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龙孙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极大隐秘
  第二章 剑扇争辉
  第三章 无极遗训
  第四章 玄机难测
  第五章 依三无极
  第六章 无极玄功
  第七章 山雨欲来
  第八章 北斗煞星
  第九章 黑水龙王
  第十章 神功警顽
  第十一章 龙潭嘉宾
  第十二章 地室幽囚
  第十三章 脱出樊笼
  第十四章 奇人奇事
  第十五章 物归原主
  第十六章 借刀杀人
  第十七章 误会重重
  第十八章 一波又起
  第十九章 危机隐伏
  第二十章 变生时腋
  第二十一章 蛛丝马迹
  第二十二章 居心险诈
  第二十三章 真伪莫辨
  第二十四章 石窟夜战
  第二十五章 扑朔迷离
  第二十六章 大肆毒手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第二十八章 九毒仙子
  第二十九章 势如破竹
  第三十章 双扇交锋
  第三十一章 此情绵绵
  第三十二章 石窟疗毒
  第三十三章 还我清白
  第三十四章 兴师问罪
  第三十五章 七星剑阵
  第三十六章 以阵对阵
  第三十七章 幻影龙形
  第三十八章 邪不胜正
第一章 极大隐秘
  金陵栖霞山,古名摄山,(兴地志:“山多药草,可以摄生,故又名摄山”)南唐隐士栖霞,修道于此,寺以人名,山又以寺名。
  栖霞山有三峰,东曰龙山、西曰虎山,中峰最高。
  龙山婉蜒如龙幡,东首岩石凌峭,古柏森森,有如龙首,因此当地人在东麓间,盖了一座龙王庙。
  龙王庙很小,只有一进殿宇。
  大殿神龛里,踞坐着黑脸凸睛的龙王爷,塑得威猛而有生气。两旁围以木栅,站的是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入门处是八个虾兵蟹将,挺戈执枪,貌极凶狞。
  整座大殿,除了一张石案,一个香炉,就别无他物。
  龙王庙香火,当然没有求子的观音堂和求财的财神爷来得鼎盛,因此连庙祝都待不住,龙王庙的山门,也永远敞开着,没人管理。
  这是元宵前一天,江南地方,春天虽然来得较早,但还是春寒料峭,东风如剪,游山的人并不多。
  午后,东风吹得更紧,天空飘着雨丝,初则沾衣欲湿,渐渐愈来愈密,洒洒有声!
  山前一片疏林间,这时忽然钻出一条瘦小人影,缩着头,急步朝山径奔来。
  这人个子矮小,头戴瓜皮帽,身上穿一件古铜色羊皮长袍,约莫六十出头年纪,两手在胸前紧紧捧着一口朱漆小箱,奔行之间,神色显得十分慌张,有若惊弓之鸟一般。
  从这条山径上去,只有一座龙王庙,不用说,他是避雨来的了,但雨点虽密,避雨的人,最多淋湿衣衫,心里也只有焦急,用不着惊恐慌张。
  瘦小老头三脚两步,奔入龙王庙,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就像脱了力一般,倚着山门不住的喘息,双目只是注视着山下来路,好像在察看有没有人跟踪他身后而来。
  直等他看到山林间一片风雨,潇潇洒洒,行人绝迹,心上才算放下一块石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过身,正待往里行去。
  这一转身,瞥见殿前负手站着一个蓝袍少年,含笑点头,招呼道:“外面雨下得大,老丈……”
  瘦小老头脸色微变,双手捧着朱漆小箱,疾退一步,注目问道:“你……”
  他这一注视,才发现蓝袍少年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剑眉朗目,唇红齿白,品貌清俊,敢情是一个读书相公。
  蓝袍少年看他有惊疑神色,不觉微微一笑道:“晚生也是避雨来的,老丈请进。”
  瘦小老头脸色稍弄,点点头道:“老朽经过山下,正好遇上这场大雨,唉……”
  他说话之时,随手掩上两扇木门,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门闩,然后举步朝殿上行去。
  蓝袍少年虽觉他举动有些古怪,但也不以为意,跟着走上大殿。
  瘦小老头目光如鼠,前后左右一阵乱转,淬然问道:“小哥可知老朽是谁么?”
