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竜虎風雲
  作者:佚名
  第一章 神秘的年輕人
  第二章 從天而降的救星
  第三章 大變忽然來
  第四章 計暴內姦
  第五章 方豪的身份
  第六章 翠雲班的解散
  第七章 是人是鬼
  第八章 不是猛竜不過江
  第九章 真偽之辨
  第十章 男兒本色
  第十一章 各逞奇能
  第十二章 陰狠的九格格
  第十三章 竜潭虎穴
  第十四章 陰險詭計
  第十五章 手足之情
  第十六章 血腥聘禮
  第十七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第十八章 密雲不雨
  第十九章 風雨欲來
  第二十章
第一章 神秘的年輕人
  這是一個已有歷史的賣藝班子,那面代表班子的布旗已經經不住風霜侵蝕,不但褪了色,也看不清上面的刺綉了,但是這面旗子仍是具有它的吸引力。
  二十年來,大江南北、省城大邑一個個地轉下去,每個地方衹耽三天,既不多,也不少,更不管生意的好壞,每年每地衹演三天,每天一場,决不更改。那怕颳風下雨,他們也是固定的演出。
  就是在下着傾盆大雨的日子,他們也能賣個滿座,因為他們演出的場子不是在露天,有戲園子的城市,就是在戲園子裏,沒戲園子的地方,他們就在當地最大的茶樓中。而且要瞧他們的玩意兒還真不簡單。
  起三更,趕半夜,午後未正演出,大清早就得去排隊占位子不算,不論大口小口,每人三錢銀子,那怕是抱在手中吃奶的孩子,也照樣算一口。
  三錢銀子可實在不低,一個普通的長工,幹足一個月,也不過纔賺那麽多,瞧一個下午的把式就要那麽多錢,這會有人瞧嗎?
  沒人會為這個擔心。
  很多人算計着他們前來演出的日子,早幾個月就開始攢錢。因為他們的玩藝兒實在是好,道地、精釆、緊張、刺激、熱鬧、新鮮、玄奇。大傢寧可餓上三天不吃飯,也不願意漏掉看一場表演。
  二十年來,翠雲班在那兒,那個城就轟動起來了。
  最絶的一件事,翠雲班收費那麽多,該衹有富貴人傢纔會去光顧吧,其實卻又不然,去參觀欣賞的,大都是些小戶人傢以及苦哈哈,有錢的人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
  這也不是有錢人傢不欣賞他們的玩意兒,而是有錢的闊佬們養尊處優,沒精神跟着大夥兒一起去擠。
  翠雲班就有一點硬的地方,繳了三錢銀子進場,占到什麽位子就是什麽位子,座位一滿還可以放進三、五十個站位,如不滿位子,那怕出再多的錢也無法通融,客滿了就停止進客,大門口有他們的班主自己把守,準出不準進。
  所以有人預先派人去占了位子也不行,後來的根本不讓進,萬貫傢財的大富翁與身無片瓦的窮小子完全同樣待遇,一切照規矩來。
  因此,每年到了這時候,許多苦哈哈們存心跟有錢的大老爺們別勁兒,也要趕早擠滿位子,把那些大闊佬摒諸門外。
  有沒有人逞勢想強占位子呢,早幾年是有的,有回當地縣太爺公子想在客滿後硬插進去,把門的班主雲振天就是不買帳,那位少爺下不了臺,動手想揍人,結果反叫雲班主一巴掌打落了滿口大牙。
  縣太爺自然大為震怒,派了公差一根鏈子把雲班主鎖到縣衙,結果還不到一炷香時間,又鞠躬如也的送了出來,沒到一個月,撫臺大人立刻撤了那位七品父母官。
  據說雲班主在縣衙上亮了兩封信,縣太爺立刻面如土色,連聲拱手道歉卻已遲了,雲班主是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纔出來的。
  因此大傢都猜測雲班主有幾個做大官的朋友,足可吃得住地方官兒,也有人說他本身就是微服私訪的大官兒。
  有人問過雲振天,他笑而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翠雲班仍是年復一年的穿城過縣走江湖,所不同的是他班子裏的人手,三、五年總得換一些人,因為他的班子裏全是女弟子,一個個郡是年輕貌美、技藝出衆,刀槍棍棒,十八般武藝精通不說,更兼能說能唱、會吹會彈。
  “女兒傢大了,不宜再拋頭露面,總得找婆傢求歸宿,所以不帶她們出來了,換些小徒弟出來見見世面。”
  這是雲班主對人的解釋,倒也過得去,而且他換的新手衹是面目新,玩藝兒卻不會遜色,臉模子身材更不會差,經常換些新面孔瞧瞧,誰都會歡迎的。
  登場獻技的固然是女孩子,但打雜的、帶腔敲鑼打鼓的卻還是男的,翠雲班拉拉雜雜一共有三十來個人,二十名女弟子是足額不能少的,因為最後的壓軸好戲,羅漢鬧觀音,必須要有二十一個人才能湊齊。
  二十年來,扮觀晉的一直是雲振天的渾傢凌翠仙,善纔竜女以及十八羅漢則由全體女弟子一起登場,十八羅漢各顯神通,觀昔寶相莊嚴,善纔足登風火輪,竜女翩翩起舞,足踏蓮花,美妙無匹,令人目為之迷,單看這一場就覺得三錢銀子不冤。
  每年,他們都要從每個地方撈足上千兩銀子,東止濱海的連雲港,西止秦中的酒泉郡,這是他們活動的範圍,總計有五十餘城,每個地方三天,外加一天的趕路,一個圈子兜下來,總計是九個月。
  可是還有三個月他們在那裏呢?每年他們賺進的銀子總在五、六萬之譜,這些錢用到那兒去了時?沒人去想這個問題,也沒人追究,因為他們在每個地方都衹留三天,而且足跡太遠,綿延數萬裏,誰也沒這麽長的性子與耐心去探究。
  二十年過去了,少年英俊的班主雲振天已經須發花白進入中年了,他的渾傢凌翠仙卻依然烏發朱顔,明眸皓齒,如霜賽雪。
  雲振天的人雖然老了些,他的精神卻愈見矍鑠,目光更是銳利,神態也更為凝練了。
  衹是,今夜,他卻顯得有點憂慮,鬱鬱寡歡。
  班子已經從茶園子裏表演回來了,他們住在一傢大客棧裏,靠近河邊,介於江橋與楓橋間,夜色漸濃,遠處傳來寒山寺的晚課鐘聲,益增秋意。
  這是秋天的江南,姑蘇城外。
  雲振天對着一壺冷酒,悶悶地獨飲着,下酒的是一碟花生米和幾塊醬豆幹,他吃得很細心,很認真,一大口酒後,摸起一粒花生,搓掉外皮,剝掉那一粒胚芽,而後纔小心地放進口中,再咬一小口豆幹,仔細地咀嚼着。
  有時,胚芽上多帶了一點花生仁肉,他都會再用手剝下來,放進口中。
  凌翠仙與他的小女兒雲素素坐於對面,就着同一盞油燈,母親在補衣服,女兒在拉鞋底。
  雲素素看了父親好幾眼,見他又在剝胚上帶落的花生,忍不住笑道:“爹—您今天是第十四次失手了。”
  雲振天苦笑一聲:“你都記下了!”
