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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侠心
  作者:佚名
  第一章 春风吹落一树花
  第二章 山回路转不见亲
  第三章 云雨荒台梦成空
  第四章 君山战鼓急如雷
  第五章 霜催落花飞满天
  第六章 吊影散作千里雁
  第七章 掷地交杯父子散
  第八章 天涯赤子心茫茫
  第九章 堪叹古今情不尽
  第十章 莫将侠心比邪心
  第十一章 侠心豪情震魔心
  第十二章 欲语还休侠女心
  第十三章 计诛强敌荡邪门
  第十四章 只手撼山真高人
  第十五章 狭路相逢不速客
  第十六章 在劫难逃命注定
  第十七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一章 春风吹落一树花
  寂静的终南山,陡见一条白影冲霄而起,现在太乙峰顶,春夜料峭的寒飞,吹得那人一身白衣猎猎作响,星光之下,却是一个神容俊伟,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
  他雄伟的身材,充满了男性的粗犷气息,然神采间,却露出心神不定的样子,在登峰之后,始终伫立峰头,目光俯视着峰下近处一片庄院,似乎在等待什么?
  渐渐的,他神色愈来愈不耐,倏然举手撮唇,发出一声犹如暗号一般,长短有节,尖锐悠长的啸声。
  啸声划空,袅袅远播,落人虚无苍茫之中,片刻间,又见一点白影,出现于峰脚,向太乙峰顶冉冉飞腾而来!
  少年一见那点白影,不安焦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欣喜之色,露于眉睫。
  恍眼间,那白影已上峰顶,竟是个黛眉如画,清艳不俗,年龄与少年相仿佛的素衣少女。
  他欢愉的喊了一声屏妹,人急急地迎了上去,素衣少女也娇喊一声尘哥,一式乳燕投林,扑入白衣少年的怀中。
  白衣少年立刻拥紧她,脸上布满了甜密的情意,轻轻地说道:“想思一日如一年,屏妹,你昨天为什么不来?等得我心里好焦!”
  素衣少女偎在他怀中,仰起玉首,深情地注视着他。
  见他那种可怜的神色,不由卟嗤一笑,道:“想不到江湖上人称‘傲公子’的杨逸尘,竟变成了柔骨千万的情痴……”
  白衣少年剑眉一挑,旋即叹息一声说道:“我杨逸尘三年来虽仗着一身傲骨,拒绝了不知多少红粉佳人,凭着掌中一支铁剑,为三湘杨家,增加无数声誉,但自一年前见了你这‘玉观音’纪瑶屏,不知怎的,却变成了无主游魂,一颗心完全放在你身上……”
  语声微顿,又轻轻一叹,方自柔情千万地接下去说:“屏妹,今后若没有你,我不知将怎么活下去,像昨夜,我一夜未曾合眼,细数铜漏声声滴,方欲成眠已天明,个中滋味,谁能知道?”
  语声绵缠,令人迥肠百转!
  “玉观音”纪瑶屏不由得芳心感动已极,遂也郑重地道:“尘哥,星星为证,天地为凭,我纪瑶屏身心皆已属君,海可枯,石可烂,此情不可渝……只是……深情容易催人老,一天不见,你不该这么伤神……”
  说到这里,语声变为一声长叹,脸上倏然蒙上一抹凄然之色。
  “傲公子”杨逸尘一惊,急急问道:“屏妹,无缘无故的,你怎么长叹起来了呢!”
  “玉观音”秀眸直视杨逸尘脸上,幽幽的道:“尘哥,我的心事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傲公子”惶然摇摇头,纪瑶屏又转叹一声道:“春梦苦短,来日方长,尘哥,你也应该为以后的日子打算一下了!”
  杨逸尘一呆,神色立刻也变得黯然起来,呆呆的望着这位一见钟情,山盟海誓的恋人剑眉深锁,默默不发一言。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算,自离家潜居这终南山太乙峰畔,三个月来,与纪瑶屏夜夜欢聚,心神俱被如火恋情所溶化,只恨春宵苦短,早把一切思虑抛却脑后,可是现在经她一提,往日的烦恼,又如海潮一般涌起。
  在江湖上,谁都知道,三湘杨家与终南纪家三代世仇,早已誓不两立。
  结仇起因,源渊於三代之上,杨纪二家原本务农,皆居于终南山脚,隔着溪流遥遥相望,百年前却因一次大旱,农田龟裂,为了互争唯一溪流的水源,反目成仇,形成一场空前凄烈的械斗。
  第一次,纪家惨遭败绩,立誓复仇,于是弃农习武,果于二十年后,把杨家一族杀得几乎寸草不留。
  也就是杨逸尘的父亲名震三湘“百蝶神剑”杨超伦的曾祖,当时幸逃一命,带着几个仅存的族人,潜离终南,迁居三湘。
  于是他命唯一的儿子出外遍访名师习武,立誓报仇。
  于是冤冤相报,仇恨愈结愈深,百年以来,这两家不知经过多少次决斗,流过多少鲜血。
  双方为了报仇泄恨,对武功也专心精研,传至如今的“剑掌双绝”纪正宗及“百蝶神剑”
  杨超伦手中,在武林中已蔚为二大名门,各自成为一方雄豪,也因为双方都知道对方实力不可轻视,故皆谨慎起来,不敢轻动。
  于是往返不息的寻仇决斗,反而冷落下来,可是随时日之消逝,仇恨却愈来愈根深蒂固。
  但,谁能想得到,杨逸尘在游侠江湖,与纪瑶屏邂逅后,竟然一见倾心,双方互诉衷情后,虽发觉彼此原是世仇,却因彼此都为对方的容貌人品所吸引,不但不计仇恨,反而双方立下宏愿,为了双方终身幸福,为了爱情,也为了不愿再眼见流血牺牲的惨剧继续下去,都立志用各自的爱心,化解这段上代造成的误会纷争。
  此刻,杨逸尘默然痴呆片刻,才满腹心事的说道:“屏妹,春夜风寒,我们回屋再谈吧!”
  纪瑶屏点点头,于是在杨逸尘扶持下,双双飘下了太乙峰顶。
  在山阴峰腰之处,有一间依着二棵古松搭盖的茅屋,从隙缝中尚漏出一丝灯火,二人轻轻飘落屋前,推开茅扉,走了进去。
  这屋中的摆设,与茅屋外表的简陋,完全不一样,锦床缎被,竹几藤椅,使人感到清幽而雅洁。
  心头沉凝如铅的杨逸尘眼望着这些无一不是纪瑶屏亲手布置的什物,周身稍稍升起一丝温暖的感觉,他扶着纪瑶屏落座,不由发出一声慨叹,道:“这里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家’的滋味,唉!
  可惜只是暂时的,假如我们永久有这么一个‘家’,能有多好!“纪瑶屏卟嗤一笑,说道:“难道你以前的家就不是家么?”
  杨逸尘摇摇头,愁思千万的说道:“那不同,亲情虽然可贵,爱情更加无价,唉!再说……”
  他又是一声长叹,方低沉的说道:“……我杨逸尘已是有家归不得了!”
  纪瑶屏默然的娇容,为之一惊,急急问道:“为什么?”
  杨逸尘叹道:“我来终南之前,为了提起与你婚事,遭家父怒斥,已经与家庭决裂了!”
  纪瑶屏娇容益发灰暗了,幽幽一叹道:“尘哥,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杨逸尘拥紧纪瑶屏双肩,激动的说道:“屏妹!我不忍使你伤心失望,所以隐瞒至今,屏妹,相信我,让我慢慢另设他法……我想……人定必可胜天。”
  纪瑶屏感动地望了他一眼,却忧愁地道:“尘哥,情势却无法容许我们再慢了,因为……
  因为我已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杨逸尘一听这话,脑中轰然一声,又惊又喜,不由急急说道:“真的?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纪瑶屏秀目含嗔,幽幽道:“你真莫名其妙,以前我怎么会知道?事情是昨天才发觉的,叫我怎能早些告诉你呢?”
  杨逸尘一把握紧她的双手,激动地道:“屏妹,那太好了……”
  话说了一半,脸上激动的红潮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呆滞的忧容,现实的环境使他发愁,心的竟又低沉得如山谷深渊中,灰暗凝结的云雾。
  不错!梦幻般的爱情中间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是太好了,但若不能结合,一切都像无根之花,虚无之果,随时都可能破裂消失的!
  跟前的梦幻虽然甜密温馨,然而,摆在前面的处境更现实了!而现实却是那么残酷,那么使人悚栗!
  由“百蝶神剑”杨超伦不准杨逸尘娶这门媳妇来推测,情形是可以料得到的,性烈如火的“剑掌双绝”纪正宗更不会答应女儿嫁给世仇之子!
  那末,唯一的办法,只有双双私奔一走了之。
  对于“走”字,杨逸尘与纪瑶屏并非没有想到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讨论过,但都为了顾虑到后果问题而拖延下来。
  不说结论之初,双双所立的宏愿,单单能预料得到的后果,就使他们不敢去想,这点对杨逸尘来说,顾虑并不大,一方面他是男方,二方面,他家有三兄弟,可是对纪瑶屏来说,顾虑就太多了!
  性烈如火的“剑掌双绝”纪正宗仅出一女,纪瑶屏失踪后。若查出这段因果,试想纪正宗将会如何?他会忍得下这口气么?
  那么,一场空前流血的杀劫,立刻即将上演,这次劫祸一起,由于双方平日都广交声势,故而杀劫牵连之广,将会无法想像。
  若为了二人的终身幸福而造成一宗巨劫,纪瑶屏是极不愿这样做的,也由于这一点,所以二人始终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然而,情势却已*得人非往这条路上走不可,虽说江湖儿女,不拘泥于俗礼,但一个未出嫁的小姐,竟做了母亲,届时又怎么面对广多的亲友?
  此刻,杨逸尘把利害关系衡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屏妹,我不知你曾透露过我们的关系没有?”
  纪瑶屏摇摇头,忧愁地道:“没有,家父的个性,你不是不清楚,若贸然提出,结果是料得到的!”
  杨逸尘叹道:“若如此,我觉得你只有先离家为上策了。
  我们先找一个僻静之处,定居下来,再慢慢设法善后,屏妹,为了你的名誉,为了纪家的声誉,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办法了。“纪瑶屏虽极不愿意,但想想确实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只得点点头,道:“好!尘哥,不过得给我五天的时间……”
  杨逸尘急急问道:“既然决定走,为什么还要五天?”
  纪瑶屏幽叹一声道;“让我探探爸爸的口风,实在不行,再走不迟,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终得争取一下,反正五天后,情形如何,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缓缓起身,柔情万千地又道:“尘哥,这几天你暂时委屈一下,我要走了!”
  杨逸尘忧虑地点点头,立刻又默默地拥紧纪瑶屏,二人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彼此之间的心灵,皆吐出无声的祝福。
  半晌,纪瑶屏才轻轻地推开杨逸尘,飘然推开茅扉,冉冉下峰。
  杨逸尘站门口,目送他人影消失,心头顿时空虚虚的,拥塞着满腹春愁。
  于是日子一天天的在他苦等中溜过去了。
  五天时间,在杨逸尘来说,好像有五年那么长,然而五天过去子,却仍不见纪瑶屏的影子。
  又是两天过去了,杨逸尘由苦候变为焦灼,渐渐,他隐隐感到一丝不祥的预兆,但他不知纪瑶屏遭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来通个消息?
  在第八天的晚上,杨逸尘终于熬不住了,决定偷偷人纪家庄,查探一下消息,于是他换了一袭黑色长衫,插好佩剑,长身泻下终南山,直扑纪家庄。
  纪家庄就在终南山麓不远处,三十里平畴,耸立着高高的石楼,门口两个石狮子,抖落出一振雄伟的气势。
  杨逸尘下了终南山,时间已经是初更,他远远一瞥灯光亮遍半边天的纪家庄,倏然呆住了。
  时间已值深夜上更,按说纪家庄的人早该安息,然而现在庄中却灯火辉煌,这是怎么回事呢?
  但令他惊疑的尚不止此,高耸的石牌楼门敞开,门户两旁站立着两名青衣家丁,门上高悬着八只红色喜字灯笼,敢情谁在做喜事?
  这刹那,杨逸尘又惊又疑,他暗忖道:“纪家并没有什么人,唯有屏妹一女,办喜事莫非就是……但是她有什么喜事呢?”
  心中思索着,已避过前门,摸索到墙,长身一跃,极为谨慎地掠身而人。
  他翻身入墙里,却正好是纪家庄第二进院落,只见许多青衣家丁,来回如穿梭,提壶端盘,忙碌已极,但每个人的神色,却充满了一片喜气。
  在灯火辉煌的前院,不时响起了大笑声,隐约传人,那种热闹噪杂的声音,可见人极多。
  杨逸尘从未到过纪家庄,自然不知纪瑶屏住处在那里。
  但依常情判断,妇女内眷必在深院后进,可是他眼见这股热闹情形,却不禁发起愁来,像这种情形,若要往里潜入,可真不容易。
  可是既到了此地,他实在不甘心再退回去,八天的苦候,已使他心灼神焦,何况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喜事,心有可疑,必须把它弄清楚。
  于是他藉着墙角阴影,紧张地静候着潜入的机会。
  往来如穿梭的家丁,似乎稍稍稀落丁一些,他提起真元,轻若狸猫的纵上靠近处一座平房顶上,疾如闪电,向后院落扑去。
  或许是命运,或许他太过紧张惊惶,他身形刚刚扑上一段矮墙,却见一个家丁在一条白石院径中,低头迎面而来。
  那家丁低着头本来并没有看见杨逸尘,但突见地上印着一条长长的人影黑印,杨逸尘急忙欲伏身。
  正要伏未伏的刹那,那家丁已一声惊呼,猛然抬起头来,与杨逸尘恰巧照了面。
  “嘿,是什么人?竟这么大胆,敢在后面闯?”那家丁惊愕之下,朗声大喝,声震近远。
  杨逸尘心中一慌,这霎那,他知道身形已经暴露,要避也没有用了,为了避免误会,他急忙飘落墙下抱拳道:“管家,别误会,在下是来贺喜的……”
  那家丁目光在杨逸尘身上一打转,立刻冷笑一声,喝道:“恭喜的?嘿嘿,朋友是骗谁?
  百余宾客中,我纪福就没有看过谁佩着剑来道喜,再说,宾客皆在前院,你为什么往内院闯?”
  杨逸尘一呆,知道露了马脚,骗也骗不过去。
  这时四面步声纷至沓来,纪家许多人都闻声而来,夹着大声的询问:“什么事?……是什么事……”
  杨逸尘猛觉情形不对,忙抱拳道:“管家误会,咳……
  在下暂且告退!“说着身形一长,走为上策!
  他若刚才说走就走,就不会发生许多事,可是此刻已嫌晚了,身形刚起,那家丁立刻一声大喝:“朋友别走!”
  身形陡扑,双掌一甩,向杨逸尘背心拍去。
  掌风虎虎,力量竟是不小,杨逸尘心中一紧,他觉得这小小的家丁掌上功夫竟然颇为硬扎!
  但此刻他极不愿动手,忙略闪身形,口中道:“管家的何必*人太甚,在下不是说过是误会么?”
  说话中,身形如疾冲霄而起。
  哪知人在半空,猛觉一道极凌厉的狂飚,猛自头顶罩下,半空一声洪亮的笑语声接口喝道:“既是误会,朋友把误会解释清楚再走不迟!”
  杨逸尘立刻发觉前面阻拦自己逃路的那道掌劲,竟是一流高手,他心中一惊,急忙一个翻身,逃过那凌厉一击,斜刺里飘落地上,星眸一扫,发觉四周密密围着许多青衣家丁,眼前接着飘落二人。
  正是半空中拦截自己的高手,一个是身穿紫色寿袍,容貌威严的黑须老者,一旁却是略为年青的清癯文士。
  只见那家丁纪福上前称呼道:“老爷……”
  杨逸尘一听那声老爷,心头猛然一震,顿时知道这须发老者就是名满中原的“剑掌双绝”
  纪正宗,也是自己杨家的对头冤家。
  目光一闪,再看清那清癯的文士,竟是与纪正宗有表亲关系,江湖人称“铁扇书生”的狄英,心中顿时喊糟。
  盖他昔日在江湖上曾与这铁扇书生狄英照过面,不但照过面,而且还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他不怕“剑掌双绝”纪正宗,因为他清楚只要没有人识破自己面目,这位纪庄主就不可能认出自己就是杨家之子,可是现在有那姓狄的在一旁,情形就不妙了。
  但在眼前这种无法脱身的情形下,杨逸尘只有硬着头皮抱拳长揖,道:“在下拜见纪庄主!”
  纪正宗目闪精光,沉声道:“恕老夫眼拙,少侠是那一位?”
  果然,“铁扇书生”哈哈一笑,道:“大哥,你近年来未在江湖走动,难怪不识这小子,他就是三湘家的大儿子,最近崛起武林的‘傲公子’杨逸尘!”
  纪正宗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布上了一片重雾,冷冷对杨逸尘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没有找上三湘,与你老子算这笔旧帐,你们杨家却挑上今天这个日子,找到老夫门上来了……”
  一听情势要僵,杨逸尘慌忙截口急急说道:“庄主千万别误会,在下今日此来,并无恶意……”
  话声未落,纪正宗已厉声道:“擅闯内院,没有恶意,那么你说,有什么企图?”