  蓝袍少年拱手道:“萍水相逢,正想请教。”
  瘦小老头道:“这么说,小哥真的不认识老朽了?”
  蓝袍少年觉得这位老人似乎大悸常情,但依然含笑道:“晚生和老丈素昧平生,自然不认识了。”
  瘦小老头沉哼一声道:“你不认识老朽最好。”
  蓝袍少年听得不由怔住,还没开口。
  瘦小老头忽然目射凶光,朝蓝袍少年深沉一笑,右手扬处,寒光连闪,从他大袖中飞射出三柄精芒耀目的柳叶飞刀,夺夺夺三声,品字形钉入在右首粉壁之上。
  只要看刀尖隐泛暗青,分明还淬过毒!
  蓝袍少年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此举,震慑住了,怔怔地望着瘦小老头,吃惊道:“老丈……”
  瘦小老头得意一笑,说道:“小哥看清楚了,老朽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随着话声,走到墙下,伸手取下三柄飞刀收入袖中。
  蓝袍少年道:“晚生和老丈无冤无仇,老丈自然不会向晚生出手的了。”
  “老朽当然不会无故杀人。”
  瘦小老头看了他一眼,续道:“但为了灭口,也就说不得了。”
  蓝袍少年愕然道:“老丈要杀人灭口?”
  “不错。”瘦小老头道:“小哥可知曹操杀吕伯奢的故事吗?”
  蓝袍少年道:“莫非有人要追杀老丈?”
  “你知道就好。”
  瘦小老头神色阴晴不定,徐徐说道:“老朽不想滥杀无辜,但既然遇上小哥,你就得替老朽办一件事。”
  蓝袍少年道:“不知老丈要晚生办什么事?”
  瘦小老头道:“老朽虽然一时避过追踪的人,但附近这座龙王庙,迟早必会寻来,这里只有神像后面可以藏身,老朽这就躲入神像后面,待会如果有人寻来,小哥只说没看到老朽就好。”
  蓝袍少年道:“晚生记下了。”
  瘦小老头阴森的道:“小哥记着,飞刀无眼,你若敢出卖老朽,吐露半点口风,那时休怪老朽手下无情。”
  蓝袍少年道:“老丈要晚生替你掩护,至少该让晚生知道老丈是谁吧?”
  瘦小老头不耐的道:“你不用知道的太多。”
  蓝袍少年道:“这……”
  他刚说了一个“这”字,突听山门前响起一阵蓬蓬之声,有人大喝道:“开门,开门!”
  瘦小老头神色一变,低声道:“他们来了,你必须照我所说行事。”
  说罢双足一蹬,刷的一声,窜上神龛,躲入龙王身后。
  这时山门外那人敢情敲得火起,洪声喝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再不快来开门,大爷要破门进来了。”
  蓝袍少年心中暗道:“这瘦小老头不知是什么人,他们之间,不知有什么过节?自己该不该帮他撒谎呢?”巾念转动,人已迎着走出,口中应道:“在下来了。”
  话声未落,但听“砰”然一声,两扇山门已被那人一脚踢开,像凶神恶煞一般,冲进两个身穿青色劲装的持刀汉子。
  左首汉子一下冲到蓝袍少年面前,大声吼道:“好小子,叫你开门,你为什么不开?”
  蓝袍少年负手而立,凛然道:“二位要干什么?”
  左首汉子只觉眼前这位年轻相公气宇不凡,尤其一双眼神十分充足,站在自己面前,大有渊亭岳峙之概,不觉气势稍敢,说道:“咱们是找人来的。”
  蓝袍少年问道:“找谁?”
