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竜乘風 Long Chengfe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2年)
快刀浪子
  作者:竜乘風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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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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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一章
  三十七月二十四日,狗。
  三十八月初五,羊。
  三十八月十二日,黑芝麻。
  三十九月初九,趙天爵。
  ※※※
  這是一張殺人名單。
  前三行的二十六個字,已被塗去。
  字是用墨寫在一塊白絹上的。
  但塗掉這二十六個字的,卻是已經幹透了的血。
  還有九個字未沾上血漬。
  “血債血償,趙天爵的血,將會染濕這塊白絹一百次、一千次,直到他最後一滴血都被榨幹為止!”
  ※※※
  說這幾句話的,是個長發披肩,一身白衣的青臉漢子。
  他的年紀並不大,但臉上卻已有太多的皺紋。
  除了皺紋之外,更有一道長達五寸的疤痕,由左耳—直橫過面頰,幾乎伸展到喉頭之上。
  他這一張臉,已足以嚇跑世間上絶大多數的女孩子。
  ※※※
  殺人名單上,唯一還未染上血漬的,就是最後的九個字。
  三十九月初九,趙天爵。
  一年衹有十二個月,怎會弄出個三十九月初九?
  三十九月是甚麽意思?
  趙天爵又是怎樣的人?
  還有狗、羊、黑芝麻,又是些怎樣的人物?
  ※※※
  五月初六,雷電交加,風雨大作。
  官道上,泥濘處處,連拉車的馬匹都不願在這種道路上走動。雨茫茫,視綫模糊不清。
  就在雨勢最急的時候,大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奇景。
  這裏出現了一艘船。
  不是小船,而是一艘比馬車還大三十倍以上的巨船!
  ※※※
  這一條官道,延綿百裏,一直通到蝴蝶城。
  在這蝴蝶城東一裏之外,有一間小客棧。
  這一間既是小客棧,也是小酒傢。
  小客棧衹有五間小客房,飯堂上也衹有五副座頭,白日間最多的人客是蒼蠅,到了晚間卻是蚊子的天下。
  在客棧的左邊,還有兩座茅捨。
  這兩座茅捨也有住客,那是四頭又臭又髒的豬。
  人豬為鄰,這種客棧實在令人“拍案叫絶”。
  所以,這裏的生意,已可用“不忍卒睹”四字來形容。
  小客棧的老闆,是個已快將七十歲的老蒼頭。
  附近的人,都稱呼他勤伯。
  勤伯人如其名乎?
  非也。
  他非但談不上一個“勤”字,簡直就是—個懶惰的老闆。
  他唯一最關心的,似乎並不是客棧的生意。而是茅捨裏的四頭豬。
  幸好他還有一個叫小鷹的小夥計。
  小鷹辦事遠比老闆勤快得多,而且還懂得狩獵,據說他的箭法很不錯,有—次還居然射中了另一個狩獵者的屁股。
  看來那一次,他已惹出大禍。
  可是,那個狩獵者也真奇怪,中箭之後不但沒有找小鷹算帳,反而像受了驚的兔子般,急急遁去。
  這裏距離蝴蝶城並不遠,那個被箭所射的獵人是否來自城中?
  ※※※
  大雨天,也是留客天。
  平時難得有客光顧的小客棧,今天總算來了幾臺客人。
  無三不成幾,剛好三臺顧客,總共八個人。
  坐在窗前那副座頭上的,是三個老年人。
  這三個老人,比小鷹矮得多。小鷹今年纔十四歲,但居然比起他們中最高的一個還高出五寸。
  他們身上穿着的衣服,既不算好看,也不算難看。
  他們來到這間小客棧的時候,渾身都已濕透,小鷹真擔心他們會着涼。
  他們的年紀已有一大把,冷壞了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看來這三個矮小老人似乎是三兄弟。
  但再仔細看一看,又好像不像。
  他們雖然長得同樣矮小,然而容貌神態卻並不相似。
  在這三個矮老人隔鄰的一副座頭。也有三個客人。
  這三個人的身材,可魁梧得多。
  尤其是坐在最靠門口的那個黑袍大漢,他整個人簡直就像一座巨塔般,幾乎連大門也給他的身軀堵塞住。
  坐在他左右兩旁的人,也是精壯如牛般的大漢,看他們一臉兇橫霸道的樣子,若說他們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盜,恐怕人人都會深信不疑。
  他們真的是強盜嗎?
  除了這六個顧客之外,小客棧還有兩個醉漢。
  小鷹從來都沒有見過醉得這麽厲害的人。
  這兩個醉漢一共喝了二十八斤竹葉青,摔破了十六衹酒杯,抝折了三十八雙竹筷,連凳子也坐爛了四五張。
  小客棧裏的酒差不多已給他們喝光,還有五六斤已開始發黴的花生,也給他們吃個幹幹淨淨。
  他們比其他兩臺顧客來得早。
  這兩人是昨晚耽到現在的。
  當其他兩臺顧客相繼光臨的時候,這兩個醉漢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小鷹沒有理會他們。
  勤伯更懶得去理會這兩個醉鬼。
  這兩個醉鬼雖我差點沒把小客棧的傢俱全部毀掉,但他們在櫃臺上早已存放了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雖然不是一個大數目,但已足夠付酒帳和賠償傢俱有餘。
  ※※※
  老天在發脾氣,雨暴風狂,雷電交加鬧個不停。
  勤伯今天比平時更懶。
  往日在這個時候,他總會到豬捨裏看看那幾條豬。
  但現在,他仍然臥在床上,嘴裏卻咬着一根旱煙袋。
  無論怎樣看去,他都衹像個土頭土腦的老鄉下。
  他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請了一個像小鷹般勤力工作的小夥計。
  外面雖然有幾臺顧客,但他好像漠不關心。
  忽然間,勤伯聽到外面一個粗魯的聲音大喝道:“偌大一間酒傢,就衹剩下這兩斤水酒?