  惊愕中的杨逸尘不知怎么作答!他能说此来是为了找纪瑶屏的么?此话绝不能出口,那么,该假借什么理由呢?
  他嗫嚅的呐呐的还未说话,纪正宗已经厉笑一声,又道:“词穷了吧,小子,亮你的长剑!”
  杨逸尘慌忙退了一步,道:“庄主,在下并不想与你动手。”
  纪正宗怒哼一声道:“动手?凭你也配?老夫只是要代你老子教训你一顿,让你懂得一点规矩!”
  杨逸尘剑眉猛然一扬,但一想到心底的屏妹妹,对方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时,他硬把激动的怒火平复下去,平静地道:“请容晚辈现在退出,改日再登门负荆请罪,以赎今日之罪好吗?”
  嘿嘿,纪正宗峻森的笑道:“你可说的容易,纪家庄容你来就来,去就去,还成什么话?
  传人江湖,还以为老夫怕了你们三湘杨家?”
  杨逸尘忙道:“晚辈实不愿动武……”
  性烈如火的纪正宗却早已动了杀机,不等他话说完,已厉声道:“你别想弄什么鬼,不亮剑是自找苦吃,怪不得老夫以大欺小!打!”
  语声落处,身形一晃欺前,右手迅扬,闪电般推出一掌,挟着如刀劲风,向杨逸尘前胸撞来。
  毫无斗志的杨逸尘仓皇闪身,但他忘记了“双掌双绝”的“龙形三曲”掌法,被誉为武林中掌法一绝。
  他刚避这一掌,纪正宗的左手第二掌连接而到,所击之处,正是他闪避的步位,情形就是杨逸法自己凑上去的—般。
  砰的一声,这第二掌已结结实实击在杨逸尘右胸,打得他震出一丈,倒坐在地,喉头立刻冲上一股鲜血。
  这一掌也打出了杨逸尘的怒火,强傲的他,生硬硬的把冲上咽喉的鲜血压下,挺跃而起。
  哪知人未站稳,纪正宗身形一晃,又欺进身前,又是一掌,口中冷冷笑道“耳闻你绰号‘傲公子’,老夫就看看你骨头是否够傲!”
  这一掌打得杨逸尘体内真气四散,眼前金星直冒,又瘫在地上,却见纪正宗脸上布满杀机,缓步移近,又欲举掌而击。
  心头顿时大骇,这时他后悔自己让步让错了,若立意动手,就不至於落得眼前这么惨。
  哪知就在这时,却见“铁扇书生”狄英一个箭步窜上来,挽住纪正宗手臂沉声道:“大哥,使不得,天明即是侄女千金大喜之日,杀个把姓杨的虽无所谓,血光冲了喜事,可不是好兆头。”
  纪正宗止步点点头,对地上的杨逸尘冷笑道:“小子,算你今天运气,我女儿吉辰将到,今夜就饶你一条命,还不快滚?”
  但二人这番话,却使受伤的杨逸尘心中大震,他像忘了严重的伤震,一个挺身起立,急急喝道:“令爱什么吉辰?
  什么喜事?“
  “铁扇书生”冷笑道:“方逃过一命,却又要管起闲事来了?嘿嘿,告诉你也无妨,我侄女千金天明就要下嫁长安名门‘无影一字剑’陆定的长子陆浩,你是不是还想吃杯喜酒再死?”
  轰然一声,杨逸尘如受电极,哇的一声,咽下的鲜血,此刻狂喷而出,他狂喊道:“我不信……”
  他的确不信,仅仅八天的分别,就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海盟山誓的纪瑶屏,怎么可能变心?
  可是纪正宗却冷笑道:“老夫嫁女,还要你相信?嘿,真是笑话,难道要我女儿亲口对你说才信?呸,把这小子抬出去!”
  一声吆喝,上来了两名家丁,把摇摇欲倒的杨逸尘一扶,就往外面拖,拖出大门口,两名家丁一摔,吧哒一声,把杨逸尘关在门外黑夜中。
  此刻的杨逸尘精神意志完全崩溃了,如疯了一样,猛然起来,狂嚎着大喊着:“我不甘心,哈哈,屏妹,你是陆家的媳妇……我不甘心……”
  喊声如哭,跄踉的向夜色中奔去,迅速被浓黑的夜色所吞噬,只有那令人鼻酸的余音,仍在大气中飘荡着。
  庄中的纪正宗眼看杨逸尘被抬走,却向“铁扇书生”道:“大弟,你还是先去前面招呼一下,不必提起此事!”
  狄英不懂是怎么一会事,点了点头,匆匆离开,纪正宗又对四周家丁挥挥手,却沉声对纪福嘱咐道:“千万别让后面小姐知道。”
  纪福应诺点头,这时纪正宗才负手沉思,向前面大厅走去。
  这位纪庄主的心情又得意又沉重。
  得意的是,他满意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的一番安排,他清楚像这种情感上的牵缠,要斩得快,要断得爽,故而他在得知女儿爱上仇人之子后,立刻以平日处理江湖事件那铁腕,来个快刀斩乱麻。
  他在六天时间中,瞒着女儿,说妥了亲事,散出了喜帖,定下了迎娶吉辰。
  他觉得长安名门陆定的长公子陆浩,不但人长得不错,而且在江湖上,也是后起之秀人物,前途无可限量。
  尤其自己的女儿嫁子陆家,不但可以断了那世仇杨家小子的念头,同时以陆家在中原武林中浩大的潜力及声势,对自己未来,等于如虎添翼。
  对于与三湘杨家对峙均衡的局势来说,立刻可以打破而压倒对方,那么自己念念不忘打击杨家的目的,在不远的将来,即可达到了。
  想到这里,纪正宗下意识的一笑,本来他还提心杨逸尘会有什么举动,他能控制自己的女儿,却无法控制别人,然而现在,他放心了!
  以杨逸尘刚才离开的情形来说;正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只要杨逸尘伤透了心,这方面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完全解决。
  可是,这仅是纪正宗得意的一面,而得意盖不过另一面沉重的心境。
  俗话说,知女莫若父母,他极清楚女儿外柔内刚,倔强的个性,当她得知自己的这段安排后,会不会顺从呢?
  他是过来人,深深知道在感情上的痛苦,不是别的痛苦所能比拟的,假如女儿与自己拗上了劲,那怎么办呢?
  此刻,他已跨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当看到闹哄哄的满厅宾客时,他紧皱的浓眉,倏然开朗了。
  他想,既已造成了事实,不怕女儿不答应,临上花轿,她终不致于决裂吧……“这时满厅宾客一见纪正宗回来,俱纷纷围上来询问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情……”
  纪正宗抱拳向宾客们笑嘻嘻的回答,现在,他迥旋于宾客间,只待清晨陆家的花轿一到,就了却一宗心愿了。
  大厅中,庄丁们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端送着宵夜饮食,宾客们热哄哄的豪饮着,姿意笑谈着许多江湖掌故,大家都与纪正宗一样,等候吉日良辰的到临。
  可是,前厅中这么热闹,在后院深阁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尽管婢女们匆匆忙忙,为纪正宗千金准备着出嫁的许多东西,但每个人都轻悄悄的,他们都受过纪老爷子严厉的嘱咐,唯恐纪瑶屏发觉。
  匆忙掩盖不过那种冷清清的气氛,与前厅闹哄哄的场面形成强烈的对照,而纪瑶屏穿着平日的一套罗衫,端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在发愁。
  在床边,将近五十岁的纪夫人红着眼睛,拿着一条缎帕,满脸焦灼的不时望着窗外星辰,注视着床上的女儿在发急。
  门口站立着两名青衣丫环,像是在侍候什么?但是满脸焦愁的纪瑶屏却知道她们等于是在监视着自己。
  窗外,夜色如墨,纪瑶屏的心头也一团黑!她想起等在太乙峰顶的檀郎,不知将会怎么样了?
  五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超过三天了,数着时间,她心中愈来愈急。“可是……现在……
  自己被看守死了,怎么办呢……?”
  她的愁思被母亲轻柔的语声所打断了,只见纪夫人温柔地道:“屏儿,你想通了没有?”
  纪瑶屏不耐烦的冷冷道:“妈,女儿早巳想通了,倒是你二位老人家没有想通,仔细说来,咱们纪家与杨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百年前,只是为了争那一点点水源……
  唉!冤仇宜解不宜结,女儿不知道爸为什么至今还想不开。”
  纪夫人叹息一声,捏着鼻子,道:“孩子,妈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上的事,但是有一点妈是知道的,不论如何,杨家究竟与我们世代为仇,妈与你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岂能把你嫁给一个仇家的后代?”
  纪瑶屏举手捂着耳朵,皱眉道:“七天来,你们总是仇呀仇的烦死人了,女儿的话也说完了,听不听在你们……”
  她拗上了劲,也赌上了气,可是纪夫人红肿的双目又开始流下了泪水,拿着手帕,捏着鼻子,哽咽的说道:“孩子,我养了你这么大,平日疼你,冷了怕你着凉,热了怕你中暑,你出门我的心就跟着飞了出去,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难道你不能听妈一次话?”
  说到后来又悲泣起来。
  亲情深如海,望着伤心的母亲这般哀求苦恼,纪瑶屏终于也忍不住悲从衷来,一头扑入纪夫人怀中痛哭起来。
  她几次想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但想起事缓则圆,终于忍住,道:“妈,我对不起你,我暂时听爸及你老人家的话,—别再哭了!”
  纪夫人这才止住幽泣,慈爱地抚着爱女的头发,温柔的道:“孩子,这样才不枉我辛苦抚养你一场,其实你爸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唉!你也别哭!”
  纪瑶屏幽幽的直起腰,举袖拭了拭眼泪,道:“女儿……
  知道……“
  纪夫人破涕一笑道:“孩子,妈现在很高兴,劝了你这么多天,你终究听话了,不瞒你说,你爸已替你说了一门亲事。……”
  纪瑶屏心神一震,急急道:“哪门亲事?多久说的?”
  纪夫人笑了笑,道:“对方是长安鼎鼎大名的陆家长公子,人品模样听说极俊,就是这几天爸替你说的……”
  纪瑶屏花容失色,立刻急急道:“妈,我不要……”
  纪夫人笑道:“唉!傻孩子,女大当嫁,终不能叫妈和爸一辈子养你,老实说,稍等清晨就是你大喜之日!”
  语声方落,房门倏起,只见一名青衣丫环走人,向纪夫人福了一福,道:“老爷吩咐夫人,可以替小姐上装了!”
  纪瑶屏脑中轰然一声,如受电极,差些晕了过去,不说腹中已有二个月的婴儿,就是为了自己对杨逸尘的盟誓,也不能答应。
  纪夫人一见她那铁青的脸色,难看已极的样子,不由吃惊地急急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这刹那,纪瑶屏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她有些后悔当初不听杨逸尘的话,先走再说,现在反而弄成这么一个局面,进退不得,使人欲哭无泪。
  她望着母亲吃惊疑问的神色,急停了停震荡的心神,念头一转,觉得情势已经如此,徒然反抗,已不发生作用,只有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志了!
  于是她反而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妈,爸既已决定,也该来解开女儿被制的‘气穴’了啊!”
  纪夫人见她丝毫没有不妥的反应,颇有点意外,闻言笑着说道:“孩子,爸不会害你的,他说过等你上花轿的时候,他会偷偷给你解开的。”
  其实,若不是气穴被制,纪瑶屏早已鸿飞冥冥了,现在,她一听这番话,知道唯一的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了。
  “气穴”被父亲点住不解开,自己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脱身。
  但是刚强的纪瑶屏转念间又有了主意,她觉得父母既然不体恤自己,那么到时候,自己也顾不到后果了,等迎亲的陆家老少一到,自己到时不妨三对六面,把话叫开,看父亲怎么办!
  她心意一决,也不表示反抗,任由母亲婢女七手八脚的摆布上装,因为她知道眼前就是吵翻了天,也是徒费精神,不会有一些用处,到时候,气穴一解,话说明白,海阔天空,任由自己飞翔。
  于是在忙乱中,天色渐变灰白,东方现出一丝曙光。
  清晨终于来临了。
  在后院深闺中,纪瑶屏任由母亲及一干丫环披上凤披震彩,打扮得天仙化人。
  但她神色却是苍白而冷漠的,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在等待那个要命的吉辰,准备一场巨洪瀑泻……
  而在前院大厅中,纪老爷子与一干亲友,眼见吉辰将到,个个皆抖擞精神,往大门口涌去,准备迎接陆家娶亲的队伍!
  虽然一夜未眠,但每个人仍是容光焕发,喜笑颜开,因为终南纪家与长安陆家都是名重武林的巨擘,二家联亲,也算得近年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尤其纪正宗,此刻屹立于清晨寒风中的石牌楼门口,更是精神矍烁,喜气洋溢,内心为未来的远景,充满了愉快。
  当东方现出一片红光之际,远远从长安的方向,果见起了一片尘头,渐渐的,可以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器声,从大气中,隐隐传了过来。
  接着人影在尘土蔽空中出现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迤逦竟达里许之长,好雄壮威风的场面,“剑掌双绝”纪正宗从心底发出欢愉的笑容。
  浩浩荡荡的队伍夹着蹄声乐声渐渐接近,老远望去,已可看清为首三匹雪白骏马上坐着老少三人。
  后面是一顶八抬的龙风大花轿,花轿二旁是十六人分列的吹鼓手,再后面有骑马的,有步行的陆家亲友及家丁,个个衣裳鲜明,神容威武。
  那前面老少三人更是穿得一派庄重富贵,中间是个年约六十的白色长须老者,长方脸一片红光,一身紫红的员外服,双目精光炯炯四射,不用说正是男方亲家,名震中原的“无影一字剑”陆定。
  陆定右首的马上,是个极为年青英俊的少年,正是陆定的长公子,被誉为江湖上后起之秀,八俊之一的“玉剑公子”陆浩,也即将是纪正宗的东床佳婿。
  陆定左首那匹骏骑上,坐着的也是一位年约五十许的老者,清癯的脸,显出令人莫测高深的智慧,一身银灰寿字缎袍,正是陆定的知交,名满关中的“落魂双铃”白乐山,也即是这次喜事的证婚人。
  当队伍到达庄门前时,纪正宗及一干亲友立刻迎了上去,陆定父子及白乐山也纷纷下马,双方把握一阵,寒睛招呼。
  纪正宗这时拉着陆定的臂膀,呵呵笑道:“亲家,老朽这边一切都准备好了。”
  陆定点点头,笑道:“纪兄,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客气。”
  纪正宗这时又向白乐山一抱拳,道:“烦劳白兄证婚,老朽日后得好好谢谢白兄!”
  “落魂双铃”白乐山却淡淡一笑,回礼道:“陆兄之事也即老朽之事,何劳纪大侠相谢!”语气竟出奇的冷淡。
  纪正宗微微一怔,但这时在陆家迎亲队伍后面的一干江湖君豪纷纷围上来招呼恭贺,使得纪正宗忙于回礼招呼,也无法去多作思索,于是在闹哄哄中,他转眼即忘却这点疑问了。
  人随着花轿,开始向纪家庄涌入,到了大厅内,纪正宗吩咐下人接待,忙成一团。
  喜堂中红烛高烧,在清晨的光线下,却显得有点黯淡,只有桌后壁上那块大红的喜字,却红得令人刺目。
  纪正宗在匆忙中倏瞥见白乐山与陆定在喁喁私语,而陆定神色却连连变化,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使他又惊又疑。
  这刹那,纪正宗不由想起门口白乐山的态度,心头顿起了一阵疑云,他索性装作无意的走近,呵呵笑道:“白兄与亲家谈得好投机!”
  “落魂双铃”白乐山没有说话,陆定却手抚长髯,干咳一声,换上一脸勉强的笑容,期期艾艾说道:“纪兄,老朽正有一事相询,但……但是……希望……”
  断断续续的说着,目光却不时移向白乐山,有点欲语又止的模样似乎在向白乐山讨主意。
  而白乐山的目光却充满了鼓励,沉声道:“陆翁,这是关系门庭声誉之事,千万迟疑不得,好在纪大侠也是明理之人,话说开了,反而好,若无其事,算是一宗小误会,若有其事,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纪正宗一看二人举动,已经疑云暗生,再听完白乐山这番话,事情竟与自己有关,更加惊愕了,不由急急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严重?亲家,你就痛快告诉老朽,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陆定又干咳一声,似乎万分作难的,呐呐道:“那只是今晨风闻的一点消息,咳!是关于令爱千金的一些谣言,唉,老夫也不知怎么启口!”
  纪正宗神色微微一变,狐疑地问道:“是关系小女的谣言?陆兄何妨说出来听听!”
  这三人的说话,却已惊动了围在近处的一干贺客,亲友,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陆定目光一扫,轻声道:“纪兄,此地不方便,咱们还是借一步谈谈吧?”
  纪正宗却是烈火脾气,他觉得若是关于自己女儿的事,没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当下一笑说道:“亲家,这里不是你的亲友,就是老朽的知亲故交,没有什么话不可说的,是关系小女什么,你说出来不妨!”
  陆定似想说又不想说,频频望着一旁的白乐山,方才沉重的说道:“纪兄不要生气,咳J 听说令爱已有了知……
  知心人,而且关系颇深!“
  纪正宗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陆兄是指那一个?”
