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dōng fāng Dongfang Yu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23nián)
蘭陵七劍
  作者:東方玉
  第一章 千裏求方
  第二章 引人入峒
  第三章 十死之𠔌
  第四章 蘭陵七劍
  第五章 雲中四將
  第六章 並轡江湖
  第七章 竜門三關
  第八章 香堂大典
  第九章 譎波狂瀾
  第十章 山雨欲來
  第十一章 意外奇遇
  第十二章 毒如蛇蝎
  第十三章 深山問津
  第十四章 將計就計
  第十五章 唬人一招
  第十六章 古桃花源
  第十七章 步入危機
  第十八章 七劍威揚
  第十九章 托塔天王
  第二十章天羅地網
  第二十一章弄假成真
  第二十二章 長途多變
  第二十三章 敵友難辨
  第二十四章 三分天下
  第二十五章 調虎離山
  第二十六章 獨鬥五毒
  第二十七章 十招之約
  第二十八章 離奇癥候
  第二十九章 事出離奇
  第三十章 太陰宮主
  第三十一章 安排奇計
  第三十二章 膽顫心驚
  第三十三章 嶽城風雲
  第三十四章 伏牛雙兇
  第三十五章 南中七劍
  第三十六章僵屍藉道
  第三十七章 全盤皆輸
第一章 千裏求方
  太室山南麓,平坦的黃土地上,突出着一塊兩丈多高,六七尺寬的巨石,石中間一綫分裂,很多遊客,都投錢進去,以卜吉兇,這是夏後啓母石!
  相傳是夏禹之後塗山氏韻妹妹,她生了啓之後,就羽化成石,為嵩山最古老最珍貴的古跡,漢武帝曾在這裏建了一座啓母廟,但經過兩千多年的兵焚戰亂,廟已不存,衹有啓母石依然巍峙在山麓。
  啓母石左側,修篁千竿,中間有座尼庵,叫做紫竹庵,一共衹有兩進房屋,因為規模極小,香火不盛,平日庵門常閉。
  這是一個仲夏之夜,繁星在天,山影空朦。
  舉竹庵後進,隔着一個小天井。是一間陳設簡單的佛堂,佛桌上供着一尊白石觀音大士,一盞油燈,和一個古銅小香爐、一燈如豆,香煙裊裊!
  佛桌左側,坐着一個緇衣老尼,用竹簽挑着經捲,默默低誦,狀極虔誠!
  驀地,庵前響起一聲震懾心神的劃空長笑!
  笑聲在萬籟俱寂的山野之間,愈顯得嘹亮陰森!
  佛前油燈,也起了微微晃動,就在這一瞬間,這間小小的佛堂中,已經多了一個高大人影!
  這是一個身穿墨緑長袍的老人,雙肩微聳,兩道炯炯有神的目放,打量着緇衣老尼,瘦削的臉上,似笑非笑!
  緇衣老尼敢情還沒發覺這位不速之客,衹是默默誦經如故。
  半晌,緑袍老人揚頭一陣咯咯怪笑,雙拳一抱,大聲道:“嶽大娘請了,恕老朽有擾清修。”
  緇衣老尼身子微微一震,口中驚“啊”一聲,慌忙放下竹簽,擡頭望着緑袍老人,起身合十道:“老施主是誰?夤夜光臨小庵,不知有何見教?”
  緑袍老人嘿然笑道:“大娘裝得真像!”
  緇衣老尼後退半步,依然合十當胸,惶惑的道:“貧尼了因,老施主莫要認錯了人?”
  緑袍老人目光如炬,大笑道:“大娘何須隱瞞,老朽此來,並無惡意。
  緇衣老尼神色稍定,連連搖手道:“貧尼自幼剃度出傢,主持小庵,也將近三十年了,不是什麽嶽大娘,老施主當真認錯了人?”
  緑袍老人臉現詭笑,說道:”大娘不必誤會,自從嶽大俠故世之後,幫主一直關懷着嶽氏遺屬,這多年來,曾經派人四出查訪,都沒有消息,沒想到大娘皈依佛門,隱居此地。”
  緇衣老尼攢攢眉,道:“老施主說的,貧尼真是一無所知,貧尼夜課未完,老施主請吧!”
  緑袍老人臉色一沉,不悅道:“大娘把老朽看作何等樣人?有道是真人面前,不用說假,大娘既在這裏,令郎自然也有了下落,幫主……”
  絹衣老尼身軀起了一陣顫動,沒待他說完,喃喃自語道:“真人面前不必說假……”
  驀地擡頭問道:“老施主是奉公孫幫主之命來的了?”
  緑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幫主一再交待,要大傢留意大娘和令郎的行蹤。”
  緇衣老尼神色一變,冷笑道:“公孫敖果然還不肯放過我們母子?”
  緑袍老人道:“大娘這是誤會。”
  緇衣老尼道:“貧尼隱跡此地,想必公孫敖也知道了?”
  緑袍老人大笑道:“大娘隱居此地,老朽還是今晚纔知道的。”
  緇衣老尼突然目放精光,點頭道:“很好,那麽老施主不用走了!”
  緑袍老人愕然道:“大娘這是什麽意思?”
  絹衣老尼緩緩從佛桌上取過那支翻動經捲的竹簽,遙指緑袍老人,雙目神光湛湛,說道:“貧尼皈依佛門,十數年前,從未開過殺戒,但老施主既然認出貧尼,今晚說不得衹好破戒了!”
  緑袍老人臉色一變,大笑說:“嶽大娘,你想滅口?”
  緇衣老尼凜然道:“貧尼實逼如此……”
  佛堂中,陡然劍風飛施,無數簽影,充塞一室!
  一聲慘叫之後,頓歸寂然!緑袍老人長袍破碎,滿身血污,直挺挺倒臥階前!
  絹衣老尼也臉色慘白,靠着室內墻壁,不住的喘息!
  清朗月光,射入佛堂,但見桌椅悉成碎片,窗也被震得粉碎,室內幾乎無一完整之物!
  緇衣老尼廢然長嘆!
  她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擊,會有如此凌厲威勢……更想不到自己三十年勤修苦練的真力,會隨着這凌厲一擊,消耗殆盡。
  經過一陣調息,緇衣老尼緩緩回轉禪房,取出一樽久已放置不用的“消骨散”,撒到緑袍老人屍體之上。
  眼看着一具高大屍體,頃刻之間,漸漸化成一灘黃水,她深深籲了口氣,合十嚮空,喃喃說道:“但願我佛慈悲,弟子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話聲未落,驀然庵前,響起一聲馬嘶之聲,一陣陣得得蹄聲,及庵而止。
  一個疾服勁裝的夜行人,已在墻頭出現。
  緇衣老尼皺皺眉,低沉喝道:“什麽人?”
  夜行人聞聲一懍,趕忙躍落天井,擡頭瞧到石階上站着的緇衣老尼:立即趨前幾步,抱拳說道:“在下奉傢師之命,專程叩謁庵主老師傅來的。”
  月光之下,這夜行人生得眉目俊朗,看去不過二十出頭。
  緇衣老尼雙目微微一閉,徐徐說道:“貧尼就是此庵主持,小施主令師是誰?”
  夜行人慌忙跪拜下去,道:“弟子南振嶽,叩見老師傅,傢師洪山道士。”
  緇衣老尼揉揉目光,衹是嚮南振嶽身上不停的打量,同時身軀起了一陣輕顫,啊道:“小施主快快請起,令師叫你來做什麽?”
  南振嶽站起身子,恭敬的道:“傢師因昔年舊傷復發,特命弟子前來,嚮老師傅乞求靈方。”
  緇衣老尼點點頭道:“小施主請隨貧尼來。”
  轉身進入禪房點起油燈,一面問道:“令師舊傷,已有多久了?”
  南振嶽道:“一十八年。”
  “好!”
  緇衣老尼“好”字出口,突然一個轉身,雙臂一圈,一招“擊鼓撞鐘”,直嚮南振嶽左右“太陽穴”攻到。
  南振嶽驀然一驚,但他立時想起臨行之時,師傅曾說:“庵主也許不相信你是洪山道士的徒弟,要你練一招給她瞧瞧,你衹準使一招‘日月雙懸’。”
  如今庵主這招“擊鼓撞鐘”,果然衹有“日月雙懸”才能化解!
  緇衣老尼這招“擊鼓撞鐘”,原來是一個虛招,拳到中途,便,自撤回,目光一掠,業已瞧到南振嶽左手掌心一顆鮮明的紅痣!
  身形後退了幾步,喘息道:“你叫南振嶽?”
  南振嶽纔千亮開招式,瞥見緇衣老尼已自收攻勢,也連忙雙掌一收,恭身應了聲“是”,心中卻不禁暗暗奇怪,忖道:“原來這位庵主,竟是不會武功之人,奉她使出半招‘擊鼓撞鐘’,就纍得喘起氣來!”
  緇衣老尼點點頭,走到靠壁一口木櫥前面,伸手拉開抽屜,從一堆破布綫團中間,找了一會,纔翻出一張業已發黃的紙條,打開瞧了瞧,纔一手遞過,一面鄭重地說道:“就是這張方子,專治陳傷,這是千金難買的秘方,你千萬小心,不可遺失,”
  南振嶽雙手接過,低頭一瞧,衹見上面寫着,“七色草,七裏香,鳳尾草,對開花,活血草,洞裏仙,鬧楊花根,金雀花根,雪裏開花,倒插金釵,竜瓦金錢,金雞獨立,獨將擒五,單鞭救主,過山竜草,九死還魂草。”
  除了這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藥名,和用藥份量,邊上還註着童便浸,????水洗等炮製之法。
  南振嶽心頭暗暗一怔,心想這些藥名,自己從沒聽見過?
  緇衣老尼回到禪榻上坐定,她似已瞧出南振嶽的心意,微微一笑道:“這是一張草藥方,除了第一味七色草,普天之下,衹有雲南蒙山纔有,其餘的草藥,並不難找,七色草是這張方中的主藥,令師舊傷復發,小施主非去一趟雲南不可。”
  南振嶽躬身道:“傢師吩咐,一切聽老師傅指示。”
  緇衣老尼點點頭道:“七色草生長烏蒙山幽𠔌之中,不是輕易就可找尋得到,貧尼有一位故人,就住在烏蒙山下黃慄樹附近,此人是一位草藥郎中,精研各種藥草,大傢都叫他木郎中,小施主找到了他,衹要說是老尼叫你去的,他自會替你把草藥配全。”
  說到這裏,雙目微閉,揮揮手道:“小施主可以去了。”
  南振嶽把藥方折好,揣入懷中,緇衣老尼又道。‘小施主千萬不可把這張方子丟了。”
  南振嶽心中暗想:“自己師傅平日博古通今,好像無所不能,但他老人傢因昔年舊傷復發,巴不得要自己不遠千裏,趕來求取這張藥方,可見這張藥方,非同尋常,自己那會把它輕易丟棄?”
  心念轉動,口中還是恭敬的應了聲是,一面躬身道:“多謝老師傅,晚輩這就告辭。”
  緇衣老尼等他走到門口,有氣無力的道:“記住,鐵是山中石,東山之石,可以攻錯。”
  南振嶽已到門口,聽得一怔,他不知緇衣老尼這兩句似偈非偈的話,究竟什麽意思?擡目瞧去,緇衣老尼已經閉着雙目,狀似入定,一時不敢再問。
  衹好把這兩句話,在心中想了一遍,然後恭敬的道:“晚輩記住了。”
  緇衣老尼沒再作聲,南振嶽悄悄退出禪房,仰臉看看天色,已快近二鼓,縱身躍出圍墻,牽過馬匹,循着碎石小徑,穿出竹林,就翻身上馬,一抖繮繩,黃驃馬立即灑出四蹄,朝前面路上奔去!
