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美人如玉剑如虹
  作者:独孤红
  江湖女侠傅玉霜深受神力王府玉珠王爷的钟爱。但傅姑娘心中早有所爱,那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豪侠李梦帆。为报家仇,李梦帆只身潜入京城,誓杀一代权奸和坤。身为帝都铁骑总领的玉珠王爷不能不维护法纪,出面干预,岂容天子脚下,谋杀重臣!这使夹在中间的傅姑娘左右为难。正待二人兵刃相见,一争高下之际,东宫太子赶到,避免了傅姑娘不忍看到的一幕悲剧。
  第一章 菱花破镜
  第二章 步步杀机
  第三章 峡谷七杀
  第四章 美人如玉
  第五章 巧字成书
  第六章 恩义难全
  第七章 午夜惊变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一章 菱花破镜
  钓鱼,除了职业性的以外,应该是极为雅适悠闲的赏心乐事。
  无论是举网捞明月,移蓬卧晚风,或秋风芦被梦,春雨柳溪潮,甚至于柳宗元所吟咏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均有其极高乐趣存在。
  如今,有人在钓鱼,但似乎是鱼在乐,人并不乐。
  地方够美的,在一片极美的湖荡之侧,几株极美的垂杨之下。
  时光也够美的,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春天,和春天里最美丽的黄昏时刻。
  人也够美,但美的有些凄凉,有些憔悴,有些高傲,有些孤独!
  钓鱼的,是一个三十上下的青衫儒生,锐朗的双目,和挺直的鼻梁,以及微薄而下掩的嘴唇,显示出他高傲坚毅的性格。但眉间,鬓上,却似乎堆积了过多的忧愁,一袭青衫之上,也容留了过多的风尘酒渍!
  鱼呢?鱼不知道美不美,只知道够大。
  因为青衫儒生下钩未久,浮子便被一扯入水,手上也感觉到剧烈震荡!
  这显然是大鱼上钩,但青衫儒生却不扬竿,任连那尾上钩之鱼,在水中往来狂游,只是目光中流露某种愤恨的,冷冷注视,仿佛他把这尾鱼儿,当作了甚么深仇大怨,要尽情凌虐,等待它筋疲力尽,百技皆穷,然后,再……
  蓦然间,白光闪,手内轻!
  湖面上,多了一片不属于岸边垂杨的特殊树叶。
  钓竿梢头,飘杨着一截断线!
  鱼更乐了,因为它虽上了钩,却获得意外助力,恢复自由,度过劫难。
  飞叶断线的举措,不是寻常,仅从武学功力的表现程度来说,也非一流高手莫办。
  但青衫书生的感情,似乎早已麻木,他对这意外事件,竟连理都不理,决未表示出半分惊讶!
  白光又闪,这次不是飞叶,似乎是面小小镜子,在斜阳影里闪光?
  青衫书生冷漠的像座冰山的神色,空然有了激动!
  他目注镜光闪处,双眉方挑,便有一片寒光,凌空飞来。
  青衫书生略一伸手,便把寒光接在掌中,果然是半面菱花破镜。
  他更激动了,用颤抖的手,从颤抖的青衫怀中,摸出了半面菱花破镜,两者破痕相符,正好合而为一。
  所不同的,凌空飞来的这半面镜子上,比青衫书生怀中的另外半面镜子,多出了三个字儿,那是被人用尖锐之物,所镌画上去的“白水镇”三字。
  青杉书生的双目之中,突然湿润,他把钧竿随意一插,便插得深入湖畔石中,揣起破镜,狂吟离去,他吟的是李商隐的名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蒂春心托杜鹃……”
  这是一座不太小的酒馆,但今日生意却超乎意外的特殊繁盛!
  青衫书生沈宗仪平日极少籍酒浇愁,但今日却为座上客之一。
  未进酒馆,他颇为酒客的异常拥挤,略感诧异,但一进酒馆,便告恍然?
  原来,往日酒馆之中,只有美酒,今日却多了一位美人。
  看来是过路的,一位四五十岁的青衣老妪,和一位十八九岁的白衣少女。
  老妪平凡,那白衣少女,却委实太美,美的超凡,美的脱俗,美的极其冷艳高傲。
  酒馆之中,鱼龙混杂,慢说登徒市井之流,免不得品头论足,口角轻狂,便是一般正经酒客,也莫不都对这绝美白衣少女,特别多看两眼,甚至于互相猜测,是何来历?
  只有沈宗仪是例外,他只以眼角余光,略为一瞥,便大踏步地,从白衣少女座边走过,在壁角僻静处坐下,要了两壶白干,半斤牛肉。
  天下事,妙不可言,沈宗仪不看白衣少女,这白衣少女,却在看沈宗议了。
  她叫岳倩倩,青衣老妪是她乳娘,某地省亲,路经此处。
  岳倩倩素最引为自傲地,便是她那天人颜色,认为对于任何异性,都会发生莫大吸引力量。
  通都大邑的富家儿郎,甚至于特殊高贵的公子王孙,谁不见了她目授魂飞?谁不见了她直眉瞪眼?
  想不到,在这小酒馆中里,有了例外。沈宗仪昂头天外,眉锁重愁,仿佛对于岳倩倩的绝代容光,根本不屑一顾?
  岳倩倩有点不服气了,她竟偷看沈宗仪,心想到要看看这罕见怪人,直至何时才会对自己注意?沈宗仪又从怀中取出那面碎成两半的菱花小镜,端详注目,不住倾杯,转眼间两壶白干,便已饮尽。
  他微一抬头,向穿梭于酒客丛中,送酒送菜的店家道:“胡老七,再把这上等白干,替我再来两壶!”
