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白 Dongfang Ba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8年3月19日)
龙在江湖
  作者:东方白
  第一章 名师高徒谋正果 爱侣互猜无真情
  第二章 麦家火海有内应 天助凌鹤出洞庭
  第三章 小姐临危助英雄 行善救民乃不幸
  第四章 危难之中仙人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
  第五章 死去复活惊魂魄 恩将仇报伤奴心
  第六章 月黑风静姻研读 巨书秘笈铭在心
  第七章 诡谲莫测江湖人 屈身逼就笼中虎
  第八章 千辛万苦都历尽 难使英雄失节义
  第九章 冰清玉洁女儿心 岂能轻弹男人泪
  第十章 路数迭出又奈何 人生苦短天自定
  第十一章 称霸武林难如愿 是非曲直无了断
  第十二章 假风虚凰动真清 不是冤家不聚首
  第十三章 前嫌旧仇已冰释 夫妻失享天伦乐
  第十四章 歹人狼狈又为奸 忍教骨肉两分散
  第十五章 只身赴穴为救子 伤害红颜实无意
  第十六章 自古多情总遗恨 月有圆缺和阴晴
  第十七章 犬子得救靠知己 团圆未几又分离
  第十八章 天菱有意天作合 无情无意却奈何
  第十九章 深入虎穴面授宜 暂于恶医聚首谋
  第二十章 老谋深算歹人意 玉碎琼乱少女泪
  第二十一章 智女逃身巧用谋 英雄一怒为美人
  第二十二章 杨名立誓做新贵 孽子做恶遭报应
  第二十三章 代子赎罪不命长 隔庭犹闻怨妇唱
  第二十四章 色香倍胜鹅嫩黄 孝心还在祭坟场
  第二十五章 父子反目情作仇 不幸命苦更不幸
  第二十六章 忠仆报仇理能容 爱女知理父也从
  第二十七章 最早女儿有奇志 不做高手菩不休
  第二十八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名存实亡终是梦
  第二十九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忍让一步天地宽
  第三十章 空门也能生奇想 道高一尺魔高丈
  第三十一章 卧薪裳胆智士谋 以身换功哪堪求
  第三十二章 骨肉之心手足情 难比为父失女痛
  第三十三章 曾是如花似玉身 哪寻似梦非梦情
  第三十四章 洞庭远迎不速客 山寨却失萧大侠
  第三十五章 孤胆英雄独创山 胜败高低天难定
  第三十六章 痴心女遇无心郎 此生难平坠情网
  第三十七章 东边日头西边雨 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三十八章 山水昭昭存天理 日月朗朗共生辉
第一章 名师高徒谋正果 爱侣互猜无真情
  连日阴雨,又是清明时节。
  “沙沙”声有如蚕食,这种天气,岂仅是诗人,对于情人,不也有莫大的吸引力?
  这儿是山野中的一片竹林,如像巨竹不时传来极大的“格巴”声,胆小的人连白天都不敢在这幽暗的林中通过,一条似有似无的小径自林中婉蜒穿过。
  雨夜、莽林、瘴雾、荒径,构成一幅笔触苍桑的画面,在这荒径的二三十丈之外,隐隐可见茅屋一间。屋内没有灯光,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着饮酒、温存着……。
  但四道晶亮的眸子,自黑暗的茅屋中射出,扫视着荒径上的动静。
  青年人二十岁左右,朴实、憨厚中有一股对任何艰困不作妥协、低头的神态。半敞的粗布褂子内裸露的胸部,纵横交错布满了的疤痕。
  女郎的年龄相当,耸胸隆臀,姿色好,倚在他的肩上,一手伸入他半敞的上衣内,扶摸着那些不规则的惊险与痛苦的标志。
  “阿翎……一共多少了?”
  “什么一共多少了?”
  “就是这个嘛……”她的手在他的整个生铁似的胸膛、肚腹以及两侧和腰背上摸了几下。有的伤痕较轻,经过数年后,已变成纤细的白线;有的伤痕较深,疤痕较粗,用手触摸,还可以摸出来。
  “一千多条罗……”
  “正确数字到底是多少嘛?”
  “一千零七十九道。”
  “不是只缺一道了?”
  “嗯……麦俐,不要再摸脐部以下的地方了!”
  “为什么嘛?”
  “我感觉……浑身发热,甚至于我会对你……”
  “阿翎,你胡说什么?不过我爹和我哥哥早就默许了,你要是……”
  “麦俐……”他接了她的嘴一下,道:“来了。”
  是兴奋是紧张?有兴奋也有紧张。只要再加上今夜这首创伤,整整凑足了一千零八十条。这是多么艰辛、痛苦或残酷的历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作贱,是多么不敬。
  不过,如为了湔雪父母的血仇,这又怎么说呢?
  小径的另一端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步履声。在这败叶、枯枝满径之下,只发出这轻微的声音,此人的造诣也就不问可知了。
  高翎轻轻地推开麦俐,道:“千万别弄出声音。”
  麦俐握握他的手,道:“小心,千万小心……”
  他掠出茅屋,弓着腰在人头高的草缝中窜掠,伏在小径旁草从较集密之处。高翎有些迷惘,每次出动或在麦家堡迎敌之前,总会感觉精力充沛,似乎取之不尽,而迎敌负伤之后,就会旧病复发,有时过血上冲,双手颤抖,甚至浑身乏力。
  来人在二三十步之内了,也许是听觉超人,或者已具备了佛家的六识、七识(即第六感),忽然止步倾听了一下,然后似已戒备着继续前进。
  是茅屋中麦俐弄出了听音吗?不,高翎没有听到,在落雨的竹林中,要分辨是雨声或人声,谈何容易!
  来人柳慕尘,是武林八大家之一的柳家庄庄主。
  在竹林浓密处,一阵衣袂飘展和淋雨的微声凌空而降。柳莫尘横泻数步,一个戴着彩色面罩的人如狂飚骇浪似地扑上。
  “这是个不可轻估的高手……”这念头首先进人柳莫尘的意识中,已回敬了三式“太初七式”。
  施袭的人快如捷豹,猛似疯虎,劲道奇大,招式博杂,而且非要害死穴,绝不会浪费力气。
  “尊驾具备了这等高明的身手,行为却是如此的不光明,和柳某有什么过节吗?”
  “……”施袭者回敬的是凌厉的攻击。不论是轻功、招式和各种应变的方式中,都隐约可见各大派别绝学的影子。
  武林高手能逼他施出“太初七式”第五式的简直太少了。而凭他的灵感,也确知此人绝未超过三十岁。
  “尊驾的身手和功架太俊了!是奉某人之命来对付柳某的吗?”
  林内小径根本就似有似无,柳莫尘的问避或还击,不能局限于在这不满三尺的小径上,而小径两旁,巨竹浓密,轻功强弱,立见端倪。
  两道人影在巨大竹干隙缝中回旋、蹦弹或窜掠,掌劲、拳罡所到之处,水桶粗的巨竹在“嘎嘎”声中被切断而倒下。
  “尊驾再不报名住手,在下可就不再留情啦……”
  回答的又是一株巨竹被罡浪震成三段,雨水被无俦暗劲排压,五七丈内的竹叶呼啸飞旋,漫天叶幕,有如隐天蔽日的蝗虫。
  “这是什么人?”柳慕尘一直在想:“武林中有这等奇高身手的年轻人?”“太初七式”已施展到第六式了。
  “太初七式”每式有二十七个变化,他敢说,就连武林八大家其余七家的主人,也开必都能接下他的第六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第六式也在这施袭者的全身骨节暴响、嗓中“格格”出声之下接下,对方竟不得不施出最后一式了。
  柳莫尘自出师门在武林中成名之后,第一次品尝到悸惧的滋味。像他这种身分的人,绝不是怕死,在江湖上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死神实在是隔壁的邻居,但一旦遇上一个武功高而又不畏死的人,那比死亡可拍得多。
  “太初七式”也不例外,越往后越精纯历害。
  尽管柳慕尘能体会到,这个年轻大胆的对手所能负荷的已达极限,但通常的胜负之分是胜者得手,败者失手或倒下。而迄今,这个即将使他难以维持一世英名的杀手还没失手,更未倒下。
  “多么可爱的敌人……”柳慕尘心态复杂,到此,仍无伤敌之意,只是在不知对方身分及意图之下,是不能不全力保护自己的。
  “太初七式”最后一式的最后三个变化是他的精华,也是信心的寄托,只要施袭的人身子四周有一丝缝隙,他会在瞬间补上数掌。
  柳慕尘目光灼炽,在一声“天龙禅喝”的喝声中,扫出了最后的掌中之掌。
  武学的创研和其他事务一样,机智的辅佐不可缺,和“兵不厌诈”的道理雷同。
  顾名思义,这掌中之掌也就是看来力已耗尽,招也用绝时的死中复活,神来之掌。
  “唰”地一声,高翎的左侧腰背上衣破皮裂,血水淌出,踉跄中,高翎双膝一软,堪堪跪地,但是
  无独有偶的腿中之腿突然在勉力一弹中跺出。
  这次攻击和上一次略有不同的是手脚之分,攻击的方式大致相同,所以对方的反应也不例外。
  等于双方故技重施一次,“刷”地一声,高翎之后侧腰上又被扫中一掌。只是这一次伤势较轻,身子在地上一伏,如巨大的蚱蜢弹入密林中。
  柳慕尘喘息着,正要去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却未想到对方连撤退的方法也早就安排好了。在这些巨竹之间较细的,也有碗口粗,事先弯下固定好的竹重,此刻一扯活扣,数十根竹阵由上空呼啸罩下。
  柳慕尘若非阅历深、见闻广的老手,必伤在竹阵弹砸之下,身如一缕疾烟倒射出七八丈外……。
  柳慕尘相信此人的招中有武林八大家麦家堡的招式,然而,他的技击中也有其他几家武技的影子,这又怎么说呢?