  陆定神色尴尬呐呐道:“听说就是纪兄的对头冤家之子杨逸尘。”
  纪正宗想不到这位亲家临迎亲之前,竟会问出这件令人扫兴的事,当着百余宾客,这岂不是打自己耳光了,他脸色通红似火,立刻大笑一声道:“陆兄说这番话的用意,老朽就不懂了,不是纪某自己吹自己的女儿好,凭小女的容貌,虽不能说比上古的西施王嫱,但在当今之世,也够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江湖儿女,不同世俗,纪某曾命她游历江湖,以增长一番见识,像这样一个少女,据老朽所知,追她的侠少浪子,又何止姓杨的一人?”
  这番话不但说得冠冕堂皇,而且针锋相对,把长安大豪陆定说得脸色飞红,连连点头称是。
  大厅中百余宾客的嘈杂声音,早已静了下来,他们为这番演变而惊奇。
  纪正宗说完这番话,又沉声道:“陆兄,纪某为人,从不作伪,话已说明白,但不知陆兄刚才那番话是另有下文,还是别有他故,当着众亲友,事关小女声誉,老朽不得不问个明白。”
  这时的陆定,神色相当狼狈,被窘得几乎下不了台,“落魂双铃”虽已暗暗告诉了他许多秘密,但是,这秘密关系却太已严重,话说出收不回来,若无其事,亲家岂非变成了冤家?
  陆定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莽撞,不由把幽怨的目光扫视了白乐山一下,心头连连转了几个念头,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当下呐呐道:“纪兄……恐怕小弟受谣言所误!咳!
  实在抱歉,尚希勿罪!“
  可是纪正宗却沉不住气,凝重的道:“陆兄,话要说就说明白,究竟是什么谣言?”
  “这个……”陆定被他一*,不知怎样措词,一旁的白乐山却开腔说道:“白某与陆兄是三十年故交,故不能不说话,不过白某是旨在澄清谣言,对双方来说,无弊有益,听说……”
  陆定忙喝道:“白兄且慢……”
  白乐山语声一顿,正色道:“陆兄,小弟是为了陆兄,若事后发觉如白某所得消息那般,陆兄那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陆公子一生幸福也将断送!”
  陆定一呆,纪正宗已厉声道:“白大侠请快说,老夫今日倒要知道你听说了些什么大事?”
  白乐山镇静如恒,缓缓接下去道:“……听说令爱不但已与‘傲公子’杨逸尘有了白首之盟,而且关系也超渝了寻常。……”
  “胡说……住口……”纪正宗神色一厉,一声大吼,震得整座大厅,嗡嗡作响,接着他发出一阵狂笑,目光一扫个个变了颜色的众亲友道:“家虽非公侯富贵门弟,但纪某对女儿庭训未缀,平日课文训武,再由她母亲授予女红六礼,不能说没有教养,小女平素端庄,有口皆碑,岂会做出不耻之事,白乐山,你信口污辱,可有什么证据?”
  大厅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纪家的亲友,目光皆露出仇视之色,望着“落魂双铃”
  白乐山,陆家的亲友也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白乐山。
  但白乐山却平静地缓缓说道;“白某也希望别人是无中生有,但言者鉴鉴,令人不得不疑,要说证据嘛,听说就在令爱腹中!”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
  纪正宗双目精芒如火,浑身发颤,嘴唇嚅动者,半晌倏对陆定厉声道:“陆大侠,你也相信?”
  陆定神情默然,他知道白乐山从不妄言,言必有据,但若说相信,到底缺少真凭实据,此刻不敢作答。
  他倏想起应该问问白乐山从什么地方得来这些消息?
  为什么昨夜不提,到现在迎亲之际却爆了出来。
  但是他这一迟疑,还没有说话,五内沸腾的纪正宗认为陆定无异是默认相信了。
  顿时又一声狂笑道:“陆大侠既然相信白大侠之言,此事好办,但是!”
  语声一沉,目光如炬,凝视着陆、白二人,峻声接下去说道:“老夫要问问,若查出并无此事,该怎么办?”
  白乐山冷冷道:“纪兄能否先说说怎么查法?”
  纪正宗大喝一声道:“纪福何在!”
  厅门口闪进一名三十余岁的家丁,正是他贴身管家纪福,哈腰凛然道:“喏!老爷有什么吩咐?”
  纪正宗大声喝道:“把二里外的宋老夫子立刻找来,就说请他出诊,快!”
  “喏!”纪福应声而退。
  纪正宗这才冷笑一声,对白乐山说道:“宋老夫子并非武林中人,他的医道在长安济南一带,白大侠大概也有个耳闻,这个办法,白大侠认为如何?”
  白乐山点点头道:“这样确实可靠,喏,查无其事,白某任凭纪大侠怎么办,但查有此事,纪大侠又如何?”
  纪正宗长笑一声道;“小女若要有败德之行,老夫还有何面目见天下士,谨奉一颗头颅,满腔鲜血,为陆家谢罪!”
  陆定唯恐事情闹得太僵,忙道:“纪兄,千万别这么说。”
  纪正宗立刻打断他语声,斩钉截铁地冷声道:“老夫生平从来说一不二,但是不论小女有没有白壁之瑕,咱们这门亲事也就不必再提了,对于尊府,纪某不敢再高攀!”
  陆定愣了一愣,脸色更加难堪起来。
  这时大厅中虽满是人,却寂寂无声,倏见纪福喘着气急步奔入,垂手禀道:“宋老夫子到!”
  纪正宗挥手目光一抬,只见一顶青布小轿,已停在大厅门口,轿帘一掀,走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
  这位宋老夫子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扶着拐杖,在二名家丁扶持下,走进大厅,当他眯起老花眼,一见大厅中喜独花烧,这么许多人,顿时吃了一惊。
  他哦了一声,对纪正宗拱了拱手,呵呵笑道:“原来尊府有喜事,老朽失贺,老爷子,是什么人有喜?”
  纪正宗一肚子怒气,鼻孔中重重一哼,摆手道:“是小女,老夫子请坐!”
  宋老夫子一怔,觉得对方神色口气都不对劲,倏时愣住了。
  当他目光再度一扫后才发觉厅中每个人的神色都凝重冰冷,没有一丝喜气,心中颇感奇怪起来。
  只见纪正宗又喝道:“纪福,传话让小姐出来,并先准备五十两黄金。”
  纪福应了一声,立刻退出厅门,片刻之间,只见他手托一个银盘,盘中足足十锭金光闪闪的小元宝。
  纪正宗伸手接过,重重往宋老子座前的八仙桌上一放,目视老夫子沉声道:“等下请老夫子代小女诊断六脉,据实而言,此区区之数,作为薄酬!”
  宋老夫子一见满盘黄金,呆了,吃吃道:“纪庄主,令爱是什么病?任何病也要不了五十两金子啊,咳!老朽诊金例有所定,出诊最多五钱银子,这……
  这……“
  白乐山却微笑接口道:“纪庄主诊金,你老夫子只管收下,只是诊断后,可不能有只字虚言。”
  宋老夫子发觉事态好像并不简单,不由抬头望着白乐山询问道:“这位……可知纪家千金是什么病?哦,今天不是纪家千金大喜之日吗?又怎么闹病了呢?”
  白乐山诡秘地一笑道:“老夫子,什么病你诊断后,不就知道……”
  话声倏然打断了,因为厅后已响起一阵步履声,宾客们纷纷让开,只见天仙化人一般的纪瑶屏,在两名丫环扶持下,缓缓移着莲步,走了出来。
  此刻的纪瑶屏心情紧张地移着足步,她觉得自己盼望的一刻已经来临了,只等父亲暗中一解开自己气穴,立可挑开覆面红绫,说明自己意志,跺足一走。
  可是当她进入大厅中后,倏觉厅中一片沉默,好像没有人一般,这种静寂的气氛太窒人了。
  她顿时感到气氛不对,心中想道:“难道厅中没有人,照理推测,现在应该鼓乐喧天才对啊?……”
  她脸上覆着红绫,虽看不到四周的一切,但目光在红绫中由地上斜瞟,依然可以看清两旁鲜明的袍角及一双双足靴。
  这表示厅中有人,而且不在少数,那么为什么这般静寂呢?她暗暗猜测着,在阵阵疑云中,身子已被扶着坐落第一张太师椅中。
  眼角瞟处,发觉隔着桌子也坐着一个人,却不知是谁,接看只见贴身丫环举着一根红线系在自己腕上。
  “这算什么名堂?”惊疑中的纪瑶屏更加惊疑了,她却不知道一场惨剧即将发生,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终南名医宋今人老夫子。
  其实若宋老夫子以手诊脉,情势的发展,或者不会那么糟。
  可惜这老了弥昏的古董,却依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像御医替皇后诊脉一般,以丝线系诊腕脉。
  当然这也是他看在巨金上,想当众故意露一手,扬扬名气,却把个纪瑶屏坠人五里雾中,不及措手应变。
  此刻,宋老夫子静静阖目,三指执着那根红线,默默一察,倏然一皱眉。
  他这一皱不打紧,立刻使一旁虎视眈眈的纪正宗心头一跳,宋老夫子缓缓睁目对纪正宗道:“令爱确实有病!”
  纪正宗按着心跳,沉声道:“什么病?”
  宋夫子恍着脑袋,道:“体内气脉不顺,但是老朽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尚要再详细诊察!”
  一听这话,纪正宗一口气松了过来,哈哈一笑,拱手道:“老夫子盛誉果非虚传,请夫子再详细诊断一下!”
  他藉着一拱手,却暗暗施出指穴法,发出一片劲气,解开了纪瑶屏那被制七天之久的气穴。
  纪瑶屏浑身一震,体内真气倏然畅通,这时她也听清楚宋老夫子的口音,心中又升起一片疑云暗忖道:“究竟是怎么一样事?此刻怎地把这老冬烘请了来,考较起他的医道来了?”
  不说她心中更加纳罕,对方的宋老夫子被纪正宗一捧,心头非常受用,顿时浑身飘飘欲仙。
  盖当今之世,能以丝线诊脉,察出症状的,就连皇城御医算在内,还真找不出几个这么高明的,他暗暗觉得这一下,足够自己成名露脸的啦!
  在得意之余,宋老夫子于是再度阉上双目,按下兴奋的情绪,默默诊察,可是这一次,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就这片刻功夫,这位纪家千金不但气脉顺了过来,而且根本毫无病症,凭他数十年的经验,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可是一旁的白乐山也沉不住气了,他见宋老夫子眉心一皱,顿时冷冷道:“老夫子,怎么样,诊出什么端倪了么?”
  宋老夫子摇摇头,接着倏然神色大变,此刻,他倏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位千金大喜之日,倏然请自己来出诊,双方亲家都在场,敢情是发觉了这位未出阁的千金,已经身怀六甲?而且纪庄主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黄金,莫非就是暗示?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感事态严重,他猛然睁开目光,劈面就看到纪庄主的目光炯炯*
  视过来,犹如两把火光。
  纪庄主的名头,这位宋老夫子是耳熟能详的,这主儿不好惹,于是他眯着老花眼,看看问话的白乐山。
  却见白乐山也目闪精光,沉沉地凝视自己,分明也是一位难惹角色。
  宋老夫子心头开始在打鼓,面前金光闪闪的金子,在他眼中幻成了一把利剑,他暗暗后悔自己来时不打听清楚,出这趟要命的诊。
  他神色苍白,额上冒出一颗颗黄豆的汗珠,手腕发着轻抖,脑中只盘旋着二个问题,是按脉直言呢?还是昧着良心说假话呢?
  直言无异得罪了纪庄主,但不实言,将来的麻烦更大,事情总有戳穿的一天,等那位主儿找上门来,一条老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他脑筋正在来回牵着磨,眼前纪正宗见他蜡黄的脸上,汗水滚滚淌下,不由也变了眼色,急急喝道:“怎么样?”语气神色间,却丝毫没有暗示。
  “这……这……”宋老夫子被纪正宗一*,更加嗫嚅起来,不知怎样回答。
  “老夫子!”纪正宗双目通红,一声大吼:“你怎么不说话?”
  宋老夫子耳中震得轰轰然,简直急得尿屁直流,呐呐的道:“好像……呃……咳……好像……”
  “好像不对劲,是不是?”白乐山在一旁冷冷接了口。
  这刹那,疑云满腹的纪瑶屏倏然惊醒是怎么回事了,她心头一震,倏地起立,举手揭下脸上红绫。
  眼前情形一亮,首先触目的是父亲又红又青的脸和如一双火炬般的怒目,她心中一骇,准备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陡见父亲伸手戟指,发出一阵厉吼!
  “好贱人……”发抖的右手猛然一挥,啪的一声,一掌已结结实实掴在纪瑶屏的玉颊上。
  纪瑶屏半边脸立刻肿起,印出五条红影,噔噔噔,被打得一声惊呼,踉跄斜出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就在她惊呼中,一直惴惴不安的“无影一字剑”陆定已经铁青着脸色,目光一侧,向身畔发呆的儿子陆浩喝道:“浩儿,这场丑剧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走!”
  一拂袍袖,立刻转身欲出大厅,轰然一声,跟着陆家迎亲来的一干至亲好友,也纷纷移动脚步,准备向厅外涌去。
  悲痛欲绝的纪正宗陡然又是一声大吼:“站住!”
  一脚刚跨出厅门的陆定及白乐山霍地收足旋身,陆定沉声如铁地冷冷道:“纪大侠,你还有什么话说?”
  纪正宗张口一声凄厉的长笑,简直像哭,他抖动雄伟的身躯,惨笑地说道:“陆兄,老夫还有什么资格说话,只希望陆兄能暂留片刻,让纪某作一下交代!”
  白乐山冷冷地一挥手道:“还是免了……”
  “住口!”纪正宗一声大喝,脸上浮起一层奇异的红光,狂笑一声道:“纪某是何等人物,说了话岂能不算数,陆兄,现在老夫就奉上一颗头颅,满腔鲜血赎罪!”
  激烈的话声一落,迅举起右掌,自向天灵盖拍下!
  这情形演变得太快了,快得使旁边的人根本无法阻拦,只听卟嗤一声,名震武林的“剑掌双绝”纪正宗脑门碎裂,鲜红的血夹着白色的脑浆流满一地,但尸体却屹立未倒,一声惊呼声中,吓呆了的纪瑶屏惨叫一声:“爸……”挣扎起身,扑了上去,抱住父亲的尸体,经她这一抱,尸体卟地一声,竖倒地上。
  纪瑶屏这时伏在父亲的尸体上,投有发出一点哭声,可是她秀眸中的泪水,却像线串着的珍珠,不停地向下淌。
  烛烧红泪,喜幛与鲜血相映成红,大厅外清晨的朝阳,正好直射进来,使本来装饰得一片红的大厅中,加上了像血一般鲜艳的彩色。
  尤其是纪瑶屏,在她心内的计算,这场风暴应该由她开始发动的,可是现在却提前爆发,一样的风暴,但若由她亲自宣布,演变的结果就大不相同了,然而现在,自己内心坚贞的爱情,反而变成了百世莫赎的耻辱。
  宋老夫子早已吓得瘫在椅中,就是厅门口欲走未走的长安大豪陆定父子,及“落魂双铃”
  白乐山也被这凄惨壮烈的惨变惊呆了。
  陆定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他们虽素闻纪正宗性烈如火,却想不到暴烈到这种程度,迎亲变成了送丧,这种结果,又岂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就在陆定叹声甫落,纪瑶屏倏然长身起立,她强忍悲痛欲绝的心情,不理四周一道道不屑的眼光,颊挂泪水,神色苍白地目视陆定冷冷说道:“罪俱在我,不知陆大侠怎么知道?”
  陆定望了望白乐山没有开口,白乐山却不屑地道:“是老夫告诉陆翁的。”
  纪瑶屏秀眸—厉,峻声道:“白大侠何以能知道?”
  白乐山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与杨家的私情,旁人自然不会知道,不过昨夜却是‘傲公子’杨少侠亲自来告诉老夫,要老夫阻止这件事!”
  这番话像一柄铁锤,重重地击在纪瑶屏的脑门上。
  她只感脑中轰然一声,金星直冒,再也经不起这出乎意外的打击,娇容发青,气一闭,卟通一声,摔倒地上,就这么昏了过去……
  迷晕中的纪瑶屏倏然听一阵“小姐……小姐”的喊声,这阵喊声似乎极为遥远。
  她朦胧地下意识想着,是谁在喊自己?渐渐的,她神志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空洞洞的目光,却见淡红色的帐顶。
  于是她发觉原来已躺在自己床上,随着,刚才那幕惨剧,又像潮水一般地涌回脑际,她悲伤地发出一声叹息。
  却听到一阵幽泣之声,自床畔响起,转头一看,却见家人纪福及贴身丫环碧玉双双跪在床前垂首哭泣。
  纪瑶屏又是伤感一叹,缓缓问道:“纪福,外面如何了?”
  纪福忙抬头哽咽着回答道:“已经都……都散啦,走得一个不剩,可怜老爷死得好惨!”
  丫环碧玉呜咽接口答道:“小姐千万别想不开,保重身体要紧,那姓杨的到底是咱们仇家,唉,这般狠心,……”
  纪瑶屏陡然在床上坐起,咬着银牙,荏弱地喝道:“小玉,别再说下去了,我想他不会……”
  “唉!奴才觉得他无……”纪福呛然一叹接口说着。
  纪瑶屏秀眸一瞪,道:“纪福,你怎能这么肯定?”