  右首一个跟在左首汉子身后,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蓝袍少年道:“我是避雨来的。”
  右首汉子道:“这老小子明明是朝这里来的,怎会不见人呢,王得标,咱们搜。”
  蓝袍少年徐徐转身道:“慢点!”
  右首汉子不耐的道:“小子,你避你的雨,咱们搜咱们的人,你吆喝什么?”
  蓝袍少年道:“我问你们的话,还没有回答呢!”
  右首汉子道:“你问什么话?”
  蓝袍少年道:“你们找的是谁?”
  左首汉子道:”咱们找的是毒华忙郝寿臣,一个手捧药箱的瘦小老头。”蓝袍少年从没听说过毒华佗郝寿臣的名字,但他们说的自然就是躲在龙王身后的瘦小老头了。
  毒华忙郝寿臣纵然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但追踪他的两个汉子,貌相剽悍,更不是什么好路数。心念一转,这就冷声的说道:“这里没有人,你们可以走了。”
  左首汉子喝道:“小子,你怎么知道里面没有人?”
  蓝袍少年平静的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右首汉子嘿然道:“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右手一探,搭上蓝袍少年肩头。蓝袍少年脸色微沉,喝道:“你敢对本公子无礼?”右手五指搭在右首汉子的手背上,轻轻一翻,就把右首汉子手腕扭了过来。
  右首汉子但觉手背如被五支铁夹夹住一般,整条右臂骨痛如裂,全身力道顿失,心中忍不住轻哼出声,身子随着往下蹲去。
  蓝袍少年哂道:“本公子也不想难为你们,去吧!”
  五指一松,放开了右首汉子的手背。
  左首汉子目睹右首汉子被人擒住,但因蓝袍少年出手太快了,一时竟然忘了出手救援。
  右首汉子一下脱出蓝袍少年五指,一张脸早已胀得色如猪肝,疾退一步,三角眼几乎冒出火来,口中沉声一哼道:“好小子,原来还练过几手,好,大爷就卸下你这条手臂。”
  喝声出民霍地欺身而上,手中单刀直向蓝袍少年右肩劈落。
  蓝袍少年面露冷笑,没有躲闪,只是右肩轻轻一侧,锋利的钢刀就从他肩头擦衣而过,劈了个空。
  右首汉子一刀落空,自然不肯罢休,口中暴喝一声,钢刀随着翻起,斜削而上。
  蓝袍少年微一侧身,一道刀光从他身前掠过,依然劈了个空。
  右首汉子劈得兴起,一柄单刀上下飞舞,一口气劈出了五刀,刀风呼呼,好不凌厉。
  蓝袍少年身子左右摆动,进退之间,不出半步,但任你刀光如雪,连他半点衣角都没划到。
  右首汉子知道遇上棘手人物,但他凶狠成性,这时连砍了七刀,依然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而埋怨同伴袖手旁观,不和自己联手,倏然后退一步,左手朝左首汉子打了个手势,口中尖声吆喝道:“并肩子,上哇,剁了这小子!”
  蓝袍少年微哂道:“二位早该联手了。”
  左首汉子早想出手,这时经同伴一喝,立即紧握钢刀,横跨一步,和右首汉子相距数步,正待同时扑进。
  就在此时,只听从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住手。”
  这人喝声并不太响,但两个汉子有如听到了纶音,奉命唯恐不谨,立即各自收刀,向两旁跃开,恭身而立。
  这时才见一个身穿青衫,足登粉靴,腰悬一柄青穗长剑的年轻人,从山门外缓步走人。
  这人年约二十四五,生得剑眉、星目,甚是英俊,只是脸型稍嫌瘦削,白中透青,眉宇之间,略显阴鸷,似乎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只见他目光一瞥两人,冷然道:“凭你们这点黔驴之技,如何是这位公子的对手,还不给我退下去。”
  两名汉子看到此人,连头也不敢抬,口中唯唯应是,迅快退了下去。
  那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朝蓝袍少年含笑拱手道:“兄台请了,适才下人多有冒渎之处,还望兄台恕罪。”
  蓝袍少年还礼道:“兄台言重,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事情已经过去,不说也罢。”
  青衫少年朗笑一声道:“兄台快语,足见豪迈,小弟祝祥,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原来是祝兄。”
  蓝袍少年拱手道:“在下方振玉。”
  “久仰、久仰。”
  祝祥笑得更是亲切,说道:“方兄人俊如玉,一身功夫,更是高绝,小弟无任钦佩之至,只不知方兄是那一派的俊彦?”