  他本想夜访室家堡,思考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如果麦家堡没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反而显得自己轻举妄动,小题大作了。
  他坚信,麦家的两个儿子绝对没有这等身手。
  高翎返回麦家堡,堡主麦秀关切地为他疗伤,对当时过招情形也问得很详细,甚至从高翎施袭开始后的一招一式都叫他仔细思考。
  高翎实在腻了,到此,他已凑足了一千零八十之数,而每次负伤回来,都被问来问去,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的感受。”麦秀道:“可是这也是为你好,你有没有感觉越接近一千零八十之数,你的道血上冲,双手颤抖,浑身乏力的症状就越见好转些?”
  “师父,偶尔有这么一点感觉,也不甚明显。”
  “这是急不得的,你要知道,你的毛病是先天的,要根治它,不是医药可以办到的。还要继续求精进,病也会慢慢好转,高翎,‘太初七式’的最后三式,你再仔细比划一次。”
  高翎很烦,可是师父的话他不能不听。他边想边比划,尤其是精英所在的最后一式。
  他为人憨厚,乍看反应迟钝,甚至缺个心眼儿,如果这样去看他可就大错特错了。他是练武的奇才,就是读书,他也比大师兄麦大熟和二师兄麦满仓高明得多。
  两个时辰之后,他才被送回自己的房中休息。
  两道掌缘划破的伤痕一轻一重,重的长五寸余,深达一寸,几乎伤及内腑。
  老二麦满仓走后,麦俐就来了,坐在床缘上摸摸他的面颊道:“痛不痛”’“有点痛。”
  “从此以后,我爹就不会再叫你去应付这种大敌了吧?”
  “不要这么说,师父派我去是瞧得起我。”
  “照你这么说,他瞧不起自己的儿子了?”
  “麦俐,不谈这个好不好?你当时是旁观者,你以为柳慕尘比其他几大家的功夫如何呢?”
  “中上之选。不过,这个人挺厚道的,要不,你的伤恐怕还要重些,也许有生命之险呢!”
  “也许。不过,如此看来,麦家堡在八大家之中,应该是佼佼者罗?”
  “这话怎么说?”
  “柳慕尘以武林八大家之一的主人身分,在他的‘太初七式’最后一式的最后变化中才伤了我,想想看,他会是师父的敌手吗?”
  麦俐本要说什么又打住了。
  “麦俐,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怎么又不说了?”
  “对你这个傻子说了也是白说。”
  “我从不以为有你聪明。”
  “你也不用讽刺我,不论是读书或练武,麦家的人谁也不如你。”
  “你快别这么说了,师父的造诣,在八大家中少有敌手……”
  “哼!”麦俐站起来,葫芦腰一扭就走了。
  高翎虽不以为然,却觉得麦俐对他忠心耿耿,一片至诚。他常常表示感激师父的栽培,才能和八大家的一些主人死缠,到最紧要关头才分出胜负。但是,他不喜欢那一身的疤痕。
  然而,他所不喜欢的,却又是麦俐所喜欢的,他们私处时,她永不会忘记摸他身上的疤痕。
  她说,每次她的手去触摸他身上的疤痕,就深信他是武林中唯一的男子汉,和男子汉在一起,她才会真正感觉自己是个女人。
  高翎以为,她好果喜欢的只是那一身纵横交错的疤痕,他如更不喜欢自己了。
  这工夫马夫麦基溜了进来,这小子当然不姓麦,而是到了麦家之后才为他取了这个名字的。
  为家奴、小斯取名,就像古代帝王为臣于赐姓一样,表面上是恩宠,实际上是一种权威的表达的方式。
  麦基这小子也是二十左右,对驯马有一套,为人机伶,很会逢迎,在麦家,不疼他的人很少。
  “高少主,听说你又伤得不轻……”他叫麦家少爷少主,由于高翎是麦家堡的门徒,小麦基也这么称呼。
  “不重,不重……”
  “这么一来,我又不能跟你学功夫啦!”
  “很快就好了!”
  “不是我埋怨……”麦基在窗外倾听了一会才低声道:“高少主,好事儿找不到你,应付大敌老是找你,我看哪!麦家拿你不当人待……”
  “麦基,你敢胡说!”
  “高少主,我怎么敢胡说,你想想看,要不是所有来此踩场子、踢门头的高手都要你冒死对付,你怎么会成年累月负创受伤,满身都是疤痕线条?”
  “麦基,你不懂,你别管。”
  “高少主,我不过是马夫,我哪有资格管这种事?只不过,我实在看不顺眼……”
  “去……去!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麦基搔搔头皮,还不想走,道:“高少主,不是我挑拨,依我看麦俐对你也是虚情假意的……”
  “你……你再胡说,我可要报告师父惩罚你了……”
  高翎伤愈,麦秀叫他加紧练功,而且再次重复柳慕尘的“太初七式”最后几式。
  这天傍晚,麦秀叫高翎留下,带着二子出了门,说是去收房地租,至少要三天后才会回来。
  据高翎所知,麦氏父子每年都要出远门一次,都是收租,回来总是满载而归。
  高翎交代护院武师,在堡主未回之前,门户要特别小心,同时也叮嘱麦基道:“堡主不在家,牲口要照料好,尤其是那匹狮子花。”
  “高少主放心,我会特别留意的。晚上,我有要紧的话对你说。”
  高翎懒得和他罗嗦,各处巡视一会儿,返回自己的小院落中。这麦家堡占地五十多亩,虽然花园和院子占去了一半以上,也是屋宇重重,千门万户。
  麦秀所占用的院落,附带两跨院,占地近四亩。两子一女和小高各占一院,小高的是最小的一个。
  几乎还没有迈入侵中,就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室内本是凌乱的,床不在,地不扫,桌椅不揩拭,现在都井然有序,一尘不染了。
  麦俐坐在床上为他做鞋子,她虽是武林儿女,却很少穿劲装,大多是轻便的丝质的夹、单裤褂,缎面鞋不绣花,这种打扮把她那成熟而不失窈窕的腰身勾勒了出来,小高百看不厌。
  “麦俐,是什么香料这么香?”
  “伽南香,你的屋子里太臭了……”
  “麦俐,你在做什么?”
  “鞋子……”
  小高道:“师父和师兄们几乎每年都要出远门一次,是收租吧?”
  “你要那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你怎么老是讲半截话?”
  “你只要多用点脑筋,半截话也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
  “你是常叫我傻子吗?我哪有什么脑筋?”
  她拍拍床缘道;“坐过来!”
  小高坐在她的身边,她身上的香气淹没了伽南香味,她放下鞋子,叫他解开衣扣,去摸他身上的疤痕。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喜欢……”
  “可是我并不喜欢。”
  她以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望着他,然后,把她那斜襟抗绸元宝领上衣的扣子解开三四个,抓住他的手,放在她那挺拔而有弹性、腻滑、绵软而颤巍巍的肉球上。
  他们两人的手都在抖。
  也许他们的心弦抖动得比手还历害,他的手一旦满把盈握地抓上,就再也不忍释手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
  “你喜不喜欢?”
  “喜欢……”
  “那你为什么……怀疑我喜欢你身上的疤痕?”
  “麦俐……那不一样……”两人的手都造成了对方剧烈的震颤和痉挛。
  “有……有什么不一样?这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身上有这种光荣的标志……”
  “那是没有这种机会和环境……或这种使命……”
  “不,麦家堡曾有两个外姓弟子……一个身上只有三百一十二条疤痕就失去了勇气,另一个更差,到了一百八十条时,他们一齐逃出了麦家堡……”
  “逃走了?不告而别?”