  胡老七因沈宗仪虽非常客,却是街坊,恰好手上正有一壶白干,遂应声笑道:“正好,这儿还有一壶,沈爷,您先喝着,我再替您去取。”
  他边自答话,边欲走向沈宗仪的座头,突然耳边响起一声:“且慢,这壶酒儿给我!”
  语音娇脆,宛如珠落玉盘,好听已极,正是岳倩倩所发。
  这一来,胡老七可傻了眼。
  手上的一壶酒,业已答应先送给沈宗仪,却不料岳倩倩会横加拦截?
  虽然,后面有的是酒,再要十壶百壶,也不虑匮乏,但谁先谁后,一个处理失当,便难免会在酒客之间,造成不愉快的场面。
  胡老七一怔之下。堆起笑脸,走向岳倩倩座旁,正待发话,沈宗仪已在壁角,远远地说道:“胡老七,把酒给那位姑娘吧,我不喝了。
  虽在发话,目光仍注向窗外,仍未对岳倩倩这边,看上半眼。
  话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便欲飘然离去。
  岳倩倩陡然发话之故,就是为了沈宗仪是乎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有些不服,才故意找事,加以撩拨。
  谁知沈宗仪虽然答了话,冷傲神情却一丝未变,并索兴不再饮酒,意欲离店而去。
  岳倩倩正觉扫兴,谁知更扫兴的事儿,竟又接踵而来。
  那是有第三者,又说了话!
  适才岳倩倩的语音,宛若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如今这第三者的语音,却宛若破锣,又像狼嚎委实难听己极!
  不仅语音难听,语音也颇欠庄重,他是说:“姑娘,像你这样水葱似的人儿,怎能喝白干酒呢?呛坏了喉咙,岂不叫人心疼?”
  胡老七眉头一皱……
  他对这既似破锣,又似狼嘷的语音,太已熟悉,知道岳倩倩的美色撩人,恐怕要出事故?
  发话人,是当地的混混头儿,姓哈名八。
  果然,哈八这一发话,岳倩倩双眉力挑,闪动着两道美的不可方物的含怒目光,盯在就坐在她邻座的哈八脸上,冷冷问道:“尊驾在心疼谁?”
  美人薄嗔,原自另具风韵,哈八看在眼内,醉在心头,索性站起身来,涎着脸儿。贼忒嘻嘻笑道:“在座之中,除了姑娘,谁还值得我哈八爷蜜爱轻怜……”
  “蜜爱轻怜”四字才出,岳倩倩便一声断喝:“白嬷嬷,替我掌嘴……”
  “拍”!这是一记耳括子!
  哈八在当地横行已惯,没想到在岳倩倩一声娇叱之下,那被称为白嬷嬷的青衣老妪,竟然真敢动手揍人?
  更没想到对方手法这快,打的这般清脆……
  等到觉得掌影闪动,再想闪时,已然闪避不开!
  于是,脆响起处,哈八的左半边面颊,陡然红了起来,并胖了起来,并仿佛连嘴唇都被打的肿起好高,真像是一只正在摇尾乞怜,或猖猖狂吠,却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很显得狼狈已极的哈叭狗儿!
  “哗……”
  “刷……”
  “哗……”是酒客们的惊奇喧闹声息
  “刷……”是有五六条大汉,同时站了起来—一这五六条大汉,有的与哈八同坐,有的则在邻桌,但均是本地混混,所谓“蛇鼠一窝”。
  其中一个臂肌坟起,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瞪着两只牛眼,厉声叫道:“好家伙,娘儿们竟敢动手打人?来来来,我焦天挺脱了农服,奉陪你们玩玩!”
  边说边作,剑及 及,话到尾声,上衣业已飞落地上,露出了黑黝黝的一片胸毛,看光景竟是想连中衣都一齐脱掉!
  这可是一记恶毒绝招!
  因为从白嬷嬷打哈八耳括子的俐落程度看来,是个练家子,并可能连对她发号施令的岳倩倩,都会几手,并非红妆弱女。
  但不论他们是否会武,或身手多高?对于焦天挺这种脱了衣眼打架的无赖绝招,却根本无法招架。
  岳倩倩是黄花闺女,白嬷嬷是妇道人家,与一个上身赤裸大汉,当众动手,已极难堪,倘若对方的中衣再卸,那……光景简直将使她们羞窘得无地自容……千钧一发之际,影儿又动!
  刚才哈八贼忒嘻嘻之际,所闪动的是白嬷嬷的掌影!
  如今焦天挺大耍无赖之际,所闪动的,是条青色人影!
  这青色人影,远远来自壁角,但却捷似飘云,一闪就到!
  焦天挺想解中衣,但束腰丝绦,却被那青色人影,抢先一把抓住。
  青色人影,是沈宗仪!
  岳倩倩眼见将遭奇辱,方自窘得玉颊飞红,如今突见沈宗仪出手解围,不禁心中一定,从唇角掀起一种含有双重意味的嫣然微笑。
  所谓双重意味的第一种,比较简单,是奇窘得解的宽释微笑。
  但第二种却比较复杂,是含蕴着自傲的满足! 那意思是认为沈宗仪外表冷淡高傲,其实仍为自己的绝代姿容所动,暗中加以关切!
  刚才,白嬷嬷的掌影一动,哈八的面额便突然肿了起来!
  如今,沈宗仪人影一到,焦天挺的身形便突然高了起来。
  这不是焦天挺突然长高,这是他被沈宗仪一把抓住束腰绦,将他双足离地,单手平平举起。
  焦天挺身高不及六尺,也有五尺八九,沈宗仪竟能将其单手举起,神力委实惊人!
  满堂酒客的喧哗顿息,鸦雀无声!