  纪福道:“启禀小姐,那杨逸尘昨夜初更已来过了,与老爷起了冲突,被老爷劈了二掌,受了伤,临走时还狂喊着不甘心,由此可知,他因爱生恨,除了他能狠心这么打击咱们纪家,趁此报仇外,还会有谁?”
  纪瑶屏一呆,心头顿时一阵绞痛,厉声道:“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纪福与碧玉同时举袖拭着眼泪,默不作声,还是碧玉回答道:“老爷严禁婢子把外面消息,报告小姐,婢子怎敢……”
  纪瑶屏黛眉一挑,狠狠道:“既然如此,你们伤心还有什么用?”
  碧玉嗫嚅地呜咽道:“我们……我们是为了夫……夫人……”
  “夫人怎么啦?”纪瑶屏娇容又是一变。
  只见纪福又痛哭道:“夫人……夫人已在后房……悬梁……悬梁自尽了!”
  哇!纪瑶屏张口吐出一股鲜血,凄厉地喊道:“杨逸尘,我不会饶你……”语声中,身一仰倒在床上,人又昏了过去。
  于是,声威赫赫的终南纪家庄就在这一天中,烟消云散了,纪瑶屏略略料理善后,单身仗剑再人江湖,疯狂地追寻着杨逸尘的下落。
  同时之间,往日与纪正宗一干知交及亲友,虽不耻纪瑶屏,对她的行动不理不踩,却因误会杨家这一手报复太卑鄙,自动组织了复仇的队伍,向三湘杨家发出声讨。
  风声传到三湘杨家堡后,“百蝶神剑”杨超伦虽因世仇自灭,又惊又喜,他感到这顶帽子,不但戴得冤枉,而且也有碍于平日树立的声誉。
  盖豪杰复仇,应该凭仗功力剑术,如此做法,岂不污辱杨家门楣,于是立刻向江湖上郑重宣布,对这件事完全不知道,同时一方面遥遥对纪正宗表示悼念,一方面声称与长子,“傲公子”杨逸尘断绝父子关系,并通知好友追查杨逸尘下落。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傲公子”杨逸尘消息全无,可是发誓追索杨逸尘的“玉观音”
  纪瑶屏却将要临盆待产了。
  对于腹中这块肉,她几次三番想用药堕胎扼杀。
  可是想起孩子是没有罪恶的,何况还有自己一半骨血,终于忍不下心下手,于是转念间,她决定保留这颗种子,用以复仇。
  于是她在无法再奔波的情形下,只能隐人深山,携带着忠仆纪福及丫环碧玉待产。
  但是双方这许多人,包括纪瑶屏在内,却都不知道杨逸尘自被纪正宗一掌击伤,同时也击碎了心灵之后,神经深受刺激,当时就成疯,奔驰于荒泽丛林,深山怒瀑之间,终日狂歌当哭。……
  这显然是一种天大的误会,由这种误会,可以知道中间必有一个第三者,利用种种机会,造成了他这一段天衣无缝的阴谋,杀了纪正宗,火拼杨超伦。……
  那么,那第三者是谁呢?
  是“落魂双铃”白乐山?还是幕后还有别人?……
  情天巨滔,涟漪未已,故事的开始到此已告一段结束,可是故事的发展却要拉到十八年后了……
  烟涛微茫……云霞明灭……
  山势连山向天横。
  在终南深山的一座荒谷中,搭盖着两座茅屋,时正清晨,晨曦之中,只见一名灰衣老者在茅屋一畔,手执巨斧,在劈着地上一段一段巨木,斧起斧落,劈拍不绝。
  而在茅屋前,一块大青石上,端坐着一位风姿飘逸的白衣妇人,旁边还侍立着一名中年青衣女子。
  离白衣妇人三丈许,却有一个身着紧身青色劲装的俊美少年,正在舞剑。
  剑光霍霍,掀起满天流霞,青衣少年在剑光中,身形飞旋不停,额上已冒出一颗颗汗珠。
  这是一幅隐世图,令人看了有飘然出尘,心生向往之感。
  可是,那端坐的白衣妇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悠闲之色,那美得出尘的貌容上,凝结着一片寒冷冰霜,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少年,充满了峻厉之色。
  这幅隐世图就在白衣妇人这副笼罩着重霜般的神色下,完全破坏无遗,她心中藏着什么深重仇恨?使人感到她那副艳容,反而僵硬得吓人!
  朝阳缓缓升起,照人这座山谷,满天流霞一敛,只见少年已经收剑站定,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他虽满头大汗,泻湿了如漆鬓发,但气定神闲,丝毫不喘,走近白衣妇人前,反剑贴肘,肃容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孩儿有进步了么?”
  白衣妇人冷冷地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反过头来,往劈柴老者那边喊道:“纪福,你过来!”
  劈柴的灰衣老者闻声就持着长柄斧头,急急奔了过来,以斧支地躬身道:“主母有什么事?”
  白衣妇人依然冰冷着脸色,说道:“你就以斧当剑,依然用我以前教你的那一手,与昭洵对一招,要快,要狠!”
  青衣少年看到母亲摇头之后,脸上已现出一片衰颓之色。
  他感到十余年来,母亲对自己从未点过头,实在令人伤心。及听完她吩咐家人纪福的这番话,知道严格的考验又到了!
  这时,他立刻退开两步,转身面对持斧的纪福站定,横剑蓄势作了准备。
  虽然知道结果又将使母亲失望,但他仍勉强地振作起精神,纪福皱着眉头惶惶然的说道:
  “主母,老奴觉得主母对少爷太苛求急进了些,武功一道并非一蹴即就,还是让少爷慢慢来吧,何况……”
  话未说完,纪瑶屏严峻的秀眸一瞪,已冷冷地道:“纪福,不用多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但不教你与他放手对招,增加他的临敌经验,我怎么看得出他的进境?”
  纪福轻轻一声长叹,连声应是,转身一举手中巨斧,对青衣少年温和地道:“少爷,恕老奴放肆了!”
  语声虽温和,出手却不敢不凌厉,盖他知道纪瑶屏的脾气,稍一做假,不但一顿臭骂,还要立刻重来。
  故而话声落处,巨斧已扬,乌光一溜,挟着呼呼劲风,向纪昭洵拦腰狂扫而去,出招之间,何异仇敌。
  纪昭洵一沉真气,开口大喝:“来得好!”长剑轻点到斧头,铮地一声,爆出一点火花。
  他借着剑身真力,略荡开长斧,剑尖顺着上扬之势,陡然一圈,挽出三朵剑花,腕贯真力,长剑化成一溜精光,奋力向纪福咽喉刺去。
  这一招不但变得快,而且部位之妙,不可方物,剑身划空,嘶嘶作响。
  但是纪福却避得更快,只见他略一偏身,巨斧一收一挺,也当作长剑刺出,纪昭洵一剑刺空,还未及收力,斧背已轻轻敲到胸前,他一呆之下,颓然垂剑不语。
  练了十多年的剑,每次终逃不过这一招,使他颓然若丧。
  纪瑶屏冷冷一哼,已开口斥道:“没出息,还是老样子!”
  纪昭洵脸色通红,倒是一旁的碧玉看不过去,说道:“主母,这也难怪少爷,你不是说少爷施的这招‘三元化一’虽是纪家十八式‘追魂剑法’中的绝招,却有着无可避免的破绽,你教了纪福那一手以攻还攻的破解剑法,叫少爷怎么能化解得了?”
  纪福也忙接口道:“碧玉说得不错,主母,少爷究竟年纪轻轻,剑术深奥无止境,不是能速成速悟的。”
  纪瑶屏重重一哼,道:“难道他不会用心思去想一想,再说我也不能等,十八年来,我等够了!”
  纪昭洵被激得心头一阵沸腾,大声道:“我早想过了!”
  纪瑶屏冷冷道:“你想出个什么结果?哼!”
  纪昭洵脸色通红地:“当然有结果!”
  纪瑶屏神色一厉道:“既然有结果,为什么不施出来!”
  纪昭洵被母亲激起了傲情,抗声道:“对纪福我不能施展!”
  纪瑶屏神色略略一怔道:“为什么,有那般厉害?”
  纪昭洵点点头,他倏然觉得对母亲不能这么大声大气的,遂放低声音道:“娘,孩儿研究过,但想来想去,想不出化招,只想出一记与敌同归于尽的手法,纪福不是外人,娘又不准作假,孩儿施出那一招,万一有失手怎么办?”
  纪瑶屏唔了一声,冷冷道:“你说说看,那一招是怎么施法?”
  纪昭洵举起长剑道:“很简单,当孩儿对敌,施到最后—招‘三元化—’时,若对方也像纪福样,来这一手,孩儿剑式刺空下,立刻一压往回一拖一收就得了,孩儿虽逃不了一剑之危,但对方同样逃不过剑锋割颈,落得同归于尽。”
  纪瑶屏冷峻的脸上倏然现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能够与敌同亡,总比眼睁睁被杀好,昭洵,这次你终算勉强及格了。”
  纪昭洵俊美的脸上也有一丝笑意,他不是得意,而是因为十八年来第一次见到母亲点头,有了笑容,如沐春辉,感觉实在太难得了。
  却见纪瑶屏此刻目光注视纪福道:“纪福,今天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回家了!”
  回家,这不是家吗?自生以来,长居荒谷的纪昭洵顿时惊愕得瞪大大眼睛,道:“娘,回什么家?难道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家?”
  纪瑶屏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此地两幢茅屋能算家么,唉!萍逐流水,藤附老树,万物都有一处长久的归宿,人岂能无一处屋子生老病死?”
  说到最后,脸上呈现一片惨淡。
  纪昭洵叹道:“娘,你说的话我都不懂,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身世的经过,我知道,我们纪家一定有深仇大恨!”
  纪瑶屏长叹一声道:“孩子,你现在不用多问,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全部知道了。”
  一旁的纪福却惶然道:“主母,少爷年纪太轻。功力未臻大成,主母不觉得,决定得太早一些?”
  纪瑶屏秀眸又一瞪,道:“十八年了,还能说早?我倒觉得太迟了,纪福,你说过武功非一蹴可成,等昭洵功力大成,要等到什么时候?”
  纪福一凛,呐呐道:“但是……”
  “不用但是”纪瑶屏坚决地接口道:“我不能等,也不愿再等,你收拾一下,准备香烛,不用多说,我决定的事不会反悔的!”
  说着已起身一拂衣袖向茅屋走去,纪福叹息一声,摇摇头也佝偻着腰离开了,只剩下纪昭洵一个人,呆呆地发愣!
  他今天才知道自己另外有个老家,然而使他不懂的是:既决定回家,现在不一样正好走么,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一天很快的过去,然而在这一天中,纪昭洵始终闷闷沉思着这两个问题,连带也想起了自己迷离的身世。
  就在薄暮时分。迷离的纪昭洵跟着母亲及家仆,一行四人离开了十八年来居住的荒谷,向山外走去。
  等到这四人出了终南山,到达纪家庄前时,天色已经大黑,仅有天际一弯新月,撤下一片惨淡的银光。
  月光照着昔日巍峨显赫的纪家庄,只见一片荒凉,如同鬼域。
  不错,经过十八年前那场剧变,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那把大红伞,纪家庄早巳名实皆亡了。
  尽管庄门口那座昔年象征威武的石牌楼仍然矗立在远行人的眼里,但历经风霜的石牌楼门二根石柱已是龟纹纵横,摇摇欲倒了。
  漆黑的庄门更是一片灰暗,墙角蛛网尘封,哪还找得出当年半丝喧赫景象。
  纪昭洵这时暗暗惊讶着这座老家怎么漆黑一片,死气沉沉,而纪瑶屏却面对故居,回忆往昔,心头辛酸地长叹着。
  只见纪福扭开已发锈的门锁,提着香烛篮子的碧玉先走了进去,首先扑入鼻中的,是一股久无人住的霉湿之气。
  过了下人前房,拱廊中狐鼠横行,昔日黄沙广场中,已长出没径艾嵩,荒凉得连鬼影子都没有。
  等到进人大厅,里面更加阴沉黑暗,令人悚栗。
  纪福首先打亮了火熠子,黑暗中亮起一蓬昏黄的火光,只见碧玉已放下了篮子,在高踞的长案上插了一对日烛,点燃了香枝,交给了纪瑶屏。
  这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纪昭洵可以清楚地看到长案出灵牌双列,只见母亲恭敬地把香枝插在香炉中,跪下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霍然站起身来在案旁站定,喝道:“孩子,跪下别起来!”
  已经随着行过跪礼的纪昭洵一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惊疑地望着母亲,只见母亲神色凄厉地冷冷说道:“孩子,你知道仇人是谁么?‘’纪昭洵摇摇头。
  “你就会懂的,因为纪家阖家的深恨大仇,就是你的父亲,懂了么,你说你能恨父亲么?”
  纪昭洵惊愕得不知怎么回答,不由望着桌上灵位,呐呐问道:“娘!那么桌上的灵位又是谁?”
  “是你外公,他们都是被你父亲所害!”
  纪瑶屏说到这里,倏然对站在另一旁的纪福道:“纪福,那段经过你来告诉他吧!”
  纪福呐呐道:“是,主母,但其中是否?……”
  纪瑶屏哼了一声道:“一切照实说,不必瞒他,早晚要知道,还不如让他先清楚,免得让他将来说我们欺骗了他。”
  纪福一声长叹,未言已先流泪,他叫了一声少爷,接着一面拭泪,一面把十八年前那段惨变的起因始末,用悲沉的语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纪昭洵听着听着,星眸也开始迷蒙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有这么一个悲惨的身世。
  及听完纪福的诉述,不禁泪水滂沱,痛哭失声,叫道:“娘,你说,孩儿应该怎么办?”
  纪瑶屏冷冷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当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不过娘得先问你,你父亲该不该杀?”
  “娘!”纪昭洵收敛泣声,泪流满面说道:“该杀,孩儿也可以没有这么一个父亲,娘,他究竟是……”
  “是你生父对不对,哼,孩子,你放心,纲常不可废,我做母亲的决不会叫你去杀父!”
  “那么娘心头十八年的深恨……”
  “娘当然有娘的办法,唉!十数年来,我始终找不到那狼心狗肺的影子,现在要靠你了……”
  “娘是说……”
  “听着!”纪瑶屏语声一厉道:“第一,你必须立刻进入江湖,把杨逸尘找出来,你不必杀他,把他抓回来,我要活的,这点你总不会感到为难吧!”
  纪昭洵咬着牙应了一声是。
  “第二点,彻底覆灭三湘杨家。”纪瑶屏说着一声悲叹,又道:“娘知道你目前功力,不可能办到这一点,就是能不能抓活的杨逸尘回来,对你来说,也超过了能力,不过,江湖中尽多奇人异士,为了达到目的,你不妨再下一番苦功,娘会等着看你的消息。”
  纪昭洵含着满眶眼泪,连连点头。
  “好了,娘只有这点吩咐,纪福,现在你就陪着昭洵上路吧,他没有江湖阅历,在外一切得仗你了!”
  纪福急忙垂首应道:“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但是主母,现在已经太晚了,不如明晨动身!”
  话未完,纪瑶屏已凄厉一笑,打断纪福语声,说:“纪福,我们为什么要晚上回来,你不懂我的意思么!
  大白天,终南四周百里,谁不认识你纪福,你难道忘记咱们母子已没有脸见人了么?“说到这里,惨笑一声又道:“你可知道我纪瑶屏昔年的‘玉观音’名号现在已经被别人改成什么?哈哈哈,改成了‘骚观音’……哈哈哈‘骚观音’,你认为这个绰号好听不好听?”
  纪福眼见纪瑶屏凄惨的神色,听着凄惨的笑声,顿时惊住了,惶然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呃!少爷,你就起来我们一起动身吧!”
  纪昭洵缓缓起立,心中被母亲这番话刺得如被割一般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无法忍受。
  本以为一出江湖,就可以仗剑一吐豪气,可是想不到有这么一个悲惨耻辱的身份私生子,竟然见不得人。
  可是这是与生俱来的,不得忍又能奈何,他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向母亲拜了下去,幽幽而沉重地道:“孩儿走了,母亲珍重。”
  纪瑶屏这时才平复下心底的惨痛,恢复了平昔的冷漠,道:“娘自会当心,孩子,记得,抓回你父亲的时候,就是你出头之日,对你,我会有妥善的安排,娘不会叫你当一辈子不能见人的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既温柔而又悲惨,使得纪昭洵不禁又是一阵激动,痛哭失声喊了一声娘。
  于是就在这惨淡低沉的气氛中,纪昭洵随着老仆纪福走出了荒凉败落的纪家庄,纪瑶屏在碧玉陪伴下送子出门,站在门口,目注儿子老仆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春夜中。
  十八年来,她找不到杨逸尘的影子,可是杨逸尘却留下这么一个影子。
  她对纪昭洵,有着一般母亲的心,但纪昭洵的外观轮廓又太像她昔日那个狼心狗肺的恋人,使她一与儿子对面,就产生的怨恨的阴影。
  于是她在爱心外,又产生了矛盾的恨意,可是现在,随着儿子的离开,她心头又一阵空虚惆怅。
  月光压着门帘高墙,铺下了一片阴影,阴影却压在倚门而立,神容苍白复杂的纪瑶屏身上,心沉如铅的纪瑶屏忽然茫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仰天喃喃道:“我含辛茹苦,厚颜苟生,十八年来是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为的是这么一个儿子,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可测的命运。
  唉!苍凉的夜风,似乎也为这位绮年玉貌的纪瑶屏,在悲哀,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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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回路转不见亲
  空洞寂寞的夜色中,响起一阵轻而单调的足步声。
  纪昭洵与老仆默默地踏着满地惨淡的月光,默默地开始征尘,短短的一个时辰,使他仿佛感到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以前黄金般的童年中,他虽然并没有欢乐,但至少在梦中,还能一次又一次地编织着未来瑰丽的远景,还能幻想以后仗剑傲啸,匹马纵横的男儿岁月。
  可是就在刚才一个时辰中,幻想破碎了,连梦都消逝了,消逝着无法再拾回来,也没有勇气去想。
  有的,只是心灵上千斤重担,使他有不堪负荷的沉重感觉。
  想着,想着,纪昭洵不由一声清叹,叹声抖落在静悄悄的夜色里,是那么苍凉,那么凄苦。
  一旁的纪福听到这阵叹息,黯然地望着纪昭洵,摇了摇头,也叹息着说道:“少爷不要太苦了自己,多去忧虑!