  “你想,麦家堡容得这等叛徒在外面胡说八道?”
  小高愕了一阵,他以为麦例太坦直了,尽管他感激她的推心置腹。他道:“麦俐,这种话少对外人说……”
  “你是外人吗?”
  直到佣人来叫他们晚饭,才适可而止,而晚饭后回到屋中,麦基竟又在他的屋中等候。
  高翎有点不悦了,道:“麦基,没请你来,不可到处乱闯……”
  “高少主,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有话快说。”
  “我在麦家做马夫,是为了保护你的……”
  “你能保护我?”
  “我的武功虽然没有你高,万一你在此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好立刻飞报了性大师”
  高翎一惊、道:“你是了性大师的什么人?”
  “俗家弟子。”
  “大师行止不定,你能找到他老人家?”
  “家师就在附近山中一座破庙中。”
  “真……真的?”
  “如果你要见他老人家,今夜我就带你去,如果迟了,可能又云游去哩!”
  高翎到麦家堡习艺,是了性大师的意思,这其中另有秘辛,以前他知道了性大师没有弟子,也许是近年来收的。现在在此学艺,苦难即将过去,麦氏父子不在家,正好趁机去看看大师,也许有新的指示。
  “麦基,路程有多远?”
  “如果起更动身,骑马到山脚下,然后弃马登山,五更天可以返回本堡。”
  “你是大师之徒,何不早说?”
  “你在此一直未受怀疑,我做马夫也无人注意我,一旦说穿了,你为人老成拘谨,万一在态度和称呼上露出马脚来,怎么办?”
  “这话也对,偏劳你准备两匹健马,咱们一会儿就走。”
  “我出堡不会有人注意,但我们同进同出却不妥当,我现在先走,你盏茶工夫后自后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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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麦家火海有内应 天助凌鹤出洞庭
  “空山松子落,幽人自来去”,这山虽不太高,由于林木原始,到这小庙中来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庙的前院墙已部分倒地,一棵数人抱粗的巨松占了小院的大半空间,小庙也就在巨松枝桠的荫庇之下了。
  三间小殿,神龛都不见了,左右两间的屋顶洞开,可以仰观巨松枝桠隙缝中的天空繁星。空荡荡的正殿,可遮风雨,一老僧跃坐在一角的干草上。
  八年不见,大师神形枯槁,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他深深地一揖,道:“晚辈凌鹤拜见大师……”
  了性大师颔下皱皮松弛,太阳穴下陷,这是油尽灯枯的样子,他缓缓睁开眼来,看了凌鹤会道:“凑足了?”
  “回禀大师,全身一千零八十条疤痕……”说着脱下上衣,麦基燃着松油火把让了性大师看清。当然下身也有,只是下衣未脱。
  “很好,此后你要多历练……”
  “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当然有,记住!你的仇人是个多出两根足趾,也多出一个肚脐的人,你要特别注意。
  另外你要立刻去找一部有史以来最大的书,找到后参悟,你才能尽窥堂奥……”
  “大师说的有史以来最大的书,它有多大?”
  “老衲冒生命之险,数年来重伤数次,才探听出这么一点端倪,者衲所能助你的,到此为止。”
  “请问大师,那巨书在什么地方?是在正派或邪派人物手中?”
  “在何处老衲不知,至于正派、邪派,实是一念之间的事,你别介意,就连老衲和令尊,也都当不起正人君子之名,其他各派主人也就更不必说了。”
  凌鹤愕然,了性道:“昔年的事,可去问洞庭居士萧辰,仇家是谁,不久便知,人心险恶,随时小心。”
  “大师,麦秀要我和八大家高手过手或偷艺方式体验对方之武学精髓,前辈叫晚辈将计就计,说是充实自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但是,晚辈相信,每次动手,麦堡主即在暗中觊觎,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得到的比我……”
  “错了!这事旁观者不清,当局者未迷,一刀一剑划在你的身上,对方是如何变招得手,如何运力使劲,又如何撤兵刃格架你的兵刃。非以血肉之躯身受者无法深入体会,不要说麦秀,就是比他高的人在暗中窥伺也是一样。”
  “大师是说麦堡主和晚辈的父仇有关?”
  “应为帮凶无疑。”
  “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老衲死去之后,火化后就地埋掉即可。另有一事本想付托,但一切随缘,不可强求,由它去吧……”
  凌鹤又问了一些别的事,大师已不作答,且气色更见枯槁,在两少呼叫声中,大师鼻孔中流下清涕,直垂到盘坐的小腿之上。
  大师已坐化圆寂,两通情涕垂注而不断。两少跪拜繁哀,最后还是麦基把他拉起来,说道:”师父已得道飞升了,我们不必悲哀。”
  两人遵嘱去找了大量的树枝火化了大师的遗体,就埋在小庙院中巨松之旁。
  以松为记,不必立碑,只在树干上留下大师下葬于此的暗记。凌鹤十分庆幸,道;“麦基兄,若非你及时告知,几乎错过大师坐化之机,无缘见这最后一面。”.麦基道:“凌兄,家师是得道飞升而非圆寂坐化。”
  “据说道家标榜肉体成神,佛家修的是涅盘,并不重视这臭皮囊。”
  “家师飞升绝无疑问,反之,绝不会按时坐化。”
  “所谓按时坐化又如何解释?”
  “是家师要我引你来的……”
  “麦基兄,根据道家典籍记栽,是‘黄帝薨’而非‘黄帝得道’或‘御一千二百女,白日飞升’,有人说黄帝就是广成子的化身,老子也是,这些都仅止于传说,‘仙道无凭’,也就是这个意思。”
  麦基不服,道:“家师不久前曾预言即将蜕变,这不是飞升的预示吗?他老人家还说了四句偈语:‘一身上下尽是阴,莫把阳精里面寻,休执此身云是道,须知身外还有身’。”
  凌鹤道:“这是佛、道两家的口气。另有一事小弟不明,令师涅盘对小弟尚有指示,你们师徒一场.为何竟无片语只字遗训或交代?”
  麦基暗暗钦佩八大家之一凌翎的后代,道:“小弟自投家师门下,疏懒怠惰,冥顽不灵,极不得家师喜爱……”
  二人下山上马,尽量赶路,希望能于五更之前赶回麦家堡,也就无暇交谈。凌鹤在前,麦基在后,放马狂驰。
  这样急赶,五更稍过已到了麦家堡附近五里以内了。但是,他们发现了冲天的火焰。
  “凌兄,是哪里失了火?”
  “应该是个大户人家,要不,必然是镇上的油坊或槽坊什么的……”
  两人再驰行一二里,凌鹤大声道:“麦基兄,不妙呀!那方位不正是麦家堡吗?”
  “是……是啊!怎么会失火了呢?”
  “快走!麦基,师父不在,咱们擅自离堡,若是真的失了火,这怎么交代呢?”
  二人逼近麦家堡,凌鹤难过极了,夹马扬鞭就要冲入火海中,偌大的庄院,全陷入烈炎中了。
  “凌兄,火太猛,我们先不要进去,不如绕得一周看看,就是要进去也要选一个火势不太猛烈之处。”
  但凌鹤记挂麦俐,已冲入大门敞开的前院。
  奇的是麦家堡的护院及仆佣,不下二三十口,怎么一个也不见了呢?
  像这样的大火,很明显地,纵火者带来了易燃之物如硫磺或油脂等,仅凭嗅觉就能嗅出来。
  凌鹤虽不怕烧死,但马却站立不前,他只有下马往里冲。全堡中没一处未起火,只是堡主的大院中的火小些。
  凌鹤直奔麦俐的院落,且大叫着:“麦俐……麦俐,你在哪里?麦俐……”
  没有回应,只有“唿唿”的火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放的火?”他找遍了麦俐的院落,没见到她的踪迹,甚至于找遍了所有尚未被烈火封闭的院落。
  他没有找到一个活人,只有几具护院和仆佣的尸体。
  当他狼狈冲出堡外时,麦基急道:“凌兄,快点!我刚刚发现了七个人自侧门冲出,没有一个是本堡的人,要不要追?”
  “麦基兄,有没有挟持人质?如麦俐等人?”
  “好像没有。”
  “追吧!似乎麦家堡中一个活口也没有,我只看到五六具尸体,其余恐怕是无一生还。”
  “凌兄,你看会不会是内贼所为?”
  “你怎么会这样想?”
  “如果没有内奸,怎么会在堡主一家人离开,而我们也外出的当夜就发生这种事?”