  “呼”!焦天挺飞了!……不是飞,是被沈宗仪一抛数丈,从窗中丢出,“朴通”一声,跌入酒馆门前的臭水池内!
  沈宗仪似乎嫌脏,在胡老七的肩头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手,便自走出店外。
  他不给岳倩倩向他道谢的机会,仍然神情冷漠地,连看岳倩倩看都不看一眼。
  适才带有双重意味的微笑刚刚自岳倩倩的脸上浮起,却在一刹那间,便告冻结!
  不单冻结,并有转变。
  从宽释、自傲、满足,转变为难堪、自卑、空虚……
  不错,岳倩倩太难堪了!
  沈宗仪闪身、出手、举人、飞掷,甚至于掷人后,还在胡老七的肩头,取条毛巾,擦了擦手!
  人,就在身边,时,不算太短,但却连眼角余光,都未向岳倩倩瞥上一下!
  这表示,沈宗仪之所以出手,是只对事,不对人。
  也表示岳倩倩自以为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天人颜色,绝代容光,在沈宗仪的眼中,却宛如粪土!
  岳倩倩不仅笑不出来,她难堪的几乎想哭。
  泪水,已在她那双委实极美绝美的大眼眶中打转……
  但岳倩倩也是极高傲,极坚强的女娃儿.她咬牙强忍,使泪珠儿只向腹内倒流,不从眼眶之中流出!
  只不过一刹那间,岳倩情便已强制情绪,恢复正常。
  美的撩人的笑容,再度从她美的惊人的玉颊之上浮现。
  岳倩倩站起身形,淡淡一笑,向白嬷嬷说道:“白嬷嬷,付酒钱吧,我们走了……”
  白嬷嬷摸出一个小银锞子,轻轻放在桌上,目光略扫哈八等人,嘴角边带着一丝洒薄笑意,随着岳倩倩飘然出店。
  虽然,沈宗仪业已先走,但哈八等一群混混儿,却没有任何一人,敢对岳倩倩、白嬷嬷再作任何罗嗦。
  因一来哈八已尝过滋味,挨了一记耳括子,口中便少了两个大牙,他心中明白,这位名叫白嬷嬷的青衣老妪,慢说其他武功,仅在掌力方面,便至少要比自己强上十倍!
  二来白嬷嬷轻轻一放,银锞子便深陷木内,与桌面齐平,这种内家神功,虽曾耳闻,却还是第一次眼见,自然震惊的这群土混混们,全身发软谁还敢动上一动?
  岳倩倩等一走,酒馆中又“哄”的乱了起来……
  哈八等混混们,首先抢往店外臭水池中,去救焦天挺。
  胡老七却来收那银锞子,但等他发现银锞子深陷木内,与案齐平,根本无法取出时,又不禁眉头双蹙!
  “拍”!有人出手了,这是头戴马连坡草帽,年约四十的陌生髯虬大汉。
  他一掌拍在桌上,银锞子便凭空震起,落在这髯虬大汉掌内。
  虬髯大汉拈起银锞子,看了一眼,便交还胡老七,含笑说道:“‘五行挪移身法’,‘大力金刚手’,‘混元神功’,三种第一流的武林绝艺,居然全在此处出现,店家,你们这小小镇集,真可谓藏龙卧虎的了!”
  胡老七听不懂对方的话,正自目瞪口呆,这位虬髯大汉也从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笑容飘然出店。
  沈宗仪在收拾行囊—一
  其实,无所谓“收拾”,因为他的“行囊”,太以简单,几件替换衣服,几瓶药,一管“阴沉宝竹”所制的“玉屏萧”而已。
  他所住的,是三间茅屋,陈设虽简,洁净无尘,倒也颇为雅致。
  沈宗仪出门之际,月上东林。
  右邻一位老农,正在门口抽烟,看见沈宗仪,讶然笑道:“沈相公,这么晚了,还出门么?”
  沈宗仪道:“我这趟是出远门,并多半不再回来,三年邻居,承蒙李老爹诸般照顾,这三间茅屋,以及屋里屋外的一切东西,都奉送李老爹了。”
  李老爹愕然道:“沈相公是去何处?”
  沈宗仪道:“白水镇!”
  李老爹道:“‘白水镇’虽然路远,也不至一去不回,沈相公,你……你去‘白水镇’作甚?”
  沈宗仪道:“杀人!”
  这过于意外,并过于简单的答复,自然把李老爹听得瞪大双眼,满面惊诧之色?
  沈宗仪一笑又道:“我若杀不了人一定被杀,我若杀得了人,也一定自尽,故而从此永别,一去不回,李老爹多多保重……’
  既已永不再返,无须隐匿行藏,沈宗仪的“五行挪移身法”又展,李老爹话犹在耳,跟前人影已空,一条挺拔身形,到了十来丈外的垂柳参差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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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步步杀机
  月夜,征途……
  沈宗仪有双重身份,既是武林豪杰,也是墨客骚人,他边自踏月,边自吟哦,吟的是元徽之的名诗:“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供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奇怪……
  沈宗仪第一次在湖边钓鱼时,所吟的李商隐名句,和如今所吟的元微之名句,都是“悼亡诗”难道他佳耦云亡,曾有“鼓盆之戚”。
  吟声是雅事,剑影含杀机!
  眼前景,应该怎样写呢?吟声之中,突闪剑影,谁对沈宗仪动了杀机?
  不是一柄剑,是七柄剑!
  但不是七个人只是一个人……
  七道剑光,联翩飞至,封住了沈宗仪上下中左右前后的任何方向!
  与剑光飞闪的同时,在一山崖之后,出现了一条人影!