  臭小子,你當老子是來白吃白喝的強盜嗎?”
  勤伯雖然懶得走動,但這時候也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出去看個究竟。
  衹見那個黑袍漢子,居然把小鷹當是衹小雞般,單手提起來。
  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如果沒酒喝便要把這少年活活吞掉般,模樣好不嚇人。
  但小鷹並沒有被嚇得幾乎撒尿。他衹是嘆了口氣道:“這位大爺還沒有喝酒,火氣便這樣驚人,倘若灌下三兩烈酒,豈不是這間小店也給你拆了?”
  黑袍大漢臉色一變,大喝一聲,忽然亮出一把沉重已極的厚背鐵刀。
  黑袍大漢的刀很快,刀光一亮,立刻就架在小鷹的脖子上。
  “臭小子居然敢消遣你祖宗?”黑袍大漢兇巴巴的道:“你看我敢不敢把你剁成肉醬?”
  鐵刀架在小鷹的脖子上,勤伯可急死了。
  他連忙撞撞跌跌的走了過來,叫道:“別剁!別剁!剁死了這個臭小子誰來伺候幾位大爺?各位要酒,老漢儘管想想辦法。”
  黑袍大漢的火氣總算消了一點,但他仍然提抓着小鷹。
  勤伯在店中東翻西找,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壇十斤裝的酒。
  黑袍大漢放下小鷹,伸手拍開泥封。
  泥封剛拍開,一陣醉人的酒香,立時充滿着整間小客棧。
  黑袍大漢深深的吸了口氣,連眼睛都亮了。
  “好灑!好灑!”
  勤伯幹笑着。
  黑袍大漢忽然對左邊的一個灰衣大漢道:“拿試毒銀針來。”
  灰衣大漢立刻掏出一根銀針,在酒中浸了一浸。
  銀針仍然銀光燦爛,絲毫無異。
  黑袍大漢瞪了小鷹一眼,叱聲道:“這種好酒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讓大爺嘗一嘗?”
  小鷹淡淡的道:“這酒裏有毒,你喝下去會腸穿肚爛而死。”黑袍大漢哈哈在笑。
  “臭小子,是那個臭婆娘養下你這個小王八,酒裏有毒無毒,還瞞得過老子?”
  他說完之後,立刻就把整壇酒扛起,喝得痛快極了。
  但他衹喝了兩口,臉色就變了。
  他馬上放下酒壇,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般。
  灰衣大漢一呆,道:“這酒沒有毒,那是剛纔用銀針試過的。”
  黑袍大漢的臉突然發青。
  小鷹嘆了口氣,道:“我早就說過這—壇酒有毒,你偏不相信,那又有甚麽辦法。”
  —陣震天價巨響,酒壇摔破,瓦片和酒液四處飛濺。
  黑袍大漢竟渾身虛軟,面色由青變緑,又由緑變藍,但嘴唇卻殷紅如血。
  他突然揮刀,就嚮小鷹的頭上劈去。
  但小鷹卻像泥鰍般,早已溜得老遠。
  灰衣大漢和另一個穿黃衣的大漢也是臉色同時一變,齊聲大喝,就待追殺小鷹和勤伯。
  他們一個使用鎮鐵所鑄造的短棍,另一個用的武器卻是一隻長約兩尺的鋼鈎。
  “你們竟敢在酒裏下毒,快拿解藥出來。”灰衣大漢揮動鐵棍,“叭”的一聲,木桌應聲被打斷數截。
  他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酒裏何以竟然有毒。
  黑袍大漢已用試毒銀針浸在酒裏,證明酒中無毒纔放心喝下去的。
  小鷹急急躲在勤伯的背後,嚷道:“別動手,毒藥不是咱們放在酒裏的。”
  灰衣大漢怒道:“臭小子,你還敢抵賴?”
  一陣鐵棍呼嘯之聲響起,灰衣大漢竟毫不留情,就嚮勤伯和小鷹兩人的腰上同時掃去。
  這一棍來勢洶洶,不難把這老幼二人,同時活活打死。
  但這棍沒有擊中勤伯和小鷹。
  因為這一棍忽然間就像變魔法般,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上。
  灰衣大漢連看都沒有看清楚,鼻子上又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
  “唷!”
  就衹這麽“唷”的一聲,灰衣大漢的鼻子居然就給自己的鐵棍撞扁了。
  他現在的臉,就好像一個被搗爛了的西瓜。
  灰衣大漢還想再發狠,但他忽然覺得腰間一麻,突然就此僵立在地上,彈動不得。
  他不但被自己的鐵棍撞扁了鼻子,也被自己的鐵棍點了麻穴。
  他愕住了。
  就算他沒有被人占了麻穴,他也一樣會愕住。因為他的鐵棍竟然已落在了一個又矮又瘦的老人手中。
  那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一件事。
  但不可能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他的鼻子現在還痛得要命,鮮血仍然像噴泉般從臉上涌出。
  ※※※
  三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現在已有兩個變成了廢物。
  長得最高大相貌最兇惡的一個黑袍大漢,他衹不過喝了兩口酒,便已倒在地上,連呼吸都已停頓。
  他的臉龐,就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樣,變成深黑之色。
  至於灰衣大漢,其人兇惡的程度,絶不在黑袍大漢之下,但現在他的情況,似乎比黑袍大漢好不了多少。
  還餘下來的一個黃衣大漢,他雖然手中握着一把鋒利無比的鋼鈎,但看見這種情景,居然怕得不敢出手。
  矮老人冷冷的盯着黃衣大漢,半晌纔道:“你為甚麽站在哪裏?你怕死?”