  “那也不一定,堡主每年外出收租,像例行公事,有心人当然会利用这种机会……”他发现了自己那匹马在不远处。立刻去追那匹马。
  马是追上了,却发现草从中冒着轻烟,牵马走近,竟有一个人几乎半身都烧焦,却还在挣扎,似想站起来。
  “老兄,躺着别动,你的灼伤是不宜活动的……”
  这人四十左右,面孔陌生,他似乎知道希望已经灭绝了,道:“请劳……劳驾……补我一下……让我早点回去吧……”
  “老兄,你如果还有救,我会尽力而为,就算你是纵火者,相信你也不是主脑人物,说说你的身分和事情发生的经过好不好?”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和我家主人联手……来找一……一样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好像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本书……”
  凌鹤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的话可信,他道:“找到了没有?”
  “没……没有……”
  “你家主人是谁?那联手的人又是谁?”
  “求求你……赏我一掌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说呀!我会帮你忙的。”
  “我家主人是洞庭居士萧辰……联手的人好像是个出家人……他有面罩……不知是僧是道……”
  “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约五十个……都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来的?”
  “起更之后,二更未到……”
  凌鹤心弦一紧,这不正是他和麦基刚刚离开的时候吗?要不是确有内应,时间怎么会拿握得这么准确?
  而洞庭居士萧辰,也算是正大门派,名列武林人大家之一。不过了性大师表示,凌父和了性自己都不是君子,武林人大家也差不多,萧展自然也包括在内了。
  了性大师这话,凌鹤很不喜欢听,至少他以为亡父母应该是正人君子,可是了性大师是他的恩人,他的话又不能不信。
  这时麦基牵马走来,伤者又道:“我知道活不成了……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凌鹤道:“这么说,今夜纵火搜那大书人中,必有八大家尚健在的主脑人物了?”
  “好像没有……都是八大家的第二三流人物……那神秘人物说……八大家主人已同意共襄盛举……答应派我们协助……”
  “你可知道麦家小姐麦俐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那主脑人物他……他有五六个心腹……纵火杀人的事由我们八大家派来的人负责……找那大书的事由他们的人经手……”
  “麦家的护院和仆人都被杀了吗?”
  “是的……也许我们八大家派来协助的人……除了我张旗之外……一个也没有生还……
  都葬身火窟了……我说这位大侠……我还有救吗?”
  凌鹤蹲下来,撩开张旗的胸衣,皮肉已黏在衣上揭了下来,他再掀掀背后衣衫,也是一样,他看看麦基道:“你看还行吗?”
  “快别让他受罪了……”
  张旗道:“既然如此……二位就偏劳送我上路……”
  凌鹤道:“你知不知道哪主脑人物去了那个方向?”
  “好像是南”麦基一脚跺下,张旗就没有再动一下,他道:“凌兄,早打发一刻就少让他受些罪,他的伤没人能救他。”
  凌鹤也不愿怪他太莽撞,却是第一次发现麦其的手段挺辣的,道:“麦基兄,咱们好歹把这人埋了,往南追赶那个神秘人物。”
  “一切由凌兄作主。”
  草草埋了张旗,上马向南疾追。凌鹤道:“麦兄的原名是……”
  “小弟本名江涵,河江的江,涵养的涵。”
  二人一口气向南驰出四五十里后缓了下来,凌鹤道:“江兄,前面的路一分为二,据我所知,在六十里外又合而为一,那是个镇甸,距离洞庭湖已不远了。”
  江涵道:“不错,这两条路我都常走。”
  “江兄,为了追人,咱们最好暂时分手,然后在掌灯之前,在镇上闻香楼见面如何?”
  “就这么办。”两人挥手扬鞭而去。
  一路追下,什么可疑人物也未看到,时值盛夏,火伞高张,一路上连根人毛也没有,所以还不到掌灯时刻已到了约定会面的镇甸。
  还没进闻香楼的大门,就发现江涵已先到了一步,独占迎门,一张八仙桌子,唯恐凌鹤找不到他似的。
  “江兄这么快,到了多久?”
  “不到盏茶工夫,因为我知道哪条路近些。”
  凌鹤坐下来,道:“江兄可曾追到什么可疑人物?”
  “别提了!除了少数农人在田中作活,就连老黄狗都在树荫下伸舌猛喘,这种天气,谁会出远门?”
  “这么说是张旗临死前说了谎?”
  “那也不一定,纵火者在五更前就走了,那光景太阳还没出来,天气凉爽,仅是提早那么两个多时辰,早就越过此镇了。”
  这说法也不无道理,伙计已开始上菜,大概是江涵叫的,一共是六菜一汤。吃完一算,竟吃了三两多将近四两。
  “凌兄,出门仓促,而且原打算回堡,到山上小庙中去见师父又不需带盘缠,也就没带多少,而把银子,在路上喝了凉粉哩……”
  “不妨,我这有……”哪知伸手袋内一摸,一时竟未缩回手来,他是个老实人,还没有过这种下不了台的窘事,不禁面红耳赤。
  “怎么?凌兄,和我一样,手头也不方便?”
  “这真尴尬……来时还摸过,有一锭银子……八成一路上骑马急驰颠掉了……”
  “这的确麻烦一点……”江涵吁了口气,眼珠疾转,道:“不过,你也不必发愁,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幸亏我有个亲戚住在这镇上。”
  “那太好了!万一没辙儿,被店家诬为白吃……”
  “不会的,凌兄,你这人大方正,像这种丑事,常出门的人总会遇上的。你在这儿稍待,我去一趟。”
  “江兄,不知是什么亲戚?”
  “噢……虽不算近亲嘛,却也不是百杆子搭不上的亲戚,是我的表舅。”江涵出店而去,帐房和小二开始注意凌鹤了。
  开饭店的总会遇上白吃的人,而一般的白吃,大多是一个一个地溜。
  江涵上了街,走出不远就打听:“老乡,请问有位黄天爵黄爷住在什么地方?”
  这人上下一打量,小江是仆人打扮,一脸风尘,道:“小哥,你一定是外地来的,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不知道黄大爷的可真少见哪!”
  “是……是的……小可是外乡人。”
  “黄宅就在这儿往东转北,一直走到了镇头那一片大宅院就是了,只不知小哥和黄爷是什么亲戚?”
  “谢了!老乡,您这是抬举小的,您看小的这份德性,哪会是黄家的亲戚?小的是自幼在西北口外长大,对牲口马匹可不外行……”
  “噢!原来小哥是……”
  “应征马夫的……嘻……”事实上他根本不必打听。
  黄宅果然是宅深院大,十分气派,但小江和门房争执了很久,门房说今天来了一位贵客,主人不会见他。
  小江道:“老兄,这可是关系黄爷一生名誉的大事,你不通报是不是?好,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小江扭头就走,门房还真估不透他,是啥事关系主人的名誉,立即叫他等着派人进去通报。
  黄天爵本可叫部下或总管一类人物接见小江,可是来人说是关系他的名誉大事,就不顾派别人去,他相信也没有人敢欺骗他。
  在三间小齐中,江涵和黄天爵照了面,一看江涵的狼狈相,黄天爵颇为不屑,道:“贵姓?”
  “在下江涵。”
  “有何贵干?”
  “路过贵宝地,缺点盘缠,听说黄爷是这一带的首富,也是一位大善人,所以……”
  黄天爵笑笑道:“出门在外,难免都有一时不方便之处,实在是小事一段,小友为什么对门房说是有件事和黄某的名誉有关?”
  “黄爷,事情是有那么一件,如果黄爷肯伸出援手而不追问那件事,黄爷幸甚,在下幸甚……”
  “小友不说出来,黄某怎么会安心?”
  “黄爷能帮多少?”
  “小友需要多少?”
  二十两就够了。”
  黄天爵探手入囊,手掌托着一个一两重的金元宝,这当然远超过了小江的愿望,把小元宝放在几上。
  江涵道:“黄爷,这件事甚难启口,不过既承慨然解囊相助,在下是非说不可了。在下在闻香楼听到一位年轻人谈到一首歌谣:磨石胡同赛汴京,千翅蝶王坐朝廷,正宫娘娘苏小姐,保驾将军老鼠精。”
  黄天爵面色一变,道:“小友,你可知这首哥谣是指什么?”
  “黄爷,这件事不说也罢!”
  “不说清楚,这一两金子可以随便拿走吗?”
  “黄爷,那我只好说了。据说黄爷有位相好的,绰号‘白菜心’(暗示肌肤细嫩之意)
  的苏小姐,住在本镇的磨石胡同内,和‘千翅蝶王’有一手,而为他们把风的是一个绰号叫‘无影飞鼠’的人……”
  黄天爵一脸寒霜,道;“口说无凭,有何见证?”