  剑光,是金色,人影,是银色……
  那是一位身穿银色羽衣,头戴银色星冠的中年道士。
  这道士现身之后,并不向沈宗仪继续攻击,只是面含高傲而阴险的冷笑,目注他所发出的七道金色剑光,把沈宗仪团团围住!
  因为他对自己一手七飞剑的震惊武林绝艺,太自信了!
  他认为无须继续攻击,沈宗仪必死无疑的,他要含笑欣赏自己的杰作待静看对方被“七剑分尸”!
  沈宗仪吟咏之声,被七道飞闪交织的金色剑光打断……
  他最后所吟的一句,是“落叶添薪仰古槐”,如今似乎应该改为“度厄消灾仰宝萧”。
  所谓“宝箫”,自然是他手中那管罕见“阴沉宝竹”所制,音响幽美无伦的“玉屏箫”!
  剑光太快,沈宗仪来不及闪,来不及挡,他只是扬起手中的“玉屏箫”,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圈。
  说也奇怪,沈宗仪举萧画圈,似乎毫未费力,但却使漫空金光,齐告敛迹!
  等到他收回“玉屏萧”,却见萧上似具强大吸力,粘吸着七柄长约四寸长的金色小剑,银衣道士万想不到,竟会有如此结果?脸色大变,心神一震。
  沈宗仪一立“玉屏箫”!七柄金色小剑,全都落在他的掌中,微一注目,看出柄柄剑尖,均蕴剧毒,遂目注银衣道士,扬眉问道:“生手七飞剑,绝非寻常俗技,道长难道是久隐崆峒,不问世事的‘七剑天君’?”
  银衣道士的脸上肌肉,微一抽搐,眼着沈宗仪看了几眼,苦笑答道:“贫道‘七剑齐飞’之技也,总共用过六次,向未空发,想不到竞在第七次上,碰了钉子,尊驾既具如此身手,莫非竟是当年威震八荒,后又突然隐迹的‘四绝书生?……”
  沈宗仪并未对自己是否“四绝书生”一事加以答覆,却把剑眉微轩,向“七剑天君”问道:“不论在下是何身份,均与天君素昧平生,故想请教天君……”
  七剑天君摇手截断沈宗仪的话头,苦笑一声道:“贫道虽非正人,却从来不作谎语,我是受人利诱……”
  沈宗仪不等对方话完,便“咦”了一声,接口问道:“奇怪,是多少黄金白壁,买得动天君,这等绝世高人?”
  七剑天君摇头道:“倾城财货,不足动我,对方是利用弱点,知道我生平唯有寡人之疾……”
  沈宗仪恍然道:“原来是用色诱,则此女定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七剑天君赧然叹道:“人是天人,色是国色,但贫道未能完我任务,已无非份之想,尊驾想要怎样赐教,贫道愿竭所能,试加领受。”
  沈宗仪道:“我心如古井,不愿起波澜,天君‘七剑齐飞’既未伤我,彼此又何必定要分甚胜负?”
  七剑天君失声道:“大侠襟怀,果然超异流俗,相形之下,贫遭真应愧死!”
  沈宗仪见对方满面愧悔神情,遂含笑说道:“天君请便,这七柄金剑还你,我们若有缘再见,或许订交……”
  他一面发话,一面把手中七柄金剑,抛向七剑天君。
  但话犹未了,沈宗仪脸色已变,顿住话头,叫了一声“啊呀”!
  这失声惊叫之故,是沈宗仪陡然发现危机……
  不是沈宗仪的危机,是那位“七剑天君”的危机!
  原来沈宗仪突然把七柄小小金剑,抛还“七剑天君”,那位“七剑天君”,却不肯伸手去接,不单不会伸手接取,并不曾飘身,加以闪躲……
  于是,危机现,惨剧定,这惨剧并使沈宗仪来不及加以阻止。
  所谓“惨剧”,就是那七柄金色小剑,完全掷中在“七剑天君”的脸面胸腹等处。
  沈宗仪曾经看过,知道这七柄金色小剑,全都淬过剧毒!
  七剑齐中要害,又具剧毒,这位“七剑天君”,那里还能侥幸?
  他只低低“哼”了一声,便自仰面跌倒在地!
  沈宗仪猛一顿足,飘身纵过,向七剑天君皱眉问道:“天君,沈某业已还剑,并愿他日定交,绝无见怪记恨,你……你这是何苦?”
  七剑天君道:“我对人曾经立重誓,不能杀你,立即自绝,江湖人讲究轻生死,重然……”
  话犹未毕,头儿一偏,已告气绝,可见剑上毒力,委实十分厉害。
  沈宗仪摇摇头一叹,准备寻块适当地方,掘个墓穴,收埋这位也是武林一流人物的七剑天君遗尸。
  谁知等他寻得两株长松之间,准备掘地之时,那七剑天君遗体,已化一滩黄水。
  沈宗仪目睹七剑天君如此下场,摇头一叹,自语说道:“我本已跳出名利,远离江湖,谁知湖边惊变,破镜重圆,竟又重行踏入这险恶江湖,并立逢这怪异之事!”
  自语至此,折了两段树枝,从血泊中,夹起七柄金色小剑,拭净血渍,收在身畔。
  沈宗仪不是爱这金色小剑,铸制精美,也不是贪图剑上淬毒凌厉威力。
  是为了这七柄小剑,是“七剑天君”成名之物,可以代表死者身份。
  他保留此物,便于查证。
  沈宗仪要查,是甚么人?用甚么天姿国色?引诱出七剑天君,以“七剑齐飞”的厉害绝招,对自己暗下毒手。
  是故意?还是误会?