  他因時光不早,急於趕上鎮集,找個客棧落腳。
  自己從沒出過門,這次由山東趕來河南,是師傅開好了路程單,一路上,何處打尖,何處投宿,註得十分詳細,自己衹須按單趕程。
  如今還要趕到雲南烏蒙山去,這趟路程何止千裏?自己衹知雲南在雲嶺之南,古為滇國,已是西南邊陲,烏蒙山不知又在哪裏?
  他一路沉思,坐下馬匹,一陣工夫,已奔出四五裏路,突聽不遠處一株大樹後面,傳來一聲沉喝:“站住!”
  話聲入耳,但見人影一閃,馬前現出一個身穿灰色僧袍的大僧人,橫攔路前!
  南振嶽瞧得一怔,不知這僧人何故攔路?他生性敦厚,恐怕自己馬匹撞了人傢,趕緊勒住繮繩,一面拱拱手道:“大師父攔住在下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那高大和尚目光炯炯,滿臉都是怒容,冷漠的道:“貧僧鬥膽,想請施主隨貧僧回去!”
  南振嶽奇道:“大師父要在下到那裏去?”
  高大和尚道:“施主何用明知故問?自然是回少林寺去了。”
  少林寺數百年來,一直領袖武林,江湖上人,提起少林寺,無不肅然起敬,南振嶽聽他說出“少林寺”三字,不由一驚,連忙一躍下馬,拱手道:“大師父原來是少林高僧,在下失敬之至,不知大師父法號如何稱呼?”
  高大僧人不耐的道:“貧僧超凡,施主快隨貧僧去吧!”
  南振嶽瞧他神態倨傲,說話時一副盛氣凌人模樣,心中暗想:久聞少林寺清規素嚴,這超凡和尚對人,何以如此傲慢?一面拱手道:“在下久聞寶剎盛名,蒙師父寵邀,自當登山參拜,衹是在下尚有要事……”
  超凡和尚冷笑道:“施主急於趕回雲南,可是你師傅等着你送藥回去?”
  南振嶽聽得一怔,奇道:“原來大師早已知道,傢師舊傷復發,要在下前來求尋靈方。”
  超凡和尚點點頭道:“施主果然坦白,但在江湖上行走的武林朋友,大概都知道少林寺的規矩,來時容易去時難,施主居然敢夜闖少林寺,盜走大旃丹……”
  南振嶽愈聽愈奇,自己幾時夜闖少林寺,盜走他們什麽大旃丹?莫非他認錯了人,這就不待他說完,搖手道:“在下剛從紫竹庵來,大師父莫要認錯了人?”
  超凡和尚大笑道:“貧僧那會認錯,施主方纔不是已經承認了嗎?”
  南振嶽道:“在下承認了什麽?”
  超凡和尚道:“施主方纔不是說過,你師傅走火入魔,前來求取靈藥?”
  南振嶽道:“不錯,傢師舊傷復發,命在下前來求取靈方,誰說走火入魔?”
  超凡和尚道:“這就是了,舊傷復發,纔會走火入魔,施主不是急於趕回雲南去嗎?”
  南振嶽皺皺眉道:“不錯,在下求取靈方,因其中一味主藥,衹有雲南纔有,所以急於趕路。”
  超凡和尚道:“這不就全對了,哈哈,施主縱然身負絶學,衹怕也難以闖得出嵩山一步,依貧僧相勸,施主還是快把大旃丹繳出,隨我回寺,聽候方丈發落。”
  南振嶽不禁心頭火起,怒笑道:“在下敬重大師是少林寺高僧,大師父怎能如此武斷,在下剛從紫竹庵來,夜入貴寺,盜走大旃丹的也許另有其人……”
  超凡和尚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貧僧據報,入寺盜走大旃丹的人,就是施主這個模樣!”
  南振嶽一揚劍眉,要待發作,但終於忍了下去,道:“在下業已聲明,入寺盜丹的並非在下,大師父要是不信,在下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超凡和尚道:“事情很簡單,施主衹要隨貧僧回去,是不是你,自可分曉。”
  南振嶽道:“少林寺名滿天下,朝山參拜,本極原意,但要背着莫須有的罪名,跟大師父上山,在下恕難遵命。”
  超凡和尚臉色一沉,冷嘿道:“施主就是不想上山,衹怕也辦不到了。”
  南振嶽火道:“大師父要待怎樣?”
  超凡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不肯聽我善言相勸,自然是自持身負武學,有恃無恐,貧僧說不得衹好冒犯了。”
  南振嶽少年氣盛,再也忍耐不住,仰臉朗笑道:“在下久聞少林之名,正好領教領教大師拳法!”
  說罷,把手中馬繮朝馬背一搭,負手道:“大師父請吧!”
  超凡和尚既然把他視作入寺盜丹之人,那還答話,肩頭一晃,右手如鈎,朝上一擡,高與耳平,作出拿攫之勢,左爪一探,猛嚮南振嶽肩頭抓來!
  這一招正是少林絶招“十二降竜手”中的“赤手縛竜”,威勢奇猛!
  南振嶽微微一曬,身軀斜側,讓開對方爪勢,右手疾舉,隨手一招“遙叩天闕”,中食二指,遙遙一指,一縷指風,直奔超凡和尚面門!
  這一招,用的十分巧妙,僅此輕輕一舉,便已搶到主動,超凡和尚被他急襲而來的指風逼得後退了兩步!
  那知南振嶽指風纔到中途,便自收轉,冷冷一笑道:“在下領教了!”
  要知超凡和尚,乃是少林寺羅漢堂下首席弟子,為少林寺第二代“凡”字輩中傑出高手,藝技精到,功力極深,此時被人傢在第一招上,就迫退了兩步,止不住心頭大懍。
  暗想:此人出手靈捷,武功大是不弱,果然是黑風婆門下……
  心中不禁大怒,冷哼一聲,身軀突然欺進,喝道:“施主輕輕年紀,莫要賣狂!”
  雙拳霍地展開,但見點點拳影,風生四周,像一片波濤般洶涌而至!
  南振嶽原也不想開罪少林,一指逼退超凡和尚,認為對方應該知道自己不願和他為敵,纔中途撤招,自當適可而止。
  那知超凡和尚不但不識好歹,反而欺身急撲過來,不禁劍眉陡剔,大喝道:“你當姓南的半途撤招,是怕了少林寺嗎?”
  身形一撤,雙掌跟着連環擊出!超凡和尚使的是少林寺名聞天下的一百單八手“羅漢掌”,拳風呼嘯,走的純是剛猛路子,迅疾凌厲,有如鐵錘擊岩,勢道驚人!
  這套拳法,一經展開,愈打愈快,愈演愈猛,原是少林七十二種鎮山絶藝之一。
  在超凡和尚想來,對方年事極輕,武功再高,也决難抗衡自己這套浸淫了二十多年的拳法,那知連續施展到三十招以上,對方竟然硬打硬砸,着着逼進,自己莫想占到人傢半點便宜!
  尤其對方出手招數,怪異莫測,掌掌如巨斧開山,勁風激蕩,掌勢之強,幾乎和自己的“羅漢掌”旗鼓相當!不,有時還逼得自己幾乎施展不開,心頭越是驚凜,求勝之念也越強,手上拳勢,也更見凌厲!
  正當此時,衹聽“叮”的一聲,玉磐之聲,從左側響起,黑暗中現出兩個灰衣僧人!
  “師兄,這人就是黑風婆門下?”
  超凡和尚大聲應道:“不錯,就是他!”
  南振嶽雖然不知道黑風婆門下是誰?但聽他們口氣,自然是指入寺盜藥之人,一時不由勃然大怒叱喝道:“在下已經一再聲明,出傢之人,戒打狂語,你怎能一口咬定就是在下?”
  超凡和尚道:“貧僧怎能相信你說的話呢?”
  兩人口中說着,拳掌連出,直似波翻浪涌,絲毫不懈!
  南振嶽怒從心起,朗笑道:“在下叫你相信就是了!”
  雙掌驀然÷緊,連環劈擊出手!
  超凡和尚正好使到“恆河流沙”,“天竜護法”,這兩招原是“羅漢掌”中最具威力的招術,加上他求勝心切,全力施為,拳勢出手,當真像排山倒海般撞出!
  雙方拳掌互擊,接連響起“蓬蓬”兩聲大震!
  超凡和尚衹覺對方劈出的兩掌,勢如巨斧開山,剛猛絶倫,震得自己身不由主地後退了兩步!
  就在雙方拳掌,互相抵消之際,陡覺一股無形潛力,無聲無息的接到身前,心頭不禁大駭,慌忙仰身疾退,倒竄而出,但是已經遲了!
  那股暗勁,柔如無物,拂上身子,衹覺內腑血氣一陣翻騰,眼前金星亂冒,再也站不住椿,一連踉蹌後退了七八步,張嘴噴出一口鮮血,跌坐地上!
  那兩個灰衣僧人睹狀大驚,急忙縱身掠近,同聲道:“師兄怎麽了?”
  超凡和尚一手掩着胸口,緊閉嘴唇,壓下一口逆氣,喘息道:“此人已得黑風婆真傳……”
  右首一人道:“師兄放心,他逃不了的!”
  南振嶽一掌震傷超凡和尚,心頭也自一懍!
  他想起師傅時常說起,武林各大門派,要算少林寺清規最嚴,語氣間,似乎對少林寺極為推崇,沒想到自己一出江湖,就會遇上少林的人,而且還傷了他們門下弟子,尤其這超凡和尚,看去似乎身份不低……”
  “叮”!說話的那個灰衣僧人,突然轉身,舉起玉磐又叩了一下!
  南振嶽被這聲玉磐之聲,從沉思中驚覺,回頭瞧去,衹見這一瞬之間,從四周森林中,陸續走出二十來個灰衣僧人,一個個懷抱禪杖,面情肅穆,緩緩朝自己逼近!
  南振嶽心頭一沉,暗想:自己原來已落在他們包圍之下,他原先的一絲後悔,頓時消失,憤怒之火,重又在心頭燃起,劍眉挑動,厲聲喝道:“你們要待怎的?”
  那兩個灰衣僧人依然並肩站在一株大樹底下,衹見手持玉磐的一個,沉聲道:“施主業已落在我們羅漢陣中,依貧僧相勸,還是趁早束手就縛。”
  “師兄不必和他多說了,主持大師,即將親臨,我們得趕快把他拿下纔好!”
  南振嶽聽得又是一怔,原來這些僧人,把自己圍在中間,竟是少林寺名震天下的“羅漢陣”!
  “叮”!
  那灰衣僧人果然高舉玉磐,“叮”的叩了一下!
  顯然這一聲玉磐之聲,乃是指揮羅漢陣的訊號,四周僧人立時把手中禪杖,朝地上一插,雙掌作勢,列開門戶!
  南振嶽眼看他們列下陣勢,,不知免不了一場搏鬥,心頭又驚又恐,羅漢陣名聞天下,‘時倒也不敢大意,功運雙掌,一大聲笑道:“你們這些和尚,不辨是非,持勢凌人,難道不怕辱沒了少林寺名頭?”
  “叮”!玉磐再起,四周僧人立時開始移動,片刻間,行列已散,門戶大變,一股掌風,突然急襲而至!