  主母既已说过有安排,自然有她的盘算。“
  纪昭洵转首望着纪福,神色凄苫而复杂地问道:“福伯,你看我找到了父亲,娘会怎么处理?”
  一提起杨逸尘,纪福不由想起十八年前目睹的剧变,不由咬着牙恨恨道:“主母会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他是情不自禁而发出的恨言,但听在纪昭洵耳中却锥心沥血,顿时又一声长叹道:“这样的安排,我也知道,算什么妥善呢?”
  纪福一呆!自知失言,沉思片刻,长叹道:“唉!少爷未曾身历其境,所以心中难过,老奴对少爷心境非常了解,但当你想想,好好一座纪家庄,落得如此这般凄惨下场,若换了是你,你又将如何想法呢?”
  纪昭洵默认了,他觉得这是命运,夫复何言?
  纪福这时趁机转过话题,又道:“少爷,老奴昔日随着老爷闯南到北,只是在扛湖经历上能帮助你,至于如何着手,却要你来决定,老奴想问问,少爷今后行止如何?”
  纪昭洵沉思片刻,蓦地一咬牙,道:“取道三湘,上杨家堡!”
  语声如铁,似乎已下了绝大的决心。
  纪福脸色一惊,忙道:“少爷上杨家堡是做什么?”
  纪昭洵断然道:“按照江湖规矩,投帖拜山。”
  这两句话说得很豪气非凡,纪福却心神大震,惶然急急道:“少爷!这使不得”
  纪昭洵星眸中依然有着极端复杂的光芒,缓缓问道:“为什么使不得?”
  “咱们纪家庄倒了老爷那把大红伞后,十八年来三湘杨家堡立威立德,声势震大,不说那‘百碟神剑’杨超伦老匹夫功力无敌,就是他们还有两个儿子杨逸凡、杨逸仁也闯出了不小声名。
  “在江湖上号称‘金玉双剑客’,唉,十八年来,老奴一直注意着杨家在江湖上的动静,每次出山购物,都详细地打听过,少爷,以你目前的功力,千万不能去送死!咱们还是先查探人的下落要紧。”
  纪昭洵冷冷道:“哼!我活着也没多大意思,生死对我来说,已然无关紧要了……”
  纪福一愕,惶然急急接口道:“少爷,你千万别这么想,要知道主母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大期望!”
  纪昭洵却不理他的话,轻轻一哼,缓缓道:“再说,要找人非得上杨家堡,我就不信十八年来杨家堡不知道我父亲一点消息。天地之广,若是瞎闯瞎碰,岂非如大海捞针,要到哪一天,才会找出头绪?”
  “这……”纪福双眉紧蹙,不知怎么再阻挡了。
  纪昭洵却冷冷又道:“福伯,你不要再多说,我像娘一样,决定的事,就是天倒下来也阻止不了,再说,我仅是想试试杨家‘百蝶神’剑的威力,未必就一定死!”
  纪福心头顿时忧愁重重,十八年来他清楚这个年青人的拗性,坚毅固执得像一头牛。
  但是他却不了解纪昭洵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么大的痛苦,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于是,在各有所忧,各有所思的情形之下,主仆二人加快了步伐,踏着黑夜,直奔三湘。
  在湘北洞庭河畔的君山脚下,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庄堡,高耸的堡墙,依水倚山,行人老远就可以看清楚。
  这就是威名日盛的杨家堡,晴空夏阳炎热迫人,杨家堡的大门敞开着,但是堡墙上,大门口,依然有数十名青衣堡勇来回逡巡屹立着,每个人的肩上,一式红线剑柄,微风吹过,好像数十只红色蝴蝶,在空中飞舞。
  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形,在三湘地面的人,都看惯了,但若外人目睹此景,难免会感到奇怪。
  威名日盛的杨家堡为什么天天这般戒备,如临大敌呢?
  难道有什么宵小之辈,吃了熊心虎胆,敢把脑筋,动到杨家堡的头上来了?
  其实,十八年来,在“百蝶神剑”杨超伦锐意经营下,对江湖上黑白二道朋友立威立德,已达尽仁尽义的地步,可说众望归心,任谁提起杨家堡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要得,够朋友!”自然绝不会对杨家堡惹是生非。
  可是十八年来的杨家堡却几乎没有一天平静过,白天晚上,明投暗进,不知道有多少江湖高手到此洒热血,抛头颅。
  这些人似乎像非把杨家堡踹坍不可,他们不是别人,却正是终南纪家庄“剑掌双绝”的一干知亲友好。
  开始时,他们只是想为已死的纪正宗出一口冤气,可是日时一久,难免有个伤亡,于是怨仇的牵连,愈来愈广了,也愈来愈深了。
  为了这种情形,杨家堡上下都深深愤怒而苦恼,但事实的起因与种种谣言,使“百蝶神剑”杨超伦不得不自求敛束,以期能不激起更大的杀劫。
  同时因为找不到杨逸尘,无法查证儿子的罪过,是否确实,于是只能镇日森严戒备,以防殒越。
  现在,骄阳下,只见湖滨倏然起了一蓬尘头,一匹灰色快马,如风一般,滚进堡门口,从马背上滚下一个汗水透衣的青衣汉子。
  “喂,老二”站在堡门口的堡勇纷纷发问了:“又有什么大事,看你好像赶丧一样!”
  那骑马汉子呸了一声,骂道:“不用说丧气话,今天一场铁公鸡又得上场了!”
  说着匆匆向堡里闯,却被最后一名看堡同伴一把抓住,道:“老二,话说清楚一点,又是谁来了?”
  那被称老二的汉子伸了伸舌头,道:“还不是姓纪的那一党,乖乖,这次差不多四十多人,听名号,鄂南二河的一干高手都到了,癞子,快放开我!”
  那抓“老二”的“癞子”一松手,骑马汉子立刻冲进堡门,人影在大门的阴影下消失,只剩下那匹汗马,在太阳下喘着气,被牵过了一边。
  片刻间,堡中响起了震天锣声,锣声惶急,震动着沉闷的空气,却使大气更加沉闷窒人。
  接着,堡门口涌出一大群佩剑带刀的人潮,个个目光炯然,神色凝重,为首却是两个中年紫衣,肩斜长剑的剑士。
  堡门口八名堡丁顿时肃立垂首,朗喊一声:“少堡主!”
  不错,为首两名英风爽飒,容貌威武的剑士,正是杨超伦的另二个儿子,在江湖上被称“金玉双剑”的杨逸凡及老三杨逸仁。
  二人沉重地摆了摆手,算是回礼,缓着凝重的步子,带着堡中一千高手及望风来归的江湖同道,在堡前二丈,一字排开。
  这边刚刚列好阵势,远远的洞庭湖畔,已可见一簇汹涌的人头,向杨家堡涌来,人数岂止一二十名。
  人影渐近,在堡门口的杨家两兄弟已可看清这许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面目,目光凝神,首先触人眼帘的却是对方为首的三位健步如飞,葛衣白须老者,两兄弟神色微微一震,互望了一眼,杨逸凡首先沉重地道:“想不到这次鄂南三叟也来了,三弟,今天这场子,可得好好应付,否则风波愈来愈大了!”
  鄂南三叟在江湖上也是首届一指的人物,风闻从没有人在三叟一双肉掌下,走完过十招,侠名武功都是顶尖一流。
  可是杨逸仁听完二哥的话,却冷笑一声道:“怕什么?
  咱们这边的‘铁血双判’秦老英雄不会比对方差到哪里去,二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依我老三的脾气,干脆来一场强存弱亡,这般隐忍下去,终不是办法。““老三”杨逸凡沉喝了一声:“你给我听着,等下别乱说乱动,应该体谅爹一番苦心,对方出师之名是称‘大哥诱奸纪家姑娘,计杀纪老庄主’。咱们在未寻到大哥前,只有忍,免得被人说杨家都是伪善之辈!”
  杨逸仁扬起的剑眉一垂,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兄弟低声对话中,为纪正宗报仇的一干高手也纷纷接近了,距离杨家阵式三丈,也一字排开。
  这时可以看清,除了鄂南三叟外,还有大名鼎鼎的“铁扇书生”狄英及“剑山双绝”、“河西一剑”等等。
  而且连黑道中西南三十六寨,总瓢把子“阳世阎罗”尤飞也到了!
  这点颇出杨家这边人的意外,为纪家寻仇的这些人,都已算侠名深重的人物,寻仇虽不下百次,却从未邀请过黑道人物,然而这次却连向不与伍的黑道高手也请来了,显然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等对方一站定,杨逸凡立刻上前两步,抱拳当胸,含笑朗声说道:“各位朋友前辈好,请问哪一位是头儿,以便请教。”
  鄂南三叟老大萧诚哈哈大笑,扬声道:“老夫三兄弟这次承一干武林朋友抬爱,受邀而来,暂时作个主,耳闻杨家堡声威不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咱们人未到,贤昆仲却已等在大门口,耳目千里,当真是威风凛凛,呵呵呵……”
  说完又是一声大笑,声震近远。
  杨逸凡忙含笑道:“前辈成名,兄弟们早已久仰,只是耳闻群侠位临,故兄弟及一千朋友,唯恐失礼,先期迎候,望各位千万别误会!”
  “误会?嘿嘿,话说得蛮好听”有人搭上了腔,杨氏兄弟移目而视,搭腔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阳世阎罗”尤飞。
  这位身穿黑色英雄装的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漆黑粗犷的脸上,布满了冷酷及挑衅的意味,冷笑着说道:“但话说好听不管用,请问‘百蝶神剑’杨超伦老儿为何不出来,敢情凭咱们一伙人的声望名头,并没放在他眼里?”
  杨逸凡眉头一皱,忙道:“回尤当家的,家父年事已高,最近又略染小恙,所以敝弟兄没敢惊动他老人家,何况最近寒堡一干事都是敝兄弟在担承,绝无轻视各位前辈同道之意。”
  哈哈哈!“阳世阎罗”大步而出,扬声大笑道:“只要有人出头,咱们也不管是谁,好,素闻‘金玉双剑’之名,在下尤飞就先向萧大侠讨个令,见识见识贤昆仲剑上威力。”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向鄂南三叟一抱拳,站于阵前。
  杨逸凡眉头一皱,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杨逸仁却已剑眉一扬,道:“尤当家也太盛气凌人了,来意还没有使咱们弄清楚,却抢先出头动手,寒门杨家仁义天下知,但接待的是懂江湖道义的朋友,不是狂妄自大的狂夫!”
  最后一句话骂得“阳世阎罗”尤飞脸色一变,环目怒突,但他目珠一转,口中抖出一阵狂笑,道:“说得好,尤某若是狂夫,那么尤某身后一千朋友就是你杨家的朋友罗?哈哈哈哈……杨三侠,你也不用装着瞎子打马虎,咱们的来意,是为了已死的纪大侠,及历次死伤的江湖同道,向你杨家堡要还一份公道,结算一次总帐。
  “你杨三侠不必推托不清楚,若我尤某不懂江湖道义,嘿嘿,就不必自告奋勇,淌这场浑水。”
  杨逸仁的话被顶了回来,心有不甘,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又道:“哦!原来还是为了那档子事,嘿嘿,怎么出头的人都换了,再说,嘿!好像没听说纪大侠生前交过尤当家这么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朋友,这岂非是狗抓耗子!”
  语声是刻薄的,语意更是刻薄,虽没有明说不齿“阳世阎罗”尤飞的身份,但不屑之意,却令每个人都可以体会得出!
  杨逸凡一听自己三弟这番话,知道不对劲,忙怒喝道:“三弟你……”
  可是来不及了,杨逸仁这番话固然损了尤飞一顿,却连着把那鄂南三叟及其余豪雄损了进去,对方每个人的神色都是一变,一声厉喝,已接上了口:“姓杨的,肯为纪家出头的人,就都是已故纪大侠的热血朋友,也是人杨家的对头冤家,你别损人不露骨,今天咱们就非踹坍你杨家堡不可!”
  杨逸凡目光一移,说话的正是鼎鼎大名的“铁扇书生”狄英,此刻的“铁扇书生”已是双鬓斑斑,无复有昔年那种潇洒的风度,用书生二字已经不恰当了,只见他面布煞气,有恨不得立刻动手的样子。
  他才是历次来真正发动对杨家觅仇的主脑之一,此刻鄂南三叟老二萧文也脸寒如冰,冷笑一声道:“老夫弟兄虽耳闻昔年纪大侠死得很惨,但这次受同道之邀,来此却怀着宁人息事之意,只想与贵堡评评理。
  “但现在看来,贤昆仲果如传说一般刁滑尖刻,嘿嘿,老夫近年来很少与人动手,这次只有活活筋骨,向贤昆仲先请教一下了!”
  场面是因杨逸仁那番话弄僵了,来意也点透了,杨逸凡知道这种情势下,已不是能用言词所打发的,他只有狠狠瞪了性情刚傲的三弟一眼,抱拳向鄂南三叟及尤飞一干人,平静地说道:“各位既要帐教,敝兄弟也不敢再推诿了,但光打并不能了结事情,是以兄弟抱着请益之心,向各位前辈同道讨教印证几手,至于关于纪大侠这笔帐,兄弟待各位尽兴后,再邀各位人堡上座,大家请鄂南三叟前辈为仲裁,评一评曲直是非,逸凡衷心之言,尚请鄂南三叟,前辈接纳。”
  这番话不愠不火!不亢不卑,人情人理,听得鄂南三叟各自点点头,把恼怒的神色平复了下去。
  可是“阳世阎罗”却毫不为所动,他当然有他的私自目的,当下冷笑一声道:“阁下嘴皮子耍够了么?硬的软的大爷都尝过了,现在动手才是正经的,尤某在此等久了。”
  杨逸仁倏然举手一探长剑,呛地一声,寒光出鞘,响起一阵龙吟,他向杨逸凡道:“二哥,这趟场子先让给我!”
  也不待二哥说话,唰地一个箭步,已窜到前面对“阳世阎罗”尤飞站定。
  场中的气氛,顿时下沉,双方人物都呈现紧张的神色。
  杨逸凡暗暗一叹,他深知自己这位三弟个性刚烈,尤如十八年未见的大哥,冲劲有余,沉稳不足,现在要拦也拦不住!
  但杨逸凡不愿把自己辛辛苦苦稳下的场面再弄糟,动手固无法免,惟尽量避免流血,终是好的,于是急忙大声道:“三弟,印证讨教,点到为止!”
  杨逸仁目注尤飞,可以清楚地看清对方环眼中闪烁着凶光,不由也暗暗一叹!
  他觉得二哥沉稳有余,却显得太过软弱,这种一相情愿的做法,是否能避免流血呢?他暗暗摇摇头,却不敢不答应二哥的吩咐,忙应了一声:“我有分寸!”接着对“阳世阎罗”
  尤飞冷冷道:“尤当家的,请亮兵器!”
  尤飞阴沉地一哼,伸手探腰,哗啦啦一声,抖出成名兵器“九环链”,九圈拇指般粗,腕口大小的钢环,九九相连,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慑的寒光。
  但是兵器刚抖出,远处一条人影,却飞奔而来,窜入场中,只见来人年约五十许,一身青衣小帽,像一个老苍儿。
  场中双方立刻目光惊疑的移注这匆忙而来的第三者身上。
  而这老苍头目光一扫,也被这种大场面所惊住,他呆了一呆,才向杨家堡这边朗声道:
  “哪一位是杨家堡主人?”
  杨逸凡诧然地上前几步,抱拳道:“这位老人家,何事吩咐?”
  老苍头倏从怀中换出一张大红贴子,双手递上,道:“纪福奉家主之命,按江湖规矩,前来投帖拜山!”
  杨逸凡接过红帖,目光略垂,眉峰略聚,哈哈大笑,向鄂南三叟道:“想不到各位都准备着第二批接应,何不请一齐来?”
  鄂南三叟及同来的一干雄豪同时一怔,他们清楚并没有另约同道,那么来的究竟是谁呢。
  却陡见狄英排众而出,大声道:“纪福!想不到你也来了,十八年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你替谁投拜山帖??