  黃衣大漢一句話也說不出。
  矮老人嘿嘿一笑,道:“遼東三煞雖然在東北頗有名氣,但常言有道,物離鄉貴,人離鄉賤。蝴蝶城這一淌渾水,你們本就不該來插上一腳的。”
  黃衣大漢幾乎連肚子都氣破了。
  他姓屠,叫屠勾魂。
  遼東三煞,也有人稱為遼東三盜,近十年來,最少已有八間鏢局的紅貨,落在他們三人的手裏。
  這三個劇盜不但殺人劫鏢,連六扇門中的不少高手,也栽在他們的手下。
  昔年威震河朔的名捕頭天環神爪駱茂,就是死在遼東三盜手下的。
  但現在,遼東三盜卻變成了比三腳貓還不如的東西,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竟會栽在三個矮小的老人手裏。
  ※※※
  屠勾魂雖然幾乎被氣破肚子,但他還是不敢嚮眼前的矮老人動手。
  矮老人突然揮了揮手,嘆道:“老夫雖然覺得你們三人極討厭,但此刻並不是與你們這種人斤斤計較的時候,你們還是快點滾開,別再讓我老人傢生氣。”
  屠勾魂吸了口涼氣,半晌纔道:“咱們三個已有兩人動彈不得,還望前輩放他們一馬。”
  矮老人嘿嘿一笑。他考慮了片刻,終於還是解了灰衣大漢的穴道。
  灰衣大漢穴道被解,再也不敢鬍來。
  屠勾魂又道:“老大他何以會中毒的呢?”
  矮老人冷冷道:“酒本無毒,但他把酒喝進肚子裏時,酒就變成有毒了。”
  屠勾魂莫名其妙。
  矮老人冷笑道:“毒並不在酒中,而是在酒壇的邊緣上!”
  屠勾魂一雙目光註射在勤伯和小鷹的臉上,卻又兇不出來。
  小鷹仍然否認毒是他下的。
  屠勾魂道:“若不是你們下毒,又如何預早會知道?”
  矮老人淡淡一笑,道:“他瞧見了老夫下毒。”
  屠勾魂將信將疑。
  矮老人突然把一包藥散,丟給灰衣大漢。
  “給那傢夥服下,以後再也別讓老夫碰上。”
  “遼東三煞”這一次碰上了煞星。
  但他們總算幸運,並沒有丟掉性命。
  然而,自此之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三個劇盜,他們居然因此而退出江湖。
  ※※※
  “遼東三煞”瞬即溜個幹幹淨淨。
  小客棧裏似乎又平靜了不少。
  那三個矮老人,一個穿白衣,一個穿黑衣,還有一個,卻是穿着一件七釘八補的破爛棉襖。
  剛纔把遼東三煞趕跑的,就是穿破棉襖的矮老人。
  他忽然問小鷹:“你是怎樣看見老夫在酒壇上下毒的?”
  小鷹淡淡的道:“勤伯找着這壇酒的時候,你曾故意碰他一碰,而且伸手在酒壇的邊緣上摸了一摸。”
  矮老人道:“就憑這一點,你便已能認定老夫已在酒壇上抹了毒藥?”
  小鷹道:“現在,總算我沒有看錯了罷?”
  矮老人點點頭,道:“你的確沒有看錯。”
  一直坐在角落裏的白衣矮老人忽然道:“沙老邪也沒有看錯人,這小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材。”
  穿破棉襖的矮老人卻嘆了口氣,道:“可惜賀教主快到了,他們的死期也逼近眉睫。”
  勤伯仍然是那副老樣子。
  他好像連一句話也沒有聽進耳朵裏。
  就在這個時候,一幕奇景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看見大路上突然出現了一艘船。
  不是小船,而是一艘比馬車還大三十倍以上的巨船!
  ※※※
  那是一艘巨船。
  這艘巨船不在江河大海之上,卻從陸路緩緩來到這裏。
  船不在水小,又如何能動?
  別的船不能,但這一艘船能。
  因為這艘船居然是有輪子的。
  在船的前面,有數十匹健馬,就像拉動一輛巨大的馬車一般,把大船徐徐的拉動。
  如此寵大的陣勢,的確是令人吃驚。
  這是一艘怎麽樣的船?
  主持這一次行動的人又是誰?
  目的又是甚麽?
  ※※※
  小客棧裏的兩個醉漢突然喃喃地在交談。
  其中一個道:“我瞧見了……一艘……船……”
  另一個笑了起來道:“這裏距離最近的大河流還有八十裏路,何來有船?”
  “你瞧……”
  “那不是船……是馬……”
  “馬拉着的不就是船嗎?”
  “船?哈哈,真的瘋了,那明明是馬,怎會是船?”
  “馬拉着的不是船?那是甚麽?”
  “馬拉着的也是馬,馬拉馬,一匹—匹的拉下去……”
  “對,對,馬拉馬,沒行船,但為甚麽我的舌頭又再發大?媽的……”
  這兩個醉漢不倫不類的鬍扯了一番,又再昏昏沉沉的伏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
  勤伯嘆了口氣!
  他忽然望了望天色,也喃喃道:“今天的暴風雨真可怕……”
  ※※※
  那大船不停地移動,終於來到了小客棧。
  那三個矮老人忽然神態恭謹地,垂手站在小客棧的門外。
  大船上倏地迅速掠出一條人影。
  那是一個看來精明的中年漢子。
  看他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個經年在海上辛勞工作的船傢。
  他渾身上下,都已被雨水所淋濕,但仍然給人一個幹幹淨淨的感覺。
  這人像個秀纔。
  他唯一不像秀纔的地方,就是他的手裏有一根粗大的鐵鏈,鐵鏈的末端,卻係着一個金光燦爛的骷髏頭!
