
  俊美年轻人忙道:“老人家,您怎……”
  陈太极道:“这样的,阁下,他伤了唐家兄弟之后,认为这儿已不能再住下去,当即就走了。”
  俊美年轻人一团高兴刹时化为乌有,呆了半响始道:“老人家,难道他没有把去处告诉您?”
  陈太极摇头说道:“没有,他只说这么,萍飘江湖,浪迹天涯,走到那儿算那儿,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上那儿去。”
  俊美年轻人神色一转颓废,喃喃说道:“寒叔,您何忍,又何苦……”
  陈太极目光一凝。
  秀姑脱口说道:“韩叔,你叫谁?他姓韩?”
  俊美年轻人一震而醒,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他姓韩……”
  秀姑忙转注乃父,道:“爹,他姓韩,您快想想看……”
  陈太极摇头说道:“丫头,你燕大哥要是姓韩,眼前这位就不会承认了。”
  姜是老的辣,俊美年轻人神情为之一震。
  秀姑呆了一呆,道:“怎么,您说燕大哥他,他不姓韩?”
  陈太极点头说道:“应该不是,可是他的姓名之中必有这么一个字。”
  俊美年轻人心头又是一震。
  秀姑霍地转过了脸,逼视着俊美年轻人道:“是么?”
  俊美年轻人还没有说话,突然!
  一阵犬叫声由远处传了过来。
  俊美年轻人眉梢儿刚一扬,陈太极已然睁目说道:“有人进了村子。”
  秀姑变色说道:“别是唐家兄弟那些鹰犬……”
  陈太极一点头道:“怕是……”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现在走还来得及,我愿为贤父女断后。”
  陈太极摇头说道:“彼此素昧平生,缘仅今夜一面……”
  俊美年轻人道:“若按我……那位燕翔云跟您的交情,那就不只是今夜一面,彼此不外,老人家,事不宜迟。”
  陈太极迟疑了一下,目闪精先,猛一点头,道:“好,我父女领你这份情,丫头,进屋拿东西,咱们走。”
  秀姑应声闪动娇驱,一阵风般扑进了屋。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临别之前请告诉我……”
  陈太极正色说道:“阁下,陈太极生平不作欺人虚言,我刚才所说没有一句是假的,你要不信我莫可奈何!”
  俊美年轻人呆了一呆,俊面微红,道:“老人家,是我……”
  陈太极摇手说道:“别客气了,我忘了问,阁下行么?”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是指断后事?”
  陈太极点了点头。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我不愿吹嘘,更不愿妄自菲薄,比起那位燕翔云,我自知不如,可是我有把握他们来十个,我让他们躺下五对。”
  陈太极笑了:“豪语,令人心折。”
  秀姑提了两个小包袱,一阵风般扑了出来。
  陈太极深往俊美年轻人一眼,道:“援手之情,我不谢了,有缘他日再相逢,我父女走了。”拉着秀姑出门腾身而去,转眼没人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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