  小江道:“黄爷,关于见证,这儿还有一副联语,可以心领神会,触类旁通:“初一十五夜半和尚百叩首;五更三点清晨尼姑独插香。”
  黄天爵也是武林巨擘,但名头不如人大家响亮,只是肚子里的墨水却极有限。
  这副联语暗示幽会的时间,黄天爵也猜出内容有问题,却不甚明了,道:“小龙,你就干脆说明白些。”
  “好!初一和十五幽会时刻,但初一那天是午夜幽会,十五那天是凌晨那段时间幽会。
  至于和尚百叩首和尼姑独插香,不过是男女苟合的隐喻。为什么初一是午夜,而十五却是凌晨?可能是某一方面的时间比较方便吧!”
  “你说的那年轻人在何处?”
  “闻香楼,姓凌名鹤,因急赶路程,随身携带的银两失落,饭罢不能付帐,在那儿等在下……”
  黄天爵心想:“就让他在那儿等吧,我倒不愁他跑了。”他向小齐处吆呼了一声,道:
  “把娄总管和金护院请来……”
  “是……”但不一会外面有人道:“回老爷的话,娄总管和金护院都出去了,而且并未交代到什么地方去了。”
  黄天爵长得仪表非凡,长眉微挑,道:“江小友,金子照付,但要黄某印证此事无误之后才行,而今夜,正是十五……”
  江涵一看不妙,正要离座,黄天爵的手好像早就伸到他的身边了。
  小江急退,未出三五招,肘被制,然后一掌切昏,提起来关在地牢之内,匆匆外出。
  原来娄总管娄大年的绰号就叫“千翅蝶”,顾名思义,可知此人非但好色,且轻功高人一等,而金护院也就是“无影飞鼠”金七。
  “老鼠精”自然是影射“无影飞鼠”金七罗。
  都已经快二更天了,店家善财难舍,不肯放人,而凌鹤也是老实人,未付清欠帐也绝不离开,所以店门都上了一半,帐房和小二呵欠连连地守着,真正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丝毫不肯放松。
  而在此同时,此镇西南角处的磨石胡同内,来了一位大人物,至少,在本镇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黄天爵从不到磨石胡同来,这儿鸡屎鸭粪的,有碍他的身分,都是“白菜心”苏锦自后门到黄宅去。
  所以苏锦可以放心大胆地找乐子,打野食。
  现在,在这四合院的正屋左边明间内,两人都几乎半裸着饮酒。娄大年三十七八,四十不到,只穿了一条短裤,苏锦穿的是亵衣,坐在娄大年的怀中。
  金七是娄大年的腿子,娄大年当总管弄了不少的钱,对金七出手颇大方,现在金七在厢房自斟自饮。
  苏锦本是娄大年的旧相好,也就是六朝金粉之地,秦淮河上的名妓,后经娄大年介绍给黄天爵,只说是个少寡妇。
  所以娄、黄的奸情始终未断。
  “哎哟!大年……你这是猴急什么?”苏锦在他怀中“咯咯”荡笑着,身子摇摆不已。
  “苏锦,黄天爵已是不惑之年,他还行吗?”
  “人家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的,五千两入了你的口袋。至于说还行不行嘛,嗨!还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时,在厢房中独酌的金七干了一杯酒,喃喃地道:“俗语说,烈女怕缠,骚女怕闲……”
  他忽然发现一个影子兀立在墙壁上,几乎凭这个只有半身的影子就可猜到来人是谁了。
  他站起来还未回身,一只手已按在他的右肩上,低沉着嗓音,道:“这女人够骚的,对不?”
  金七微微颤栗着,道:“黄爷,小的只是……只是……”
  “只是为娄大年把风对不?”
  “是……是的……娄总管之命不敢违抗。”
  “他们多久了?要说实话,听到没有?”
  “是……是的,黄爷……苏锦本是金陵的名妓,也是娄总管的老相好,来此之后,两人没有断过……”黄天爵手上一加劲,金七的脸由红而紫,眼球突出……。
  娄大年已听到微声,推开苏锦正要穿衣服,门外巳传来冷峻的声音,道:“娄总管……”
  娄大年立刻放弃穿衣,自床头上抓起他的双笔,道:“黄天爵,我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有后台。”
  “是什么人物?”
  “就是黄府今天所接待的贵宾。”
  黄天爵面色微变,道:“吹得离谱了吧?”
  “你当然不信,你如果相信,也就不足为奇了。”
  黄天爵一字一字地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诌乱扯……”娄大年似知不免,趁黄天爵还没亮出兵刃来就攻了上去。
  可是黄天爵到此地步还不亮兵刃,自有他的可恃之处,就凭双掌在交织的双笔光浪中进退自如。甚至那女人想溜,他一脚跺去,墙是薄了些,人竟把墙砸了个大洞。
  徒手对双笔,两个人五十招内尚能维持平手,这正是黄天爵迟迟不肯亮兵刃的原因。
  黄昔年是西北道上的煞星,娄是百粤方面的巨贼,所以他们之间只有利害关系,却没有宾主之情和主仆之义。
  百招之后,娄大年中了一掌,黄天爵也中了一笔,只是中掌和中笔都不轻松,黄天爵左肩骨碎裂,娄大年的胁骨断了两根。
  他们几乎知道会有什么结局了。
  当两人各自又中了一掌一笔时,这内间门外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鬼魅似的兀立在竹帘之外。
  由于灯早已熄灭,最初两人都不知道来者是谁,过了盏茶工夫,他们似都隐隐看出,这正是他们的主人。
  娄大年喘着道:“主上救我……”
  黄天爵也道:“请主上主持公道……”
  帘外的人“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似要冷眼旁观他们的结局,但在他们二人,想法可就不同了,以为主上要看看谁行谁不行?
  于是两人浴血力搏,直到一笔戮入黄天爵的小腹上,黄的一掌击中了娄的背后心,两人摇晃一阵倒地,那人还站在帘外。
  “原来如……如此……”黄天爵望着帘外道:“这叫做鸟尽弓藏……”
  帘外人道:“鸟虽未尽,弓已不堪再用……”
  黄天爵切齿道:“你这个释伽的罪人!”
  只见此人在帘外抽手出袖,单掌微翻,竹帘纹风未动,黄天爵却“咯”地一声,口中射出一道血箭。
  娄大年一直未出声,甚至还想继续不出声装死,帘外的人并未厚彼薄此,也虚空赏了他一掌,掉头而去。
  在此同时,江涵匆匆赶回闻香楼,时已二更天,店家正埋怨不已。江涵一进门就嚷嚷道:“掌柜的……掌柜的呢?”
  帐房施施然步出柜台道:“贵客有什么事?”
  “你看这个够不够饭钱?”“啪”地一声,一个小金元宝丢在桌上,而凌鹤本要抱怨几回,乍见小元宝,又不禁佩服他的鬼门道。虽是表亲,出手还挺阔绰呢!
  “这……这当然够……当然够,还要找银子给您哩……”帐房拿起小元宝掂了一阵,又舔了一阵道:“我这就找钱……在下以为二位有什么要事,仍要在此会面,也没置词,早知是手头不方便,在下……”
  “得,得哩!你快找钱吧!马后炮谁都会放。”
  两人出了店门,凌鹤道:“江兄的表亲果然是地方上的富有之家,不过你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我真为你担心。”
  “担心什么?凌兄你真是!区区一两金子,真是小事一段。他本要给我五两,哼!只怪我表舅刚讨了个二房,外姓人嘛.善财难舍,我听得清清楚楚,表舅妈说:‘哟……我说长贵……又不是什么近亲,出手就是一两黄金,还嫌少啊!几百杆搭不上的表亲,可真是不知穷人辛苦哦!’凌兄,你看,这娘们进门才不过一年左右……”
  “江兄,妇道人家,钱是看得重些,不过一两金子,的确也不是小数呀!现在我们该找个客栈过夜了。”
  “好歹明天要赶路,当然要找客栈了。”
  小江对此镇似乎很熟,转过街角直往东走,镇口一家客钱还没上门板。小江要了最后的一个房间,两人稍事漱洗就上床睡了。
  大约四更左右,凌鹤突然被屋后的交谈声惊醒了。
  “就在这儿?”是个中年人的口音。
  “没有错。”一个年轻人道:“我一直盯到这家客栈门外,甚至在他们决定要这最后面一个房间时才离开的。”
  另一个年轻人道:“可别让他们跑了!”
  中年人道:“跑不了的,除非不是他们干的……”
  凌鹤心弦悸动,这不是麦家堡父子三人吗?听口气他们父子三人似乎怀疑他们是纵火杀人的凶手。他立刻下来去推醒小江。
  “怎……怎么?这么快就天亮哩……”
  凌鹤急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出声,麦家父子来了!”