  南振嶽運功百穴,眼觀四方,一見有人襲來,立即微一側身,右掌立即斜封而出!
  兩人一交手,羅漢陣頓時起了變化,人影閃動,另一股掌風,已由身後襲來!
  南振嶽冷笑一聲,左掌一記“竜尾揮風”,堪堪把身後拳勢擋住,未容南振嶽出擊,右側又有一股凌厲拳風,急撞而來!
  交接幾招之間,南振嶽已然覺出這羅漢陣一經發動,就好像轉動的車輪一般,動手僧侶,此進彼退,攻勢連續而來,除了忙於封架,根本就沒有你還擊的機會!
  心中不禁暗生懍駭,忖道:“少林寺羅漢陣果然名不虛傳,自己曾聽師傅說過,大羅漢陣是由一百單八人組成,看來這還是十八個人的小羅漢陣!”
  心念疾轉,雙掌掄動,見招拆招,絲毫沒停,他那裏知道這羅漢陣的奧妙,一處牽動,全陣都隨着變化,攻勢也愈來愈快,武功稍差之人,早就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十幾招過去,南振嶽始終衹顧忙着封解攻勢,都嫌不及,那有還手之力,心中漸漸焦急起來。
  眼看十八個僧人,有如走馬燈一般,環攻不歇,而且勢道一招比一招強勁,十八個人進退動作,宛如一體,好像一個巨人,生了三十六條臂膀,同時展開少林絶學“羅漢拳”,嚮你連續攻擊!
  雙拳尚且難敵四手,如今自己卻以一雙手和十八雙手過招,這般下去,衹怕决難支持到三五十招!
  他心中一陣焦急,頓時給他悟出一個道理,羅漢陣變化奇奧,十八個人輪流搶攻,陣勢謹嚴,你如果衹顧硬架硬接,衹守不攻,那就處處陷入被動,變成了挨打局面,稍÷失神,便為所乘,自己何不以攻代守?
  心念一動,身形電旋,雙掌開闔,不待對方攻來,直擊橫劈,連續攻出!
  他這一發威搶攻,勢如開山巨斧,剛猛絶倫,當前兩個僧人,閃避不及,幾乎被他掌風掃中,慌忙後躍]“叮”!這一聲清磐,正是指揮羅漢陣的命令,南振嶽一擊得手,剛從對方攻勢中,稍稍扳回主動,隨着這聲清磐,衹覺陣勢陡然一變:人影晃動之間,分由四面八方攻到!
  南振嶽眼看對方陣勢變化,愈出愈奇,不禁大吃一驚,方纔他們還是連續出手,這會卻變成了同時下手,呼呼拳風,挾着風雷之勢,交織成一片拳影,威猛至極!
  羅漢陣發展至此,業已發揮出無上威力!
  要知道十八個僧人組成的羅漢陣,雖然不及一百另八人排成的大羅漢陣厲害,但江湖上已很少有人抵擋得住。
  南振嶽這時也打出了興趣,雙掌掄飛,舞起一片掌影,緊護全身。
  他雖然未現敗象,但四面八方的壓力,卻愈來愈重,十八個人好像一道急漩,把自己圍困在中間,裹了個密不透風,還不住地朝中央捲緊,任你如何衝擊,都無法衝得出去!
  南振嶽又急又怒,心想:“如此下去,自己豈不活活纍死?”
  幾次要待使出師門絶學,但一想到師傅再三告誡,非到萬不得已,不準輕易施展,何況對方又是名門正派的少林寺,不由大聲喝道:“你們再不住手,莫怪在下出手傷人!”
  這時超凡和尚服下傷藥經過一陣調息,傷勢業已好轉,和他兩個師弟,並排站在樹下觀戰,這三位少林寺第二代高手,眼看羅漢陣衹能把南振嶽圍住,依然奈何他不得,心中也實在感到無比驚異!
  單憑這點,如果傳出江湖,少林寺也夠難堪了!
  此刻聽到他的大聲吆喝,衹當羅漢陣一經收束,已收效果,對方勢難支持!
  站在右首的灰衣僧人大聲說道:“你自信闖得出去,衹管出手,要是無此能力,衹要束手就縛,聽候發落,我們也不難為於你!”
  南振嶽聽得心頭火發,再也忍不住,朗朗一笑道:“在下無非因今晚之事,衹是出於誤會,少林寺門規素嚴,不願和你們為敵,區區羅漢陣,衹怕還睏不住在下,你們既然這般說法,出手傷人,就莫怪在下了!”
  “小施主好大的口氣,大傢住手!”
  一個低沉的聲音,遠遠傳來!
  縱橫交擊,拳風呼嘯,發揮到巔峰的羅漢陣,突然人影暴退,十八個僧人拳勢一斂,倏然退到原來的位置上。
  各人手抱禪杖,屏息凝立,狀極恭敬!
  南振嶽急忙舉頭瞧去,衹見一個身軀修偉的黃衣老僧,一手持一串念珠,悄無聲息的站在兩丈遠處,雖然他生的慈眉善目,但神情卻十分莊嚴。
  超凡和尚等三人,慌忙躬身下去,口中說道:“弟子參見大師。”
  那黃衣老僧兩道湛湛眼神,有如冷電暴射,掃了南振嶽一眼,回頭問道:“他就是黑風婆門下?”
  超凡和尚躬身道:“弟子問他,他不肯承認,但卻又自稱他師傅舊傷復發,前來求藥,要趕回雲南去。”
  黃衣老僧點點頭:“你負了傷?”
  超凡和尚垂手應“是”。
  黃衣老僧神情嚴肅,緩緩朝南振嶽瞧來,合十道:“小施主,超凡說的可對?”
  南振嶽心知這黃衣老僧,定是少林寺地位極高之人,連忙抱拳道:“超凡師父說得不錯。”
  黃衣老僧道:“小施主令師可是黑風婆?”
  南振嶽道:“不是。”
  黃衣老僧輕輕一聲嘆息道:“令師既非黑風婆,何用以黑風婆之名,盜丹留柬?”
  他說話之時,臉色漸漸和緩下來!
  南振嶽忙道:“在下已經一再聲明,並非入寺盜丹之人,衹是貴寺幾位大師,不肯相信。”
  黃衣老僧原已隱斂不見的逼人眼神,倏又電射而出,問道:“小施主可否說得詳細一點?”
  南振嶽道:“在下南振嶽,傢師因昔年舊傷復發,命在下前來紫竹庵,嚮庵主乞取藥方,但其中一味主藥,衹有雲南烏蒙山纔有,因此在下急於趕去雲南,就在此地遇上超凡大師傅,誤把在下當作潛入貴寺,盜走丹藥之人。”
  黃衣老僧目光衹是打量着南振嶽,徐徐說道:“小施主身手非凡,不知令師是那位高人?”
  南振嶽道:“傢師自號洪山道士,從不在江湖走動。”
  黃衣老僧淡淡一笑,似乎並不深信!
  當然,憑南振嶽一身武功,他師傅自非尋常之人,但洪山道士,這四個字,江湖上從沒有人說過!
  何況既說師傅舊傷復發,自然是昔年受的傷,又說從沒在江湖走動,豈非自相矛盾,使人聽來就有臨時編造之嫌!
  黃衣老僧長眉微攏,擡目道:“小施主說的,自然可信,衹是本寺珍藏的一瓶大旃,今晚初更方過,被人盜覽,據寺中守護丹室的弟子報告,盜丹之人年事極輕,最多不過二十出頭,而且眉目俊秀,一身青綢勁裝,和小施主實有幾分相似……”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又道:“要知這瓶大旃丹還是先師當年雲遊名山大川,採集百種靈藥,煉製而成,為本寺藏珍之一。此人盜走丹藥,臨行之時,還留下一份柬帖,自稱黑風婆門下。小施主也許聽人說過,黑風婆在四十年前,橫行江湖,無惡不作,衹是已有多年沒在江湖走動,她命門下弟子前來盜取大旃丹,可見她這多年來,可能是走火入魔,因此,本寺勢非追回此丹不可。這一點,小施主當可明白,本寺此舉,也可說是為未來江湖着想。”
  南振嶽看黃衣老僧臉上雖然滿是仁慈之色,說來卻是嚴肅無比,尤其語氣之中,對自己似乎仍有不信之意。
  正當此時,衹見一個灰衣僧人急奔而來,朝黃衣老僧躬身道:“弟子奉命趕去紫竹庵,衹有管庵的老婆婆一個人在,據說庵主早在三天之前,就下山去了。弟子問他,今晚可曾有人去過?那老婆婆直是搖頭,說紫竹庵白天都沒人上門,晚上那會有什麽人去?”
  南振嶽聽得心中大奇,自己明明見到了因老師傅,管庵的老婆婆怎會說她早在三天前就下山了?
  自己說得明是事實,但這麽一來,豈不成了捏造之事?
  他臉上不禁一紅,連忙從懷中取出那張藥方,遞了過去,一面說道:“在下奉傢師之命,就是乞取這張藥方來的,方纔在下明明見到庵主老師傅,這藥方就是庵主親手交給在下的。”
  黃衣老僧衹朝藥方瞧了一眼,便自遞還南振嶽,但這一瞬之間,他臉上神情更是嚴肅,徐徐說道:“小施主今晚遠來嵩山,又是急於趕去雲南,縱使老衲相信小施主說的都是實情,也未免太以巧合。何況紫竹庵主了因大師又湊巧不在,無人可為小施主作證,小施主沒有自處之道,免得老僧難以嚮方丈覆命纔好!”
  他這幾句話,說來委婉,其實對南振嶽已是起了疑心。
  南振嶽這下真是極感尷尬,今晚之事,自己縱有百口,也難以分辨得清。驀然他想到師傅臨行之時,曾交給自己兩張沾在一起的四方形的白紙,當時師傅曾說,如果碰上難以解决之事,而對方又堅要詢問自己來歷之時,可把上面一張白紙揭開,印上右掌,朝對方伸去,口中不必多說,對方自會退走。
  看來今晚就得用上了!心念轉動,立即從懷中取出那兩張方形小紙,小心翼翼的揭去上面一張,朝右手掌心一貼,擡目道:“在下方纔說的,全是事實,老師父要是不信,請看了這個,也許就會知道?”
  說着,右掌直竪,朝黃衣老僧面前送去!
  他衹覺右掌伸出之時,那張小紙,已從掌心飄落。
  說也不信,黃衣老僧目光一納,忽然面露驚詫,雙手合十,口中低喧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老衲多多失敬,事出誤會,小施主幸勿介意,遇上令師,請代為致意就說少林羅漢堂主持百忍嚮他問候。”
  話聲一落,黃袍飄忽,緩步行去!
  超凡和尚等三人,不知南振嶽掌心究是什麽,眼看主持大師飄然離去,不禁愕然相顧,他立即率同羅漢陣十八僧侶,一齊退走。
  南振嶽沒想到事情會轉變得如此快法,一時不禁怔在當地,心中大是奇怪,直等僧侶們相距遠去,纔如夢初醒。
  他弄不懂師傅交給自己的這兩片小紙中,究竟是什麽東西?就憑這片小小白紙,會使少林寺羅漢堂主持百忍大師衹看了一眼,就完全相信,而且還嚮自己深緻歉意!
  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看來師傅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他迅速俯下身去,從地上揀起兩片白紙,收入懷中,躍上馬匹,一路急馳,趕回登封,差不多已是三更時光。
  在街上找到一傢客棧,吩咐店夥替馬匹好好上料,跨進房間,立即掩起房門,剔亮燈火,從懷中取出兩片白紙來看,可是連什麽也沒有!