  他说的虽然客气,但志在探听方振玉的来历。
  方振玉道:“说来倒教祝兄见笑,在下只是在家中胡乱练练,并无门派。”
  祝祥目中闪过一丝异芒,敞笑道:“这么说,方兄出身武林世家,那就更教小弟钦敬了。”说话之时,目光向四周迅快扫射了一转,接着道:“方兄不像是在这里下榻吧?”
  龙王庙只有这么一进殿宇,一日了然,方振玉当然不会住在这里。
  方振玉道:“在下乘兴游山,途中遇雨、是避雨来的。”
  祝祥森然一笑,说道:“方兄乘兴游山,那是说只有独自一人,探幽寻胜了。”
  方振玉听他口气,似是在盘查自己行踪,这就淡淡一笑道:“祝兄有什么见教,不妨直说。”
  祝祥爽朗的笑道:“方兄快人快语,小弟确是有一件事,想和方兄奉商。”
  方振主道:“祝兄好说,奉商不敢,祝兄有事,但请说明。”
  祝祥道:“不知方兄是否认识一位江湖走方郎中,叫做毒华佗郝寿臣其人?”
  方振玉道:“在下从未在江湖行走,并不认识毒华佗。”
  “如此就好。”祝祥轻咳一声,望着方振玉,含笑道:“不瞒方兄说,小弟奉家师之命,追寻毒华佗郝寿臣而来,遇上了非把他找回去不可,方兄不至于出手阻拦吧?”
  此人果然攻于心计,这般单刀直入,使得初次行走江湖的方振玉,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话去,沉吟道:“这个……”
  祝祥道:“怎么?方兄可是有什么为难吗?”
  “这倒不是。”方振玉徐徐说道:“令师要祝兄追寻毒华佗郝寿臣,想必是和他有什么梁子了?”
  祝祥冷然一笑道:“就凭郝寿臣,还不配和家师有梁子,他只不过是家师庄上一名食客,刚从庄中不告而别,家师一怒之下,非把他请回去不可。”
  方振玉道:“原来如此,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本来就是一件小事。”
  祝祥含笑道:“小弟把话说清楚了,方兄不就明白了吗?”说到这里,目光有意无意朝右首墙上,方才毒华佗钉过三柄飞刀的痕迹,瞟了一眼,爽朗的道:“郝老先生,祝某和方兄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我看你老也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吧?”
  原来他早就看出毒华忙郝寿臣躲在龙王神像后面了!
  人家已经挑明了,毒华佗郝寿臣自然再也待不住了,只好耸着肩,从龙王爷神像后面转了出来,一跃而下,依然双手捧着朱漆药箱,摇头道:“祝少侠,老朽既然出来了,自无再回七星堡之理,有劳祝少侠,覆上盛老爷子,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祝祥冷然道:“家师把你奉若上宾,郝老先生就是要离开七星堡,也该和家师说一声,这样不别而行……”
  郝寿臣没待他说完,连连拱手道:“老朽确有不是之处,还望祝少侠替老朽向令师多多告罪。”
  祝祥道:“在下奉家师之命,特来请你老回去,你老纵然不愿在七星堡多盘桓几日,也该见过家师再走,这样在下也可以向家师有个交代。”
  方振玉在旁道:“郝老丈,这位祝兄说得极是,你就随祝兄回一趟七星堡,再走不迟。”
  “不!不!”郝寿臣只是摇头,连连拱手道:“祝少侠务请上覆盛老爷子,就说盛老爷子委办之事,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回去了也是一样。”
第二章 剑扇争辉
  祝祥瘦削脸微微一沉,说道:“郝老那是真的不肯回去了?”