  若属“误会”,是“七剑天君’弄错了人,则一切都无所谓……
  若属“故意”,则太以可怕!
  主使人是谁?他怎么知自己退隐江湖后,蛰居这小小乡镇?
  为甚么早不发难,迟不发难,竟在自己第一步重踏江湖之际,便出了这等情事?
  一连串难于解答问题,在沈宗仪的心中,打了个结!
  他本已堆了不少愁恨的眉头,自然而然地,皱得更紧一些!
  不论如何,沈宗仪不会胆怯后退,他乃往前走!
  前面还有些甚么花样,照这第一次便出现“七剑天君”的气势看来,应该不会太平。
  果然,走出十里,又告出事!
  这一次,不是祸事,是奇事,也是巧事……
  相当美的月夜中,相当美的飞瀑流泉之旁,有一座相当美的小庙。
  尤其吸引人的,是小庙中更传出了一片相当美的乐律之声。
  沈宗仪是乐律行家,吹箫圣手,一听便知那是“笛韵”。
  他是喜爱音乐之人,一闻笛韵高妙,忍不住在小庙门外,便高声笑道:“新腔吹楚竹,古调按凉州,鹤归楼月冷,龙啸海风秋……”
  话方至此,便告顿住。
  因为人已进庙,并太以意外地,看见庙中坐的竟是曾在酒馆之中相遇自己曾为她们解救窘迫,不惜显露了“五行挪移身法”,和“大力金刚手”两桩罕世神功的岳倩倩,白嬷嬷二人,岳倩倩的手中,并持着一根白色玉笛。
  岳倩倩更想不到从庙门以外走进之人,会是沈宗仪?
  在酒馆,他虽出手相互,但那正眼不瞧的冷淡高傲态度,曾使自己难堪得几乎掉下跟泪。
  但如今他竟满面含笑地,夸赞笛韵,神情气宇,越发英挺醉人,使岳倩倩早就下了“绝再不理此人”的决心,顿时为之软化。
  她从店家胡老七的口中,已知对方姓沈,遂盈盈站起身形,嫣然一笑说道:“沈相公,我这笛儿,吹得好么?”
  双方成了面对面,何况又是自己先开口,沈宗仪怎能不再答话?只得眉峰微聚,应声答道:“碧玉谁家奏,红桥有客停,清风吹一曲,明月梧三生,姑娘的笛韵,委实吹得太生动了,太高妙了……”
  说至此处,极为温文有礼地,抱拳深深一揖。
  但长揖才罢,肩头晃处,竟又施展他那内家极上乘的“五行挪移身法”,飘退出庙门之外。
  于是,历史从演,但情况稍有不同。
  在酒馆中,岳俏倩曾被沈宗仪的冷傲态度,气得几乎由笑转哭。
  如今,又是如此,岳倩倩正在满面堆笑,突见对方不告而别,自然难堪伤心得到了极处。
  但在酒馆中,当着众多酒客,她曾强力克制,使泪珠儿向腹内倒流,不令从眼眶内顺腮滚落!
  如今,眼前只有最亲密的白嬷嬷一人,岳倩倩便失去这种克制力了。
  扑哧哧………扑哧哧………
  这是岳倩倩的伤心酸泪,不住顺眶滚落,胸前衣裳,顿时湿了一片。
  白嬷嬷看了这般情形,不禁双眉略蹙,向岳倩倩问道:“倩倩你平素何等倔强?何等高傲?今?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脆弱?”
  岳倩倩撒娇似地,向白嬷嬷顿着脚儿,含泪说道:“我……我不服气,那姓沈的,凭什么比我更倔强,更高傲嘛?”
  白嬷嬷失笑道:“人各有性,谁能勉强?那位沈相公再怎倔强,再怎高傲,也不算违了国法,背了天理……”
  岳倩倩举袖拭去腮边泪渍,秀眉扬处,目闪恨光说道:“他虽然末违国法,不背天理,但却逆了人情……”
  白嬷嬷说道:“逆了人情,此话怎讲?”
  岳倩倩道:“我的身份是否低贱?……”
  白嬷嬷笑道:“你爹爹富堪敌国又膝下无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位千金小姐,怎会沾得上‘低贱’二字?”
  岳倩倩又复问道:“我的容貌,是否丑陋?”
  白嬷嬷看着她一眼,面含微笑地,口中低声吟道:“修短适中,秾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岳倩倩跳脚道:“白嬷嬷,你不要再背甚么曹子建的‘洛神赋’了………”语音略顿,狠狠又道:“我的身份既不低贱,容貌又不丑陋,姓沈的却偏偏不愿理我,见即远避,他……
  他……他是不是逆了人情,也等于是给了我极大侮辱!”
  白嬷嬷静思片刻,目注岳倩倩,向她摇头笑道:“我不同意,我认为,沈相公不是给了你极大的悔辱,而是给了你极高赞美!”
  岳倩倩方自神情不解地,愕然瞳目,白嬷嬷又复笑道:“换句话说,或许你容易明白,就是他并非不愿理你,而是不敢理你……”
  岳倩倩接口道:“为甚么不敢理我?难道竟怕我对他……”
  白嬷嬷道:“他不是怕你会对他怎样,多半是因你太美、太艳,容易令人一经交往,便难加克制,遂尔生情……”
  岳倩倩正待插口,白嬷嬷向她摇了摇手,继续说道:“你没有江湖经验,看不出那位沈相公眉锁重愁……”
  岳倩倩急忙接道:“我看得出,他那两道眉头,似乎一直愁结,从未展过,但偏偏又忍不住胸头正气,出手打抱不平,由此可见,他本是一条热血汉子,只不知为何强装一副冷酷面孔?……”
  白嬷嬷道:“这原因不难猜,不外乎两条路,一条他曾经受过重大打击,尤其是情海风浪,立誓心如古井,永不再波,才不敢和你这等使人太易动情的绝代美人,多作接近……”
  岳倩倩听得连连点头道:“白嬷嬷,你似乎越猜越合理,第二种情况,又复如何?”