  急忙攤開右掌,就着燈光仔細一瞧,掌心雖然沾着一些細碎的金箔,因為一路上控着繮繩,已把掌心原有的痕跡,都弄模糊了!
  一時後悔不迭,可惜自己方纔不早看看掌心,但他大概可以猜想得到這兩片方形白紙,衹是貼金箔的紙張,自己把金箔貼到掌心,百忍大師瞧到金箔,就立刻退走,可見這金箔,準是江湖上的什麽記號!
  不錯,自己師傅,自稱洪山道士,也有人叫他洪道人,但憑他老人傢一身武學,决不會是尋常人物。
  那麽這令少林高僧都要退避三捨的金箔記號,極可能就是師傅當年的記號了!
  (按:金箔,是用金子槌成比紙還薄的方片,用來貼飾佛像,或者各種器皿上,要用金色裝飾時,貼上金箔,可以歷久不變,如匾上金字,佛像金身等等,每片金箔,上下各有一張小方形白紙保護,便於取用也。)
  一宵易過,第二天早晨,南振嶽嚮櫃上打聽了去雲南的路程,便自上馬趕路,傍晚時分,趕到寶豐,落店,並沒發生事故。
  第三天早晨,會過店帳,跨出大門,衹見店夥手上牽着一匹青鬃馬,在店前伺候。
  南振嶽瞧得一怔,搖搖手道:“夥計,這匹馬不是我的。”
  店夥拭拭汗水,陪笑道:“是,是,小的記得,相公昨晚騎來的,是一匹黃驃馬,衹是……衹是今天天還沒亮,有位相公急着趕路,把馬匹換錯了,他……騎了相公的馬去,槽裏衹剩了這匹……相公將就着騎這匹吧!”
  南振嶽眼看這匹青鬃馬毛色光澤白中透青,生得甚是神駿,比起自己那匹黃驃馬,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就是連馬鞍都全副嶄新,十分精緻。
  心中暗想:這人真也魯莽,連自己的馬匹都會換錯!
  店夥瞧他沒有作聲,不迭陪笑,說了許多好話。
  南振嶽因人傢已經走了,也衹好將錯就錯,從店夥手中接過繮繩,翻身上馬,朝大路馳去!
  已牌時光,趕到離方城不遠的招撫閣下!這是一道約有半裏來長的狹𠔌,穿過狹𠔌,大路沿着一座山腳彎去。
  方城就在前面,遠遠已可以望到城墻,南振嶽心中竊喜,那人和自己換錯馬匹,這青鬃馬的腳程,可比自己的黃驃馬快得多了!
  正行之間,猛聽一聲洪鐘也似的笑聲,從身後𠔌口傳來!
  這聲長笑,直震得四山響應,足見發笑的人,內功深厚無比!
  南振嶽不禁回頭瞧去,衹見𠔌中正有一條高大人影,飛奔而來,口中洪聲喝道:“停下來!”
  南振嶽聽他稱呼,分明來的是一個和尚,不由皺皺眉,勒住馬繮。
  這一瞬工夫,那人業已奔近,那是一個身材高大,滿臉長着連鬢鬍的灰衲僧人,手提六尺方便鏟,大踏步走來,氣度十分威猛!
  南振嶽在馬上拱了拱手,正待開口!
  高大僧人環目轉動,精芒連閃,上下打量了南振嶽幾眼,冷笑道:“這匹馬腳程倒是不慢!”
  南振嶽見他來勢洶洶,卻稱贊自己馬匹腳程不慢,這無異說自己仍然逃不過他,心中雖覺有氣,依然沉聲問道:“老師父法號如何稱呼?叫住在下,可有什麽事嗎?”
  高大僧人洪聲道:“自然有事,少林寺闖尊者百非,你總聽人說過吧?就是老衲!”
  南振嶽暗暗皺眉,自己又碰上了少林寺的和尚,他自稱闖尊者百非,看來和羅漢堂主持百忍大師,是同廠輩的人,心中想着。
  一面連忙拱手道:“在下久仰,衹不知尊者叫住在下,有何見教?”
  闖尊者仰天狂笑一聲,道:“問得好,問得好,你下來再說!”
  南振嶽跳下馬背,發覺這老和尚口中雖在大笑,一雙環目,凌厲逼人,衹是盯着自己,隱泛怒容,說道:“老衲一雙芒鞋和你這頭牲口足足比了四百裏腳程,難道是好玩?”
  南振嶽道:“尊者有事何妨明說?”
  闖尊者臉色一沉,蒲扇似的手掌一攤,道:“老衲念你年幼無知,為師心切,不咎既往,你衹要把盜來的東西,交出來就是了。”
  南振嶽原也想到他從後追來,又是認錯了人,聞言不禁微微一笑道:“尊者果然是為大旃丹來的,但在下並非尊者要追的人,前晚,貴寺超凡師父把在下當作盜丹之人,後來經百忍大師趕到,纔證明那是誤會。”
  闖尊者怔得一怔,道:“什麽,是百忍師兄把你放了?
  你用什麽證明你不是盜丹之人?”
  南振嶽暗想自己當時用那片金箔貼在掌心,嚮百忍大師照了一照,但金箔是什麽呢?他一時竟然答不上話來,停了一停,纔道:“百忍大師和傢師相識。”
  闖尊者疑信參半,問道:“你師傅是誰?”
  南振嶽躬身道:“傢師洪山道士。”
  “洪山道士?”
  闖尊者勃然笑道:“小子,老衲面前,還敢鬍扯?你師傅不是黑風婆?哈哈,你這匹青鬃馬,就是證據,要不是這匹馬腳程快,前晚就別想闖得出少室山!”
  南振嶽聽得不期一驚,自己這匹馬,原來就是盜丹之人的坐騎,那麽今天早晨,他是有意和自己掉換的了!
  但此刻自己那能承認,衹好莊容道:“在下說的,全是事實,並非鬍扯,尊者要是不信,衹須問問百忍大師,就可證明。”
  說話之間又有兩條人影,相繼追來,那是兩個手執鐵棍的灰衣和尚,他們越過馬匹,攔到路前。
  闖尊者回頭道:“你們昨晚在客店裏看到的,可是這匹馬?”
  兩個和尚躬身應“是”。
  闖尊者厲笑道:“小子,你還有何說?”
  南振嶽笑道:“尊者追的是盜丹的人,是黑風婆門下,並不是追的馬匹,當然以人為準,但在下並不是黑風婆門下二並不是追的人!”
  闖尊者嘴角微微一抿,那兩個和尚插口道:“弟子看到的就是他,昨晚他穿的就是這身青色勁裝!”
  南振嶽大笑道:“你們原來衹認衣衫不認人的,江湖上穿青色勁裝的,何止在下一個?”
  闖尊者大喝道:“老衲不管怎樣,除非你隨我回少林寺去,否則……哈哈,三十年來,還沒人逃得出闖尊者的手去!
  這時,𠔌口又有兩條人影,並肩走來!
  兩人來得極快,眨眼工夫,已到近前,左首一個紅臉峨冠道人,身上穿一襲閃閃發光的道袍。
  右首是一個貌相奇古的老人,手執一支枯竹。
  南振嶽一望之下,記得好像聽師傅說過,心中正在思索之際!
  峨冠道人已早打了個稽首道:“無量壽佛,尊者請了,此子可是黑風婆門下?”
  闖尊者單掌還禮,洪聲笑道:“佟道兄,枯竹老施主連袂何往?”
  南振嶽聽得低哦一聲,這峨冠老道是崆峒佟飛虹,貌相奇古的乃是句麯山枯竹老人,自己怎麽想不起來?枯竹老人臉上一無表情,用手指指南振嶽,道:“就是為此子來的!”
  闖尊者大環眼中精光閃動,沉聲道:“兩位和他……”
  他拖長語氣,似在探詢兩人來意。。
  枯竹老人冷冰冰的道:“有仇!”
  佟飛虹連忙含笑道:“不錯,貧道和枯竹老人昨晚途經汝州,聽說黑風婆走火入魔,派門下弟子潛入貴寺,盜走大旃丹,纔一路趕來。”
  闖尊者因少林寺被人盜走丹藥,不禁臉上一紅,勉強笑道:“兩位消息倒是靈通。”
  枯竹老人依然冷冷的道:“黑風婆作惡多端,此子饒他不得!”
  佟飛虹點頭道:“這個自然,好在尊者此來,衹是為了追回大旃丹,我們卻要把他廢了!”
  南振嶽暗暗叫糟,一個闖尊者,已經夠麻煩了,如今又憑空多出兩個難纏人物,都會纏夾不清,把自己當作黑風婆的門人,唉,這黑風婆的門下,當真狡猾如狐,害人不淺。
  心中想着,但卻朗朗笑道:“可惜都找錯了人,在下和你們毫無幹係。”
  枯竹老人冷喝道:“住口,誰說找錯了人,老夫門下,昔年就死在黑風婆手下,怎會和你毫無幹係?”
  佟飛虹突然走近一步,陰側側地笑道:“別的不說,就是這匹青鬃馬,已可證明是黑風婆門下,抵賴何用!”
  右手一探,迅疾的朝南振嶽面門抓來!
  他出手奇快,一瞬便到,南振嶽見他突然出手,心中雖有怒意,但他不願平白開罪這兩個老人,急忙身形二側,悄然退開!
  不料佟飛虹一抓落空,冷嘿一聲,右手不攻,突然變抓為拍,一股掌風,閃電般隨着追來!
  南振嶽閃避得快,不料身形方定,掌風也悄然襲到,心中一驚,再次嚮旁閃出!
  那知身形旁躍,那股掌風竟然如影隨形,捲到身後,砰然輕震,擊個正着!
  南振嶽上身晃了一晃,劍眉軒動,回身道:“在下一再相讓,實因在下並非黑風婆門下,不願和道長為敵,道長這般出手偷襲,豈不有損身份?”
  要知佟飛虹素以崆峒“迴旋掌”馳譽武林,J也這一掌雖然衹用了三成力道,但掌風擊在南振嶽背部,居然衹不過上身晃了一下,依然若無其事。
  這一情形,不但佟飛虹深感意外,連旁立的枯竹老人和闖尊者也全都一楞!
  沒想到南振嶽輕輕年紀,挨了佟飛虹一掌,會絲毫無事,由此可見這年青人果然大有來歷!
  這原是電光石火舉手間事,闖尊者臉露不悅,左手一攔,沉聲道:“佟道兄且慢,貧衲奉掌門令諭,必須把他生擒回山,兩位縱然和黑風婆有仇,大可找她本人算帳,這般跟蹤而來,豈不使貧衲為難?”
  要知少林寺領袖武林,高手輩出,江湖上人,誰也不願輕易得罪,何況闖尊者百非大師,又是性如烈火,出名難惹之人,一言不合,勢必和少林寺結下怨嫌!
  佟飛虹還沒作聲,枯竹老人面情冷寞,冷冷笑道:“尊者認為老朽不敢去找黑風婆嗎?”
  闖尊者洪聲道:“老施主好說,貧衲並無此意。”
  枯竹老人手中枯竹一頓,回頭朝南振嶽道:“小子快說,你師傅躲在那裏?”
  南振嶽雙目放光,憤然道:“在下已經說過,不是黑風婆門下,你問我豈不白問?”
  說話之間,衹見一個灰衣僧人如飛而來,奔到闖尊者身前,躬身施禮,道:“弟子奉方丈金諭,有急事稟報師叔……”
  這灰衣僧人從他飛馳而來的身法看去,武功大非庸手,但他卻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
  闖尊者問道:“掌門人有何吩咐?”