  郝寿臣耸着肩,苦笑道:“老朽方才已经说过,去了也无能为力。”
  祝祥森然一笑道:“郝老总该知道七星堡的威名,家师令出如山……”
  郝寿巨道:“这个老朽知道。”
  祝祥道:“家师要在下务必把郝老先生请回去,临行之时。曾交代在下,若是郝老执意不肯回转七星堡……”
  他拖长语气,故意不往下说。
  郝寿臣变了脸色,骇然道:“盛老爷子怎么说?”
  祝祥冷冷地道:“那就要在下带郝老的项上人头回去。”
  郝寿臣望望方振玉,苦笑道:”祝少侠这话就未免太……”咳、咳,未免太……凶横些了,老朽只是……只是应盛老爷子之邀,到贵庄作客,正因盛老爷子委办之事,老朽实在办不了,才不告而别,怎可要老朽的命?”
  祝祥目中闪过一丝冷芒,喝道:“郝寿臣,你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难道没听说过七星堡是什么地方,容你来去自如,说走就走?”
  郝寿臣跑了半辈子江湖,心里自然有数,祝祥外号铁笔三郎,是七星堡主门下三弟子的老三,也是七星堡主最得宠的弟子,生性深沉,出手更是阴狠毒辣,被他找到了自己,那会这般好说话,迟迟没有下手,这无他,大概是碍着这位姓方的公子了。
  他原是老好巨滑的人,既然看出祝祥对方振玉心存顾忌,自然不肯错过机会,这就耸着肩膀,故意作出畏缩模佯,连连拱手道:“祝少侠,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少年英雄,求你行行好,在盛老爷子面前多美言几句,放老朽一条生路,老朽一世感激不尽……”
  祝祥不耐的道:“郝寿臣,不用说了,你到底去是不去?”
  郝寿臣急得直是冒汗,颤声说道:“老朽去了也是保不住这条老命,求求祝少侠,你就高抬贵手,放过老朽,老朽给你跪下……”
  随着话声,果然扑的跪了下来。
  祝祥冷峻的道:“你既然说什么也不肯回去,那就怪不得在下,只好把你项上人头带回去覆命了。”
  “呛”的一声,抬手抽出一柄寒气森森的七星剑来。
  郝寿臣双膝在地上连爬带退,后退了几步,转身叫道:“方公子你救救老朽的性命。”
  祝祥长剑一指,冷笑道:“姓郝的,你以为这位方兄会救你么?”
  方振玉一直站在边上,没有说话,他先前还没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慢慢的听出一点头绪来了。
  好像祝祥的师傅盛老爷子把郝寿臣请到七星堡去,托他办一件事,郝寿臣办不了,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不告而别,盛老爷子一怒之下,就派祝祥来追他,若是他不肯回去,就得提项上人头回去。
  方振玉从未在江湖走动,金陵更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七星堡的威名;但在他想来,七星堡几乎迹近横不讲理,人家办不了事,不肯回去,岂能勉强,如何还要提头去见?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可视人命如草介?金陵城里,难道没有王法了?自己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不管?想到这里,不觉略一抱拳,叫道:“祝兄……”
  祝祥看了一眼,含笑道:“方兄可是想替郝寿臣说情么?”
  方振玉道:“说情不敢,只是在下觉得郝老丈既然不肯再回贵堡去,这是他的自由,贵堡怎可勉强?”
  郝寿臣眼看方振玉已经替他出面,就悄悄的站了起来。
  祝祥瘦削脸上神色微变,说道:“兄弟方才已经向方兄打过招呼了,方兄何必多管这档闲事?”