  “嗯,您剝亂一粒花生,我就拉一針,這鞋底都拉了小半圈了,您是怎麽回事?”
  雲振天訕然一笑:“沒有什麽,今天的花生不好,炒得太脆了,我一推胚頭,總是要帶下一點來。”
  這解釋太勉強,雲素素更是一付不輕易罷休的執着性子,所以她一搖頭:“爹!花生越炒得脆,胚頭掉下也越容易幹淨。再說在您手中,也不該出現這種現象,您的內力修為,那怕是剝一粒鐵豆,想扳下多大一塊就是多大,從不會拖泥帶水,這麽不幹不淨的,您是心不在焉!”
  “我?我會心不在焉?多少年的大風大浪闖了下來,還有什麽事叫我心神不寧的!”
  “有!我知道,您是為了二姐。”
  “你二姐怎麽樣?”
  “她跟那個姓方的小夥子的事,使您心中不安!”
  雲振天一聲輕嘆,顯然是被幼女說中了心事,雲素素偏着頭,笑笑又說:“爹,您這是白操心,二姐跟着您出來已經四年了,她不會有問題的。”
  “這我知道,我也不是怕她出問題,而是我覺得那姓方的傢夥有問題。你想,他從連雲就開始,一直盯着我們,每一場,他都是起早排在頭裏,趕第一個進場,然後我們住進那一傢客棧,他也一定跟着住進來……”
  “或許他是特別欣賞我們的玩意兒!”
  “再欣賞也沒有這麽個迷法的,整天無所事事,就跟着我們不放了。”
  雲素素笑了一下:“他迷的是二姐,衹要二姐一出場,他就像頭呆鵝似的,目不轉睛地直望着,二姐一下場,他就沒了精神,對誰都懶得再看一眼!”
  雲振天又灌了一大口酒:“就是這使我擔心,我簡直就摸不透他這個人!”
  凌翠仙放下手中的衣服,溫柔地看了丈夫一眼:“振天,你不是已經調查過那孩子的底細,的確是個世傢子弟,再說那孩子長得也不錯,品行更好。我看了他一陣子,發覺他對二丫頭的確是真心的,除了二丫頭,他對別的女孩子連一句話都不敢說,我還故意叫惠芳、惠仙姐兒倆去逗他一下,他竟漲紅了臉,差點沒哭出來,這决不是裝的。”
  “唉!你們女人知道什麽!”
  凌翠仙輕嘆一聲:“振天,我別的都不懂,但是我卻能體會出,他看二丫頭時的那種神情,是發自內心的真情,一個女人能夠得一個男人如此望一眼,這一輩子就算沒白活了。”
  神情中略見幽怨,使得雲振天也有點慚愧,低下了頭:“翠仙,我知道你怪我對你不怎麽關心,而且這些年來,你跟着我也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你要知道,我……”
  凌翠仙輕輕一嘆:“我知道,你是為了一個遠大的理想,我也沒有埋怨,而且我們結縭已經二十多年了,彼此都有了深刻的瞭解,我也明白了你所肩負的責任與工作的重要,可是我們的孩子……”
  雲振天搖手止住了她的話,沉聲說道:“不行!”
  這兩個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凌翠仙卻似還不死心:“振天,我們這一傢投進去的已經夠多了,你我不說,老大遠適於京師,現在二丫頭好容易纔找到一個……”
  雲振天毅然擡起頭,斷然地一揮手:“不行,我雲傢的女兒决不為情而婚嫁,她們若不情願也衹好認了,誰叫她們投胎時選錯了門戶。”
  凌翠仙終於不開心了,目中微有淚光盈然,雲素素更是低下了頭不敢作聲,雲振天自己也有點傷感,他喝了口悶酒之後,眼光轉到女兒的身上:“素素,你是否對爹的這種决定感到太冷酷而不近人情?”
  “不!爹!女兒深以做您的女兒為榮!”
  雲振天這纔露出了一絲苦笑,輕輕地拍拍她的頭:“孩子!你要多忍耐,生當斯世,固然是我們的不幸,但也是我們的大幸,神仙眷屬,白首終老,似水綺情,固為人世之樂事,但人生苦短,轉眼間青絲成雪,白骨與黃土同朽,沒沒無聞了,若能以英烈振我國魂,碧血染芳青史,不但更有意義,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這種機會的。”
  “我明白的,爹!”
  無限慈祥的拍拍女兒的頭頂:“乖女兒,你能明白就好,你現在還年青,還沒有涉及情愛,爹纔告訴你一聲,將來自己要堅強一點,別使自己墜入情網,因為你日後的終身歸宿,必將是一個你最討厭的男人!”
  雲素素的神色微黯,但咬咬牙道:“爹!我知道。”
  凌翠仙忽又擡起頭道:“振天,我不明白,我們傢的女兒為什麽一定要嫁給她們最討厭的男人呢?”
  “那是為了大局,為了匡復大業。”
  “我知道,但是我們的同志中同樣也不乏忠貞可信的青年人,為什麽非要在敵對中去找婚嫁的對象呢?”