  那灰衣人瞧丁南振嶽,和佟飛虹,枯竹老人一眼,忽然跨上一步,附着闖尊者耳朵,低低說了幾句。
  闖尊者面露驚奇,頻頻點頭,張臉朝佟飛虹兩人打了個哈哈道:“貧衲追錯了人,兩位也同樣錯了,這位小施主,確實不是黑風婆門下!”
  接着又嚮南振嶽道:“這裏沒你的事了,小施主請上馬吧!”
  南振嶽自然心中有數,這一定是前晚自己貼在掌心朝百忍大師照了一下面的那片金箔,發生的效力,少林方丈纔派人急足趕來。
  佟飛虹,枯竹二老眼看少林方丈派人傳諭,僅僅是為了證明年青人不是黑風婆門下,心中也各自懷疑不止。
  佟飛虹稽首道:“尊者說的,自然不會有錯,不知此子究竟是何入門下呢?”
  闖尊者楞得一楞道:“出傢人不打狂語,貧衲也弄不清楚,不過此子絶非黑風婆門下,貧衲可以完全保證。”
  佟飛虹有意無意的瞧了南振嶽青鬃馬一眼,頷首道:“既然如此,貧道先走了。”
  話聲一落,兩條人影,飄然離去!
  南振嶽朝闖尊者拱拱手道:“多謝尊者解圍,在下告辭。”
  闖尊者瞧了他一眼,開口道:“小施主前途留意,衹怕他們兩人還不死心呢!”
  南振嶽道謝一聲,便自躍上馬背,揚鞭攢程,飛馳而去。
第二章 引人入峒
  傍晚時分,抵達南陽,剛一進城,便見有人迎了上來,攏住馬頭,陪笑道:“相公請到小店休息,小店就在前面大街上,臥竜客棧,南陽城裏首屈一指,房間高雅,過往的達官貴人,都在小店落腳……”
  這人像背書似的滔滔不絶!
  南振嶽初到南陽,既有客棧夥計前來招呼,也就樂得讓他牽着馬匹,直到客店門首下馬。
  這南陽客棧,座落在大街上,一排五間,果然十分氣派!
  這時早有馬童接過馬匹,店夥領着他進入店門,一路陪笑說道:“這前院都是商賈行旅住的,人多嘈雜,小店後進自成院落,清靜寬敞,相公隨小的來。”
  客店後進,另有一道腰門,小天井中放着十幾盆花卉,環境相當幽靜。
  店夥打開右廂房門,側身讓南振嶽進去,隨着端上洗臉水香茗,一面伺候道:“相公可要小的替你老準備晚餐?”
  南振嶽搖頭道:“不用了,我要出去逛逛。”
  洗了把臉,走出店門,此時華燈初上,街上行人往來,十分熱鬧!
  南振嶽主要是想瞧瞧騎自己那匹黃驃馬的人,是否也會趕來南陽落腳?是否會湊巧碰上?
  但失望的很,街上雖然不時有馬匹經過,並沒發現自己那匹黃驃馬。
  他漫無目的地逛了一轉,隨便找了一傢飯館,吃過晚餐,回到客店,跨進後院,衹見小天井前,正有一個人靠着藤椅,在院中納涼!
  此人一身白羅長衫,手搖折扇,身旁一張小幾上,沏了一壺香茗,舉頭望月,悠然出神!
  南振嶽沒瞧清他面貌,但看去年紀不大,敢情是位讀書相公,心中不覺暗自忖道:此人倒會享受清福!
  那白衣書生瞧到南振嶽進來,忽然站起身子,拱拱手道:“兄台請了,房中烘熱,何如在這裏稍坐?晶茗納涼,稍解客中岑寂。”
  南振嶽和他這一對面,衹覺此人不但生得眉目清秀,儀表棲脫,而且吐屬雋雅,一派斯文,心中先已有了極好印象,連忙拱手還禮道:“兄台雅興不淺,兄弟自當遵命。”
  白衣書生大喜過望,忙着叫道:“夥計,快端一把椅子來。
  店夥不迭應是,端來藤椅,又替南振嶽沏了一壺茶送上。
  南振嶽擡手道:“兄台請坐,萍水相逢,還沒請教貴姓?”
  白衣書生含笑道:“小弟姓竜,草字學文,兄台呢?”
  南振嶽說了姓名,兩人年歲相仿,自然容易談得來!
  竜學文說的都是南方的風物人情,和經書詩詞,南振嶽的師傅洪山道士,不但從小督促他練武,平日也教他讀書,這時倒和竜學文越說越覺投契。
  竜學文喝了口茶,目光一閃,笑吟吟的問道:“不知南兄這次是上那裏去的?”
  南振嶽因自己此行,毋須隱瞞,這就說道:“傢師宿疾復發,其中一味主藥,據說衹有雲南烏蒙山纔有,兄弟此行,就是求藥去的。”
  竜學文忽然面露喜色道:“啊,雲南烏蒙山,小弟先姨丈曾在宣威做過官,五年前,小弟還在那裏住了幾個月,也時常到山下去玩,這烏蒙山方廣數百裏,有許多地方蛇蟲出沒,人跡不到之處,不知南兄要去那裏?”
  南振嶽聽說竜學文在那裏住過,心中大喜道:“小弟從沒去過,竜兄從前住過,正好請教,不知竜兄可知黃慄樹的地名?”
  竜學文大笑道:“巧極,巧極,南兄如果問到別的地方,小弟恐怕不知道的多,黃慄樹就在宣威城西北二十來裏處,是和貴州交界的一個小鎮,小弟曾到過那裏,所以知道。”
  說到這裏,忽然眼珠一轉,沉吟道:“南兄要去宣威小弟倒有一事相托,不知南兄是否方便?”
  南振嶽道:“竜兄請說,兄弟辦得到的,自當代勞。”
  竜學文道:“其實也沒有什麽,自從先姨父在任上故世,傢姨母就在宣威附近定居下來,已有多年不通信息,小弟想請南兄順便捎封信去。”
  南振嶽爽朗笑道:“既是順路,捎封信的事,小弟自可辦到。”
  竜學文站起身子感激的道:“小弟這就去寫。”
  說完進屋,一會工夫,手上拿着一封信柬出來,雙手遞過,笑道:“小弟已在裏面寫好地名,衹是麻煩南兄,心實不安。”
  南振嶽目光一瞥,衹見信封上寫着:“敬煩南兄袖交姨母大人面啓”等字樣,信封開着口,他既說裏面已寫好地名,自己不便再看,接過之後,就隨手揣入懷中,貼身放好,纔道:“些許小事,竜兄何足挂齒?”
  他因竜學文去過雲南,便嚮他問了到宣威去的走法,竜學文詳細說了,兩人又談了一會,纔各自回房就寢。
  第二天早晨,南振嶽開門出去,衹見店夥已在門外伺候,迎着諂笑道:“竜相公一早就走了,他連你老的帳,都已會過,臨去還賞了小的一錠銀子。”
  南振嶽聽說竜學文已經先走,也並未在意,盥洗之後,吃過早點,也賞了店夥一錠銀子,便自上路。
  南振嶽幸而遇上竜學文,不然,這條漫長的路程,準會多走上不少冤枉路,也差幸那個黑風婆門下,和自己掉換馬匹,這匹青鬃馬,腳程不知快了多少。
  這一路上,曉行夜宿,沒再遇上少林寺的人,也沒有再遇上佟飛虹和枯竹老人,順利的趕到宣威。
  他按照竜學文所說,找到黃慄樹,這裏不過是一個偏僻小鎮,數十戶人傢依山而居。
  南振嶽略一打量,衹見鎮口不遠,有兩間草屋,屋外搭着鬆棚,放了兩張桌子,挑着酒招,正是兜攬路人息足賣茶賣酒菜的小店,當下一帶馬僵,在棚邊落馬。
  他這陣馬蹄聲,早已把屋中的人驚動,迎出了二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朝南振嶽堆笑道:“客官請坐。”
  南振嶽抱抱拳道:“老丈請了,請問老丈,這裏可是黃慄樹?”
  那老者朝南振嶽打量了一眼,點點頭道:“小地方正是黃慄樹,不知客官找誰?”
  南振嶽心知已到地頭,忙道:“在下找木郎中來的,老丈可知他住在那裏?”
  那老者微微一怔,笑道:“木郎中從前就住在咱們村子裏,專門替人看各種疑難重癥,附近幾十裏,沒有人不知道他……喏,喏,客官,他原來就住在前面山腳下,還種了許多草藥……”
  他伸手指指山腳下那片亂草叢生的荒地,幹咳了一聲,續道:“五年前,他忽然搬走了,連種的草藥,都搬得一株不剩。”
  南振嶽聽得一窒,急忙問道:“老丈可知他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老者搖搖頭道:“不知道,附近幾十裏生了急病,前幾年,還時常有人來找他,可見他是搬到遠地方去了,唉,他本來不是本地人,但在咱們村裏住了十多年來,大傢處熟了,他悄悄的搬走,連說也沒說一聲,咱們這裏的人,大概還都在想念着他哩。”
  南振嶽很感失望,自己幾千裏路,巴巴的趕來,沒想到木郎中早已不在此地。
  他深感後悔,那天沒嚮了因師太問問清楚,七色草是如何形狀?否則即使找不到木郎中,自己也好到山中尋覓。
  師傅舊傷復發,偏偏又非這種草藥不可!
  那老者眼看南振嶽站在棚前,一聲不作,怔怔出神的模樣,連忙笑道:“客官請坐下來,喝杯水茶。”
  南振嶽抱抱拳道:“多謝老丈,不用了。”
  回到宣威城中,也有幾傢專質草藥的鋪子,但問起七色草;都答稱不知道,看快近中午,就找了一傢客店落腳。
  想起竜學文托自己投遞的那封傢書,他曾說裏面寫有地名,抽出一瞧,除了竜學文寫給他姨母的問候書信之外,果然還夾着一張字條,上寫:“傢姨母姓左,住竜峒九思𠔌。”
  南振嶽不知竜峒在什麽地方?恰好店夥送茶進來,這就招手問道:“夥計,你可知道竜峒在城裏什麽地方?”
  店夥被他問得一楞,搖搖頭道:“客官,咱們城裏,沒有竜峒這個地名。”
  南振嶽道:“那麽城外有沒有了”
  店夥陪笑道:“這個小的不大清楚,客官有什麽事,可要小的替你老問問櫃上?”
  南振嶽道:“不用了,我就要出去,自己去問吧。”
  喝了口茶,就起身出去。
  走到櫃上,掌櫃的是一位老先生,見南振嶽走近,便站將起來招呼。
  南振嶽問道:“請問掌櫃,這裏附近,可有叫竜峒的地方?”、掌櫃也聽得一怔,沉吟了半晌,纔道:“咱們這裏,可沒有名為竜峒的地方,就是城外附近百裏之內,小老兒也是極熟,也沒有一個地方叫竜峒的,不知客官有什麽貴幹?”
  南振嶽心中暗暗稱奇,竜學文明明說他姨父曾在宣威做過官,姨父死後,他姨母就在這裏定居下來,怎會連地名都沒有?