  方振玉道:“祝兄好说,不是在下爱管闲事,人命关天,在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祝祥冷笑道:“兄弟和方兄一见如故,不得不奉劝方兄一句,烦恼皆因强出头,这里是金陵。”
  方振玉道:“金陵是有王法的地方。”
  祝祥道:“方兄武林世家,总听江湖上说过七星堡?”
  方振玉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出门,不曾听说过?”
  祝祥仰天朗笑一声道:“那就让兄弟告诉你,金陵七星堡传出来的令,比王法更重三分。”
  方振玉道:“在下方才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总不能见死不救。”
  祝祥冷笑道:“这么说,方兄是非插手不可了?”
  方振玉拱手道:“祝兄是否可以看在下薄面,放过了郝老丈?”
  祝祥似想发作,但又忍了下去,点点头道:“好,家师本来要兄弟带他人头回去覆命,兄弟看方兄之面,可以不杀他,但兄弟必须把郝寿臣带走,这总可以吧?”
  郝寿臣急道:“方公子,老朽被他们带回七星堡去,依然没命的了。”
  祝祥不待他多说,朝两个青衣汉子一招手道:“来呀,你们把他带走。”
  两名青衣汉子答应一声,大步朝郝寿臣走了过去。
  郝寿臣疾退三步,沉喝道:“你们谁敢过来?”
  他把药箱往肋下一夹,双手翻处,多了四柄蓝汪汪的飞刀,摇摇作势。
  祝祥冷笑道:“你还想顽抗吗?”
  “且慢!”方振玉摇手道:“祝兄要把郝老丈带走,那和在这里杀了他,又有何异?”
  祝祥一挥手,命两名汉子退下,然后嘿然道:“方兄那是一定要插手了?”
  方振玉道:“人命关天,在下焉得不管?”
  祝祥道:“兄弟已经告诉过你了,郝寿臣是七星堡要追缉的人,方兄一定要插手,无异与七星堡为敌。”
  方振玉道:”在下不愿意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很好!”祝祥点头道:“那么兄弟不防再告诉你一句话,与七星堡为敌者死。”
  方振玉俊目中忽然射出两道寒芒,说道:“在下果然没有猜错!”
  祝祥道:“方兄猜对了什么?”
  方振玉道:“七星堡果然是金陵一方之霸。”
  祝祥森冷的道:“现在雨势己停,方兄及时退走,还来得及。”
  方振王潇洒一笑道:“在下说过的话,从不更改。”
  祝祥听得脸色为之一变,凛然道:“方兄一定要和兄弟为敌,那就亮兵刃吧!”
  “祝兄可是要和在下动手么?”
  方振玉又道:“那也好,咱们不妨赌上一赌。”
  祝祥道:“如何赌法?”
  方振玉伸手一指郝寿臣,说道:“咱们就以郝老丈作个赌注,若是祝兄胜了,在下拍手就走,不敢多管这档闲事,若是在下侥幸获胜,就请祝兄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祝祥爽快的道:“好,就这样一言为定。”
  方振玉道:“祝兄一诺千金,咱们自然一言为定。”
  祝祥道:“那么方兄请亮兵刃。”
  他第二次要方振玉亮兵刃。
  方振玉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柄尺二长的犀角摺扇,在掌心敲了一下,抬目笑道:“在下随身只带这柄摺扇,就以此扇,接祝兄几招吧!”
  他说来十分轻松,但站在一旁的郝寿臣,脸上却有了喜色。
  祝祥骤睹方振玉取出犀角扇,不禁变了脸色,问道:“方兄手中此扇,可是通天犀角扇么?”