  “因為她們不是嫁過去,而是潛伏在敵人的陣營裏臥底做掩護同志,破壞敵陣的工作,為什麽我們每年都要把最美最聰明的女孩兒帶出來拋頭露面,就是因為她們的條件佳,容易打入對方的圈子裏而展開工作。”
  “但又為什麽一定要她們最討厭憎恨的男人才能嫁呢?”
  “這樣纔不容易因日久生情,誤卻自己的使命,進而危及全局,當初定策時,我們就把一切可能導致失敗的原因都考慮過了,也盡量地把預防的方法做得更完善。”
  凌翠仙輕輕一嘆:“振天,我並不是說你們的策劃不周,但是你們卻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
  “哦!是什麽?”
  “人心,人性!你們從事工作的人員因時而代,新起的這一代可不像你們老一輩的,本身就抱着一個崇高的理想來投身其中,可以不計任何犧牲。這些年輕人……”
  “他們從小就受着薫陶,應該比我們更堅強。”
  “振天,你不是一個固執的人,因此不能說這種騙自己的話,你也明白,他們雖是從小就被教育着,但未必就是他們的自願,你更明白,這批年輕人越來越不容易駕馭,也越來越不夠熱衷了!”
  雲振天長長一嘆,低頭無語。
  凌翠仙又輕聲地:“我是個女人,比較細心,我覺得在祁連山中,年輕的一代已經不安了,你應該特別小心!”
  雲振天默默地點點頭,這個問題他不是沒發現,也不是沒考慮過,但衹是放在心中而已,他也知道妻子所說的都是事實。
  雖然,他們所從事的目標是神聖的,但是在新生的一代心中,卻缺少一股自動激發的力量去推動他們,光靠父兄長輩的教訓與驅策,那是絶對不夠的。
  有什麽方法可以改變逼種劣勢呢,雲振天實在不知道,他衹知道必須要設法加以補救,否則就將不可收拾了。
  新的闖入者,打斷了他的沉思,那是一個健美、爽朗的女孩,勁裝外罩了一件披風,顯得明豔照人,由於她的進來,那盞油燈都像是有了新生的源力,顯得明亮起來。
  “爹!娘!小妹,你們都在這兒啊,那敢情好,有一件事情,我正想提出來,大傢好好商量一下!”
  她坐了下來,伸手就抓了個空杯子,從父親的壺裏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雲振天皺皺眉頭,這個女兒是他最鐘愛的一個,因為她大刀闊斧豪情萬丈,簡直就像個男孩子,彌補了他私心中沒有兒子的缺憾。喝酒就是她平常喝慣,從四、五歲開始,她就坐在雲振天的膝上,陪着他喝酒,搶花生米吃。
  大了一點後,仍是坐在膝蓋上,卻是搶酒喝了。
  雲振天心中一直希望能有個兒子,可惜的是凌翠仙衹給他生了三個女兒。平時,他對這個有男子氣概次女頗為欣賞,但今夜,他卻覺得雲施施的喝相實在不太雅!
  雲施施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露出她潔若編貝的牙齒一笑:“對不起,老爸,我急着要喝口酒解解乏,今天我跟小方幹了一架!”
  這個大姑娘連說話都像男人,雲振天搖頭直嘆氣,他不知道那個小方是怎麽會對她着迷,看他那靦靦可憐的模樣兒,該跟素素纔是一對,但雲施施的話卻使他更吃驚:“怎麽,你跟方豪打起來了。”
  雲施施笑一笑,這一次笑得倒是有點女人味,也很嫵媚:“是過手,不是真的拚命,今天我跟他到虎丘上去賞月、數鐘、喝秋風!”
  “慢來!慢來!你們去幹嗎?賞月,現在是初四,那來的月亮?數鐘,鐘怎麽數?喝秋風,怎麽喝法?”
  雲施施開心地伸直兩條腿,把椅子用兩條後腿斜蹺起坐着,那姿勢可實在不文靜,可是她的劉海拂在前額,明眸如秋水、如星般閃亮,卻又美得令人心悸。
  “那是小方說的,他說初三、四的新月如眉,看起來別具風韻,我們在山頂上靜坐,在劍池畔閉目冥想,發思古之幽情,默數寒山寺中晚課的鐘聲有幾響……”
  雲振天微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兒,這種詩情畫意的情趣,是她絶對受不了的,因此他笑問:“你數了幾響?耽了多久?”
  “沒等到月出,大概三十幾響吧!我已不耐煩了,就嚮他提議說下去沽壺酒來在劍池的千人石上對酌。”
  雲振天又笑了,這位姑奶奶豪情不減,雲傢的女兒,畢竟是不同凡響的。
  雲素素輕輕地搖搖頭,看看二姐,好像是看頭怪物,她實在想不透,斯時斯景下,二姐怎麽俗得想喝酒的。
  衹有凌翠仙臉色平靜:“他去買了沒有?”
  雲施施一嘆,雙手一攤:“沒有,所以我衹喝了秋風,灌了一肚子氣,你們知道他為什麽不去沽酒,因為他沒錢了,身邊連一個錢都沒有了!”
  這倒是誰都想不出的原因,連雲方傢富甲海內,是武林中最有錢的一傢,方五少爺居然連一文錢都沒有!
  雲施施又從父親的壺中倒了杯酒,這次喝得較慢,卻抓起塊豆幹,整個塞進了嘴,嚼了兩下,大概僅僅碎成了七、八塊,就用另一口酒吞了下去。
  就是男孩子,吃豆幹也沒有這麽兇法。
  “他那天衹是隨便出門,身上衹帶了十幾兩碎銀子,然後一路跟着我們,銀子早就化光了,他就開始賣身邊的零碎,腰帶上的玉墜啊,手上的折扇啊,一直花到這兒,他已經典盡當光,一文不名,幸好店錢是預付了,所以還能住。他跟我打商量,明天能不能招待他白看一場,他付不出三錢銀子了!”
  雲振天一笑:“你怎麽回答他的?”
  “我當然說不行,這個例子不能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在翠雲班看霸王戲!”
  雲振天點點頭,纔要露出微笑,雲施施卻又說:“不過我說可以藉給他幾兩銀子,給他回傢去。”
  雲振天更高興了,女兒這麽說,可見對方豪並沒有生情,有時下場後,結伴出去玩玩,衹是普通的友情,否則怎會攆他回去的?