  幸亏来人在屋后认清了房间的方位,又退回远处安置马匹,因为他们并不想落店。
  “什么?麦堡主来了?”好像现在小江才清醒了。
  “不错,而且听他们父子交谈,似乎把咱们当做了杀人纵火的匪徒了!”
  小江翻身下床,抓起衣衫,蹬上鞋子道:“快走!咱们绝对不能和他们照面。”
  “咱们没有纵火,应该解释清楚的。”
  “没有用的,走为上策,而且还要快……”说着已轻启后窗穿了出去,他似乎知道自后窗穿出不会遇上敌人,可是凌鹤却只以为然,既然没有纵火杀人,却不敢面对麦家父子,以后解释就事倍功半了。
  当他穿好衣服时,听到前院有了动静,门上有人以指甲轻弹,道:“凌鹤、江涵,我们知道你们在里面,出来吧!”
  凌鹤一开门,麦秀就领先掠出后院,似要到镇外去解决,凌鹤跟着,麦家兄弟断后。
  在镇外林边,麦秀目红似火,道:“江涵呢?我已知道你们的身分,如果问你们为何要杀人纵火,似属多余,说说看,是谁叫你们到麦家堡卧底的?”
  凌鹤泰然道:“卧底之事我不否认,但我和江涵决未纵火”
  “失火之夜你们在何处?”
  “我们那夜不在堡内,至于去处,恕难奉告。”
  “这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凌鹤道:“欺师抗耻,人人得而诛之,但我之潜伏麦家堡,却有苦衷。”
  麦老大道:“爹,这种数典忘祖的叛徒,何必和他浪费唇舌?”
  “慢着!”麦秀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你不必问了!”凌鹤冷冷地道:“昔年向家父施袭者,据家父临终遗言,颇似你的形象,因为你曾蒙面.尚不敢武断,才投在你的门下,从你的武功上来求答案。没想到你意利用别人的血肉之躯,连接数百高手,负伤竟达一千零八十次,而使你从对方的攻击及伤我的绝招中,盗研对方的武功精髓,从负伤的部位、伤口的深浅去精测出刀、剑之手劲或内力的收发技巧,因而,你已吸取了武林八大家武功精粹,居心叵测,至狠至毒。麦秀,凌、麦两家的血仇也该结算了!”
  麦秀道:“仅凭臆测,你敢血口喷人……”
  “麦秀,经这些年的仔细观察,当年施袭者所用之招式,的确正是麦家的技击精英,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做了为何又不敢承认?”
  “这么说,你纵火杀人是为了报复杀父之仇了?”
  “麦秀,你承认了吗?”
  “老夫并未施袭,何必大包大揽?”
  凌鹤记得了性大师说过,仇人是个两足各多出一趾,且较常人多出一个肚脐的人,多一个肚脐不易发现,多出两根足趾应该不难发现的。
  这么多年在麦家堡,他虽未看到麦秀的肚脐,却看他赤脚过,并未多出脚趾,母亲说麦秀是仇人,不知有何根据?
  “要不,你必是当年向家父施袭的两个蒙面人之一,你是个从犯。”
  “凌鹤,凌、麦两家都是武林八大家之一,自少林遭官方查抄毁寺,五位精英突围垦散,其他如武当及华山各派也都噤若寒蝉,束约门下不问武林中事以后,八大家就应运而起。”麦秀道:“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在麦家杀人纵火者果真不是你们二人,就该说明那夜你们是去了何处?也应该随我回去重建麦家堡。”
  凌鹤道:“所去之处与你无关,自不必告诉你,至于施袭家父的事,我深信家母的话。”
  “这么说你是绝不再回麦家堡了?”
  “如要再回去的话,也是在进一步印证无诬后前去复仇的……”
  麦秀冷冷一笑道;“老夫花了这么多的心血,不能让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给我拿下……”麦家二子扑上。
  尽管凌鹤仍然双手颤抖,浑身乏力,在以一对二之下,麦家二子却仍非敌手,这一千零八十道剑痕的回馈,那是宝贵的经验,比秘笈还要管用得多。
  可是二子不敌,麦秀可不管什么身分,他一加入,情况就不同了。凌鹤的血脉开始过冲,双手抖得厉害,浑身无力,自然会力不从心。
  不过,三人合击要想在两百招内撂倒他也不可能。
  就在凌鹤干焦急却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时,忽闻林内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双方闻声立即停手向林中望去。
  隐见林中一位破袍、干瘦的老僧袖手而立。
  由于林子稀疏,且月色极明,凌鹤目力过人,刹那间不由心头大震,大叫一声;“大师,请留步!”立即向林中急奔。
  但他入林后,那破袍老僧却已不见,他相信刚才看到的正是已经坐化的了性大师,怎么会在此出现呢?
  “莫非小江说的‘飞升得道’的话有点根据?”
  他决定要弄清这件事,如果刚才的老僧不是了性大师,他为何大诵佛号?似在阻止双方火并?
  凌鹤相信自己的眼睛及听觉,那口音也极似了性大师,但他一口气追出将近四五十里,仍未追上,麦家父子也未追来,或者追到岔路去了?
  这一折腾,天也快亮了,知道追赶不上,想想家仇、宿疾和失踪的麦俐及小江,不禁暗暗焦急。
  麦俐去了何处?被纵火者掳走了吗?有生第一次品尝到相思之苦。
  也许是一个人思前想后,精神分散,或者来人的身手太高,有人潜到他的身后他居然不知道,而且后衣领竟被揪住。
  “什么人……别开玩笑……”他这么说着,却知道不会是开玩笑,他要扭头察看,这人的一根指头正好按在他的后脑右侧的“天瞩”穴上。
  此穴被制,头颈就不能扭转了,心头骇然,这等高手真是罕见,道:“是哪位前辈?武功如此高绝,行事却不光明磊落?”
  这人不出声,不知用什么绳索捆了他的双手,然后点了他的睡穴。在目前,凌鹤无论如何是想不出这个暗算他的人是谁?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是在水底,水凉如冰,砭骨生寒,尽管这是盛夏之季。由于水底黝暗,他估计水深在二十丈以上。
  丈余长的水草在水底摇摆荡动,有如魔鬼的长发。。
  首先他发现双手仍倒捆于背后,双足也被捆牢,还拴了一块大石,这人真绝,似乎没打算让他活命。
  但这还难不倒他,他弓着身子用牙齿去咬双腿上的绳索,只要腿上的桎梏解除了,即使双手被捆,他仍可游出水面。
  他也猜出.这必是洞庭湖.他会点水中功夫,可惜不精,只能在水底缓一口气。
  原来是用一种山藤捆住,十分坚韧,尤其这样弓身去咬用不上劲儿,结果咬是咬断了山藤,憋的气却已用尽。
  由湖底到水面确有二十丈之深,如果是双手未捆,手足并用,也许能在呛水之前浮出水面。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刹,他以为自己的命苦,劫难不断,身上一千零八十道伤痕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他只是遗憾家仇未复,好友和麦俐失踪而未能顾及。
  醒来时感到恶心,且有人在按他的腹部,原来他是在一艘小舢舨上,一个汉子正在救他,挤按他胃内的水。凌鹤道;“多谢大叔救溺之恩……”
  “不必谢我,是居士的意思。”
  “请问这可是洞庭湖?”
  “废话!这是洞庭居士的地盘,会不是洞庭湖?”
  “居士怎知在下沉于湖底?”
  “你去问居士不就知道了。”
  “不知大叔有没有看见是何人把在下丢入湖中的?”
  “我哪有工夫去管这些闲事?”
  凌鹤心想。“洞庭居士萧辰,是八大家之一,侠名甚著,怎么部下这么不客气?”他道:“在下凌鹤,亡父凌翎……”
  他以为好歹也是八大家之一,报出来历,或许这人会改变态度,哪知这人自顾摇橹不再回答。
  舢舨拢岸,这汉子带他穿过一片玉米田,远远望见一片华厦,看来武林八大家都有点派头。
  到了华厦门外,自有人通报,才准许进见,怪的是也没有问他是准。
  客厅中很华丽,却和主人的打扮不大相称。这人五十左右,秃顶,一套蓝布裤褂洗浆得发了白,还有不少的补丁。赤着脚,五趾互不靠拢,可见他一生中穿鞋的时间很短,正在吸着旱烟管。
  客厅中很凉快,汉子已退了出去,主人却未让座。
  “年纪轻轻地,有什么事想不开?”
  “萧前辈,您是说……”
  萧辰大声道:“要上吊有的是歪脖树.要服毒嘛,巴豆也不贵,花几钱银子的量也够了。你为什么在本岛水源处跳水轻生,污染了水源,可能使一些雅人墨客不愿来本岛游览!”