  ※※※
  中年漢子還有一點不像秀纔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輕功身法,已練得比燕子還更輕盈。
  他從大船上飄然掠到小客棧,身法奇快無比,而且着地無聲,就像一頭巨大的白貓。
  他臉上的神態,既不像貓,也不像秀纔,卻像個拘魂索命的無常。
  事實上。他在江湖上的外號,就叫金無常。
  他姓金,本來的名字是善和。
  但金善和絶不是個善男信女,也不是一個很和氣的人。
  他在江湖上還有一個外號。
  這個外號就是金不打。
  他從不打人。
  他衹會殺人,而且殺人的速度往往比他眨眼還快。
  這種人,當然堪稱“煞星”無愧。
  所以,他又被稱為金煞星。
  常言有道:“書生多別字”。
  他的別字似乎比書生還多,但他絶不是個讀書人,而是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殺手。
  ※※※
  殺手分開幾種。
  有些殺手甚麽人都殺,同時也肯為任何人去殺人。
  他們的原則衹有一個。
  這個原則就是:“見錢開眼,六親不認”。
  這種殺手並不多,但也絶不少,衹不過他們的殺人本領有高低之分而已!
  而另一種殺手,卻對雇主和被殺者,卻有某種程度的揀擇。
  例如太強的對手不殺。
  不該殺的人也不殺。
  心情不好的時候,更不接下任何買賣的。
  又有另一種殺手,甚麽人都殺,但雇主卻永遠衹有一個。
  這一個雇主,也就是他的大老闆。
  大老闆把他的性命買了下來,以後無論要他去殺任何人,他都絶不會猶疑。
  金無常就是屬於這一類型的殺手。
  十五年來,他一直都在海魔船的船艙裏,享受着最香醇的老酒,和最漂亮動人的女人。
  他絶少曬太陽,十五年來他在船艙裏渡過的時間,遠比其其他的地方為多。
  所以他的膚色也比任何人都更白一點。
  也許他有點酒色過度。
  但十五年來,他每次出動替大老闆殺人,都沒有讓主子失望過。
  他的大老闆是誰,江湖上任何人都很清楚。
  那就是海魔船的主人,也就是海魔五教的總教主賀譽。
  ※※※
  動用到五十匹健馬拖拉的這艘巨船,就是江湖上人人聞名變色的海魔船。
  近十餘年來,海魔五教已雄霸了整個東海。
  在東海,誰都不能與賀譽爭一日之長短。
  這裏距離東海不算太遠,但把海魔船拖拉到此,也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賀譽並不是個瘋子,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沒有人知道。
  海魔船自東海而來,途中經歷過不少艱險。
  它的目的地是什麽地方?
  是蝴蝶城?
  還是就在這一間小客棧的門外?
  ※※※
  海魔五教,是由五個本來絶無關連的幫會所組合起來的,把它們組合的人就是賀譽。
  這五個幫會,是潛鯨幫、海城幫、飛盜會、水魔堂和三仙教。
  三仙教源出於東海三仙島上的三仙鎮。三仙教的三位教主,本來是三仙鎮的三位長老。
  他們並非三兄弟,但卻都是矮若侏儒,但又總算比侏儒稍高一點的矮小老人。
  在小客棧門前垂手恭立着,身穿破棉襖的矮老人,是三人中的老大,也就是江湖上人稱“毒手天王”的焦降魂。
  還有另外兩人,分別是“偷心一刀”於百喜,及“回頭一笑”費連環。
  他們本是三仙教的三位教主。
  但現在,三仙教也和東海其他四大幫會一樣,加盟在海魔教的旗下。
  可以說,海魔教的陣容是極其鼎盛的。在東海,誰都不敢與海魔教硬碰。
  海魔船既已在海稱雄稱霸,它為什麽竟然遠離海域,來到這裏?
  ※※※
  除了金無常之外,還有十二個手持大刀的大漢,冒着大雨闖到小客棧。
  金無常走進客棧內,冰冷的目光立刻註視着勤伯。
  勤伯的眼睛眯成一綫。
  他的眼睛好像在笑,但臉上卻一點笑意也沒有。
  對着金無常這種人,又有什麽好笑?金無常忽然坐了下來,他坐的是桌,而不是椅。他的舉動也和臉上的神態一樣,不禮貌得很。
  勤伯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終於來了。”
  金無常冷冷道:“難道你認為咱們不應該來?”
  勤伯幹笑兩聲:“賀教主可還好?”
  金無常道:“他老人傢的胃口很好,甚麽東西都吃得下。”
  勤伯道:“難道他想把蝴蝶城也吞進肚子裏?”
  金無常冷冷一笑,道:“就算他老人傢不吞掉蝴蝶城,但吞掉你這傢小客棧,總不是一件難事。”
  勤伯淡淡一笑:“我這間發黴的店子,就算拱手送給賀教主,他也不會要。”
  金無常冷冷的道:“店子雖然不值錢,但彭大毒的兒子,卻值錢得很。”
  他說這三句話的時候,目光已轉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他盯着小鷹,就像一條餓狼盯着一隻野兔。
  ※※※
  小鷹仍然靜靜的站在勤伯的身旁。他好像不知道金無常正盯着自己,也好像從來都沒有聽過彭大毒這個人的名字。
  金無常臉上突然浮起了一絲殘酷的笑意。他不但像條餓狼,簡直就像一隻比豺狼更殘酷、更陰騖的食屍鷹。
  勤伯忽然冷冷一笑:道:“老金,你已準備好一切,要把咱們一老一少置諸死地?”