  凌翠仙卻關心地問道:“他接受沒有?你們怎麽打起來的?你把人傢孩子打傷了沒有?”
  “他不要,說他還不想回去,我們演一場,他就不肯放過一場,一定要看到底。”
  凌翠仙嘆了口氣,似乎在為小夥子癡心而嘆息,雲素素卻眼中閃出了亮光。
  雲振天笑道:“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們的歸程還遠呢,一路演下去,要到年底纔封箱,而且已遙在秦中,且不管他如何回來,就是這一路上,他又如何渡過,總不成攔路打卻去!”
  “我說了,他也旁徨無計,可是他立刻想出了辦法,要求加入我們的班子。”
  “什麽,他要求加入我們的班子,他難道不知道我們是清一色的女班子沒有男角兒登場的嗎?”
  “我說了,他卻說他不登場,他也不會獻技,衹要求加入我們的班子裏打雜。”
  “他要打雜,他知道我們的雜工幹些什麽?”
  “知道,掃地、清理場地、搬運道具,一切的粗工都幹。”
  “他吃得了這個苦嗎?”
  “他說他不怕吃苦,我又告訴他說在我們班子裏做雜工,必須要有兩下子,至少要接下我三十六手霹靂拳、十八式旋風斬月刀、九九八十一顆曳月彈!”
  雲素素叫了起來道:“二姐,你在開玩笑,你的那三種絶學任何一樣出手都能要了他的命的呀!”
  雲施施嘆了口氣:“我本來衹是開開玩笑,想叫他知難而退,我雖然不討厭他跟在後面,但是覺得一個大男人不幹正經,跟在個雜要班子後面,實在不是回事,正好藉機會難他一下,趕他回去算了,那知道他還真行,居然全接了下去。”
  屋中三個人都啊了一聲,表情各有不同,雲振天是愕然難以相信,雲素素是驚喜萬狀,凌翠仙則神秘難測。
  雲振天道:“施施,你全力施展了沒有?”
  他知道女兒的能耐,不說獨步宇內,但是至少也可以排名在一流高手之列,那個小夥子居然能比她更高明。
  雲施施噘起了嘴,這時她纔真正像個女孩子:“前五招我倒是留了幾分,但他從容化解,我也打出了真火,結果到我施完最後一手暗器手法火樹銀花,他竟毛發未損,所以我衹好把他帶回來了。”
  “啊!你已經答應他了?”
  “我可不敢擅專,要等您决定,可是我也沒辦法再找藉口推辭他了!”
  “你不會說我們不缺人手。”
  “沒用,爹,他知道,我們在連雲時有十四個人工,先後走了九個,現在衹剩下五個人,根本忙不過來,他也知道我們的人工是雇來的,流動性很大。”
  “他對我們倒是打聽得很清楚。”
  “爹!您別忘了,從連雲港後,他就一路跟着我們,有時還自動幫我們架場子,對我們的情形很清楚。”
  雲振天的臉色很沉重,想了半天才問道:“施施,我們這個班子的目的不是在賺錢,也不為獻藝!”
  “我知道,我們還受了朝廷的暗中委托,刺探各地的民情官隱,密報大內,大姐夫在軍機處走動,專司此職。”
  “那也衹是一種掩護,蔽人耳目,我們真正的目的卻是在匡復神州、光我華夏。”
  “爹,我知道,您放心,我的口很穩,决不會泄漏半個字的。”
  “這點我相信,施施,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看看方豪接近我們,是否另有目的?”
  雲施施也陷入了沉思,良久纔輕嘆搖頭:“我不知道,我用很多的方法觀察他,甚至試采過他,可是他卻不露一點聲色!”
  “二姐,也許人傢是真心為了你呢?”
  雲施施苦笑一聲:“我也作過這個推想,所以有時單獨約他出去走走,或者藉故到他的屋子坐坐,有時故意暗示一點對他好感,那知他他竟跟我裝木頭!”
  雲振天的臉色更加凝重了,急聲問道:“是這樣嗎?”
  “在我的感覺上是如此的,爹!您知道我的脾氣和性情,實在不會什麽表示柔情的那一套,也許我的暗示不夠明確,他還不明白。”
  雲素素笑道:“二姐,你當衆牽着他的手走來走去,要說他不明白,他就真是一塊木頭。”
  雲施施翻翻她美麗的大眼睛道:“拉拉手有什麽關係,我們江湖兒女,那有這些忌諱,我一年不知拉過多少個男人的手,難道都是喜歡了!”
  雲素素笑了一笑:“二姐,這個我不知道,一樣是拉手,卻有幾個不同的感情。我說不上你拉他的手時是什麽樣子,但我卻能感覺到與衆不同。”
  雲施施居然也會紅了臉,頓了一頓纔道:“我承認是有點喜歡他,但是這個傢夥,居然毫無感覺,在你們面前,他好像是對我一往情深,但我們兩個人相處時,他卻像是有意在躲我,這傢夥簡直是個大混帳!”
  凌翠仙也顯出了凝重:“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這又不是什麽有面子的事,我好意思逢人就說?”
  凌翠仙嘆了口氣:“振天,照這樣子看,方豪倒是真的有問題了,我看還是把他撇開些。”
  雲振天沉思片刻,纔凝重地道:“不!我們雇用他,施施,你去告訴他,明天起上工,以後跟我們共起居行止,管膳宿,每天工資一兩,做到今年年底,我另外再送他一百兩回程盤纏。”
  “這……太高了吧,那有這麽高的工錢的?”
  “假如他能接下你的拳、刀、彈子,這價錢就不高!”
  雲施施想了一下纔道:“留下他也好,我倒想看看這傢夥窒見是懷着什麽鬼胎!”
第二章 從天而降的救星
  “小方!小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爹已經答應雇用你了!”
  雲施施的聲音隔着兩重院子都聽得清清楚楚。
  雲振天嘆了口氣:“這孩子,那像個女兒傢!”