  心中暗想,一面說道:“在下敝友有一位姓左的姨父,曾在貴縣做過官,在任上故世,左夫人就在貴縣定居下來,許久沒通音信,托在下捎來一封書信……”
  掌櫃沒等他說完,連連點頭道:“有,有,沒錯,衹是左夫人住在那裏,小老兒卻不清楚。”
  南振嶽知道竜學文說得沒錯,取出那張紙條,遞了過去,道:“掌櫃請瞧,這就是敝友寫的地名。”
  掌櫃瞧了半天,搔搔頭皮道:“竜峒九思𠔌?莫非是竜峒峰?”
  南振嶽道:“竜峒峰在那裏?”
  掌櫃遲疑的道:“那可遠着呢,唉,不可能,左夫人那會住到沒有人跡到過的竜峒峰去。”
  說到這裏,想起自己還沒回答南振嶽問他的話,口中啊了一聲,又道:“竜峒峰是烏蒙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客官走出大門,朝西望去,就可以看到雲霧裏面,有三座最高的山峰,中間一座就是竜峒峰,,第二座是大裏峰,比大裏峰低一些的叫樂安峰,這名字不知是誰給取的,大傢衹是這麽叫着,甚至誰也沒有去過。”
  南振嶽聽得暗暗皺眉,想到紙條上寫的“竜峒九思𠔌”這個“𠔌”字,當然就是山𠔌,那麽難道真是竜峒峰?
  竜學文托自己帶來的雖然衹是一封普通問候信,但自己受人之托,既然答應了他,就得把信送到,何況自己原是為七色草來的,如今木郎中不知去了那裏,附近採藥的人又不知道七色草之名。
  了因師太曾說此草生於幽𠔌之中,不是輕易就可以找到,由此可見此草在烏蒙山也是稀見之物,七色草,想來必有七種顔色,異於旁草,自己既然來了,反正總要入山去的,不如就上竜峒峰去找找看,順便把信送去。
  想到這裏,就會了店帳,正待出門,掌櫃的瞧他要走,連忙叫道:“客官慢走,那深山裏面,從沒人跡到過,客官單身一人,千萬去不得。”
  南振嶽點點頭道:“多謝掌櫃好意,在下還要趕路。”
  走出店門;牽着馬匹,在街上準備了幾天幹糧,就策馬而行,奔出城門,在馬上縱目望去,果見遠遠雲端,隱綽綽矗立着三座插天高峰!
  心中暗想自己衹要朝着山峰奔去,大概總錯不了方向,這就一抖繮繩,朝西奔去。
  入山漸深,先前還有山徑可循,走到後來,連樵徑也沒有了。
  幸好坐下這匹青鬃馬,敢情跑慣山路,雖在叢山峻嶺之間,翻山越澗,依然如履平地,走得甚是輕快!
  南振嶽坐在馬上,衹是遇上山坳幽𠔌,野草叢生的地方,必定要跳上馬采,仔細踩采一番,一路上雖然看到許多不知名的野草,但那想找得到一株生有幾種不同顔色的草類?
  一個下午,晃眼過去,天色漸漸昏黑下來,距離那座最高的插天山峰,看去少說也還有幾十裏路程,這天晚上,一人一馬,就在叢林中渡過。?
  第二天他索性不再騎馬,把繮繩圈在鞍上,衹是讓它跟着自己走去。
  這青鬃馬居然善解人意,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寸步不離。
  中午時光,趕到峰下,竜峒峰已經到了!
  但他經過一天的踩采,可以斷言,像這樣蛇蟲雜處,猛獸出沒的人跡罕至之處,左夫人——竜學文的姨母,决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因此,你毋須再找九思𠔌,專心一意的尋覓七色草。
  竜峒峰,氣勢雄奇,一片參天古木,山腰以上,全被雲霧繚繞,隱綽綽的矗立天際!
  南振嶽隨着山勢走去,行不多遠,發現有一個山口,石呈黝黑,四周寸草不生,形態十分險惡,使人有陡森荒涼之感。
  南振嶽略一打量,覺得這個山𠔌,除了砂石,寸草不生,自己似乎用不着進去!
  不,七色草生長幽𠔌,說不定在這座山𠔌之中,心念一轉,不再猶豫,舉步朝𠔌中直入!
  這條山𠔌入口,不但麯折甚多,而且越走越狹,兩邊陡壁如削,寸草不生,腳下也盡是大小石塊,長滿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
  約莫走了半裏光景,峰回路轉,眼前地勢開朗,卻是一座小山𠔌,一條亂石纍纍的山澗,依然嚮裏延伸,山下樹木,敢情生機久絶,衹剩下一片色呈灰白的枯樹,越發顯出險惡凄涼!
  頭上偶然傳來一兩聲怪異的鳥啼,凄厲刺耳!
  南振嶽衹是沿着山澗,往裏深入!
  但就在他走近狹𠔌入口,目光一瞥之際,發現石壁上鎸着三個大字!
  “九死𠔌”
  “九死𠔌?”南振嶽看得驀然一怔,莫非“九死𠔌”就是“九思𠔌”不成?他心下不自禁暗生警惕!
  稍一停頓,繼續朝裏走去!
  這情形和方纔一樣,狹壁盡頭,果然又是一個略呈寬,敝的幽𠔌,迎面是一座饅頭似小山的前面,有一座高大石墳,山澗從小山側繞過,繼續嚮裏延伸而入!
  南振嶽步近墳前,瞧見一塊一人來高的石碑上,鎸着:“皇清賜進士出身實授宣威州知州左公諱邦亮之墓。”
  不錯了,自己誤打誤撞,果然找到了地頭,看來左夫人就住在此𠔌無疑!
  心念方動,衹聽一陣喋喋怪笑,一個幹枯之極的聲音,說道:“什麽人,闖進九死𠔌來了?”
  南振嶽循聲望去,原來石墳右側,還有一間石屋,此刻衹見一個白發如銀的老婆子,從石屋中探出頭來!
  南振嶽慌忙拱拱手道:“老婆婆請了,在下受一位朋友之托,替左夫人送信來的。”
  那老婆婆口中冷笑一聲弓腰麯背,顫巍巍的走出石屋,兩顆眼睛,骨碌碌的嚮四周打轉,哼道:“左傢的人死光斷絶,有誰要你捎什麽信來?”
  南振嶽聽她出口傷人,尤其她這一哼,嘴唇一掀,露出兩根尖尖的獠牙,好像要擇人而噬一般,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一面正待掏信!
  老婆婆攔道:“不用掏了,你可知道這裏為什麽叫九死𠔌?”
  南振嶽心中不禁有氣,自己好意送信,她卻這般惡言相嚮,忙掏出信封,冷冷的道:“在下衹是受人之托,信已送到,為什麽叫九死𠔌,在下倒是不知。”
  那老婆婆不但不接,連看也不看,獰笑道:“九死𠔌,入𠔌之人,九死一生,我叫你不要掏信,就是你死了,我自會從你身上掏取送與夫人。””
  南振嶽勃然大怒道:“老婆婆你好沒來由,入𠔌之人九死一生,在下倒是不信!”
  老婆婆嘿嘿的連聲怪笑,說道:“豈但是你,入𠔌之人,誰都難免一死,你兩個同伴,也是死定了!”
  南振嶽怒聲道:“在下沒有同伴。”
  話聲方落,衹聽身後有人冷嘿一聲,兩條人影,疾然瀉落!
  南振嶽回頭瞧去,這兩人正是紅臉峨冠的佟飛虹和貌相奇古的枯竹老人,心中不由一驚,這兩人跟着自己入𠔌,自己竟會一無所知,老婆婆的眼光,當真厲害!
  枯竹老人面情冷寞,一頓手中手杖,厲聲喝道:“老婆子,你快去叫黑風婆出來!”
  老婆子喋喋笑道:“你們找到了鬼門,我看還是找閻王爺去的好!”
  佟飛虹自從現身之後兩道眼神衹是打量着老婆婆,此時插口道:“老哥可曾看出,這婆子極似昔年橫行西南的虎婆子漆寡婦!”
  枯竹老人點頭道:“佟道兄之言甚是,聽她口氣,就是個作惡多端之人,今日既然遇上了,正好把她除去!”
  老婆婆雙目精光一閃,咧嘴厲笑道:“錯不了,我正是虎婆子,你們要是惹怒了我,還要活生生的啃人骨頭,單憑你們三個,能奈我何?”
  南振嶽聽她說出“還要活生生的啃人骨頭”,再瞧着她兩顆尖尖犬牙,好像她已在血淋淋的啃着人骨頭一般,心頭感到一陣惡心。
  佟飛虹濃眉陡軒,從肩頭撤出長劍,朗聲道:“老婆子,今日留不得你!”
  枯竹老人道:“正該如此!”
  別看虎婆子弓腰麯背,路都走不穩,此刻話聲出口,衹見一條黑影,像直綫般朝佟飛虹飛去,雙爪疾落,連人撲到!
  這一着,奇快如電,銳不可當!
  佟飛虹沒想到虎婆子說動手,就動手,來勢會有這般快法,心中甚感驚駭。
  暗想:無怪她口出大言,武功確有過人之處!
  一時連手中長劍,都來不及發招,左手疾拂,身軀飄出了六七尺遠。
  虎婆子嘿然冷笑,如影隨形而上,雙爪揮舞,長身急撲而至!
  她當真不愧虎婆子之名,撲出的身法,活似一條猛虎,風聲颯然,威勢奇猛!
  佟飛虹長劍當胸直竪,依然引身斜退,但就在這斜退之際,突然大喝一聲,手中長劍,匹練乍發,一劍朝外劈出,轉動劍風,帶起翕然輕嘯!
  南振嶽不由瞧得暗贊一聲,佟飛虹果然名不虛傳,這一劍,由退反進,使得漂亮已極!
  虎婆子左手翻動,朝他劍身抓去,似有奪劍之意,右手中食兩指,卻在佟飛虹面前晃了一晃,招式未接,身子忽然朝後退去!
  佟飛虹一劍出手,正待連續劈出,瞥見虎婆子不避鋒芒,朝劍身抓來,還當她手上練有特殊功夫,不畏刀劍?
  心中方一遲疑,虎婆子右手中食兩指,已晃到面前,纔知對方左手衹不過是個虛招,目光自然朝她右手看去!
  那知虎婆子這兩招全是虛招,等佟飛虹目光註視她右手中食指兩指之際,她人已後退數尺,彎腰麯背,左手當胸箕張,右手依然伸着中食兩指,定在空中,目註佟飛虹,一動不動!
  佟飛虹武功精深,經驗老到,眼看對方像一隻大蝦蟆似的蹲着不動,心知對方此時正在凝聚全身功夫,一發之勢,必然強猛無比,好像拉滿了的弓弦一般,必須伺機而發,自己如果躁進,正好授人以隙,為她所乘!
  要知道這種情形,武林中也是常有之事,雙方知道單憑招式拼鬥,已無法取勝,就不惜比拼內力。
  在這種情形之下,衹要其中一人,稍有疏忽,就會被對方乘隙進招,萬鈞一擊,不發而已,一發便可立判生死。
  佟飛虹那肯上當?也立即停住身形,功凝百穴,氣布劍身,全神貫註着虎婆子,絲毫不敢分心。
  枯竹老人站在佟飛虹身後,兩道目光,也衹是註意着虎婆子的動靜!
  這樣,過了半盞熱茶光景!
  虎婆子突然勢子一收,眯着水泡眼,揮揮手,尖笑道:“你們兩個都已纍了吧?快到邊上歇息去,等我收拾了這小夥子,一並聽候夫人發落。”
  佟飛虹一聲不作,收劍入匣,和枯竹老人,隨着虎婆子指點,乖乖的朝石墳邊上走去。
  神情萎頓,好像果然甚是疲纍,需要歇息,兩人並肩在石階上坐了下去,好似對方纔動手之事,已經忘得一幹二淨。
  這可把南振嶽瞧得心頭大感驚駭!