  纪福忙垂手肃立回答道:“原来狄老爷也在这里,老奴请安,拜山帖是小主人所遣,人也即将到来!”
  狄英微皱眉头,却急急道:“你是说瑶屏姑娘?哼,到现在才来,我还当她已故世了呢?”
  纪福神色变了一变,沉声道:“主母并没有死,来的也不是她,而是主母之独子纪昭洵!”
  狄英一呆,倏然狂笑一声道:“想不到这块孽种,他配姓纪?”
  半空中倏然响起一声厉叱:“谁不配姓纪,准又是孽种,朋友话说清楚一点?”
  随着叱声,一条人影,急如飘风扑至,人品俊美,白衫飘逸,肩佩长剑,眉剑上挑,星眸中却射出愠怒的火焰,昂然屹立在狄英面前,脸色苍白,呈现无比的冷酷,正是奉命追索父亲下落的纪昭洵。
  纪昭洵依着身份,命老仆纪福先投帖,自己随后赶到,哪知第一次露面,就听到狄英刺伤人心的这番话。
  也由那番话,使他顿时了解母亲处境的悲惨,也了解母亲为什么要在晚间回家,要自己连夜离开终南纪家的缘故。
  然而他对自己的命运固然认了,可是他对别人所加的污辱,却不甘屈服,是以此刻满腹怒火,炯炯地注视着狄英,等待答复!
  同时之间,不但双方豪雄感到愕然,就是狄英及杨逸凡及尚未动手的杨逸仁也惊异地注视着纪昭洵。
  尤其是杨逸凡,刚才接过红帖,见上面纪昭洵的署名,尚不知道是何许人,现在明白了,因为纪昭洵长的容貌轮廓,太像大哥杨逸尘,使他从纪昭洵的身上,等于看到了大哥的影子,他手足情热,面对血统上应该是自己侄子的纪昭洵,暗暗一阵唏嘘。
  这些不过是在场每个人,对纪昭洵出现后的反应,只有纪福此刻却暗暗着急,不等狄英说话,已急急说道:“少爷,千万别无礼,狄老爷是你表叔公,初次见面,你应该先见过礼才对!”
  纪昭洵一愣,却见狄英不屑地一拂衣袖道:“老夫可没有这份福气,有这么个侄孙晚辈!”
  纪昭洵心头又像被人突然重重刺了一下,气得浑身发抖,满腹怒火几乎从胸腔中燃烧出来。
  纪福猛见他神色不对,一阵红一阵青,慌忙近前惶急地轻声道:“少爷,千万顾全大局忍耐一下,以免背腹是敌,进退维谷,再说狄老爷他说话虽伤人心肺,但十八年来,为了老庄主之死,几番出生入死,不顾自己生命,为老庄主雪仇,看在老庄主份上,你也该对他容让一点。”
  这番话把纪昭洵的愤怒已极的情绪,完全击溃了,满眶辛酸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流,他悲痛地暗暗一叹,真实地感触到十八年来,母亲实在太可怜了,也感到母亲确实有憎恨父亲的理由。
  现在,他也感到父亲的确有罪,而且无可饶恕,这刹那,他情绪转变了,一股怨恨之气,立刻贯注在杨家头上,他猛然一转身,星眸冷厉地望着杨逸凡,冷声道:“阁下想必是杨家的人了?”
  杨逸凡正充满感情地望着纪昭洵,骤见纪昭洵那对星眸布满了煞气,狞厉得吓人,心头一震。
  可是转眼间,他了解了纪昭洵的心情及痛苦,暗暗同情一叹,道:“不错,我就是杨逸凡,少侠投贴拜山,有什么事么?”
  纪昭洵厉声道:“在下此来想请贵堡说出杨逸尘现在隐迹何处?”
  杨逸凡摇摇头,充满感情地长叹了一声,方自说道;“十八年来,我时刻不忘大哥,可惜茫茫天涯,音讯全无,我们也四面八方地在探听他下落”
  接着用一种深切含意的语气,道:“少侠不必着急,若有消息,我一定立刻会设法通知你!”
  话声方落,已经远远走开的狄英响起一声冷笑,大声道:“纪福,老庄主的墓地你去巡视祭拜么?”
  纪福慌忙垂首恭然回答道:“回禀表老爷,老庄主的墓地,老奴每年必去打扫祭祀,不敢或缺!”
  狄英一哼道:“很好,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老庄主哩!”
  纪福一愕,道:“老奴怎会忘记,表老爷是发觉老奴有什么地方差错了么?”
  狄英冷冷道:“当然,你既没有忘记老庄主,就不该再跟这个野种,嘿!刚才我还以为他是为老庄主报仇而来的,原来是千里寻亲,想露一份孝心,嘿嘿……”到底是杨家的骨血,我看纪昭洵不如改叫杨昭洵来得适当些!“
  心头怀着满腔悲愤的纪昭洵一听这番话,顿如万箭穿心,几乎要发狂。
  刚才他受纪福的暗示及阻拦硬把燃烧的怨火压下,现在却再也忍耐不住,凄厉地一声大吼,道:“狄老匹夫,你跟我闭住臭嘴。”
  纪福这时也听不过去了,接口沉声道:“表老爷,不是老奴大胆顶撞你,刚才表老爷那番话可有些不识大礼了,少爷经瑶屏姑娘辛苦抚养长大,迢迢千里而来,投贴拜山,为的就是报仇雪恨而来,你是长辈,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连连伤损少爷的心?”
  狄英灰眉一挑,目珠一转,似乎倏然间改变了主意,冷冷一笑道:“好,好,纪福,你既这么说,老夫就算说错了,现在拭目等着,看看他怎么报仇?”
  昔年随着纪正宗走南闯北的纪福已感到这种场面异常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两面成敌。
  此刻他见“铁扇书生”狄英说话让了步,虽明知他是袖手旁观,绝无好意,却觉得这正是纪昭洵下台的机会,慌忙对悲愤欲绝的纪昭洵连施眼色,低声道:“少爷,千万忍辱负重,昔年韩信受犀,才能成人上之人,将中之帅,你千万别使主母失望!”
  纪昭洵通红的星眸迅速四下一扫,只见狄英这三四十人,有一大半脸上呈露着卑鄙不屑之色。
  他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反手一探,肩上长剑嗖声出鞘,一缕寒光已横当胸。
  纪福心头一惊,却见纪昭洵倏又转身面对杨逸凡吐语如冰地道:“请亮长剑!”
  纪福悠然松了一口气,立刻退开身子,让出地方,可是杨逸凡却一愕,眉头一皱,暗暗叹息起来。
  眼前的人,应该是自己的侄子,再说,自己对他的态度,比“铁扇书生”对他好得太多。
  但是看样子,纪昭洵似乎并不领情,难道他认为我知道大哥的消息而不告诉他?
  其实,他不了解纪昭洵此刻心理上的复杂,是无法形容的,他把狄英恨透了,却因狄英的话,不得不先表明自己的立场,这种复杂而痛苦的心理,除了纪福外,没有人能体味出来。
  杨逸凡沉思了片刻,沉重地说道:“我一切都是据实相告,你难道一定要动手。”
  纪昭洵冷酷地道:“量量杨家‘百蝶剑法’的威力,正是我第二个心愿!”
  杨逸凡眉稍一挑,还没有说话,却听到杨逸仁已怒声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二哥,让我来教训教训他!”
  只见杨逸仁叱着对尤飞一拱手道:“在下稍等再奉陪你尤当家。”
  身形一晃,纵身就到纪昭洵面前,还未站定,杨逸凡却沉喝道:“三弟,还不与我退下。”
  说着已伸手抽剑出鞘,沉声对纪昭洵道:“你既执意要动手,现在就请进招吧!”
  纪昭洵瞥了一眼愕然而退的杨逸仁冷笑道:“谁上都一样,接招!”
  一抖长剑,先分三路,斗然向杨逸凡刺出,出手就是“追魂十八式”中的精着“游魂如丝”。
  十余年的苦学,使他一露手就令人刮目而视,立刻吸引了满场注视,接着剑剑翻飞,不时夹着剑中套掌绝学,源源进攻,招招不离杨逸凡要害。
  可惜他第一次碰上的就是强硬的对手,杨逸凡起初似尚有容让之心,五招一过,觉得纪昭洵剑式辛辣,丝毫不留余地,心头不由也微有愠意,一声轻啸,立刻放手反击。
  这一来,搏斗情势顿时一变,杨家剑法,盛誉果非虚传,但见剑光挥处,满空都是翩翩银蝶,上下飞舞,丝毫不留空隙,根本使人摸不清虚实。
  五招一过,纪昭洵的攻势,顿时改作了守势,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无论剑法及功力上,确实比人差上了一筹。
  他虽明白趋势必败,可是他能退却吗?他知道不能,不说自己此刻已无法突破缠身剑圈的威力,就是狄英的话,也将使自己消受不了。
  这刹那,他在一口怨气无法发泄下,下定了破斧沉舟,与敌偕亡的决心,一声凄厉大喝,剑掌俱出,提尽真元,泼风狂扫。
  略荡开周身剑光,长剑一挑一抖,顿时挽出三朵斗大剑花,三朵剑花一闪即隐,化作一溜精芒,奋力向杨逸凡咽喉刺去。
  力沉真力,划空嘶嘶作响,正是家传剑法最后一式“三元化一”。
  杨逸凡心头一凛!他觉得纪昭洵这一剑功力上比前几招强出好几倍,而且招式玄奇无比,只是前胸空门大露,像是拼了命,他在震骇之下,剑势一敛,奋力一挑。
  叮地一声,火花了然中,纪昭洵的长剑被震高一寸,但去势仍劲而疾,刺向杨逸凡的鼻尖。
  但杨逸凡究非纪福,功力剑术上也比纪福高明了好几倍,而且此地也非终南山喂招的情形可比拟。
  他眼见剑尖方刺上杨逸凡鼻尖刹那,倏觉人影一花,剑势竟然刺空,这时的纪昭洵大吃一惊,咬紧牙根,长剑向下一压,猛欲倒拖回来。
  这正是终南深山中,接受母亲无数次考验而苦想出来弥补缺点的,同归于尽的一手剑法。
  哪知剑势方欲下压,手腕倏觉一紧,已被五指扣紧脉门,接着胸头一痛,骇然垂目,只见杨逸凡的长剑,光寒如水,正紧紧地抵住自己心窝,杨逸凡面严如冰,双目炯炯地盯视着自己。
  “完了……”纪昭洵心头发出一阵悲叹,右手五指一松,长剑呛当坠地。
  在他的感觉中,眼前已是死数,哪知杨逸凡凌厉的神色倏变得异常温和,发出一声轻叹,低声说道:“昭洵,纪家那批人虽容不得你,但杨家却绝不会那么无情,看在我大哥份上,我不为已甚,你也该好好深思一下!”
  沉重的语声中,一松扣住纪昭洵的腕脉的左手,缓缓收回长剑,退身三步。
  纪昭洵愣住了,一股辛酸的泪水,倏地涌上的眼眶,他说不出心头那种复杂而又悲怆的感觉。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领受对方的感情,而现在又不能不领受这一份沉重的感情,他正努力止住自己眼中的水流下来,那边狄英却张口发出一阵大声的狂笑:“哈哈……精彩,精彩,不过这么就算是来报仇的,那老夫及一千纪庄主的知交同道,十八年来出生入死,又不知算是什么了?……”
  语声是在讥嘲,充满了不屑和鄙视。
  纪昭洵立刻悲忿地转身向狄英大吼道:“老匹夫住口,终南纪家的事,用不着你姓狄的来管。”
  接着向鄂南三叟这边群雄一指,抱拳一揖,大声道:“各位前辈都是为了晚辈外祖雪恨而来,隆情高义,晚辈非常感激,但终南纪家并未断嗣,一切恩怨自有家母及晚辈会来了结,隆情只有容后再谢,高义谨有心铭,各位前辈仗议之情,只有在此拜谢了。”
  鄂南三叟白眉一皱,那边狄英却厉声叱道:“小子,你配姓纪?……”
  “嘿……”
  纪昭洵勃然大怒,但还没有表示举动,场外却进出一声冷笑。
  笑声娇滴滴地像个女子,但笑声却清楚地贯入双方群雄每个人的耳朵中,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纪昭洵怔然转过头去,只觉扑鼻一股幽香,停神一看,身后已经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位少女。
  这少女绿衣绿裙,手中却圈着一条蛇皮软鞭,杏眼,桃腮,配上直挺的鼻梁,风度幽雅,俏丽已极。
  可是此刻俏生生的脸蛋上却露出一丝怒意,对“铁扇书生”狄英冷笑着说道:“你‘铁扇书生’的侠名也不算小,年岁也活了一大把,可是此刻说话却使任何人听不入耳,人家姓什么居然也要你来管,好像你的权力已经越过了皇帝老子,嘿!听了实在使人惹厌!”
  狄英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丫头,你是谁?与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绿衣少女冷笑道:“我是谁,你也不配问,我与这位纪少侠也没有什么关系,嘿嘿,老实说,我是恰巧路过此地,本来想看一场热闹,不过对你那张臭嘴中说出来的话,实在听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打个抱不平!”
  哈哈哈……狄英气得进出一声狂笑,笑声中衣袖一抖,唰地一声,手中多一把精光闪闪的铁扇,厉声道:“好啊!
  管闲事管到老夫头上来了……“
  话未落,绿衣少女已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姑娘我清楚你们这里的纠纷,为友尽义,确是好事,可是对一个故人后辈,横加污辱,却大不应该。
  “再说比武决生死但凭功力,纪少侠尽力而败,不算得丢人,武林中有谁能保持长胜不败的?胜得光明,输得磊落,才是武人本色。”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又道:“再说杨家堡也不是好惹的,就是你狄英,十余年来邀了人,打了多少次,还不是落得灰头土脸,摇动了人家杨家的一堵墙没有?嘿嘿,还笑纪少侠做什么?”
  这番话把个狄英奚落得颜面丧尽,而且无言可驳,就是狄英一齐来的鄂南三叟也不禁暗暗佩服!
  只见绿衣少女说完,对纪昭洵用同情的秀眸一瞥,温柔地道:“英雄出头,十年不晚,你也不用伤心,现在还是离开这边为妙!”
  这段话像春风一般,稍稍吹散了纪昭洵心头一股积怨,他虽不知道这绿衣少女的来历,却对她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感激。
  因为这份同情,对他来说太少了,因为太少,更显示出可贵,何况来自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异性身上。
  纪福本来就反对纪昭洵到杨家堡来,此刻也趁机接口道:“少爷,这位姑娘说的话不错,既见识过杨家剑法,也可以走了!”
  说着,急匆匆地过去拾起垂落地上的那柄长剑,递给纪昭洵,目光暗暗向四周一溜,低声又道:“少爷,情势非常恶劣,别忘了我们主要的是先找出杨逸尘下落!”
  那绿衣少女已在充满孤傲的神态下,向场外走去,纪昭洵被纪福连拖带扶地跟着绿衣少女身后走去。
  蓦地,纪昭洵就挣脱了纪福的扶持,倏地转身,目光向满场群豪一扫,最后落在杨逸凡身上,冷冷地一字一语说道:“如不雪今日之耻,犹如此剑!”
  举起左掌,猛敲剑叶,叮地一声,长剑立断为二,他举起断剑向地上甩去,入土直没至柄。‘这番话不但是对杨逸凡而说,也是对气得发抖的狄英而说,话声一落,立刻扬长追上绿衣少女离去。
  杨逸凡长眉一挑,旋即发出一声叹息,可是“铁扇书生”狄英却当着这许多武林群雄,坍不起这个台。
  他身形略飘,厉声大喝道:“站住!”手中铁扇一摇,唰地一声张了开来!
  已经离开丈余的纪昭洵与绿衣少女同时停步旋身,绿衣少女已抢先冷冷发问道:“你叫谁站住?”
  狄英厉声道:“当然是你这贱人,老夫要看看你凭什么张狂?”
  绿衣少女娇容上顿降一层严霜,冷笑道:“看样子好像不甘心!你就试试姑奶奶鞭法。”
  说着圈在右手的蛇皮鞭倏然一抖一甩,呼地一声,鞭梢激射,向狄英咽喉卷去,这一出手不但快而且劲力实足,划空嘶嘶作响。
  狄英料不到这绿衣少女说动就动手,自己还未发动,对方一鞭已抽了过来,他闪身一避,立刻电掣般向绿衣少女扑来。
  哪知绿衣少女的鞭梢上,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一击落空,倏然一曲一转,缩了过去,狄英身形方避过,吧哒一声,鞭梢已像灵蛇一般,划过他前胸,他心头顿时骇然,倒纵而退,嘶地一声,一袭长衫,从胸以下,立刻破裂而开。
  狄英浑身惊出一阵冷汗,他料不到这突然而来的绿衣少女竟具有这般神出鬼没的鞭法,惊容未停,却见鞭影呼地一声,又从眼前划过。
  他慌忙再度急退,只觉得右手一震,一柄铁扇,竟已被长鞭卷走,嗖地一声,甩出三丈之外。
  只见绿衣少女冷冷一笑道:“第一是惩罚你骂‘贱人’二个字,第二鞭却是要你知道本姑娘并不是好惹的。”
  说完向纪昭洵挥手道:“我们走!”傲然转身,扬长而去。
  狄英这时真可说是惊怒交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成名数十年,今天当着不下百余武林人物面前,给一个黄毛丫头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人。
  他脸色一阵苍白,猛然一挫牙,正欲不顾生死追上去,身后倏响起一阵衣袂飘风声,接着衣袖被人一把拉住。
  狄英愤然侧首一瞥,拉住他的人赫然是“阳世阎罗”尤飞,不由怒声道:“尤兄,做什么?”