  有點遺憾,卻有更多的憐愛。
  然後他們又聽見咚的一聲,想是雲施施等不及開門,一腳踢開了門。
  然後他們又聽見了雲施施的一聲驚呼。
  雲施施不是一個輕易受驚的女孩,她發聲驚叫必然意味着事情的不尋常。
  雲振天與凌翠仙同吃一驚,用最快的身法掠嚮後院,卻聽見雲施施大發嬌嗔的聲音:“小方你要作死了,不聲不響的躲在門後,還跟我開什麽玩笑。”
  看來情況並不嚴重,因為雲施施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雲振天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怕被人發現了難為情,連忙退走了,但是雲素素卻一直衝過去,正趕上一場熱鬧的下半截。
  一個年輕的漢子正狼狽不堪的束上腰帶,而云施施卻三把兩手地從頭上褪下一床棉被,扔回炕上去。
  大概是雲施施進門時,方豪躲在門後,把棉被罩在她的頭上,乍然其來,無怪雲施施要嚇得驚叫了。
  雲素素笑了一下道:“方哥哥,原來是你在跟姐姐開玩笑,倒把我嚇了一大跳。”
  方豪在這個小姑娘面前是最自然的,雖然小姑娘已經十八歲,也不算小了,但是跟高頭大馬且雄健婀娜的姐姐一比,她的確小得可憐。
  方豪把衣襟匆匆地扣上,然後苦笑着說道:“小素,我可不是故意要嚇唬她的,實在是不得已!”
  雲施施本來沒生氣,她自己也經常捉狹地捉弄別人,但聽了方豪的話,她可有點火了:“什麽,這還是不得已,難道屋裏還有人拿刀逼着你嚮我搗鬼?”
  方豪苦笑道:“二小姐,我可不知道你會連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破門而入的。”
  “鬍說,我叫那麽大的聲音,這不算打招呼,我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卻給我兜頭一被子,你說這是什麽意思,還說是不得已,你今天非給我一個道理來。”
  方豪的臉又漲紅了,他很秀氣,這一臉紅,倒像個大姑娘似的,雙手連拱道:“二小姐,是我不好,我嚮你陪罪了,好不好?”
  “不行!你給我說出個道理來,什麽叫不得已?”
  雲素素笑了笑道:“方哥哥,你這個不得已倒是叫人納悶,這是怎麽回事兒呢?”
  “因為我沒想到她會踢開門的,那時我……實在是不方便見她,衹好用被子把她蒙住。”
  雲素素聽他說到不方便,臉也紅了,自是不便問為什麽不方便,但是雲施施卻不服氣:“鬍說,我在窗紙上看到你的影子坐在桌子前低着頭看書,那有什麽不方便的,莫非你看的是那些不正經的書,見不得人!”
  她說到這兒,眼睛立刻在桌上以及方豪的身上溜着、搜索着,她倒不是怕他看那些不三不四的書,雖然一般少年人都有偷偷地在坊間買些淫書春畫兒,躲在屋裏偷偷的瞧,但方豪卻顯然不是那種人。
  再者,年輕人既是興這個調調兒,他就是在瞧這些玩意兒也沒關係,雲施施自己就瞧過,而且還不是偷偷地瞧,當着人她也敢瞧。
  她是忽然想起不久前跟父親的談話,對這小夥子正在猜疑中,他莫不是正在瞧什麽秘密的函件紙條,怕被自己發現了纔急於掩藏!
  雲素素也是一樣心思,衹是她比較細心,由桌上搜索到地下,看見了一些破布、剪刀、針綫等,纔恍然道:“方哥哥,你是在做針綫?”
  雲施施也是一怔:“什麽?你在做針綫!你會做針綫?所以纔怕我看見笑你……哈哈……你這人真有意思!”
  她一高興就笑得前仰後合,方豪卻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根本也不太會,衹是胡亂縫着,這倒不怕人笑話,沒人替我縫,衹有自己縫了,也沒什麽丟人的……”
  “那你為什麽怕我看見呢?”
  “我不是怕你看見我縫衣服,而是我正在縫褲腿,你就闖了進來,我……”
  他手忙腳亂,舌頭直打結,但總算說出來了,而且他身上也可證明,那條褲子一邊褲腳短在膝蓋下,另一條則長得掩蓋腳面,拖在地上,十分滑稽。
  這必定是臨時套上去的,雲施施進來時,他正光着屁股,坐在桌子前裁縫褲腿,難怪他要用被子蒙住雲施施的頭了,因為那樣子的確不宜見人,尤其是見大姑娘!
  不管雲施施的脾氣如何豪爽大方,這時也禁不住臉紅了,自己實在是太魯莽了,要不是方豪情急智生,那又將是怎麽個尷尬的局面呢?
  雲施施每當自感理屈時,總是會設訶強辯的,因此她紅着臉道:“誰會想到一個大男人會關着門在屋裏補褲子?”
  方豪道:“褲子破了,我不能穿破的出門,衹有一條褲子,我不補行嗎?我既不能穿在身上補,又不能開着門來補吧,小姐,你怪人總得講點道理!”
  這下子云施施沒話可說了,改變了話題道:“你怎麽衹有一條褲子,難道不洗的?”
  “我從傢裏出來,並沒有想到會有遠行,自然不會帶行李衣裳,這條褲子我衹有夜裏上床前洗,第二天起床後穿上。”
  雲素素哦了一聲:“晾一夜能幹嗎?”
  “用點力氣絞脫水後,再披在椅背上,一夜後已經是半幹了,穿在身上暖一會兒就幹了。”
  雲施施道:“也虧你受的,方少爺,你這不是自己在找罪受嗎,這是何苦來呢?”
  方豪低下了頭道:“我喜歡這樣子,倒不覺得苦!”
  雲施施哼了一聲:“自甘下流,沒出息!”
  方豪道:“這話我不承認,我做我喜歡做的事,不會妨礙人,更沒有傷害到人。什麽又叫有出息呢,難道做官發財又算是上流了?”
  “雖不一定要你去做官發財,但你不能學點正經的?”
  “什麽是正經的?四書五經,八索九丘,我都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真要我去應試,三元及第如探囊取物!”
  “哼!吹的比唱的還好聽!”