  方振玉暗暗忖道:“看不出他年纪不大,见闻却甚是渊博。一面含笑道:“祝兄见闻渊博,在下不胜钦佩。”
  祝祥抱拳道:“方兄那是无极门的传人了。”
  无极门屹立江湖,已有数百年之久了,但他们和其他门派不同,只传子女,不传外人,因此门人子弟,不如其他门派普遍,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五十年前无极门出了一位怪杰,以一柄通天犀角摺扇,威震武林,号称陆地神龙。黑白两道,只要提起方铁崖方老爷子,莫不肃然起敬。
  尤其那柄通天犀角摺扇,不但不畏宝刀宝剑,且能辟毒,名列武林十大名兵异宝之一,祝祥是七星堡主门下三杰,自然听师傅说过了。
  毒华佗听说方振玉果然是无极门的传人,心头压着的一方大石,登时放了下来。
  那是因为无极门有一项历代相传的规矩,身为无极门子弟,如果没练成一身武功,是不准出门一步的。
  祝祥突然朗笑一声道:“兄弟何幸,得遇无极门的高人,还请方兄多多指教。”
  方振玉谦虚的抱抱拳道:“祝兄好说,那就请赐教吧!”
  说着“豁”的一声,打开摺扇,在胸前轻轻扇了两扇。
  据说陆地神龙方铁崖这柄通天扇,不但通天犀角不畏宝刀,就是扇面,也是用天蚕丝织成的一幅水墨龙,同样不畏刀剑利刃。
  铁笔三郎祝祥七星剑竖立,抱抱拳道:“方兄请。”
  方振玉还了一礼道:“祝兄只管先请。”
  祝祥瘦削脸上隐隐泛起一抹阴笑,说道:”兄弟那就有僭!”
  左手剑诀上引,右腕一振,七星剑平胸推出。他这一剑,毫无凌厉招式,只是一记起手式而已,敢情他有意结交方振玉这个朋友,出手十分客气,并未攻敌。
  方振玉摺扇一翻,使的是一招“春云乍展”,扇面向右划出,同样心存客气,没有真的攻敌。
  但就在方振玉扇势划出之际,祝祥剑到中途,忽然加快,左足随着跨进,欺身直上,一点剑光疾若流矢,点向方振玉左胸“将台穴”,口中含笑喝道:“方兄小心了!”
  喝声在发剑之后,声音甫出,剑尖离方振玉左胸己不过三寸。
  正因这一剑是后半招突然加速,就显得辛辣无比,使人防不胜防。
  方振玉摺扇右划,左边门户大开,但就在祝祥剑尖刺到之际,他却不退反进,右脚斜跟半步,身子极自然的随着右转,对方剑势正好贴着他左胸刺了个空。
  祝祥一剑刺空,还来不及收剑,方振玉摺扇豁的一声,快捷无伦的收拢,一点扇头,朝祝祥执剑右腕“关脉”上敲落,同时口中叫道:“祝兄留神。”
  他也先发招,后出声。
  这一记正是当年陆地神龙方铁崖独创的“通天十八式”中的“玉尺叩关”,只要被他敲上,对方兵刃,势必脱手。
  祝祥不妨方振玉避开剑势,趁机反击,会有这般神速,一时收剑不及,赶忙吸气后退数尺。
  要知铁笔三郎名列七星三杰,从未被人家一招之间,就逼得狼狈后退过,心头不禁又惊又怒,但他原是心机深沉之人,喜怒不形于色,退后数尺,口中反而朗笑一声道:“方兄扇招,果然不同凡响,兄弟好生佩服。”
  方振玉因他方才先发剑,后出声,而且剑势十分毒辣,故而也给他来一记先出招,后出声,此时被他一说,心中反而暗生愧疚,觉得自己太没肚量,急忙拱手道:“祝兄过奖了。”
  祝祥看他举扇拱手,自然毫无准备,心中暗喜,大笑一声道:“方兄再接兄弟三剑试试……”
  喝声未落,人已一跃而上,手腕连挥,一连三招,快得如同闪电奔雷,接连出手。
  这回方振玉确然没有防到对方在说话之时,突重下杀手,一时几乎连对方剑招都没有看清,但觉冷芒飞洒,身前身后,尽是电光般的剑影,一时不敢硬对,脚下依然不退反进,左脚斜跨一步,右脚跟着又横跨一步,侧身而进,竟从祝祥左边闪了出去。