  白嬷嬷正色说道:“另一种情况,则是他正遭遇着—种无可避免并多半会倾家荡产,甚至危及性命的重大困难,正准备一身承当,不累及任何友好,在这危难未消之前,他则不得不强作孤傲,对于越喜欢的东西,越是不敢接近!”
  岳倩倩“哎呀”一声,玉容变色地,急急说道:“假如他真被白嬷嬷料中,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则我们应该出手帮他!”
  白嬷嬷摇头道:“帮他,谈何容易?你难道没见他既会‘五行挪移身法’,又会‘大力金刚手法’,功力比你比我,都要高出甚多!像如此身怀绝艺之人,神情仍如此愁苦,行迳并故意孤独,身上若是有事,则严重程度,可想而知,何况……”
  岳倩倩道:“何况甚么?白嬷嬷怎不说将下去?”
  白嬷嬷道:“何况适才一别,彼此风流云散,于何时何地,始得重逢……”岳倩倩秀眉傲蹙,出声一叹地,幽幽说道:“严重困难,我倒不怕,但这第二点顾虑却……”
  白嬷嬷见岳倩倩满面情愁,不禁伸手轻拍她香肩,加以安慰说道:“倩倩,别发愁了,常言道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像刚才你能料得到,吹了—曲玉笛,便会把他引得进庙一见么?”
  岳倩倩“呀”了一声,嫣然含笑地,点头说道:“白嬷嬷说得对,他刚才手中便持着一管萧,显然也是雅爱首律之人,从今后,在这一路间,我要每逢月夜便吹笛,好山好水亦飞声,或许可以把他引来,弄清楚他为何万事灰心,—腔愁恨?”
  白嬷嬷向这平素骄纵绝伦,高傲透顶,视一切男人如同草芥,如今却在两遇沈宗仪下,便已有点为情所苦的岳倩倩,看了一眼,口中微吟道:“劝君莫作多情客,自古情多损少年……”
  岳倩倩玉颊之上,飞起两片红霞,白了白嬷嬷一眼道:“白嬷嬷,你在说些甚么?谁是多情客呀?谁会损少年?……”
  白嬷嬷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信口闲吟而已,这庙中相当洁净,也相当清净,我们快安歇吧,长途漫漫,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又是一个小酒馆。
  酒馆虽小,却生意鼎盛,天光尚未晌午,但沈宗仪走进酒馆之时,业已坐无虚席。
  沈宗仪转了一圈,见无空座,正想离去另觅饮食之处,身边突然有人笑道:“没座位了,这小镇上并只有这一家酒馆,老兄若不嫌弃我满身肮脏,和一口蒜味,便拼个桌儿如何?”
  沈宗仪侧脸一看,见发话人是个年龄与自己仿佛的白衣文士。
  此人面貌尚称清秀,但“肮脏”两字却属写实,他那件白色儒衫,被酒渍征尘所染,几乎已变成了土黄色泽。
  口中蒜味*人,桌上除了一壶白酒外,只摆了一盘辣椒,和几头大蒜。
  人,看去平常,但两道目光,却炯炯凌人,显得太以锐厉!
  沈宗仪拱手道谢,招呼店家,要了一壶好酒,两样好菜,并随口向那白衣文士问道:
  “请教兄台尊名上姓?”
  白衣文士笑道:“小弟吴天才,老兄怎么称谓?”
  沈宗仪答道:“在下沈宗仪,吴兄是进京赴考,求捷南宫?还是……”
  吴天才连连笑道:“沈兄只看我这一身肮脏,便应该知道我绝意仕途已久,此次只是去作桩小买卖……”
  沈宗仪因见吴天才虽称绝意仕逮,却更不像是生意人,不禁微盛意外地,诧声接道:
  “吴兄,你……你作的那一行买卖?”
  吴无才笑道:“没本钱的买卖……”
  沈宗仪“哦”了一声,双眉方挑,吴天才便又笑道:“沈兄不要误会,这‘没本钱的买卖’一语,并非表示吴天才身在绿林,只是有位富堪敌国之人,自知将遭大难,特以重金,礼聘小弟去保护他的生命安全而已。”
  沈宗仪恍然道:“原来吴兄是受了重金札聘……”
  说至此处想起事有矛盾,不禁目光微注,向吴天才面前那盘过显寒酸的辣椒蒜瓣,看了一眼。
  吴天才反应十分敏捷,仅从目光微闪之上,已猜出沈宗仪的心意,微微一笑,扬眉又道:
  “沈兄是否以为小弟既是受了重金礼聘之人,在饮食方面,不应该过分节俭,如此寒酸……”
  沈宗仪因彼此究属新交,遂笑了一笑,接口说道:“节俭原属美德……”
  吴天才摇头笑道:“小弟不是节俭之人,一来由于爱好,吴天才平身最馋这蒜瓣辣椒,二来或索酬虽重,但在未令当事人感觉业已万全之前,换句话说,也就是事未成前,一毫不取!”
  沈宗仪以略带怀疑的语气问,向吴天才注目问道:“吴兄你能够令求你保护的当事人,获得万全?……”
  吴天才笑道:“当然,否则对方怎肯以千两黄金作为酬赠礼聘?”