  凌鹤愕了一阵,道:“萧前辈误会了!晚辈来自凌家庄,名凌鹤,并非寻短,而是被人暗算而捆绑丢入湖中的。”
  “不管你是如何落入水的,污染湖水,有目共睹。由于此处有一泉眼,有些豪客常来此泛舟.吟风弄月,或到岛上畅游,取泉水煮茶,这么一来,这生意是做不做啦!”
  凌鹤本以为报出凌家庄的字号,他会看在亡父面上接待,母亲也说过,亡父生前和萧辰私交不错,另外就是柳慕尘了。
  “萧前辈,晚辈无状,如因晚辈的不幸造成了贵岛的损失,晚辈愿意陪偿,只是晚辈身上并不十分宽裕。”
  “够啦,够啦!”顺手取过算盘履。“泉水污染及影响生意,作价二十两银子,船夫救人费及摆渡费八两三钱银子,你大概还没有用饭,饭资一两,计二十九两五钱银子。”
  凌鹤不由暗暗诅咒,奸商、奸商!真是一点不假,为富不仁,无出其右,亡父当年怎么会交上这种朋友?
  不过看在人家救自己份上,不便计较,探手入怀,湿漉漉的衣袋中空空如也,真是流年不利,近来一连遭遇两次这类丑事,不由面红耳赤,大概是落湖遗失,或者暗算他的人摸去了。
  “喏!这是五钱银子,三十两已收讫,找你的零头……”说着掷出一块小碎银子。
  凌鹤接住,手心做痛,他相信是那船夫救他时取走了银子交给萧辰的,此来他想顺便问问昔年一些不明的往事,这么一来,他一刻也待不住了,站起来抱拳道:“前辈救命之恩,容图后报。晚辈告辞……”
  “慢着……慢着!好歹老夫和令尊往年也是朋友,他的后人第一次上门,哪有枵腹而去的道理?再说,你有些事可能不明白,我也要指点你,来人哪!”
  门外佣仆道:“岛主有何吩咐?”
  “叫厨房多备一个人的饭菜。”
  “是……”仆人离去,后窗外一个妞儿正在向内偷窥,这妞儿心想;“这小子遇上我老爹,真是流年不利!”
  开饭时只有萧辰陪凌鹤,两菜一汤,一盘炒绿豆芽,一盘凉拌豆腐,白菜汤中有三五根一寸来长的小鱼干。
  尽管吃的是糙米饭,这个吝啬鬼却是大口扒饭,小口吃菜,一个人如果自奉俭约,对别人刻些,也就值得原谅了吧!
  “吃呀!可别客气,你是不是有些事弄不清楚?”
  “是的,请前辈指点。”
  “什么事不明白?”
  “我想昔年八大家之间一定有什么恩怨,还有,前辈和家父私交不错,应该知道向家父施袭之人是谁?”
  洞庭居士道:“既然那人蒙面行袭,谁也不敢武断。但从犯是麦秀,大概没有错吧!”
  “前辈对武林中的事极熟,可知道麦家堡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了?”
  “当然知道。”
  “前辈可知道是何人纵火杀人?”。
  “当然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儿,纵火杀人者,可能是袭击令尊之人、”
  凌鹤道;“纵火者之一有个名叫张旗的人重伤未死,晚辈问过他,他说是前辈的人。”
  “我知道,八大家至少有五大家的二三流人物被骗参加了麦家堡纵火杀人行动,而且都死在麦家堡,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吗?”
  凌鹤道;“按理说,麦堡主父子不在,晚辈也不在,留守的护院身手有限,那五大家的人不会全死在那儿。”
  “主谋者要挑起麦家堡和另外几大家的仇恨,所以利用完了之后,杀之灭口,留在麦家火窟之中,这样麦家会找其他几家算帐,其他几家也会向麦家要人。”
  “的确有此企图。”
  “当然。”
  “据张旗透露,主脑人物似是出家人。”
  萧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个人老夫暂时也猜不出来,不过老夫可以说个故事给你听。”
  “这故事和八大家有关吗?”
  萧辰并未作答,却开始讲他的故事了。这工夫仆人前来盛饭,他拿着凌鹤的碗往厨房走,一位女郎道:“我来盛吧!你去做别的事。”
  “多谢小姐。”
  女郎盛了满满的一碗饭。按得紧紧地,亲自送到餐桌上,放在凌鹤面前,道;“爹,这位是凌大哥吗?”
  萧展道:“女孩子家,爹又没叫你,你出来干啥?”
  萧娟娟道:“我看大司务忙得不可开交,我就帮他拿来哩!”
  “好哩!这就是你凌伯伯的儿子,可以进去了吧?”
  萧娟娟向凌鹤笑笑,到后面去了。
  萧辰道:“大约二十年以前,武林中以八大家的凌翎、麦家堡的麦秀和麦遇春兄弟、云梦山庄的柳慕尘、西北的马如飞、东海渔樵梁士君、洛阳的郭家驹、仓州的李占元和洞庭的老夫较为出名。另外和八大家齐名的还有怒山的‘黑白双煞’姜子奇和姜子云兄弟二人。当然还有,但不常在武林中走动,其名不著,如‘鬼手丹青’余大彩等等。”
  这时凌鹤已将,满满的一碗饭吃了三分之一,隐隐见饭下有块炸里脊肉,似乎还有一个卤蛋,不禁心头一跳、这显然是萧娟娟偷偷为他放的。
  看来老子为富不仁,女儿看不顺眼吧?
  萧辰道:“八大家的主人每三年在洞庭君山上聚首一次,三日聚会期满,者夫送他们到百里外再分手。就在那年老夫可将和他们分手时,在山野中发现了一件拐带良家妇女的事。
  原来是‘黑煞’姜子奇拐了一个年轻寡妇,似要逼奸,正好被我们八人撞上,合该他倒楣,八人中有六个以上主张毙了姜子奇,因为他素行不良,和他的弟弟‘白煞’妻子云完全不同。”
  “萧前辈,姜子云有何不同?”
  “他们虽是手足骨肉,姜子奇无恶不作,姜子云却仅是嫉恶如仇,对付坏人的手段辣些而已,所以他们的‘黑白双煞’之名即由此而来,而且两人也走不到一起,最后姜子云还悬赏捉拿他的哥哥。”
  “捉到了没有?”
  “当然没有。我们八人要宰此人,放了那个寡妇,姜子奇一看不妙,声称刚刚无意中在古洞内发现一部武学典籍,放在古洞中,愿与八大家共享,于是派出三个人到古洞去找。”
  “找到了?是哪三个人?”
  “一是麦秀之兄麦遇春,在八大家的麦家堡来说,本以麦老大为主,后来不久就死了,这才把麦秀列入八大家之中。另一个是令尊,第三个就是东海渔樵梁士君。”
  “真的找到了那八本秘笈?”
  “当然,三人入洞,找到的人却是麦遇春,于是八大家竟把八本秘笈瓜分了!”
  “一家一本?”
  “不错,所以这是八大家的耻辱和污点。这还不够,分了秘笈还要惩罚姜子奇,竟把武林中最丑的‘八臂嫫母’高丽花强嫁给他。”
  “那高丽花愿意吗?”
  “本不愿意,却挡不住姜子奇的甜言蜜语,因为八大家有人提议,如这件婚事不成,就把他交给他的兄弟姜子云,果真如此,也是死路一条。”
  “最后姜子奇和高丽花结合了?”
  “不错,而不久,令尊、麦遇春和东海渔樵梁士君就相继被袭遇害了。”
  “前辈是否暗示家父等三人遇害,和姜子奇有关?”
  萧辰喟然道:“按常理推断,应该和他有关,当年受辱,岂不记恨在心?况且风传那秘笈本是九本,可能被进洞的三人中之一人独吞了一本……”
  “家父绝不会做这种事。”
  “老夫也信。而武林中盛传之巨书,相信就是这第九本秘笈。”
  “前辈,施袭三位的人也可能是八大家中的人,那是为了第九本秘笈。”
  “当然也有可能。”
  “有件事晚辈甚是不明,既然当初那九本秘笈,都是普通绢绸制成,必然和普通书本大小厚薄差不多,如果那第九本就是那巨书,这又如何解释?”
  “这个老夫也不清楚,不过据说有个神秘人物已造就了一个奇才,如能再找到那巨书,将无敌于天下……”
  “巨书……巨书,到底是这本书是有史以来体积最大的?抑是由于它是至宝而被称为巨书呢?”凌鹤无法想像。
  萧辰道:“老夫猜想,所谓巨书,绝不是书的体积太大,而是另有隐喻。”
  “前辈可认识了性大师?”