  祝祥这三剑原是招中套招的连环剑式,每一剑中,都暗藏了三个变化,不管你用兵刃封架,或是纵身闪躲,都绝难逃出这三招九个变化之外。
  如今眼看方振玉居然在自己一片剑影之中,有如逆水游鱼,侧身而进,从横里闪了出去,心头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又是一声朗笑道:“好身法。”
  口里虽在赞美,心中更加切齿,身子随着一个急旋,带转剑势,把一片错落剑影,合而为一,化作一道匹练,紧紧跟着方振玉身后,拦腰横扫过去。
  这一招“玉带围腰”威势奇猛,剑风如轮,委实凌厉无匹。
  方振玉堪堪从剑影中闪出,还未站停,倏地又转了过来,右手一翻,犀角摺扇突然打开,”啪”的一声,压在七星剑剑脊上。
  七星堡以剑术驰誉江湖,祝祥使的当然也是长剑;但在江湖上却偏称他铁笔三郎,这不是说他剑术不到家,他的“七星剑法”,当然高不过七星堡主。
  他以铁笔成名,乃是以铁笔作暗器,在同一时间,一手可以打出五支之多。而且还能在和人动手之际,右手使剑,左手配合剑势,发笔取人穴道。
  他使的铁笔,细如描花笔杆,长不过三寸,专破各种气功,平时就藏在衣袖之中,故而取用之时,旁人也极难发觉,当然更不易防范了。
  江湖上给他取铁笔三郎这个外号,就是为了提醒大家,遇上铁笔三郎,慎防他铁笔的意思。
  祝祥这一记“玉带腰围”,被方振玉摺扇压住,心头自然更是气怒,趁着功运右腕,力贯剑身,朝上挑起,口中故意大笑一声,左手抬处,三支铁笔从掌心激射而出,品字形打向方振玉咽喉,“将台三处。(将台穴为双穴,左右各一)
  他这声大笑,正是故意引人注意,藉以分散敌人戒备之心,用心可谓阴毒之至!
  但他那里知道方振玉自小由他祖父陆地神龙方铁崖亲传,对“天通十八式”练得十分纯熟,犀角摺扇不畏刀剑,不畏剧毒之外,另一功能,就是专接敌人暗器。
  方振玉摺扇压住对方七星剑,瞥见三点寒星攒心射来,口中同时敞笑一声,半圆形的摺扇,陡然翻起,一下就兜住了三支铁笔,身形一侧,但听“夺”“夺”“夺”三声暴响,铁笔原形未变,依然品字形钉入了右首粉墙之上。
  人影乍分,祝祥自知不是人家对手,他生性狡猾,立时长剑一收,含笑抱拳道:“方兄不愧无极门传人,技艺惊人,兄弟自愧弗如,甘拜下风。”左手一摊,他手掌心还有两支铁笔没有打出,接着说道:“这两支铁笔,兄弟就不敢再班门弄斧了。”
  他明知再打出两支铁笔,也无济干事,才故示大方,显示他交友坦诚。
  方振玉及时收扇,拱手道:“祝兄好说,在下其实已经惊险万状了。”
  祝祥笑了笑道:“方兄不用太谦,今日之事,冲着你方兄就此揭过。”
  方振玉连忙拱手道:“多谢祝兄顾全义气,千金一诺,放过郝老丈,在下这里谢了。”
  说罢,又是一揖。
  祝祥哈哈一笑道:“兄弟能交方兄这样一个朋友,实是荣幸得很,咱们今后就是好兄弟,兄弟急于回去覆命,就此别过。”
  说罢,倏地回过头去,朝郝寿臣道:“郝老记着、在下冲着方兄,可以饶过你,但家师要你回去,没有把你请去,或会另派别人前来,那就难说了,依在下相劝,你最好仔细考虑考虑,要是坚持不肯再去七星堡,那就尽速离开此地。”
  话声一落,转身带着两名青衣汉子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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