  在当时,千两黄金确属骇人数字,沈宗仪听得双眉一轩,恰好这时店家把他所点酒莱送来,遂向吴天才举杯笑道:“千金之酬,不同凡俗,由此可见,不单吴兄身怀盖世无敌的绝艺神功,连请你保护之人,也必非寻常身份。”
  吴天才笑道:“小弟虽通武学,却不敢自诩盖世无敌,但我另有专长,故而要想保护一个人的安全,似也不是难事?”
  沈宗仪饮了半杯酒儿,嘴皮微动,欲言又止……
  但吴天才似乎又知其意,剥了一枚蒜瓣,投入口中边自嚼得异味四溢,边自笑吟吟的说道:“沈兄是否想问请求小弟保护之人,是何身份?”
  沈宗仪摇头道:“吴兄猜错了,常言道:‘交浅不可言深’,我们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毕竟是刚刚结识……”
  吴天才轩眉一笑,不等话完,便接口朗声说道:“同是江湖不羁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沈兄如不弃吴天才肮脏怪僻,我愿交你这个朋友……”
  沈宗仪毫不考虑地,替吴天才斟了一杯酒儿,含笑说道:“好,多承吴兄厚爱,我们便请杜康作证,杯酒缔交!”
  吴天才举起酒杯,与沈宗仪一起饮尽,含笑缓缓说道:“沈兄,我告诉你一件怪事,可能你不会相信?……”
  “惟有不羁之人,才逢怪异之事,不论吴兄见告何语,沈宗仪均深信不疑。”
  吴天才又举箸挟了一只朝天椒,蘸些酱油,投人口中,扬眉说道:“我不单不知道愿出千两黄金,聘我保护之人,是何身份,也不知对他构成严重威协者,究竟是何人?何物?仰或何事?沈兄可相信么?”
  沈宗仪点头道:“小弟相信,但觉其中似乎妙趣无穷……”
  吴天才笑道:“可惜小弟所去之处,路程不近,否则沈兄若有雅兴,倒可以一同前往,看看这场定有无穷趣味的热闹!”
  沈宗仪方想询问吴天才是去何处?耳边突然听得有人在洒馆门口,高叫一声“卖鱼……”
  从这声中气极足的“卖鱼”叨喝中,可以听出卖鱼人绝非流俗,似乎是个武林高手?
  跟着有位身材又瘦又矮的白发渔翁,提着一只青色鱼篓,走进店来。
  吴天才口内低低“咦”了一声,向沈宗仪笑道:“沈兄,我们说着怪事,怪事便来,这位白发渔人,身材矮瘦,语音宏亮……”
  沈宗仪接口道:“我一听叨喝之声,便知绝非寻常渔翁,是位江湖人物……”
  吴天才低声笑道:“小弟正要为沈兄略为补充,恐怕还不是寻常江湖人物,而是号称‘天南六凶’之一秉性凶残无比的‘要命渔翁”……”
  “天南六凶”是第一流的绿林煞星,故而沈宗仪听得目光一亮,但却随即收敛地,淡笑一声说道:“竟是这等凶人么,可惜我雄心早灰,淡于世事,否则……”
  他的话犹未了,那白发渔翁业已走进,并就在桌旁止步,目注沈宗仪,堆起满面笑容说道:“这位相公,买老汉两条鱼吧……”
  沈宗仪知道倘若吴天才所料不差,则白发渔翁,单向自己卖鱼之举,可能便含有甚么衅意了?……
  他真气暗凝,劲布周身,表面上却相当和气地,含笑问道:“老人家要卖的是甚么鱼?”
  白发渔翁答道:“是又肥又大,味极鲜美的‘镢鱼’,相公要几条呢?”
  沈宗仪“嗯”了一声,目注对方手中的青色鱼篓,含笑说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春光旖旄,桃花盛开,正是鳜鱼肥美季节,老人家不必再找别人,干脆把篓中鱼儿,统统卖我算了!”
  白发渔翁大为高兴地,向沈宗仪连连躬身笑道:“多谢相公,多谢相公……”
  就在他连声“多谢”,正待举起那青色鱼篓之际,吴天才突然喝道:“且慢!……”
  沈宗仪是内家高手,听得出吴天才似乎在这轻轻一喝中,施展了振声启了的上乘神功……
  白发渔翁闻声怔了一怔,向吴天才投过一瞥诧异目光?
  吴天才伸手一指沈宗仪,双眉微轩,淡淡说道:“老渔翁,这位沈相公是我好友,你篓中那几条腹内藏有花样的鱼儿,不必卖给他了……”
  白发渔翁想不到鱼腹中所藏有花样之事,竟被吴天才识破,并叫了出来,不禁向吴天才瞪了几眼,目中闪动奇光,嘴角一掀,讶声问道:“尊驾何人?虽然有些眼力,但当世武林中,恐怕还没有几人,能对我老头子发号施令!”
  吴天才笑了一笑道:“好,我也试试你们‘天南’绿林道中之人的眼力……”
  语音了后,先从怀中取出一柄长约八寸的黑色小斧,放在桌上,向白发渔翁问道:
  “‘要命渔翁’鲍当家的,你认不认得这是何物?”
  那“要命渔翁”目光微注,似乎全身一震,失声答道:“这……这有点像是‘九幽鬼斧’嘛?……”
  吴天才笑道:“果然不错,有些眼力,再看看这一件如何?……”
  话完,又从身旁解下一张才尺许的金色小弓,与那黑色小斧,摆在一处。
  “要命渔翁”脸上惊容更甚地,立即说道:“这……这是‘九天神弓’,尊驾既怀‘九幽鬼斧’,又拥有‘九天神弓’,莫非……”
  吴天才冷冷道:“鲍当家的,不必查问我的来历,就凭这‘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我要你别再向我的朋友卖鱼,你给不给这个面子?’“要命渔翁”适才本已满面凶狞之色,如今竟突然变得和颜悦色地,一抱双拳,点头说道:“好,鲍子铭敬如尊命!”