  尤飞沉凝地道:“狄兄千万别冲动,难道看不出那丫头的鞭法正是蜀中崔家的‘惊神鞭’么?”
  狄英倏然变了脸色,一股冲动,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提起蜀中崔家,巫山惊神鞭崔九龙,谁都会恐惧变色,但见过惊神鞭崔九龙的人,却少而又少,因此江湖上对蜀中崔家都有一份诡谲神秘的感觉。……
  这时,鄂南三叟也同时皱紧白眉,这次被邀请而来,情势发展到这么尴尬的局面,是这三位名高望重的萧家三兄弟所意料不到的!
  这种情形落在杨逸凡的眼里,心里倏然启动灵机,觉得暂时消弥这场纠纷,此正其时了。
  于是向鄂南三叟抱拳当胸,朗声说道:“在下有点建议,不知萧大侠贤昆仲能接纳否?”
  老大萧诚仍然皱着眉头道:“请说!”
  杨逸凡长叹一声道:“十八年来,寒门为了纪大侠之死,可说弄得枕不暇席,这样下去,是非曲直既无法解决,却流于无穷杀劫,对双方任何一方来说,实非解决之道。
  在下决定在今年重九之日,在君山之顶,邀请天下武林中公正同道,参加一次评判大会,届时也请纪家寻仇的朋友同时赴会,当着天下武林,把这段过节公开评判一下是非,作一次总了结,不知萧大侠认为然否?“
  鄂南三叟同时欣然颔首称赞,他们觉得被纪昭洵这一现身,已失去了助拳的立场,故而表示同意。
  盖鄂南三叟心中认为纪昭洵究竟是终南纪家之后,既已说明不需外人插手,自己已无必要膛这场混水。
  其余虽有不肯罢休的,但碍于鄂南三叟已答应出口,自不好再作表示,尤其为首的狄英被绿衣少女当众两鞭,打得颜面尽丧,更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对寻仇一节已失去了初来时那种决心,于是一场生死大会,顿时消弥于无形。
  鄂南三叟一千人此刻纷纷抱拳离去,杨逸凡望着仇家人影逐一消失,才长吁出一口气,可是一旁的杨逸仁却说话了:“二哥,你对人太仁厚了!”语气中对杨逸凡一切措施完全不表同意。
  杨逸凡剑眉一皱,道:“三弟是指哪一点?”
  杨逸仁道:“当然指对纪昭洵那小子,依我之意应早一剑贯心,杀他以绝后患!”
  杨逸仁斥道:“三弟,你应该知道他是大哥骨肉,我怎忍心下得了手?”
  杨逸仁一哼,道:“他。心中若有大哥,就不会这么对我们,二哥难道没有看到他临去断剑,心中包藏着无穷杀机?”
  杨逸凡长叹一声道:“这是误会,我们不应该再加深它才是!”
  杨逸仁冷冷道:“这是二哥自己的想法,但他心中是否这般想,只有鬼才知道,我觉得今天二哥不杀他,实在是错了,杨家堡日后的麻烦,恐怕就在这小子身上。”
  杨逸凡双目一瞪,道:“三弟,你不必渲染其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今天,若没有他纪昭洵的出头一搅,一场生死大战,伏尸百步,还不知会有怎么一个结局呢?”
  杨逸仁默然了,可是他心中倏下了一个决心,但是他却没有表露出来,默默跟着杨逸凡招呼着一干助拳的知交宾客,回返堡中。
  洞庭河畔恢复了空旷宁静。时间虽然还早,但满天阳光却被一堆浓黑的乌云所盖住,没有一丝风,天气显得更加闷人,象征着眼前的平静并不能消除未来的风暴,一切就如现在的天气,密云不雨,直待一场狂风暴雨来临。
  一个时辰后,杨家堡中倏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的人赫然是杨逸仁,他去哪里?没有人能知道!
  满空乌云,遮去了六月骄阳,天色立刻阴沉了下去,纪昭洵主仆的内心,与天色一样地阴沉,默默与绿衣少女快速地移着步伐!
  不过,纪昭洵此刻心境,比刚才开朗得多了,绿衣少女最后两鞭,打得固执的“铁扇书生”狄英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使他心头大感痛快,觉得出了心头不少怨气,同时也对绿衣少女的功力大表钦佩。
  走着,走着,杨家堡已远远抛在身后,高耸的黄鹤楼已遥遥在望,这时他才发觉与人家同行了半天,还没有问人家姓名。
  于是目光侧视着绿衣少女开口道:“承姑娘仗义执言,还未请问尊姓大名,以便小可将来报答!”
  绿衣少女露齿一笑,简单地回答道:“崔家凤!”笑容是迎人的,语声也是柔和的,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孤傲凌人之气!
  纪昭洵道:“原来是崔姑娘,小可纪昭洵……”
  方报出名字,崔家凤已温柔的一笑,道:“我知道,少侠,对你一切,我非常了解,非常同情,唉!这不是你的罪过,一切应该归咎于上代……”
  温婉的娇语声,含着一丝劝慰之意,那动人的笑容,犹如三月的蔷薇,可是纪昭洵在领略这些温慰之余,却不由一怔,脱口道:“姑娘怎会这般清楚呢?”
  崔家凤卟嗤一笑,娇声道:“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终南纪家那场剧变,在十八年前,江湖中哪个不知道?至于后半段关于你的事,刚才在杨家堡前,那个姓狄的老混蛋不是已透露得差不多了么?”
  纪昭洵又默然了,刚刚开朗的脸色一下子又转阴沉了下去。
  唉!往事是不堪回味的,现在被她一提,那不堪负荷的沉重感觉,又复回到纪昭洵的内心上,使他想起了惨淡的前途。
  崔家凤秀眸一瞥,似有感触,轻叹一声又说道;“对你少侠来说,过去都不值一提,未来的才值得你去奋斗,目前的唯一问题,应该是怎么能访到名师,再求深造才是第一要务!”
  纪昭洵默默地听着,他记得母亲临别时也这么说过,但江湖上奇人异士虽多,真正要找出一个,还真不容易!
  七大门派各有所宗,受武林尊重,但无深厚渊源,人家根本不会收授,江湖中成名高手虽多,但在纪昭洵心中的分量并不重,他需要的是拜师苦修后,一剑挥出能光寒天下的超人武功,江湖中那些成名人物,就是全愿意收他做徒弟,能传给的本事,也不过仅仅能抗衡一方,并不能出人头地。
  真正能达到他愿望的奇人异士,却是可遇不可求,故而他明白,寻访名师,再求深造,说虽容易,行动极难。
  崔家凤仍以动人的语声接下去说道:“你既步人江湖,就是江湖人。江湖人所本,主要的就是武功,犹如商人必须先熟练算盘,文人先要熟谙诗词八股一般,而像你这样的功力,实在不应该先出来闯,再加上你复杂的身世,我真替你未来担心!”
  她说完这些话,见纪昭洵脸色阴沉沉地,丝毫没有反应,忙微笑着又道:“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实话实说,想有所建议……”
  纪昭洵仰天一声长叹,点了点头,他对崔家凤的话是感激的,只是在紊乱而复杂的情绪之下,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表达而已。
  崔家凤嫣然道:“你能了解就好,其实我们年青人应该不同于老年人,要讲究什么世故,圆滑等等,嗯,多说废话没用,让我想想有什么路可以指点你!”
  她手中玩弄地挥动着手中鞭子,含颦转动着秀眸,没有片刻,倏然啊呀一声惊呼!
  纪昭洵一怔,纪福也不由一怔脱口道:“小姐是想起了什么?”
  崔家凤桃腮微红,含着歉意地道:“真对不起,我本来在想什么人最适合做你少侠的师父,哪知却先想了一件要紧的事……”
  纪昭洵急急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崔家凤笑着道:“我忘记了前面岳阳城中还有人等着我,少侠,恕我要失陪了,呃,这样吧,我在城中住在‘迎宾客栈’,你慢慢来,到城里可以去找我,那时我会告诉你一条求师之路。”
  说完像真的有什么急事一般,匆匆摆摆手,飞奔而去,瞬眼人影俱失。
  这时正好走到黄鹤楼前。纪昭洵不由伫足而望,苍茫的天色下,那点线影像飞舞的蝴蝶,冉冉消失,不知怎么地,他心头觉得仿佛失落了什么,感到一阵空虚。
  他心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崔家凤……崔家凤……”
  心中体味着她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
  由她离去的神态动作看来,她还未脱一个十七八岁少女应有的天真和稚气,但她在对付狄英时,却像一个江湖老手,隐有名家风范,而对自己说的话,却又充满了智慧,一种成熟的智慧……
  他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现出一个鲜明的轮廊,把崔家凤塑成了一座鲜明的人像,这座像却是娇美、英武、智慧、善良的综合体。
  于是他产生了一份深重的惆帐,萍水相逢,这一份友谊实在太可贵了,可是偏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惊鸿一闪,了无凭藉!
  “唉!少爷,人已看不见了,我们还呆着做什么?”
  是老家人纪福在说话了,话声惊醒了茫然悠思中的纪昭洵,他缓缓收回视线,叹息一声道:“福伯,那崔姑娘的话实在使我犹豫不决,依你看,我以后该如何好?是重新投师习艺呢?或是开始找人?”
  纪福也作难地沉思片刻,才叹息着说道:“那崔姑娘的话没有错,可是未来日子正长,老奴以为总得对主母有个交代,假如在尽力寻觅后,仍找不到那姓杨的下落,再作他图不迟!”
  纪昭洵叹道:“但是茫茫天涯,何处去找呢?我本以为杨家堡必会知道杨逸尘的消息,可是杨逸凡的话不像作假,现在我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唉!假如他死了,应该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假如是活着,这世界上怎会没有他的影子?
  难道他会在这世界里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由于刚才的刺激,他决心认为自己没有这个父亲,所以连称呼也改了过来,此刻,他茫茫思索着摸索的方向。
  哪知话声未落,身后却响起一声轻笑,有人接口道:“人活着怎会在这世界上消失,少侠,何不问问我?”
  纪昭洵及纪福同时一惊,迅速转身,目光瞬处,却见身后已站着一位身穿蓝衣的中年文士。
  这蓝衣文士年约四十余岁,正口含微笑地望着惊愕的纪昭洵。
  他身上没有佩兵器,可是从那炯炯*人的眼神中,纪昭洵已知觉是一位江湖高手,顿时脱口“你是准?”
  蓝衣文士笑道:“萍水相逢,何必问姓道名,纪少侠,不瞒你说,杨家堡前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非常同情你,所以明知不该说,也不忍不现身相告了!”
  纪福此刻已急不可待地接口道:“杨逸尘的下落,阁下知道?”
  蓝衣文士微微一笑,得意地说道:“普天之下,除了不愿透露的人之外,恐怕唯有我最清楚了!”
  纪昭洵精神一振,急急问道:“人在那里?”
  蓝衣文士简单地回答道:“在嵩山少林。”
  在少林?纪昭洵主仆不由讶然相对而视,大感意外。纪福皱眉问道:“朋友既仗义相告,何不把话说清楚一些,杨逸尘怎么会藏在少林!”
  蓝衣文士含笑道:“这点我可不清楚,不过十余年来,人被藏在少林,却是一点也假不了!”
  纪昭洵也皱眉怀疑地道:“阁下既早已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
  蓝衣文士卟嗤一笑道:“早点说?跟谁去说,若同你说,你今天才露面,不是在杨家堡看到你,路上相遇,我也不会认识你是谁?
  若要对令堂夫人说,可是十八年来江湖上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终南纪家庄自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铁锁大门,根本没有半个人影。“纪昭洵为之语塞,却见蓝衣文士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道:“要我对别人说,我也不敢,若是传出去,早已是一场大风波,而且消息一泄露,少林和尚一定立刻明白是我放的风声。
  “那批和尚已经关照过我严守秘密,我生平虽没怕过任何人,却惹不起少林,至于要我对‘百蝶神剑’杨超伦说,我又不想!
  杨家堡声名如日经中天,我生平行踪无定,独来独往,犯不着去讨这个好,拍这记马屁,现在请少侠想想,我若早说,该说给谁听?“纪昭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但仍禁不住怀疑地问道:“但是少林寺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呢?为什么不愿阁下泄露消息呢?”
  蓝衣文士仍含笑道:“这话你应该去问少林寺的和尚,佛门不是凡地,所以一切也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我是凡人,自然不会了解那批和尚是为了什么?”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一点点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杨家堡那火热热的场面,相信被你一搅,也该散了,此地不可久留,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说着潇然向岳阳城方向离去,步履如行云流水,转眼剩下一粒黑点。
  又是一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人物,可是这次,给予纪昭洵的感觉,不是温暖,而是神秘。
  那出色的口才,那锐利的目光,那含蓄的话语,那神秘的笑容,着实费人猜测思忖,他呆呆出了一会神,倏然侧首问纪福道:“福伯,你摸得出他的来历吗?”
  纪福始则沉思着摇摇头,继则微微一笑道:“少爷不用去猜,到了少林不就可以知道他身份了么?”
  纪昭洵微微一怔,倏然领悟了,若自己找上少林,少林和尚知道是他放的风声,岂不是从少林和尚口中能发掘他的来历身份?
  “对!”他掘拳一击掌,道:“福伯,咱们就立刻上少林!”
  由于那蓝衣文士临去的警告,纪昭洵与纪福二人就加快了步伐,避免与鄂南三叟及狄英一千人再碰上,但到了岳阳城外,已是万家灯火了。
  这时,由于突然得到了杨逸尘的消息,使纪昭洵热血沸腾,一时之间却忘记了崔家风临别的约会。
  等到在岳阳城外匆匆打过尖,想起了崔家风之时,二人离开了岳阳城已经约摸二三十里了。
  但是纪昭洵转念一想,寻师之事并不急,倒是眼前父讯已获,应该赶快了断。
  于是,母亲那憔悴渗淡的音容,代替了脑中如花笑容,可是他心头却仍然不免紊乱复杂,矛盾百起……
  天虽然已入夜,但天上的乌云却仍浓浓密密,夜色是一片漆黑,漆黑的驿道上,已没有行人的影子,四周充满了寥寂和凄凉。
  纪昭洵与纪福施展脚程飞奔着,陡然远远望见漆黑的大道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像一枝秃秃的树干,也像一块石头,丝毫不动。
  但说是树干,绝对不会生在官塘大道中央,若是石头,也不会有人搬块巨石,无缘无故地放在道中。
  纪昭洵与纪福心有所疑,立刻放慢了脚步,距离一点一点接近,黑影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是微风吹过,下半截似乎在微微晃动。
  这晃动的分明是二角衣摆嘛,纪昭洵心头一紧,立刻停住了脚步,双方距离仍有十余丈,纪福也紧张地扬声喝道:“前面的朋友是哪一位?”四周在话声落后,静悄悄地,那黑影依然木立,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纪昭洵顿时毛骨悚然!深夜荒道,无星五月,四周没有人烟,莫非是什么冤魂出现不成?
  他记得在稚龄之年,在终南荒谷中,依在纪福怀中,听他说过这种恐布的离奇传说,曾吓得一夜未眠,眼睁睁地害怕鬼魂光临,而现在他双腿微抖,不自觉地侧首向身旁的纪福望去。
  只见纪福也一脸紧张之色,倏地举手抽出肩上长剑,低声道:“少爷,不对劲,注意点!”
  纪昭洵心头更加一紧,举手一探肩头,摸了一个空,这才发觉自己此刻已没有长剑,不由更加着慌,却见纪福已把剑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接过,因有一剑在手,胆子微微一壮,大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黑影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回音,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因距离已近了四五丈,依稀已可看清那黑影像是一个人形,并非木石,只不过光线太黑,面目仍无法看清而已。
  二人移步虽慢,但距离终于慢慢接近,八丈……七丈……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倏然那黑影有了动作,右手一举,嗖地一声,多了一样东西,唰地一声张开,竟是一把精光闪闪的扇子。
  模糊的脸影中倏亮起二道灼灼犹如秋阳闪电般的眼神。
  几乎同时,纪昭洵也看清对方的面目了,骇然发出一声惊呼!
  纪福也吃惊地讶然呼道:“表老爷,原来是你,真把人吓了一大跳……”
  不错,伫立荒道黑夜中的人正是“铁扇书生”狄英,只见他脸布重霜,冷冷道:“老夫等候你们多时了!”
  纪福一见他神色不善,内心一震,慌忙拦在纪昭洵面前急急道:“表老爷有什么重要事吩咐么?”
  狄英阴沉地一笑道:“老夫要亲手送这个杂种上阴间去!”
  纪昭洵顿时骇怒交进忖道:“为什么纪家的人,却这么紧紧*着自己,丝毫不肯放松呢……”
  他心头倏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悲哀中,他尽量控制平静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此刻不比白天在杨家堡,对方在众目之下,还有一些顾忌,而在这深夜荒道中,一切已失去了凭藉,真动上手,自己纵然加上纪福,也根本不是对手,这种情形下,唯有保持沉默,静待发展。
  而纪福听了狄英的话,脸色也顿时一变,急急道:“表老爷,这是何苦,俗语说,不看金面看佛面,少爷纵有顶撞表老爷的地方,表老爷也该看在已死去的老庄主份上,宽容一二!”