  金無常沉默了片刻,纔道:“那是賀教主的命令。”
  勤伯道:“但這裏並非東海。”
  金無常道:“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賀教主亦有十足把握取你的性命。”
  勤伯的臉色變了變。
  就在這一刻間,焦降魂,於百喜和費連環已圍了上來。
  小鷹微微一笑,道:“你們三個老不死想打我的主意,倒是有趣得緊。”
  勤伯冷冷一叱,道:“小鷹不得無禮,雖然這三個老匹夫都不是人,但畢竟都是你的長輩。”
  焦降魂淡淡一笑,說道:“他的父親心毒,做兒子的卻是口毒,但無論是大毒也好,小毒也好,今天已是他們了帳的時候。”
  金無常也在笑。
  他的臉上雖有笑容,卻無笑聲。
  就在他笑得最起勁的時候,他手中的金骷髏突然激蕩起飛,直嚮勤伯的臉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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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骷髏雖然看來並不太大,但它卻比同樣大小的流星錘沉重得多。
  這一個金骷髏,就是金無常的殺人武器。
  絶少人能避得開他的金骷髏。
  就算有人能避得開金骷髏,也沒有人能避得過金無常的另一把劍。
  他的另一把劍,是用左手發動的。
  平時,他單憑金骷髏,便足以取掉別人的性命。
  但今天他的對手有點不同。
  因為這個懶惰的老闆勤伯,其實就是以前潛鯨幫的副幫主沙一殺。
  ※※※
  海魔教是由潛鯨幫、海城教、飛盜會、水魔堂和三仙教所組合而成的一個幫會。
  這五個原本不同的幫會,就是海魔教的骨幹。
  要把這五個不同的幫會連結在一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賀譽終於辦到了。
  然而,海魔教唯一的漏洞,就出在潛鮫幫這一個支屬幫會之上。
  在海魔教,除了教主之外,另設有五堂。
  那就是潛鯨堂、海城堂、飛盜堂、水魔堂和三仙堂。
  海城堂主是昔日海城教的副教主,此人姓卜名世康,江湖上人稱“舉手不回”。
  “舉手不回”是他的外號,也是他所練獨門掌法中最後一式的名堂。
  飛盜堂主是昔日飛盜會的竜頭老大厲三爺,他的外號是“萬裏飛魔”。
  水魔堂主是昔日水魔堂的刑堂堂主湯恝,他的外號是“攔腰一剪”。
  至於三仙堂,則共有三位堂主,他們就是焦降魂、於百喜及費連環。
  但潛鯨堂卻衹有堂,而沒有堂主。
  因為潛鯨幫的幫主,早已被沙一殺所殺。
  沙一殺絶不同意潛鯨幫加入海魔教,他不願意嚮賀譽屈服。
  為了這一件事,潛鯨幫正副兩位幫主大起爭執,結果潛鯨幫主死在沙一殺的手下。
  潛鯨幫於是陷入名存實亡之局。
  當然,海魔教中高手如雲,潛鯨堂主這個職位,最少有七八個武功高強,江湖經驗豐富的人可以胜任愉快。
  但賀教主的命令卻是:“不殺沙老邪,决不罷休。”
  在沙一殺被誅之前,潛鯨堂將不設立堂主!
  ※※※
  沙老邪是沙一殺的“雅號”。
  他不但殺了潛鯨幫的幫主,同時更把海魔教的另一個叛臣,從東海一個孤島秘密囚室中救了出來。
  那一個叛臣,賀譽早就該把他殺掉,以絶後患的。
  但賀譽不捨得。
  他不捨得殺他的原因共有兩個。
  第一:那人雖然武功不及賀譽,但對於下毒和解毒的本領,卻是特別有一手。
  第二:那人曾經是京城裏最有錢的一個富翁,賀譽相信他埋藏着一批寶藏,價值絶不會少過黃金二十五萬兩。
  賀教主一直都希望從那人的身上獲得好處,於是采用禁錮與肉體折磨的方法,來對付這個叛臣。
  這個叛臣,就是彭大毒。
  ※※※
  叛臣與英雄這兩個名詞是對立的。
  賀教主認為是叛臣的彭大毒,但在沙一殺的眼中看來,他卻是一個大英雄,大豪傑。
  賀敦主把彭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卻又偏偏不讓他死。
  誰都料不到,沙一殺竟然會甘冒奇險,把彭大毒從囚室中救出。
  彭大毒本來的名字,並不叫大毒。
  但由於他用毒藥的本領極為厲害,所以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彭大毒。
  他真正的姓名,是彭大鷹。
  他還有一個兒子,現在已成為了這間小客棧的小夥計。
  那就是小鷹。
  ※※※
  近年來,沙一殺除了殺雞殺豬之外,從沒有殺過人。
  他好像已真的成為了一個殷實的小商人,而不是昔日武林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煞星。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把當年的武功耽擱下。
  在這裏,從沒有人見過他練習武功。
  誰也不知道,這間小客棧的老闆“勤伯”,原來是一個身懷絶頂的武林高手。
  金無常是名震天下的“金不打”,“金煞星”,在他的金骷髏與骷髏劍下,永無活口。
  他從不打人。
  他衹會殺人,而且殺人的速度往往比他眨眼還快。
  賀教主派遣他對付沙一殺,顯然是已立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他置諸死地。
  金無常的金骷髏攻勢兇猛,但真正致命的,還是緊隨而來的一劍。
  劍迅有如閃電。
  這一着,對手若換上了別人,必已然得手,因為金無常的金骷髏已把對方壓逼得透氣不過,趁此時機再來一劍,又有誰還能抵擋?
  但沙一殺例外。
  他一瞥見劍影嚮自己刺到,身形已倒退,一退就是五尺。
  五尺並不是一段很遠的距離,但金無常這一劍卻已被他遠遠閃過。
  “呼”的一聲,金骷髏再嚮沙一殺的胸膛怒射。
  如此沉重的一顆金骷髏,在金無常的手中揮動起來,就像是棉花枕頭般,毫不費力。
  忽然間,沙一殺一聲冷笑,右手伸出,五爪如鈎般,竟然嚮金骷髏上揮去。
  金骷髏堅硬無比,難道沙一殺的手指比它還更堅硬?