  “了性?老夫不认识山人。”
  凌鹤以为,萧辰也许是不敢承认,这种为富不仁之辈,重财轻友,不足为奇。
  “前辈对于佛、道二家之得道飞升有何高见?”
  萧辰道:“你问这个干啥?”
  凌鹤道:“了性大师已坐化,但晚辈昨天却见他显现了一次,不免对‘仙道无凭’这句话有些动摇。”
  萧辰道:“这个了性和你有何渊源?”
  凌鹤道:“家父去世前交代,了性大师可以信赖,晚辈到麦家堡卧底,就是大师的意思。”
  萧辰想了一下,喃喃地道;“莫非是他?”
  “前辈认识大师吧?”
  萧辰却是答非所问,道:“仙道如果有凭,岂不是人人都去修仙去哩?有些事的确是不可泄漏,尤其是天机。在佛家,有达摩、石头、慧能及隐峰诸大师,都已修证得道,道家有些著名的经过援引而飞升的也不少,如吕纯阳之遇钟离翁、白玉蟾遇陈泥丸、伍仲虚遇遭还阳、马丹阳遇王重阳、石杏林遇张紫阳,以及抱朴子遇郑思远等等,只不过这些经名师指点的人,并非即世已得道成仙,有的尚须重坠轮回一次,来世重修。像抱朴子,留下的道家典籍被道家所推崇,但他也未飞升,而是‘大背’……”
  “前辈是相信了性大师已得道了?”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
  “是晚辈看错人了?”
  “还是继续求证吧!世上有许多幻象,是自己魔由心生造成的,也有的是别人为你造成的幻想……”
  凌鹤离开洞庭,摸摸袋内仅有的五钱银子,既好气又好笑,不禁挥拳大呼:“天下的臭人臭事都被我遇上了!”
  哪知玉米田中忽然窜出一个中年丑妇,黄发如草,蒜鼻撩牙,一脸紫麻子还有罗圈腿,怒吼着扑向凌鹤,砸出一掌。
  凌鹤正自大叹倒霉,没想到这霉还没有倒完,心中有气,以七八成力道迎上一掌。“呼哧”一声,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各退了一步。
  丑妇道:“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来?”
  凌鹤怒道;“在下说什么与大娘何干?这不是无事生非吗?”
  “小子,你骂人还敢装糊涂?”
  “大娘,晚辈刚才正在自怨自艾,自叹倒霉,何曾骂人来?”
  “小子,你敢瞪着眼说谎吗?你刚才没有说‘天下的丑人丑事都被我遇上了’?”
  凌鹤大摇其头道:“大娘,您这完全是断章义,我说的是‘臭人臭事’。”他说明了这四个字。
  “你遇上了什么臭人臭事呀?”
  “一言难尽!不过晚辈和大娘素昧平生,交浅不便言深。”
  “放心,小子,老娘的样子虽不养眼,心地却不错,看你的外貌,很像八大家之一的凌翎……”
  “那正是家父。”
  “好小子!那我还要赏你一掌……”力大劲猛,凌鹤不敢硬接,闪了开去。
  丑妇并未再出手,道:“算了。昔年的事,是你们上一代浑蛋,与小辈无关……”
  凌鹤不由心中一动道:“大娘莫非是‘八臂’……”他实在不便把‘嫫母’二字说出来。
  “我就是高丽花。”
  “果然名不虚传!”
  “小子,你又要骂人?”
  “前辈别多疑,晚辈是说‘八臂’之称,名不虚传。”
  “老娘还以为你是指我天下至丑,名不虚传哩!”
  “大娘又误会了,关于昔年之事,晚辈刚听一位长辈说过。”
  “谁告诉你的?”
  “洞庭居士萧前辈。”
  “那个老杂碎?他怎么说的?”
  “他说昔年大娘嫁了……”
  “好了,别在老娘面前提那个血贼的名字。”
  “大娘,这是为什么?那不是一段好姻缘吗?”
  “呸!什么好姻缘?老娘嫁他,倒了八辈子血霉,想当年,姜子奇要我只是为了活命,婚后他拐走老娘积蓄的金子三百两,不知去向。”
  “大娘,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
  “没有,不过老娘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放弃找他。”
  凌鹤道:“高前辈确实应该找他,不过这些年来,并未听到‘黑煞’的消息,连‘白煞’姜子云也失踪了。”
  高丽花道:“八成更名改了姓,他要是还活着,是不甘寂寞的。近来风传麦家堡一炬成灰,而且你曾在那儿卧底,是怎么回事儿?”
  凌鹤说了麦秀有杀父之嫌,在麦家堡卧底,是为了证实此事及侦察元凶。
  “小子,你刚才在骂萧辰对不?”
  “大娘猜得不错,此人太刻薄……”说了被戏弄之事。
  高丽花大笑一阵道:“的确太过分了,不过萧辰这个人,可以说‘藏巧于拙,寓清于浊,久而自知’。”
  “古人说:刻薄成家,理无久享……”
  “他固曾刻薄于你,但在必要时,却是‘德在人先,利居人后’……”
  “有一事请问前辈,知否有一部巨书的事?”
  “有,昔年姜子奇说过,老娘猜想那巨书即那秘笈的第九本。”
  “大娘,如果是那第九本秘笈,必是薄薄一本,为何称为武林巨书呢?”
  “这个恐怕也只有藏书之人知道,不会再有人明白了。”
  “大娘,如果姜子奇仍然健在,他的身手也必有限。”
  “为什么?”
  “因为昔年他的身手和八大家主人相差不多,而八大家各得了一本秘笈,可各成单元研练,姜子奇却没有,他的武功岂不落后甚多了?”
  高丽花道:“如果他还没有死,猜想他的武功必然远在八大家之上,我有这种预感。”
  “高前辈要去何处?”
  “找萧辰去。”
  “前辈如果遇上麦俐,务请伸出援手,晚辈相信她在纵火者手中。”
  “谁叫麦俐?”
  “就是麦秀之女。”
  “怎么?你和麦秀势不两立,却和他的女儿……”
  “大娘……这是两回事……”
  “好,小子,老娘今生是白混了!不知什么叫情?什么叫爱?却确信世上有:‘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饮’的多情种子。”
  “晚辈愚凝……”
  “孔子删诗,不废关睢,青春年少,谁不珍惜?古人说:“濯足清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小子,你没有错,你如果遇上姜子奇那血贼,也设法通知老娘一声。老娘常去之处有二,一是云梦山庄柳慕尘之处,一是洛阳郭家处。”说毕,向洞庭湖岸奔掠而去。
  凌鹤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吁了口气。高丽花是个面丑心善的女人,姜子奇却毁了她的一生……
  他向前走出约一箭之地,发现一棵大树下倚着一个女郎凌鹤多么希望她是麦俐,可是有时他又警告自己,有一天必杀其父报仇,能娶仇人之女吗?
  只不过情之一字,是不能全以一个“理”字来诠释的。
  走近些一看,不禁失望,竟是萧原的千金萧娟娟,道。“萧姑娘在此……”
  “凌大哥,我爹吝啬成性,你别见怪,听说他只给你留下五钱银子?”
  “是的,萧前辈只是算盘打得精些而已,在下叨扰贵岛,理应付出代价。”
  “凌大哥,这是三十两银子,拿去用吧!”用手帕包了些银子递过。
  但凌鹤拒收。
  “怎么?凌大哥嫌少?我只是怕拿多了你更不会收的。”
  “不,不,无功不受禄,在下不便受此厚赐……”
  “我这人真迂,这算什么呢?谁都有不方便之处,是不是?凌大哥,如果有一天小妹手头不方便,你会吝啬这三十两银子吗?”
  “既然这样,我先借用了,日后一定奉还。”
  “凌大哥,我总以为,一句话不要只凭表面去解释它,比喻说一部巨书,又称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书,十三经、二十四史堆起来,已经够大了吧?可是既称有史以来最大的书,自然比十三经或二十四史更大了。”
  “是的。”
  “凌大哥,如果你这样去找,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
  “这……”凌鹤道:“姑娘的意思是……”
  “比喻说吧!请注意,这只是比喻,把秘笈上的内容雕刻在一幢楼房的墙壁花纹上,或者镂刻在一艘船的船身上,甚至于雕在一棵大树树干上等等,这都算是最大的书是不?总之,它不可能是一部长一丈、宽六尺,有一万余页,非一二十人才能抬得动的巨书,对不对?凌大哥。”
  “对,对,萧姑娘,这真是一个奇妙而有创见的构想,这使我茅塞顿开。”
  “那太过奖了,小妹以为,照这构想去找,也许较有希望,凌大哥,我不打扰你了,前途也许还会相见的。”
  “谢谢萧姑娘指点,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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