  “铁扇书生”哈哈一阵狂笑道:“纪福,我知道你跟了老庄主十余年,忠心耿耿,誓不渝二,老夫相信,你也知道我一切也是为了老庄主惨死,摆不平心头一口冤气。……”
  纪福慌忙接口道:“表老爷用心可对天日,老奴焉有不清楚之理……”
  “你能清楚就好!”“铁扇书生”狄英又把话头接了过去,挥挥手道:“现在你让开一边,老夫要毙了那小子!”
  纪福怎肯让开,急急道:“表老爷既是为了老庄主,又为什么同我们少爷过不去呢,老奴这又不懂了!”
  狄英进出一声冷笑道:“老夫就是为了不让老庄主人死了还现世,故而非杀他不可,嘿嘿!纪福,假如老庄主会在棺材里爬起来,我相信他绝不会反对我这样做!”
  纪福慌忙摇着双手,用近乎哀求的口气道:“不!不!表老爷,你既知老奴一生对纪家忠耿,就请看在老奴薄面,少爷也是与你表老爷一样,心存仇志,誓为老庄主报仇……”
  哈哈哈,狄英一声震天狂笑,打断了纪福的语声,冷笑着道:“报仇?他凭什么报仇?
  凭的是纪家的身份,还是杨家的身份,纪福,你忘了昔年老庄主为什么死的么?
  还不是因为你小姐不贞,肚子里有了这块孽种!我狄英十八年来奔波江湖,邀请老庄主生前一干知交朋友,忘命向杨家声讨复仇。
  “为的就是替老庄主出这口怨气,但若不杀这个祸种,怎能向那批已死未死的知亲好友交代,又怎能对得起老庄主在天之灵,就是今天,若不是被他这一搅,杨家堡纵然不垮,也必伏尸百步,血染洞庭。
  “但是现在却落得一场空,反被仇家朋友两面耻笑,纪福,你叫老夫还有什么面目再面对武林同道?”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激厉的语声一落,不等纪福再说什么,脸色倏沉如铁,峻声又道:“纪福,你快让开,若再阻拦老夫,怪不得老夫扇下无情,把你一并算上,使此地多增一条冤魂!”
  纪昭洵此刻知道任凭纪福说烂了舌头,也无法使对方软心改变了,一股怨气顿时冲上脑门,狂笑一声道:“福伯,你也不必多费口舌,就让那老匹夫过来,我昭洵今天认命就是了!”
  握剑五指一紧,决定以死一拼。
  哪知纪福一听这话,不但不让开,反而大喝一声道:“表老爷,你这么固执己见,就请先成全老奴!”
  双掌骤起,如疯了一样,猛扑狄英,掌风兜心劈去,掌势一出,又大叫道:“少爷,你快逃,老奴替你挡他一阵!”
  “铁扇书生”脸上杀机骤浓,精光闪闪的双目一瞪,厉喝道:“纪福,你敢!”
  左袖一拂,一道劲气横卷而出,啪地一声,纪福身躯像飘风落叶一般,被震出一丈有余,仰天一跤,摔在地上。
  要知纪福跟着已故的“剑掌双绝”纪正宗学到不少招式,但功力上,与狄英一比,究竟差得太远。
  这一跤铁得眼中金星直冒,浑身酸痛,但耳中却听得狄英阴沉的语声:“念你数十年忠心耿耿,老夫不为已甚!”
  面目狰狞阴沉的狄英,就在这话声中,人如闪电一划,已欺到惊愕的纪昭洵面前,狞声又道:“老夫今夜送你再投一次胎,希望你来世切莫姓纪!”
  铁扇如电光石火一划,已向纪昭洵咽喉切到。
  寒气砭骨,劲力*人,这出手第一招就是生平绝学“雁翎十八剔”中三大绝招第一式“落雁断羽”。
  骇恨交加的纪昭洵,迸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长剑硬向外一封。
  叮地一声,剑扇交击,爆出一溜火星,他人噔噔立刻震退三步,虎口巨震,长剑几乎脱手飞去。
  骇然之下,面对凌厉的招式,他顾不得再说话,左掌猛推,施出“龙形三曲”掌法,接连劈出三掌。
  狄英身形三闪,阴森森笑道:“你这点狗抓毛若在老庄主手中施出,老夫或许挡不了,在你手中,嘿嘿,老夫绝不会令你逃过下一招!”
  铁扇虚虚在纪昭洵眼前一晃,唰地一拢,疾如流星,直点前胸,这一招更狠更疾。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狄英身后响起一声大喝:“表老爷手下留情。”
  二道硬崩崩的掌风,直袭狄英后背。
  不用说,正是纪福,他这时已顾不得自己安危,眼前纪昭洵即将亡命扇下,立刻猛扑过来。
  这种情形下,狄英不得不收扇移身,先求自保,他似乎不愿伤了老仆纪福,却对纪昭洵下定了狠心,铁扇微收即伸,又唰地张开,向纪昭洵脑门劈下。
  这一式更是凌厉无伦,纪昭洵惊魂方定,扇上劲气已袭脑门,骇惶之下,避已不及,*
  得举起酸柔无力的右臂,长剑死命向上封,叮地一声,虎口震裂,长剑坠地,但铁扇却略略一顿,原势而下。
  纪昭洵拼命向后倒纵,纪福也拼命扑上大声道:“表老爷,你要杀就先杀老奴!”
  这一招又在千钧一发下,被纪昭洵逃过,气得狄英胡子根根直竖。
  他布满煞气的双目狠狠向纪福一瞪,却仍不忍心对纪福下手,其实狄英并非坏人,所以对纪昭洵这么狠毒,却是目睹十八年前纪家庄那场惨变,激愤于心,对纪昭洵有了牢不可破的卑视和私见。
  此刻他恨声道:“纪福,随你怎么说,老夫今天也非杀这小子不可!”铁扇一挥,又如风一般,向纪昭洵扑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蹄声自岳阳城方向来路,飘传过来。
  马未到,却已闻语声传来:“什么人在这里打斗!”
  扑身的“铁扇书生”不由一怔,停身举目向来路方向望去。
  只见一匹骑影,如电掣风掠而至,马上人略勒马缰,健马人立长嘶,那人凌空长身,已飘然落在道中。
  纪昭洵主仆及狄英凝神一望,头不约而同地一震,来人英姿爽飒,长衣飘洒,容貌俊武,不是别人,却正是杨家堡三少堡主杨逸仁。
  而杨逸仁一看场中三人竟有“铁扇书生”在内,神色也不由一呆!
  他追赶的对象,本来也是纪昭洵,却不料那“铁扇书生”竟与他怀有同样的目的,而早一步先下手了。
  他更想不到本要取纪昭洵的性命,此来反而救了纪昭洵一命。
  但是狄英却摸不透杨逸仁的来意,眼珠一转,觉得现在要再杀纪昭洵已不可能,立刻转身向纪福冷冷一笑,道:“纪福,现在可不遂你心意了么?嘿嘿,到底是杨家的骨肉,但以后若有什么差错,老夫一样要取他的狗命!”
  说完衣袖一指,长身而起,人影略闪两闪,已没人浓黑的夜色中。
  纪昭洵暗暗一声悲叹,他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却难受得几乎要发狂。
  想起白天在杨家堡前,杨逸凡那种和颜悦色,和充满感情的语气,而现在这位杨逸仁又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这是为什么?他们是自己的仇家啊?但是他们对自己偏偏这么仁厚,而应该是自己亲家的狄英,却对自己这般凶狠毒辣?……
  他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一切都大乖常情,连自己也包括在内,他觉得再下去,恐怕连谁是亲,谁是仇,都会分不清楚。
  紊乱的思绪,像潮水一样地在脑海中翻腾着,然而一旁惊魂甫定的纪福已过来拾起地上的长剑,对纪昭洵轻声道:“少爷!我们走吧!”
  世故深沉的纪福,却不像天真的纪昭洵,他感到如此深夜,杨逸仁突然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心有戒意,恨不得马上离开。
  但话声方落,僵立着的杨逸仁却开口了:“走?嘿!慢一点!”
  纪福世故地一抱拳道:“杨三侠有什么指教!”
  此刻的杨逸仁,心头有一丝懊悔,他觉得早知道狄英会对纪昭洵下手,自己实在多跑了这一趟,方才若是能使纪昭洵丧命在对头手下,那是多么理想?而现在,自己却反而把狄英惊走。
  不过,他觉得既了解对头也放不过纪昭洵,自己就不必急于要杀人,本来的计划应该修正一下,不妨把话先问清楚,说清楚,若纪昭洵真是不识好歹,再动手也不迟,这样诛之也不愧于心。
  于是他冷冷地回答道:“在下此来,有两个问题,请教纪昭洵!”
  纪昭洵微微一怔道:“什么问题?”
  杨逸仁道:“未问之前,我希望你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必须慎重,必须经过良心理智的审判,而不作虚假。”
  纪昭洵怔然点点头。
  杨逸仁似笑非笑地一颔首,说道:“好,问题只有两个,第一个,请问你自己心目中有没有父亲存在?对父亲抱着什么态度?”
  纪昭洵闻言不由一愕,他想不到问的却是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却又是自己一切苦恼的根源。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他虽有趋向于与母亲相同的观念,却还没有确立一个肯定的立场。
  他苦恼地呆呆望着杨逸仁,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一旁的纪福却接话答道:“这点杨三侠应该已经知道,何用劳驾再问。”
  老于世故的纪福,回答得非常巧妙,对于这个问题,在他心目中,与狄英对纪昭洵的牢不可拔观念一样,只有“仇恨”二个字,只是因凛于自己这边二人并非杨逸仁对手,所以答得圆滑了一些。
  哪知杨逸仁却冷冷道:“我问的是纪昭洵,不用你回答,希望你不要多插嘴!”
  纪昭洵想了半天,才痛苦地毅然一咬牙道:“在下生来未蒙亲润,只知道有一个辛苦抚养我的母亲,不知道有父亲,当然更说不上抱什么态度了!”
  说着星眸中已隐含了一眶泪水。
  杨逸仁脸色沉了一沉,冷冷道:“很好,第二个问题是,你以后对杨家堡又抱着什么态度?”
  纪昭洵长叹一声道:“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是勉强答复你。
  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再回答!“
  杨逸仁冷漠地道:“凡有一个问题,在任何人心目中,必有一个答案,纪昭洵,你必须毫不虚饰地回答!”
  纪昭洵痛苦地大声道:“母命难违,不伤一人,踹垮杨家堡!”
  杨逸仁哈哈一声大笑,道:“好,不论是亲是敌,你不愧是我大哥的儿子,我佩服你的豪气!……”
  纪昭洵倏如发狂的大喊道:“你不要问了,你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
  痛苦的狂喊中,他双手捧脸,泪水已扑簌簌地如雨而下。
  杨逸仁愕了一愕,旋即哈哈一笑,一字一语道:“我说过只问二个问题,自然不会再多问第三个,现在,纪昭洵……”
  脸色倏沉如铁,接下去道:“你应该亮剑了!”
  话声中,手挥剑柄,一声龙吟响处,一道寒光在夜色中闪起,他手横剑势,已亮出门户。
  纪福大凛,脱口喝道:“杨三侠,这是干什么?”
  纪昭洵也愕然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望着杨逸仁。
  只见杨逸仁冷笑道:“我要干什么?你们应该清楚,纪昭洵,我给了你机会,但你不知道悔过,现在除了杀你之外,别无他途可寻!”
  纪福骇然变色,大喝道:“杨逸仁,你太已卑鄙,荒夜欺弱,传出江湖,不怕被天下武林耻笑!”
  杨逸仁长笑一声道:“老奴才,我的想法,与你恰巧相反,我不是欺弱,而是诛逆,父母天伦,纲常岂能不正,我今夜杀了他,传出江湖,不但不会有人耻笑,而且没有人敢说我杨逸仁不对!”
  语声倏然一沉,脸上杀机更加深沉,转目对纪昭洵厉喝道:“逆子,你还不快亮剑准备?”
  纪昭洵悲痛地长叹一声,道:“你动手吧!”
  垂手颓立,似是万念俱灰。
  杨逸仁怔了一怔,旋即厉笑一声道:“你不亮剑,我还是一样要杀你!”剑势一抖,疾如电光,兜心刺去。
  纪昭洵惶然一声大喝,长剑一撩,横里架去。
  但他怎抵得住杨逸仁剑上进发的深厚真力,呛当一声,长剑被震开二尺,脱手而飞,而杨逸仁的剑势已点到纪昭洵的前胸。
  纪昭洵呆呆木立,不避不让,其实他明白,功力悬殊之下,动不动手,结局不会二样,与其动手,还不如甘受一剑,死得干脆一些。
  眼见利剑即将透胸,纪昭洵即将伏尸剑下,半空中陡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厉喝:“三弟,还不与我住手!”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如狂风而落,呼地一掌,横里向抵在纪昭洵胸前的长剑劈去。
  啪地一声,长剑被掌风震斜,杨逸仁跄踉而退,侧头一望,竟是杨逸凡,不由惶然叫道:
  “二哥……”
  杨逸凡面寒如冰,斥道:“三弟,你太过分了!”
  杨逸仁呐呐道:“二哥,我是为了父亲与杨家堡着想……”
  杨逸凡怒喝道:“胡说,为了杨家声名,你根本就不该这么做,十八年来,父亲苦心树立的仁义声誉,被你这一来,岂不尽毁于一旦。”
  杨逸仁抗声道:“但是今天我们不杀他,他将来却饶不过我们,未动手前,我已把话问清楚,他自己坦陈没有父亲,立志踹坍杨家堡,二哥不信,自己可以问问!我这么做,难道错了!”
  杨逸凡叹息一声道:“这是误会,只要能找到大哥,误会不难澄清,纪少侠的立场届时自会改变……”
  他说到这里,望了望木立的纪昭洵,叹息一声,又沉声对杨逸仁道:“再说,骨肉相残,无异禽兽,他究竟是大哥的儿子,三弟,将来你面对大哥,万一完全不是那回事,你又怎么面对大哥交代?”
  杨逸仁默然了,他心中却一万个不同意,却不敢再对二哥辩说什么,杨逸凡此刻转目凝神着纪昭洵,见他泪水满面,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叹道:“我三弟鲁莽,希望你看我面上,勿存芥蒂!”
  纪昭洵像麻木了一般,不言不语,呆呆望着杨逸凡,连神色上的反应都一丝没有。
  其实他不知道再能说些什么,也没有话可说,一日一夜之间,历尽了人生曲折的悲境,已使他身心快要崩溃。
  杨逸凡又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我年纪虽不大,但让我叫你一声孩子吧!孩子,你心中的痛苦我非常了解,唉!我早已说过,纵然天下容不得你,但杨家堡仍有你一席之地!”
  一旁的纪福却插口冷笑道:“我们少爷纵然死在外面,也不会上杨家去求庇护!”
  杨逸仁刚才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此刻立刻找到机会,立刻一挺长剑厉喝道:“老奴才,我二哥在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要不闭嘴,我就先一剑把你劈烂当地!”
  纪福凛然噤口,但杨逸凡却像并不计较这次,对纪昭洵又道:“我也不多说了,我了解你将来会知道该怎么做,白天我已发出请贴,定今年重九之日,在群山之顶召开评判大会,邀请天下武林来评断纪杨二家这段纠纷,希望你届时能够来,把这件误会作一个最后的合理了断!”
  说到这里,又是一叹,方向杨逸仁一挥手,人影双双飞上马背,蹄声如雷,刹眼已远远消逝。
  纪福惊魂甫定,气恼遂生,倏地“呸”一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今夜红脸白脸,叫你们杨家兄弟做尽了!”
  纪昭洵却仰天吐出一声怆然的长叹!他深深地感到杨逸凡的仁厚,也充分了解杨逸仁的刚傲。
  但是他觉得自己宁愿碰上杨逸仁,却不愿再见杨逸凡,杨逸凡的仁慈,只有增加自己内心的矛盾及痛苦。
  纪福听见纪昭洵叹声,急忙匆匆走近,安慰道:“少爷别再苦恼啦!”
  纪昭洵倏泪落如雨,叹道:“福伯,我来时悔不听你的话,今天是自取其辱!”
  纪福勉强作出一份苦笑,道:“少爷,一隅之失,不如一隅之得,能得到那个消息,这份代价化得还值得!”
  纪昭洵颓然叹息道:“得到了消息,又有什么用?以我现在功力,此去还是送死!”
  纪福一呆,急急道:“少爷,现在已没有时间顾虑得那么多了,好歹到了少林后再说,再说那人能把消息泄露给咱们,难保不会泄露给别人,若要让别人抢在咱们前面,你母亲含辛茹苦十八年,岂不落得一场空,而且结局如何?末可逆料……”
  提起了母亲,纪昭洵脑中不由又浮起那憔悴惨淡的影子,他不得不强振起精神,连夜赶路。
  黑暗吞没了他们的影子,一切恢复原有的静寂,只有夜风吹过树梢时,响起一阵犹如呜咽般的簌簌之声,像在为纪昭洵悲怆的生命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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