  金無常絶不相信這一回事。
  不過,就算他相信沙一殺的手指能把金骷髏抓穿五個大洞,他也絶不會退縮。
  金骷髏已快撼在沙一殺的五指上。
  金無常已幾乎可以肯定,沙一殺的指骨一定會被金骷髏擊斷。
  就算是淮南大力魔王劉翼的鷹爪功。也絶不敢與金骷髏在這種情況之下相碰。
  那衹是電光石火之間的事,金無常已無法猶豫,也無法政變自己的招式。
  但他深信形勢對自己極其有利。
  可惜他還是料錯了一件事。
  沙一殺並不是真的用手指與金骷髏硬碰,當金骷髏再逼進五寸的時候,他的五指已化為擒拿手。
  “刷”!
  聯繫着金骷髏的鐵鏈,居然被沙一殺抓着。
  金無常兇狠的劍光閃動,骷髏劍急刺沙一殺的右腕。兩人已從離身搏鬥,演變成近身搏鬥,短兵相接的兇險局面。
  金無常肯定自己這一劍刺去,沙一殺必然會鬆手。
  但他這一個“肯定”,又再度變成錯誤。
  沙一殺竟然絶不鬆手。
  “嗤”的一聲,骷髏劍刺在沙一殺的右腕上。
  鮮血從他的掌緣泊泊流下。
  但沙一殺臉色沒有變,反而嚮金無常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金無常的臉突然扭麯,身子也踉蹌後退。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他的胸膛上竟已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既是短刀,也是飛刀。
  沒有人看見這把刀怎樣射進他的胸膛,同時每一個的視綫,都集中在沙—殺的身上。
  而這把刀,居然是由小鷹發出的!
  ※※※
  金無常倒下去的時候,這裏就衹剩下暴風雨的聲音,和門外希津津的馬鳴嘶叫聲。
  三個矮老人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想不到金無常竟然會死在小鷹的飛刀之下。
  沙一殺的右腕雖然鮮血直冒,但那是有價值的。
  他捱了這一劍,目的就是要把金無常的雙手封死,同時也把他的註意力分散。
  小鷹的飛刀果然是沒有讓沙一殺失望。
  焦降魂突然嘿嘿一笑。
  “沙老邪的手段,果然利害。”
  沙一殺冷冷道:“老夫今年已有六十六歲,若沒有兩下子保命的本事,恐怕早已然變成死人。”
  焦降魂嘆了一口氣,道:“不過就算你保命的本事再大,也難以逃避今天這一場厄運。”
  沙一殺道:“老夫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日子。”
  焦降魂道:“人貴自知,沙兄倒還不太糊塗。”
  沙一殺冷冷一笑:“三位老兄想替金無常報仇,最好就快一點動手!”
  焦降魂笑了笑,道:“沙兄快人快語。正合焦某的心意,但現在老夫又不想動手了。”
  沙一殺道:“你害怕?”
  焦降魂聳聳肩,道:“賀教主就在海魔船上,老夫何懼之有?”
  沙一殺道:“你言下之意,是說老夫與小鷹已陷入了海魔教的羅網中,再也逃不出去?”
  焦降魂道:“實情本來就是如此。”
  沙一殺冷冷一笑:“就算是賀譽那個老匹夫親自到此,老夫亦無所懼。”
  焦降魂道:“沙兄有何所恃?”
  沙一殺目中突露出殺機,冷笑道:“別忘記這裏是甚麽地方。”
  焦降魂臉色一沉,道:“你果然早已和蝴蝶城有所勾結。”
  沙一殺冷冷道:“蝴蝶城主雖然不能算是甚麽正人君子,但比起賀譽那個老匹夫卻還勝百倍。”
  於百喜厲喝道:“放肆!你竟敢講出這種說話。”
  沙一殺長笑道:“這裏距離蝴蝶城衹有一裏。海魔教揮軍壓境,趙城主早已知道,他並不急於反擊,目的就是盡量等待有利時機!”
  焦降魂冷冷道:“恐怕等到趙天爵出手的時候,你早已死在本教刑堂堂主的無情杖下。”
  沙一殺的臉色忽然變了變:“桑七星也在海魔船中?”
  他這九個字剛說完,門外立刻就傳來一個人冰冷的笑聲。然後又有人說出了五個字。
  “刑堂堂主到。”
  ※※※
  刑堂堂主。
  這四個字本身就已具備了一種逼人的殺氣。
  據說在江湖上各門各派任職刑堂堂主的人,絶大多數都是性格冷酷無情的人。
  海魔教的刑堂堂主也沒有例外。
  他在未曾加入海魔教之前,便已是江湖上一個著名的大魔頭。
  自從他成為了海魔教刑堂堂主之後,江湖上反而因此而平靜了一點。
  提起了桑七星這個人的名字,江湖中人莫不感到頭痛。
  但海魔教中的人提起了桑七星,卻更加談虎色變。
  無論是誰,若是違犯了教規,而落在桑七星手裏的話,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桑七星最喜歡用的一着殺手鐧,就是分筋錯骨大法。
  沒有人能捱得住這種酷刑。
  沙一殺雖然已把性命豁了出去,但當“刑堂堂主到”這五個字仍然令他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
  桑七星並不是一個很高大的人。
  但站在三仙堂三敵的面前,他最少還高上尺許。
  他大約四十上下的年紀,面孔狹長而蒼白,但他的鼻子卻長得比嘴巴還闊,令人看來有點滑稽的感覺。
  伹沒有人覺得他的長相滑稽。
  因為在這個畸型的鼻梁上,還有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
  這一雙眼珠子好像不會轉動,但卻透射出一種令人寒森森的光芒。
  他剛走進小客棧裏,店堂裏的氣溫仿佛就冷了一半。
  ※※※
  桑七星並不是單獨一個人走進來的。
  在他的身後,還有兩個身穿紫衣的少年武士。
  這兩個少年武土的年紀,比小鷹約大一兩歲,但身材卻反而矮細得多。
  小鷹淡淡一笑,對沙一殺道:“今天為甚麽來了這許多矮子?”