  佟飛虹,枯竹老人數得上當代一流高手,武功大非泛泛,怎會在這一瞬之間,失去戰力,聽任對方擺布?莫非這老婆子使的是什麽邪法不成?
  不錯,她方纔右手兩個指頭,停在半空,老半天不動,古怪就在這裏,佟飛虹和枯竹老人敢情衹是註意她手指,纔會着了她的道兒!
  自己差幸站在邊上,距離較遠,而且註意了佟飛虹,沒去看她,所以投被她邪法所迷。
  心念轉動,衹聽虎婆子喋喋怪笑:“小子這回該輪到你了!”
  說話聲中,人已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南振嶽手中還拿着竜學文那封信,這時見她蹩近,急、忙一下揣入懷中,大聲喝道:“好個老妖婆,你使的是什麽邪法?”
  舉手一掌,當胸直劈過去!
  他這一掌怒極而發,掌勢未到,掌風已近虎婆子前胸!
  虎婆子因兩個強敵,業已受製,似未把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裏,等到發覺掌風有異,立即右手一揮,平胸而出,迎着南振嶽掌勢一推:兩股潛力一接,陡然涌起一陣旋風,吹得四周砂飛石走!
  南振嶽的掌風,她是接住了,但她彎似的身子,禁不住往後仰了一仰!
  虎婆子不覺一呆,陰笑道:“好小子,果然有點名堂”
  左手突然一伸,疾嚮南振嶽右腕抓去,出手迅如雷奔,話聲出口,手指已快要趨近南振嶽手腕!
  南振嶽心頭暗暗一凜,心想:這老婆子身手俐落,當真快得無以復加!
  但他並不閃避,右手突然一翻,使了一招“武鬆摔虎”,反嚮虎婆子左腕脈門上扣去。
  這應變反擊,速度之快,並不輸於虎婆子!
  虎婆子手臂微微一縮,避開了南振嶽反手擒拿之勢,右手一擡,伸出中食兩指,閃電般嚮南振嶽眼前晃了一晃!
  南振嶽嚇了一跳,因為虎婆子這一手,正是和方纔對付佟飛虹的方法相同,她又要施邪法了!
  他連看都不敢朝虎婆子手上看去,左手虛招,身形朝後疾退。
  虎婆子原想引他註意,但南振嶽卻突然退出去!
  不,後退出去更好,因為雙方隔上一小段距離,正是施展“迷心術”最理想也沒有了!
  但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一股暗勁,無聲無息的朝虎婆子撞到!
  虎婆子似乎未料到南振嶽會有此一着!
  不,她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會有如此高深的武學,雙掌護胸,身子後仰,一下躍退了八九尺遠,白發飄飛,目光凌厲,盯在南振嶽身上,一陣打量,又驚又怒,的道:“無相神功,你是梵淨山神尼門下?”
  南振嶽朗朗笑道:“在下是洪山道士門下!”
  虎婆子似乎對梵淨山神尼,深具畏怯,一聽對方說出是什麽洪山道士門下,登時兇焰復熾,怒吼道:“小子那你是死定了!”
  餘音未歇,人已凌空而起,雙爪箕張,宛如一頭噬人猛虎,朝南振嶽當頭撲來!
  她恨不得把南振嶽立斃爪下,這一撲,衣衫帶起了獵獵風聲,滿頭白發,根根直竪,五尺之內,全在她爪勢籠罩之下,威勢驚人至極!
  南振嶽也淵停嶽峙,凌然卓立,口中大喝一聲:“來得好!”
  左手揚起,發出一股無形勁氣,硬擋虎婆子全力猛撲,右掌同時一招“五丁開山”,懸空劈去!
  虎婆子挾雷霆一擊之勢,撲起的身子,陡覺被一層無形的氣體擋得一擋,自己撲擊而下的力道,幾乎全被抵消,心頭不禁大驚!“這小子……”
  她終究是久經大敵之人,這一發覺不對,立即猛吸真氣,全身嚮後收縮了一尺五寸,垂直瀉落!
  還沒站穩身子,南振嶽一招“五丁開山”強猛掌風,已如浪濤般涌到身前!
  虎婆子這多年來,從沒有遇到過這般厲害對手,心中又怒又急,暗暗驚凜:這小子武功內力,竟然不在佟飛虹、枯竹老人之下!
  狂怒之下,身子再次嚮後縮退半尺,厲吼一聲,奮起雙掌朝外推出!
  石墳前,響起蓬然巨震J南振嶽、虎婆子各自被震的退後了一步!
  虎婆子白發飛揚,水泡眼瞪得有如銅鈴一般,又是一聲厲吼,彎身弓的軀,疾如流矢,直射過去,雙爪揮舞,蹦跳如風,剎那間攻出八抓,踢出八腳!
  這八抓八腳,當真像猛虎出柙,招招詭異陰毒,間不容發!
  南振嶽也大展神威,身形飄動,運掌如風,他兩手一柔一剛,一守一攻連環劈出,還攻了一十六招!
  雙方這一交上手,已成了近身相搏之局,抓掌變化,迅快無比,一會工夫,兩人已交換了四五十招,還是難分勝負!
  兩人的搏鬥,愈到後來,愈是激烈,掌爪上的變化,也愈來愈快,呼嘯生風,擴及兩丈。
  兩條人影,卻在五尺方圓之內,交錯遊去,疾如輪轉,難分敵我,看的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不對,根本就沒有人看,又有誰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人,倒是有的,佟飛虹和枯竹老人,不就坐在石墳上平臺前面的石階上嗎?但他們對兩人的激烈搏鬥,視若無睹,衹是悠然的坐着。
  不,另外還有一個人,叉着手站在那裏,兩衹眼睛,一霎不霎的盯在場中!”
  那是一個女婢打扮的青衣少女,她敢情被兩人搏鬥的聲勢吸引住了,幾乎忘了自己是做什麽來的?
  終於,她開口了,吐出嬌脆的聲音:“虎媽媽,快住手!”
  老婆子早已打起了性子,連頭也不回,尖聲吼道:“我非把這小子劈了不可!”
  那青衣女子眼看虎婆子不肯住手,又叫道:“喂,你們快住手呀,虎媽媽,我是夫人叫我來的。”
  ”嚴夫人”這兩個字,果然大有份量!
  激戰中,交互的人影,倏然分開!
  南振嶽氣定神閑,兩道眼神,依聲朝青衣少女投去!
  虎婆子卻是滿臉怒容雙爪作勢,氣息咻咻的道:“夫人有什麽事?”
  青衣少女道:“夫人叫他們進去。”
  虎婆子氣鼓鼓的道:“小蹄子,又是你在夫人面前,亂嚼舌根,看我不撕破你兩片嘴皮纔怪!”
  青衣少女目光瞟了南振嶽一眼,粉臉一紅,噘起小嘴道:“虎媽媽,你別亂冤枉我,方纔是春花姐姐出來瞧到了,夫人才打發我來叫的。”
  虎婆子恨恨的道:“春花這小蹄子就是喜歡嚼舌,哼,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青衣少女臉色更紅,跺跺腳急道:“虎媽媽,你再鬍說八道,我告訴夫人去……”
  虎婆子聽她提到夫人,忽然轉怒為笑,尖聲道:“好,秋月姑娘,算老婆子說錯了,你帶他們去吧!”
  秋月沒再理她,轉身朝南振嶽招招手道:“這位相公,夫人請你們進去呢!”
  南振嶽心中暗想: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左夫人了,但佟飛虹和枯竹老人千裏迢迢的追上九死𠔌,是找黑風婆來的,那麽難道左夫人就是黑風婆?
  心念轉動,一面說道:“在下原是投書來的,這兩位和在下並非一路,但既蒙夫人見召,他們方纔被虎婆婆製住了,理該先解開他們受製穴道纔好!”
  虎婆子冷嘿道:“你衹管走你的,他們用不着你操心。”
  說着,回頭朝石階上坐着的兩人說道:“夫人叫你們進去,你們跟她去,到裏面就好了!”
  說話之時,用手指指秋月。
  佟飛虹,枯竹老人果然點點頭,站將起來。
  秋月望望三人,道:“你們隨我來!”
  轉過身去,飄然朝𠔌中行去!
  佟飛虹,枯竹老人一聲不作,跟着秋月就走,南振嶽跟在兩人身後,青鬃馬不待招呼,也自跟在南振嶽身後,得得的朝裏走去。
  幾人走得極快,何消片刻,已到峽𠔌出口;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足有數裏方圓的盆地,四面青山如屏,重巒疊翠,隱隱圍繞!
  一眼望去,紫泥阡陌,畦畝之間,種着的,盡是不知名的花卉異草,顔色不同,形狀各異,清流麯折,緑樹陰濃,中間隱現樓閣。
  天風吹來,清香撲鼻,使人俗慮盡消,心胸為之一暢!
  秋月領着三人,穿過峽𠔌,跨過一座橫架在山澗上的石橋,腳下加快,逕自朝中間一條石砌路上奔去。
  一會工夫,奔近一片花林,穿逕而入,來到一座高樓之前!
  衹見從門中走出一個長窕身材的青衣女子,朝秋月道:“你怎麽去了這許多時間?夫人剛纔已經問過,快帶他們進去!”
  秋月,應了聲“是”,慌忙領着三人朝階上走去。
  跨過玄關,(註:傢宅正面曰玄關)已可看到裏面是一郎敝廳,陳設簡樸,但打掃得甚是幹淨。
  中間一把交椅上,坐着一個面垂黑紗的素衣婦人,敢情就是左夫人了,她雖然面垂黑紗,瞧不清容貌,但端坐椅上,自有一股雍容端莊之概!
  南振嶽隨在佟飛虹和枯竹老人身後,剛一跨進宅關,月聽佟飛虹,枯竹老人口中同時“啊”的一聲驚噫,好像如夢初醒枯竹老人身形一停,張目四顧,道:“佟道兄,這是什麽所在?咱們怎會身在此地?”
  佟飛虹也面露驚詫,接口道:“這個……貧道也不清楚,好像……好像咱們方纔是進入九死𠔌,遇上一個虎婆子酗人……”
  南振嶽聽得心頭暗暗驚奇,想起方纔虎婆子對他們說:“你們跟她進去,到裏面就好了”,果然一到裏面,兩人就清醒過來,這老婆子的妖法當真厲害得很!
  秋月走在前面,躬下身去,道:“稟告夫人,三個闖𠔌之人,已經帶到。”
  左夫人道:“叫他們進來。”
  秋月應了聲“是”,回頭道:“夫人就在裏面,你們進去。”
  枯竹老人冷聲道:“你們夫人是誰?好大的架子!”
  秋月沒敢作聲,和那個長窕身材的使女一同回到夫人左右,垂手侍立。
  左夫人目光微擡,從黑紗中透射出兩道湛湛眼神,略為欠身,接口道:“妾身左氏,兩位想必是中原道士的有名人物,不知如何稱呼?”
  佟飛虹朝上打了個稽首道:“貧道崆峒佟飛虹。”
  枯竹老人冷冷的道:“老朽人稱枯竹老人,不用姓名久矣!”
  左夫人點點頭道:“果然大有來歷,這位呢,他是你們的人?”
  南振嶽見她用手朝自己指來,立即昂首道:“在下南振嶽,受人之托夕替夫人送信來的,和他們兩位並非一路。說到這裏探手取出信柬。
  秋月趕忙過來,接過書信,送到夫人面前。
  左夫人連看也沒看,口中應了聲:“好!”