  雲素素道:“二姐,方哥哥倒不是吹,他是有名的神童,聽說十歲就已讀遍群經。”
  方豪笑道:“那時衹是讀過一遍而已,還不能算通,但現在我倒是不怕人考了,隨便抽出一本、抽一段,我倒着都能背,十二能詩、十三能文,現在武功練得也還過得去,文武兩途都不必再求上進了。”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
  “那不敢,我衹是說以後若求長進,不必在書本上用功了,萬卷書已讀破,我現在是行萬裏路。”
  雲施施究竟不好意思說對方是為了自己緊迫不捨的,因為方豪衹是在她表演時癡癡的望着,以及無人時,癡癡的張望着她,當了面可沒表示什麽。
  她也不能自作多情地硬把事情往頭上扯,所以她衹好說:“行萬裏路是好事,但跟着我們卻學不到什麽的。”
  “不!學得很多,我可以接觸到形形色色的入幹什麽也無法看到這麽多的人的。”
  “看人就能長進學問了嗎?”
  “是的!所謂學問知識,也就是如何處世做人而已,多接觸一些人,仔細觀察比較,自有心得。”
  什麽心得他沒說,雲傢姐妹也沒深究,她們的書沒對方讀得多,口才也不如他好。詰問下去是問不出名堂的,雲素素忽然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方哥哥,你身上的袍子呢,怎麽換了件知衿了。”
  方豪原來穿的是一件英雄氅的武士裝,質料是上好的蘇緞,穿着也很神氣,可是此刻卻換了件做粗工的短裝。
  方豪笑笑:“當了,換了五兩銀子,然後又花了一錢銀子,嚮當鋪裏買了這套粗衣褲來,原來的主人又高又胖,衣服倒沒什麽,褲子太長了,非改不可。”
  “幹嘛要把衣服當了呢?”
  “我要錢呀,今天你提議要喝酒,我身無分文,那是我這輩子最難過、最窩囊的一件事,所以一回來,我就决定拿衣服去當了,施施,你明天要是還有興趣,我可以請你喝酒了。”
  雲施施多少有點感動的:“你為了請我喝酒而當衣服?”
  “是的,不過我已經要求在班子裏做工,穿着那身衣服也不像樣子,所以我換掉了。”
  “你倒是很有把握,知道我爹一定會答應的。”
  “是啊,第一是你答應了,就等於有了一大半的希望,雲二小姐言出如金,班主想必也不會使你成一個輕信寡諾的人,第二是班子裏本就缺人手。”
  雲施施恨得牙癢癢的,她倒不是不肯雇用方豪,但是這樣像是被人吃定了,她實在不甘心,因此冷哼一聲道:“我衹說回去問問,可沒一定答應你。”
  “是!是!班主不答應也沒有什麽,我把衣服當了五兩銀子,又有錢了,可以天天的瞧把式了。”
  “你真的這麽喜歡把式嗎?”
  “是的,我覺得很有意思,可以遊遍天下,既有錢賺,又有人喝釆,走到那兒都能帶給人歡樂,這種生活太有意思了。”
  “你自己也可以去練把式呀,你的功夫很不錯!”
  “不行,我的武功不適合表演,沒有什麽引人之處,而且人傢喜歡看花花緑緑、俏俏麗麗的,女孩兒傢,男人耍把式沒有美感。你看街頭那些賣藝的落魄江湖人,還不如要狗熊、玩猴戲的受人歡迎呢!”
  說他老實,他卻辯纔若瀉,說出來的理由使人無法駁倒,雲施施衹有嘆了口氣:“小方,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是不是心裏的話,我爹已經答應用你了,每天一兩銀子,管吃管住,到了年底還給你一百兩銀子回傢旅費。”
  “啊!這太好了,有錢賺,還能免費看戲。”
  雲施施望了他一眼道:“小方,翠雲班獻藝二十年了,一直都是老老實實賺辛苦錢,規規矩矩做生意,我們不惹事、不害入但也不受人欺侮。”
  “這我知道,現在我也是班子裏的人了,誰要是敢對班子有不利之心,我第一個就不依,找他拚命去。”
  “這倒用不着,翠雲班中沒有一個是好欺侮,有人敢惹到我們頭上,我們自有應付之策,好了,話都告訴你了,明兒一早,你就嚮我爹去報到,看派你些什麽活兒,我們出的代價不低,可不是養閑人,你可得用心地幹。”
  “這個不勞吩咐,不過,施施,我有句聲明,我衹是雇工,可不是下人奴才,該我份內的工作,再苦我也幹了,但要把我當奴才一樣的使喚,我可不受氣。”
  雲施施笑了:“翠雲班子裏沒有上下,你也看到了,從我爹開始到任何一個雜工,都是互相尊重、互相愛護照顧,像兄弟手足一樣。”
  “是!我衹是說明我的立場而已,我衹賣力氣,卻不是賣身投靠的,更不能賣掉尊嚴和志氣!,”
  最後的一段話使兩個女孩子對他投過驚異的一眼,她們感覺到這個看來文弱、俊美的青年人,有其莊嚴不可輕侮的一面,她們對他更感到不可捉摸了。
  第二天早上,雲振天在屋子裏接見了方豪,重複了一遍待遇以及對他的要求,沒有說別的,叫他聽管事焦大的吩咐幹活。
  焦大是雲班主的把兄弟,五十上下,骨瘦如柴,身高逾丈,站起來像根竹氣不苟言笑。
  方豪跟着雲施施喊他焦大叔,他衹冷冷的答應一聲,立刻就派他擦兵器,要他把兵器架上的玩意兒擦得雪亮。
  因為他們是雜耍賣藝的班子,傢夥不但要管用,還得耀眼生花,舞起來纔好看。
  原先有兩個人專幹這個工作,沒多久,兩人都不幹了,這些重兵器都有點銹了,大刀的銅桿上也長了緑,做起來很不簡單。
  可是方豪幹來很俐落,沒到一個時辰,他把二十幾件傢夥擦得雪亮不說,還把架子洗幹淨;甚至於把長矛上的須子都換了新的。
  以雇工而言,他實在很稱職,雲振天來看了一下,對他的工作十分滿意,誇了兩句,方豪也很正經地回答道:“班主!這是我應盡的本份,你化了很高的工資雇用我,我也要表現出值這個價錢。”
  口氣不卑不亢,應對恰到好處,但是雲振天卻皺着眉頭離開了。
  連雲方傢不僅武功傳世,而且世代在海外經商,傢中有上百條大海船,富可敵國。
  他們傢的子弟該是養尊處優的,但是方豪卻情願來做長工,表現得不但稱職,看樣子還很快樂。
  他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難道真是為了雲施施嗎?