  沙一殺嘆了口氣,道:“這些人雖然長得矮,但武功卻極高,沒有一個是容易對付的。”
  小鷹道:“這個甚麽刑堂堂主兇巴巴的,相信比剛纔的一個更難對付。”
  沙一殺道:“你別把事情看得太輕鬆,說不定咱們一老一少,卻無法活得過今晚。”
  小鷹皺了皺眉,道:“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不嫌喪氣一點?”
  桑七星突然重重一咳,臉色很難看。
  小鷹展顔一笑,道:“難道他病了,看他的臉倒像死人一樣。”
  桑七星的目光倏地射嚮小鷹的臉,然後又緩緩地說道:“你的嘴很刁。”
  小鷹哼一聲:“那又如何?”
  桑七星慢慢的說道:“嘴刁的人,他的舌頭一定很好吃。”
  “甚麽?”小鷹的眼睛陡地睜大:“你喜歡吃人的舌頭?”
  桑七星淡淡一笑:“用何首烏、冰天雪蓮來燉人舌頭,是最佳的人間美食,將來你有機會,千萬不要錯過。”
  小鷹聽得有點汗毛倒竪。
  桑七星的笑容忽然又收斂,沉聲道:“可惜你不會有這種機會了,你很快就會死在本堂主的玉魔杖下,本堂主嚮來言出必行,我一定會把你的舌頭割下,燉得稀稀爛爛來下酒。”
  沙一殺“叨”一聲:“堂堂刑堂堂主,就衹會唬嚇小孩子。”
  桑七星不再說話了。
  他忽然輕輕拍掌。
  掌聲一起,門外立刻又有兩個紅衣大漢,扛着一根慘緑色的木杖走了進來。
  這一根木杖,竟比鐵杖還更沉重。
  桑七星把木杖接在手中。
  沙一殺冷冷道:“這就是你的玉魔杖麽?”
  桑七星緩緩點頭,隨即舉杖就嚮沙一殺的面門撞去。
  ※※※
  正當桑七星動手對付沙一殺的時候,三仙堂的三位堂主也開始嚮小鷹下手。
  小鷹笑了。
  “嘿,以大欺小,以衆凌寡,好不要臉!”
  不過,他嘴裏說得輕鬆,情況卻是甚為不妙。
  焦降魂、於百喜和費連環這三個老人雖然看來又矮又小,伹他們的武功卻高得令人無法想像
  小鷹恃仗着輕靈的身法,與三人展開遊鬥,還可勉強支持一陣,但時間一長,就决不是對方方的敵手。
  尤其是於百喜,他一上來就已亮出了一把長約尺許的彎刀,處處不離小鷹的心窩、咽喉兩大要害。
  不過,即使這把刀刺在別的地方,小鷹也是勢難活命,因為這把刀是淬上奇毒的。
  小鷹年紀輕,不知道這種厲害,但沙一殺卻是看得心驚肉跳,卻又被桑七星苦苦纏鬥,無法抽身相助。
  於百喜的外號是“偷心一刀”。
  他這個外號並不是白白得回來的,他手中這一把毒刀,已不知刺破了幾許英雄豪傑的心髒。
  每一個心髒被刺之後,它所流出來的血都是緑色的。
  這一把毒刀,的確厲害無比。
  小鷹雖然從八歲開始練武,而且進步神速,但他無論如何都絶不是三仙堂這三個老魔頭的敵手。
  尤其是於百喜的刀,更是令人防不勝防。
  等到小鷹覺得自己的情況已極為危險的時候,於百喜的刀突然就已送到他的胸膛上!
  ※※※
  這並不是突如其來的一刀。
  在這一刀之前,於百喜已發出過不下七八十刀。
  他最具威力的,卻是這一刀。
  這一刀既精絶,復狠辣。
  雖然小鷹的身法閃動得很快,但於百喜這一刀卻留在最有利的時候纔出手,他已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把小鷹的心髒剜了出來。
  好厲害的“偷心一刀”。
  沙一殺怒喝如雷,不再理會桑七星的玉魔杖,反身便欲救小鷹。
  但桑七星豈容他溜脫,杖勢一緊,猛然就嚮沙一殺的右腿上劈去。
  這一劈之勢,力逾千鈞,沙一殺的腿就算是鐵鑄的,恐怕也得被打扁下去。
  但沙一殺仍然置諸不理。
  別說是廢了一條腿,就算整條老命丟掉,也不能不救小鷹。
  可惜他力不從心。
  一陣刺耳的骨折聲音響起,沙一殺的右腿被玉魔杖打斷。
  但沙一殺卻連於百喜的衣角都沾不上,更談不上救人了。
  那衹是電光石火之間所發生的事情,無論是誰都以為小鷹這一次已難逃大限。
  接着,一陣慘呼之聲響起。
  有人中刀,刀鋒直刺過他的心髒。
  但血不是緑色,而是紅色的。
  因為中刀的人並不是小鷹,而是於百喜!
  ※※※
  於百喜的彎刀有毒。
  無論任何人捱他一刀,所流出來的血都一定會變成緑色。
  就在他有十成把握,可以把小鷹一刀刺死的時候。眼前的小鷹突然不見了。
  於百喜的心中猛然一震。
  那幾乎是絶不可能的事。
  明明還在眼前的人,怎會忽然就不見了蹤影?