  话完,向吴天才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店而去。
  沈宗仪看着吴天才,含笑说道:“多谢吴兄,帮小弟度过这一场意料不到的灾厄……”
  吴天才灰头笑道:“‘要命渔翁’鲍子铭,虽是‘天南六凶’之一,但幽磷磷火,终难比中天皓月,故而,沈兄不必谢我,我这多管闲事之举,可能不是救了你,面是救了他昵!”
  沈宗仪失笑道:“鲍子铭不愧有‘天南六凶’之名,他虽怯于吴兄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不敢拂逆,遵命退去,却仍心肠狠毒地打了我四样暗器!”
  吴天才“哦”了一声,脸儿顿时红了起来……
  沈宗仪笑道:“吴兄不必在意,他是在桌下施为,攻击我腿足之间,故而你未曾发现……”
  说至此处,伸手从青衫下摆之上,取下了三根墨绿金针,和一根紫色小刺。
  吴天才双眉方挑,沈宗仪面含微笑,又复说道:“我答应买鱼,他向我说‘多谢相公,多谢相公’时,发了三根小针,最后向吴兄告别时,又发了一根小刺,但双手毫无动作,暗器却能随意发出,委实险恶厉害,并从他不打我要害之举看来,这三针一刺之上,定淬有无伦剧毒!”
  吴天才道:‘沈兄是早有防范?……”
  沈宗仪笑道:“这就要感谢吴兄了,苦非你看破‘要命渔翁’鲍子铭的身份,我怎会暗凝真气呢?护住全身,难免要遭受一次大厄,甚至丧失性命了!”
  吴天才“哼”了一声,收起桌上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长约八寸的白色令箭。
  沈宗仪目光细注,看出这根令箭的一面已被红色小字写满,另一画也写了几十个宛若蝇头的红色小字。
  这时,吴天才点手唤过店家,索取笔墨。
  等店家送来,吴天才便提笔在那令箭之上,又写了十一个小小字迹。
  沈宗仪的目光何等犀利,又与吴天才同桌用酒,坐得极近,自然一望便知,他写的是“要命渔翁子铭,鬼斧裂脑”字样。
  吴天才仿佛极工书法,这十一个字儿虽小,他仍用“双钩体”,不惮多费一倍以上时间地,全以“双钩”钩出。
  换句话说,令箭之上,其他的字迹,都是红色,只有这十一个字儿,却是外黑内白。
  沈宗仪看罢,微一思恃,便自心内恍然,向吴天才含笑问道:“吴兄,你这根小小令箭,大概是‘追魂令’吧?”
  吴天才点了点头,替沈宗仪斟了一杯酒儿。
  沈宗仪又道:“那‘要命渔翁’鲍子铭,这一被吴兄写上‘追魂令’大概便等于名登鬼录?”
  吴天才道:“沈兄莫要笑我残忍,小弟向来作事,只凭一已好恶,哪管甚么武林规矩,和江湖清誉,并最容不得鲍子铭这等阳奉阴违,故意和我捣蛋的刁恶之辈!”
  沈宗仪笑道:“这‘追魂令’上字迹,为何有红有黑,并以双钩体书写,吴兄能否略加解释,使小弟一开茅塞?”
  吴天才举杯饮酒,并又剥了一枚蒜瓣,投人口中大嚼。
  刺鼻蒜味,扑人而来,沈宗仪强自忍耐,因知吴天才孤傲倔强,遂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吴天才吃完蒜瓣,喝完杯中酒儿,方似有了决定,向沈宗仪点子点头面带微笑,缓缓说道:“好,我们既已请杜康作证,杯酒缔交,我便把这桩秘密,告诉沈兄便了。”
  沈宗仪笑道:“吴兄请慢说,小弟大概可猜出一二,大概红字是已被吴兄执行所判死刑之人,白字则系尚未……”
  吴天才不等沈宗仪再往下说,便自点头一笑,接口说道:“对了,沈兄猜得不错,白色字迹者也,正是尚未执行之人,即以‘要命渔翁’鲍子铭而言,等我用‘九幽鬼斧’将他裂脑处置后,便蘸其鲜血,将双钩字体中央的白色部分,染成红色!”
  沈宗仪静静听完,忍不住地,把眉头略为一皱!
  吴天才委实八面玲珑,反应极快,一见沈宗仪的神情,便含笑问道:“沈兄是否见怪小弟过分残酷,心狠手辣?”
  沈宗仪既知吴天才极为高傲,怎肯直言相责,只是旁敲侧击地,尽量措词委婉,含笑说道:“治乱世,用重典,对恶人,用重刑,自然属于正理,但请吴兄在判邢之前,先需仔细衡量此人,是否十恶不赦之徒,有无几分可恕之道,以整个武林正义为前题,莫以一已好恶为依归,有道是,能放手的且放手,得饶人处便饶人……”
  吴天才听至此处,“哈哈”一笑,推杯问道:“沈兄莫加教训,此地乃东西交通要道,请问沈兄欲往何处?是西行?还是东行?”
  沈宗仪不愿说出自己是往“白水镇”,但也不愿慌言,遂设法变通,含笑答道:“小弟所去之处,路途甚远、乃是西行。”
  吴天才相当识相,也不追问,只是扬眉说道:“小弟本来也是一直往西,但如今却因事须中途改道,往南方转上一日半日,沈兄若酒兴已够,便上路吧,我们尚可同行二三十里,再复分袂。”
  沈宗仪含笑点头,抢先会了酒帐,与吴天才双双出店,飘然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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