  昨夜,他又折了回去,聽女兒與方豪的談話,使得雲振天翻瞧了一夜沒好睡,闖蕩江湖二十年,經歷過多少風浪,有不少狡猾的大內鷹犬密探想滲透進來,但都未能漏過他的眼睛,唯獨這個小夥子,使人莫測高深。
  中午,方豪駑着車子送一批女孩子上茶園子去獻技,車子走得極穩,那頭騾子脾氣很倔,除了焦大,別人都製不了,就是焦大趕着它,也得淘個幾回氣,有時慢吞吞地踩碎步,有時卻又拉着車子飛跑。
  焦大似乎故意整整方豪,把這輛騾車交給他。
  可是這小子像有魔法似的,把倔騾安撫得服服貼貼,不但沒鬧脾氣,而且還聽話得很,方豪連繮繩、鞭子都不用,跨在車轅上,不時拍拍它的後股,有時還小聲地叮囑吩咐兩句,畜牲居然像聽懂他的話,拐彎時自動折嚮,車子到了茶園子門口,雲振天守着門口,焦大嚮他看了一眼,居然竪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是對方豪的誇奬,多少年以來,能得到焦大竪大拇指的人還不多見,不過雲振天卻更為發愁了。
  雲施施在獻技時,方豪仍是癡癡地望着,衹不過不是坐在前排的位子上,而是站在搭起的臺子下。
  雲施施像煞了水滸傳裏的一丈青,身高手長腿長,她表演的兵器也是長的,丈八長矛,青竜偃月大關刀。
  從頭到尾非銅即鋼,重量也在七、八十斤之譜,並不遜於關夫子的威風,但關公的大刀在馬上逞雄,她卻是在兩枝竹竿對扣的一根繩子上獻技。
  刀舞得虎虎風生,雲素素在底下幫手,把西瓜、葫蘆、茄子、紅薯一個個地拋上去,雲施施在繩子上使刀劈下來,刀過處,瓜果菜蔬都是一分兩片,到後來拋上去的已是慄子,居然也是一分兩半。
  這是力、技、藝的精華所萃。底下的人看得如癡如狂,三錢銀子一個位子雖是貴了點,卻是值得的。
  雲施施今天是賣弄精神,她好像在嚮方豪示威,像刀劈慄子等絶活兒都搬了出來。
  但是方豪衹呆呆地望着而已,沒有一點表示,以前他還會拍拍手,叫兩聲好,今兒竟成了木頭了。
  戲散了,這是在蘇州的最後一場,所以還要拆掉臺子,收回各種繩索道具等,翠雲班在這種地方倒是一律平等,活兒大傢一起幹,即使是班主的女兒,班子裏的臺柱雲施施也不例外,雲施施在理着繩子,方豪在掃地上的碎瓜殘果。
  雲施施忍不住問他:“小方,今天的玩意如何?”
  “好!每一件都是齊中而分,不多不少,這可見你平時練得很勤快、很專心。”
  “你好像不太欣賞,也沒為我鼓掌。”
  “以前我是觀賞的客人,看到精釆處自然要鼓掌,現在我是班子裏的一員,總不能替自己鼓掌捧場吧!”
  話是不錯,但雲施施聽來卻不是滋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再也不去理他。
  回到客棧,大傢都要整理行裝,明天一早上車趕路。
  雲振天跟焦大照例要先行一步,到下一站去接洽演出的地點、投宿的旅館等等,照說每年不變,而且還有個總管伍先生已經先下去連絡布署了,但他們不放心,總要去看一下纔放心。
  因為行程很緊湊,明天一到,立刻就要趕上首場上演,如有不周之處,就要耽誤。
  翠雲班已經創下了鐵招牌,不失場、不誤時,這個人可丟不起的,所以他們仍然要先走一步纔行。
  蘇州城裏這一批人倒是空下來了,有的還上街去買點土産、花粉、綢緞之類,這都是很有名的,那些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們,畢竟還是愛美喜歡打扮的。
  方豪到後屋裏去約雲施施喝酒,以竟昨夜之約,那知雲施施賭氣,不知跑到那兒去了,衹有雲素素在屋裏。
  方豪像是很掃興,回頭要走,被雲素素叫住了,遞給他一個包包,紅着臉低聲道:“方哥哥這是我找到了你當東西的那傢當鋪,替你把衣服贖回來了,裏面還有兩衹襪子、兩套小褂襖,都是新的,我原是替爹做的,他還多着,你拿去先穿吧,還有一套短衣服,也是我給爹縫的,他近來眫了,大概穿不下了,你拿去穿吧,別再穿這身怪衣服了,把好好的一個人弄得滿身晦氣。”
  她把包包塞在方豪手裏,轉身跑了,方豪連拒絶的機會都沒有了,他發了一陣呆,纔回到自己屋裏。
  吃晚飯時,沒見雲施施。
  方豪很沒興子,一個人買了兩瓶酒,回到屋裏,關了門獨酌。
  雲素素倒是很關心他,曾經悄悄地去看了他一下,衹見他伏在桌上睡了,沒敢去驚動他。
  第二次又去看他,卻沒有了他的影子,不知他到那兒去了,大概是出去找姐姐吧。
  雲素素很安慰,因為方豪脫去了破衣服,穿上另一套衣服,也換下了一套舊的小褂褲與襪子來。
  雲素素把髒衣服抱了去洗,準備幹了再送去給方豪,這個小女孩的關心是無邪的、奉獻的,她很喜歡方哥哥,她也不相信方哥哥是為了不利他們而來,她也覺得能為方哥哥做點事就很快樂了。
  口口口口口口
  雲施施並沒有因為賭氣而不理方豪。此刻,她沒有工夫來為那些小事生閑氣,她有着更重要的任務。
  她正單身一人,坐在觀前街的一傢小茶鋪子裏,茶鋪子的生意不太好,衹有四、五桌客人,零零落落的。
  她要了一壺茶,坐在個陰暗的角落裏,倒了四盅茶,卻沒有喝,而且還拿瓜子在桌上擺花樣玩。
  她的頭上戴了頂風帽,身上披了件風衣,加上她高挑的身材,若不是仔細的看,瞧不出是個女人來!