  如果說小鷹的輕身身法如此高明。一眨眼間就能躲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實在是難以相信。
  但他驚訝未已,另一件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告同時發生。
  他突然看見了一隻手,一把刀。
  那一隻手,絶對不是小鷹的手。而那一把刀,卻是閃閃生輝,寒光如雪般的寶刀。
  由於這一把刀來得實在太突然,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看清楚那是甚麽刀。
  他大驚,急急嚮後倒退。
  但這把要命的刀,卻遠比他的身子移動得更快。
  颼!
  那是令人震懍的一種聲響。
  於百喜同時慘呼。
  直到這個時候。他纔看清楚這一隻手是誰的。
  同時,他也看清楚這是一把怎樣的刀了。
  他相信自己沒有認錯人,也沒有認錯這一把刺進自己胸膛的刀。
  他臨咽氣前瞪大了眼睛,斷斷續續的說出了七個字:“雪刀浪子……竜城璧?”
  說完之後,刺進他胸膛的刀已被拔出,他的人也像元寶般倒了下去。
  ※※※
  雪刀浪子竜城璧!
  在近年來,無論是誰聽見這七個字,都難免會有一陣心跳的感覺。
  但焦降魂和費連環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小客棧中喝得醉薫薫的兩個醉漢,其中一人竟是雪刀浪子!
  於百喜突然死在風雪之刀的刀鋒下,更使兩人大為震駭。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於百喜不明白小鷹為甚麽會在忽然之間不見了蹤影,但焦降魂和費連環卻看見了。
  小鷹被一個灰衣人挾走的。
  灰衣人的輕功,簡直就比流星瀉地的速度還更快幾倍。
  這個灰衣人也是個醉漢,而且他的醉態比竜城璧還更厲害得多。
  想不到他的輕功一經施展之下,就把焦降魂和費連環看得瞠目結舌。
  殺死於百喜的是竜城璧。
  把小鷹救出生天的人又是誰?
  ※※※
  灰衣人的酒意好像已醒了一半。
  但他仍然抓着一個已經了的酒壇,拚命的在喝。
  酒壇裏的酒,還有幾滴。
  幾滴酒又怎能令他感到過癮?
  小鷹仍然在他的肋下,就像一隻小雞被老鷹抓着,動彈不得。
  但他沒有掙紮。
  他並不是個渾小子,他比絶大數的人都更聰明。
  他知道若不是這個醉漢把自己挾走,此刻已然變作刀下之鬼。
  但這個醉漢是誰呢?
  ※※※
  沙一殺的右腿廢了。
  他衹好問一聲灰衣醉漢:“你究竟是誰?”
  灰衣醉漢淡淡的道:“你不妨猜猜看吧。”
  小鷹道:“偷腦袋大俠衛?”
  灰人醉漢道:“你怎會知道我是衛?”
  小鷹笑嘻嘻地道:“衛是個著名的酒囊。”
  灰衣醉漢笑了:“酒囊總比飯袋好一些。”
  小鷹的臉上也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就是衛。”
  但灰衣醉漢卻又搖頭。
  小鷹一怔:“你不是衛?”
  灰衣醉漢道:“的確不是。”
  小鷹抓抓腮子,忽然笑道:“你若非衛,就必定是殺手之王司馬血。”
  灰衣醉漢淡淡一笑:“你為甚麽會知道我是司馬血?”
  小鷹毫不遲疑立刻就回答:“因為司馬血也是一個酒囊。”
  灰衣醉漢一呆。
  小鷹又笑了笑,伸手指了指竜城璧:“既然他是雪刀浪子,而你又是他的朋友,同時兩人拚酒拚得不亦樂乎,你若不是衛,就一定是殺手之王司馬血。”
  灰衣醉漢忍俊不禁,道:“如此說來,竜城璧的朋友,以乎個個都是酒囊飯袋了?”
  小鷹立刻提出更正:“不是飯袋,而是酒囊而已。”
  灰衣大漢道:“竜城璧有個好朋友,他也是個大酒囊,他姓唐名竹權,你為甚麽不猜我就是唐竹權?”
  小鷹嚮灰衣醉漢腰腹間打量了一眼,笑道:“你的肚皮遠遠及不上唐大胖子,唐竹權若變成你這副樣子,他可能已經‘瘦死’了。”
  灰衣醉漢道:“瘦死?太瘦也會死掉嗎?”
  小鷹道:“若唐竹權變成你這副身材,身上的肥肉最少不見了二百斤,他還能活得下去倒是奇跡。”
  灰衣醉漢輕輕的嘆了口氣,道:“如果你一定要說我是個酒囊,那也並無不可,但你千萬不要忘記一點:有些人看來醉薫薫的,但卻比任何人都還更清醒。”
  小鷹道:“這一點我知道。”
  灰夾醉漢嘿嘿一笑:“你又知道?”
  “當然知道,”小鷹嘆了口氣,道:“你若不清醒,現在我也許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
  灰衣醉漢搖了搖頭,道:“你說得不對。”
  小鷹一怔:“又有甚麽不對?”
  灰衣醉漢道:“不是也許,而是必定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
  小鷹點點頭,道:“所以,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灰衣醉漢道:“當然。”
  小鷹道:“你要我怎樣報答你?”
  灰衣醉漢道:“你報答我的最好法子,就是乖乖的閉上嘴巴別再問長問短。”
  小鷹的眼睛眨了一眨,道:“行!但在此之前,我還要再問一句。”
  灰衣醉漢嘆息一聲,終於道:“你儘管問,但衹限再問一句。”
  小鷹瞪了他一眼,半晌纔道:“你真的就是殺手之王司馬血?”
  灰衣醉漢緩緩的道:“如假包換。”
  小鷹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就履行他的諾言,乖乖的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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