  一面轉過頭去,朝佟飛虹兩人說道:“兩位可知擅入九死𠔌,九死一生嗎?”
  “無量壽佛!”
  佟飛虹朗誦一聲道號,單掌當胸,朝上行了一禮,說道:“夫人誤會了,貧道和老人原是找黑風婆來的,誤入寶山,並非有意撞闖,貧道謹此謝過。”
  枯竹老人冷冷的道:“老朽活了這把年紀,江湖上多大的陣仗,也見識得多了,九死𠔌能把老朽怎樣?”
  左夫人輕哼一聲,道:“你們不說,妾身也猜想得到,都是受人愚弄而采!”
  枯竹老人怒聲道:“老朽受誰愚弄?”
  左夫人平靜的道:“兩位和黑風婆有仇,這多年來,苦於找不到她的下落,這次可能在途中聽到有關黑風婆的消息,誤把此子當作了她的門人,纔一路跟蹤下來。”
  枯竹老人和佟飛虹聽得同時一怔!
  左夫人又道:“但真正黑風婆的門下,也在路上發現了你們,因此故意托此子送信給我,好把你們引到九死𠔌來……”
  南振嶽聽到這裏,不禁暗“哦”一聲,心想:“原來那竜學文是黑風婆的門下,他和自己掉換馬匹,想來已經發現了少林闖尊者,和枯竹老人等人的追蹤,後來又故意和自己打交道,竟是為了要自己替他把兩人引開!”
  “師傅在自己臨行之時,曾一再交待,江湖上人心險惡,看來當真不假,像竜學文那樣看去一表斯文,誰知他竟是蛇蝎居心,自己上了他惡當,一無所知,認真的替他送這封信來!”
  他心念電轉,衹聽左夫人續道:“妾身自從先夫亡故之後,隱居此𠔌,曾立下誓言,任何人擅入𠔌中,九死一生,因此纔取了九死之名。”
  佟飛虹道:“貧道看夫人並非窮兇極惡之人,怎會訂下這種兇殘規矩,貧道實感不解!”
  左夫人輕喟道:“這是妾身不得已的苦衷。抄枯竹老人大笑道:“佟道兄難道忘了𠔌外的虎婆子?
  佟飛虹突然身子一震,目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擡頭道:“夫人莫非就是當年的……”
  左夫人沒待他說完,接口道:“當年之事,不提也罷!
  佟飛虹暗暗一驚,心想:果然是這個女魔頭,一面稽首道:“那左夫人要如何處置貧道和老人呢?”
  左夫人道:“例不可廢!”
  她這句話,突如霜刃,話聲冷厲。
  枯竹老人一頓手中枯竹杖,大笑道:“老朽自知不是夫人對手,但九死一生,總或有望。”
  南振嶽聽出佟飛虹口氣,似乎已知左夫人來歷?
  最奇怪的還是枯竹老人,此公平日目空四海,素性剛愎,此刻居然會對左夫人說出“自知不是對手,和九死一生,總或有望”的話來??
  左夫人微笑道:“兩位此刻已無動手之能了!
  枯竹老人,佟飛虹身軀微震,臉色陡然大變,枯竹老人厲聲道:“無形之毒,你……”
  左夫人冷笑道:“你們擅闖禁地,原是該死之人,但兩位不是尋常人物,衹要肯答應……”
  枯竹老人厲喝道:“你以為老朽身中劇毒,便可以此要挾!”
  左夫人道:“妾身並無要挾之意:兩位中我無形之毒,也可算是應過了九死一生之名,兩位答應不答應,悉聽尊便……”
  說到這裏,回頭吩咐道:“春花,你給他們兩人一人一粒’‘百花解毒丸’。”
  那身材苗條的使女答應一聲,取出兩顆藥丸,送到兩人面前。
  南振嶽站在一旁,聽說他們兩人身中劇毒,好像是失去動手之能,心中不覺暗暗一驚,急忙運氣一試,覺得自己身上,並無異樣感覺,纔放了心。
  枯竹老人沒想到她既然在自己兩人身上暗中下毒,卻又憤然送上解藥,他從春花手上,接過一粒“百花解毒丸;擡目問道:”夫人剛纔說要老朽兩人答應什麽,可以說了?”
  左夫人忽然幽幽一嘆,道:“妾身隱居此𠔌,從無人知,兩位雖然無意闖入,但此𠔌秘密已泄,原想屈留兩位,在𠔌中小住三月,三月之後,妾身也要離此𠔌他去,兩位再走不遲,但妾身因兩位不是尋常之人,故此去留悉聽尊便。”
  枯竹老人突然舉手把那粒藥丸,吞入口中,大笑道:“原來如此,好,老朽答應留下來便是,佟道兄意下如何?”
  佟飛虹道:“老人答應了,貧道自當無異議。”
  左夫人喜道:“兩位高誼,妾身至為感激,衹是妾身另有一個不情之請,十年來此𠔌從無外人進入,這三月之中……”
  枯竹老人不待她說完,冷冷的答:“這三月之中,如果有人闖入,那是咱們替你引上門來的了,可是要咱們替你擋駕?”
  左夫人道:“妾身正有此意,衹是不敢請也。”
  枯竹老人冷哼道:“老朽和佟道兄答應夫人,衹以三月為期,到時自去。”
  左夫人道:“這個自然。”
  說到這裏,回頭道:“春花,你領他們兩位到前𠔌去,可叫虎媽媽回來了。”
  春花躬身領命,引着兩人出去。
  左夫人兩道湛湛眼神,落到南振嶽身上,憤然道:“都是你替我招來的麻煩!”
  南振嶽道:“在下雖是受人愚弄,但不知其中原委,替夫人送來書信,難道有甚不對?”
  ’左夫人道:“我沒說你不對,也正因為你替我送信,原是好意,所以也留你一條小命,衹是三月之內,你也別想離開此地。”
  南振嶽急道:“在下趕來雲南,原有要事待辦。”
  左夫人曬道:“天大的事,也由不得你。”
  南振嶽憤然道:“在下要是不答應呢?”
  左夫人輕答道:“你自認還走得了嗎?老實告訴你,你此刻已被我封閉了兩處經脈,再也無法施展輕身功夫,不信你就試試!
  南振嶽方纔運氣試過,身上並無異樣,這會工夫也沒有見她出手,心中那裏相信,聞言立時暗自運氣檢查。
  那知這一運氣,果然發現“足太陰”“足厥陰”兩處經絡,閉塞不通,心中不由大驚,不知她什麽時候做了手腳,自己怎會一無所覺?
  劍眉一剔,怒道:“夫人乘人不備,暗做手腳,算得什麽人物?”
  左夫人冷聲道:“你替我九死𠔌招來麻煩,這已是最輕的量刑了,這種封穴之術,是我獨門手法,若想妄圖衝穴自解,落個終身殘廢,莫怨我言之不預。
  九死𠔌中,人手不多,沒有吃閑飯的人,這三月之中,罰你替我灌澆𠔌中藥草,如有枯死,惟你是問。”
  接着朝秋月道:“你領他出去看看,順便告訴他如何澆法,從明天起,這件澆水除草之事,就由他去做了。”
  秋月躬身應“是”,目送夫人進去,一面低低的道:“南相公,你隨我來!”
  南振嶽心頭雖是極度氣忿,但聽說要自己灌澆她𠔌中藥草之言,心中不禁二動,暗想:“自己在烏蒙山中找了無數幽𠔌,沒有發現一株七色草,如今聽她口氣,這偌大一片山𠔌之中,種的盡是藥草,可能會有七色草,也說不定自己被她封閉了兩處經脈,反正一時也無法逃走,不如就暫時忍耐着再說。”
  秋月見他滿臉憤色,一聲不作,站在原地,衹當他還在倔強,急忙低聲勸道:“南相公,你還是聽夫人吩咐,乖乖的澆水除草,三月時間,一晃就到了,別再使性子啦,來,婢子領你瞧瞧去。”
  南振嶽點點頭道:“好吧!”
  秋月抿嘴笑道:“這纔是識時務為俊傑。”
  兩人走出玄關,秋月將他領到一間石屋,一面說道:“相公委屈點兒,就在這裏住吧!
  這是澆水的木桶,鋤草的鋤頭也在這裏。”:南振嶽想起那匹青鬃馬,不由問道:“姑娘,我的馬呢?”
  秋月朝他神秘的笑了笑道:“你那匹馬從那裏來的?”
  南振嶽道:“在下是在路上和人傢換錯了的,本來不是我的。”
  秋月笑道:“原來如此,相公可認識這馬的主人嗎?”
  南振嶽搖搖頭道:“不認識。”
  秋月笑得更甜,抿着嘴道:“你方纔沒把它栓好,差點去啃嚼圃裏的藥草,它就是喜歡啃藥草,幸虧我發覺得早,把它牽到樹蔭下去了,待會我替你牽來就是了。”
  南振嶽不知她有何好笑,接道:“多謝姑娘。”
  秋月嗤的笑出聲采,道:“你這人看來還不壞!虎媽媽時常說,天下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啊,南相公,你武功真好,連虎媽媽都和你打成平手!”
  南振嶽聽得暗暗好笑,自己真要施展出師傅的“擎天三式”來,衹怕虎婆子連一招也接不住,一面問道:“是了,在下正要請教姑娘,虎婆子可是會什麽邪法?”
  秋月低笑道:“那不是邪法,是‘迷心術’,你衹要朝她兩個指頭,望上一眼,就會聽她使喚,其實這個也沒有多大用處,要是知道底細的人,衹要不看她,她就沒法施展了……
  啊……”
  她忽然住口,尖聲道:”這話,我不該告訴你的,要是給虎媽媽知道了,準會不肯放過我呢!”
  南振嶽瞧他說出來了,又害怕起來,一副天真模樣,忙道:“姑娘不用擔心,你跟我說了,我自然不會對別人說的。”
  秋月喜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走出石屋,秋月領着他一路走去,邊走邊說,種在小溪旁的藥草,都是需要大量澆水的,反之,種在靠近山腳,離水源較遠的地方的,就是兩天澆一次也沒有關係。”
  南振嶽一路行去,一路留神細看,衹覺畝畝之間,劃分整齊,培植的各種藥草,也分得十分清楚,秩序井然,一面問道:“這都是些什麽藥草,種了這麽許多?”
  秋月道:“你不知道呢,都是夫人化了幾年心血,從各地覓來的解毒靈藥。”
  南振嶽道:“你們夫人要種這麽多解毒藥草做什麽?”
  秋月忽然低聲道:“十年前,夫人把這些藥草從各地找來,原是為了練製一種解毒藥丸用的。”
  南振嶽聽她口氣,問道:“後來可是沒有練?”
  秋月道:“是啊,到了五年前,夫人改變了主意,練毒了!”
  南振嶽心想:解毒和練毒,完全相反,可見得她們夫人,是個反覆無常的人,口中故作好奇的道:“那是為了什麽?”
  兩人邊說邊走,轉過一座小山,衹聽小溪淙淙,山腳下濃蔭夾道,四下甚是幽靜秋月指着樹下許多緑油油的藥草道:“這些衹是性喜陰涼卻不用澆水,澆多了水,根就會腐爛。”
  說到這裏,忽然低低的道:“這話說來長呢,告訴了你,可不準亂說。”
  南振嶽道:“這個自然。”
  秋月道:“你不是在前𠔌看到我們老爺的墳了,老爺在世之日,就在宣州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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