  足足坐了有半個時辰,若是告訴人,誰也不會相信,雲二小姐是有名的急性子,除了睡覺,從沒有安靜下來的時候,她那美麗的身體裏,似乎有無限的精力。
  然而,今天她居然能在一個小茶館的角落裏,一個人靜坐了半個時辰,那豈非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在她略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終於有個人過來了,是一個黑衣的中年漢子,他一逕坐在雲施施的橫頭,在橫排四杯茶中端起了尾上的一杯喝了,又把那三杯重新排成個品字形,再把雲施施苦心用瓜子排長的一條長竜的尾巴給攪亂了。
  雲施施毫無生氣的樣子,低聲問道:“是無尾竜戴四爺,侄女雲施施問候!”
  “不敢?雲姑娘,戴玉鱗問候竜頭大哥好!”
  “傢父幸托粗安,四爺,怎麽換了地方了,我找了半天,看到門口的記號找進來的。”
  “這幾天風聲很緊,鷹爪們好像得到風聲,居然都聚結到蘇州來了,原先約定的地方已在監視中,所以纔臨時換了地方,我已派人在原處等候轉告的,因為不知道是雲姑娘來,那人衹註意雲大爺了!”
  “傢父也是如此,怕為鷹爪所偵悉,所以跟焦大叔兩個人先走,引開他們註意,叫侄女來此接洽!”
  戴玉麟輕輕一嘆:“近來工作越來越難做了,吸收的人員一多,就難以把握住機密,恐怕已有狗腿子滲了進來,所以纔泄了消息,但是人傢慷慨激昂,矢志加入,我又不能拒絶。”
  雲施施輕輕一嘆:“是的,光復華夏,人人都有權,的確是無法拒絶的,衹有盡量小心了,這兒是一千五百兩的銀票,是我們在蘇州的收入,您請點收一下。”
  戴玉瞵將票子收進懷中低聲道:“今年的會員比去年多出一倍,我正愁經費不夠用,那知你們的收入也增加了。”
  “場子就那麽大。來看的客人雖多,收入卻不會增加太多,這是傢父另外設法籌來的,他知道這兒的工作推展很快,江浙蘇杭兩地讀書人多,國傢民族的思想也較為清楚,春秋大義分明,所以盡量設法多籌措一點!”
  戴玉麟正準備說什麽,忽然那幾張座上的客人都站了起來,而且嚮這邊包圍上來。
  戴玉麟變色道:“不好,是鷹爪子,快撤!”
  雲施施倒是很鎮靜:“四爺,你是地方上的負責人,不能落入鷹爪手中,您先走吧,侄女來斷後。”
  戴玉麟倒是不客氣,雙足一縱,居然破頂而出,兩個漢子立刻欺身也要追上去,雲施施單手突揚,一連串的銀光追曳而出,正是她拿手的曳月彈。
  兩名漢子的功夫很了得,橫過刀來,拍落了一連串的銀彈,但身形經此一阻,已不及屋頂,落了下來。
  屋上發出了兩聲慘叫,拋下了兩段殘屍,卻是兩個人的上半身,想是戴玉鱗已經殺死了埋伏的人脫身而走了。
  屋中一共六名漢子,都是使用大砍刀,這等於他們的身份證明,一望而知是來自大內的帶刀侍衛。是朝廷特地訓練的密探,而且個個都是好手。
  六把刀圍上了雲施施,一個人喝道:“大膽叛逆,居然敢持械抗捕,殺死官差,快束手就擒吧,饒汝不死。”
  雲施施根本不答話,雙手在風衣下掣出雙刀,把風衣解開一丟,運刀急殺上去。
  她的刀勢凌厲,一上來就砍倒兩人,可是對方並不是弱者,另外的四柄尤其難纏。
  他們圍住了雲施施,密如鐵桶,像是要活活擠死她。
  雲施施很着急,她的雙刀勁道很沉,但對方也不差,一一都封架開了,大內精選的帶刀侍衛究竟不是一般的江湖庸流可,比,他們的功夫很實在,以一敵一,雲施施可以小勝,以一敵四,她是輸定了。
  但她實在是輸不得,衹有咬牙苦撐,忽而一刀劈過去,把她頭上的風帽劈落,露出了臉和滿頭長發,雖然店中的燈光昏暗,也可以看見了。
  “啊!原來還是一個雌兒,這下子可好了,咱們可刨到根子!”
  雲施施心直往下沉,漏
  子出得大了,這下子即使突圍也沒有用了,他們會追到班子裏去,多年心血,毀於一旦不說,而且還要牽連到無數人的身傢性命。
  這一剎那間,她恨不得能一個焦雷打下來,把自己震成粉碎,毀了所有的證據。
  但焦雷不會平空而降,衹降落了一條人影,舞着長劍,若蛇、若電,衹轉了幾下子,四名帶刀侍衛都倒了下來,喉頭汨汨地流着鮮血。
  這從天而降的救星竟是方豪,他一拉雲施施:“快跑!這下子可出人命了,慢了可脫不了身的,你跟我嘔氣,也不能亂跑出來找別人出氣呀,這些江湖人最壞了,你一個單身女孩子,還有不受欺侮?再加上你的性子,唉?”
  “真是活見他的大頭鬼,他還當是普通江湖打架呢?”雲施施口中不說話,心中還是感激他的,她想:好在他還不知道,我得編個理由搪過去。
  “方豪,我在這裏等……”
  “不行,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不走,我可要走了,這是出人命的現場,抓到官府去,準得打一頓板子。”
  方豪放開了雲施施,跑了出去。
  雲施施追出去時,已經不見方豪了。
  口口 口口口口
  客棧裏很平靜,一嚮豪爽的雲施施,似乎是突然成熟了。
  方豪救了她,但卻在她心裏打了一個結。
  她沒有把經過的情形告訴素素,也沒有告訴母親,她回來時,兜了一個大圈子,還特別選購了一些上好睏脂、花粉。
  她忽然感覺到自己該好好的打扮一下,打扮得更像女孩子。
  雲施施很留心自己的行動,沒有發覺有跟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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