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歐陽雲飛 Ouyang Yunfe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1年)
九竜刀
  作者:歐陽雲飛
  明憲宗年間,宦官專橫,兼之嬪妃外戚恣肆,為禍劇烈,憲宗朱見琛十六歲登基踐祚,册封吳氏為後,但他不愛正室嬌妻,不愛數不盡的宮娥粉黛,卻迷戀上一個大他十歲的女人萬貞兒萬貴妃。因而在宮廷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險險斷送了大明萬裏江山。
  第一章 移花接木計 救出小皇子
  第二章 癩痢頭小孩 無辜遭殺害
  第三章 出師遭挫折 血濺清河鎮
  第四章 閹賊如虎狼 追殺禿少年
  第五章 鷹犬夠兇狠 追殺方少飛
  第六章 西仙好霸道 欲強占姥山
  第七章 秘蜜已泄漏 姥山被圍剿
  第八章 逃避敵退擊 急如喪傢犬
  第九章 流沙𠔌遇救 習得玄天功
  第十章 詭計被窺破 北毒施辣手
  第十一章 雙煞換真經 寺內變屠場
  第十二章 聯手破毒陣 智巧脫魔劫
  第十三章 尋親遭厄運 霸地顯刁蠻
  第十四章 太師布羅網 少俠闖竜潭
  第十五章 探宮會慈親 誅惡打擂臺
  第十六章 刀快掃魔姦 劍利奪魁元
  第十七章 囚大臣誣陷 救胞兄遇險
  第十八章 墓前說身世 皇子淚滿襟
  第十九章 巧獲九竜刀 難防人不仁
  第二十章 王府共團聚 定計誅姦臣
  第二十一章 九竜刀倏現 白芙蓉得救
  第二十二章 叛黨盡除 仇怨得報
第一章 移花接木計 救出小皇子
  明憲宗年間,宦官專橫,兼之嬪妃外戚恣肆,為禍劇烈,憲宗朱見琛十六歲登基踐祚,册封吳氏為後,但他不愛正室嬌妻,不愛數不盡的宮娥粉黛,卻迷戀上一個大他十歲的女人萬貞兒萬貴妃。因而在宮廷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險險斷送了大明萬裏江山。
  萬貞兒乃萬太師之女,嬌豔、成熟、嫵媚,尤其擅用權謀機變,懂得男人的弱點與需要,就像大人騙小孩子一樣,朱見琛很快便落了她的掌握之中。
  吳皇后對此當然是耿耿於懷,逮住一個機會,本欲將萬貞兒逐出後宮,不料,萬貴妃惡人先告狀,添油加醋,哭哭啼啼一番,朱見琛聽信讒言,反而將吳皇后廢掉。
  吳後被廢之事,在後宮引起極大的震撼,嬪妃宮娥個個視萬貞兒如毒蛇猛獸,連隨後册封的王皇后在內,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去招惹她。朝中百官更是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從而更加確定了萬傢的權勢與地位。
  朱見琛接位的第二年,萬貞兒曾經生過一個兒子,可是未及周歲便夭折,以後就再也沒有懷孕生育。為了鞏固她自己的地位,從此她對別的女人懷孕便異常敏感,且不能容忍,一旦發現其他的嬪妃懷孕時,她便要強迫對方服下墮胎藥,稍有不從,輕則趕出宮門,重則被活活打死,有一位柏賢妃,偷偷生下一位皇於,結果,母子均遭了萬貞兒的毒手。
  這些事憲宗皇帝並不知道,也一直為自己迄無子嗣而心憂。有一次,朱見琛在後宮發現了一個叫紀翠綾的宮女,貌美如花,大為傾心,幾度春風後,紀宮人終於懷孕。這件事自然瞞不過萬貞兒,事情很快傳入她的耳中,萬貴妃大發嬌嗔,一面命人將紀宮人囚禁在安樂堂內,一面強迫她喝下墮胎藥,執行的宮女回來稟報:
  “成了,那賤人已喝下郝太醫的‘破孕湯’,正在床上打滾呢!”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郝太醫的“破孕湯”竟然失效了,紀宮人居然奇跡似的為朱見琛生下一個胖兒子。
  紀宮人臨盆之時,正值凄風苦雨之夜,安樂堂內衹有她孤孤單單一個人,當孩子順利出生後,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自己得生竜種,日後富貴可期,憂的是,在萬貴妃的魔掌之下,她真不知如何將這個孩子撫養成人。
  就在小皇子啼聲不絶,紀宮人淚流滿面,正無計可施間,安樂堂外突如幽靈般地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頭戴氈帽,身穿黑色夜行衣,身材甚是魁梧昂藏,面貌卻如圖畫中人,細一端詳,這纔發現原來是戴着橡皮頭套,繪以口鼻眉發。
  經驗告訴她,來者絶非善類,企圖不問可知,紀宮人下意識的將孩子抱在懷中,顫聲說道:
  “你——你是萬貞兒派來殺我們母子的?”
  來人的答復生硬而又簡短,衹有兩個字:
  “不是!”
  紀宮人大感意外,急急迫問道:
  “那你是什麽人?”
  來人前行數步,望着他們母子,慢吞吞的說道:
  “衹是一個過路的人。”
  皇宮大內,會有過路之人,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但紀宮人此刻六神無主,卻無暇細思,當下靈機一動,已有了主意,道:
  “你真的不是萬貞兒的人?”
  來人不疾不徐的道:
  “衹聞其名,未見其人。”
  “那你不是來害我母子二人的?”
  “萍水相逢,我幹嘛要害人?”
  “那麽,你可願救救皇子?”
  “貴為皇子,會有什麽危險?”
  “萬貞兒那個毒婦要害他。”
  “不見得吧,十月懷胎,非一朝一夕的事,要下手萬貴妃多得是機會,何至於等到現在?”
  “本宮風聞,那毒婦也懷孕了,十有九是假裝的,很擔心她會將我的孩子奪去冒充親生。”
  “這有什麽不好,反正還是朱傢的人。”
  “不!本宮的骨肉絶不允許淪為萬貞兒爭寵封主的工具。”
  “那你想要如何?”
  “將此子送出紫禁城,找一戶人傢寄養。”
  “我說過,鄙人衹是一個過路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會辜負娘娘重托。”
  “可以花重金,請人代養。”
  “這倒不失為是一個沒有辦法中的好辦法,本人願盡力一試。”
  事情十萬火急,萬貞兒的人隨時都有出現的可能,紀宮人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抱起孩子,再仔仔細細的瞧一瞧,尤其特別註視一下頭頂心一塊杯口大小的禿發之處,及右手臂上的一處胎記,然後小心翼翼的以黃絹包好,取出兩錠銀子,一並交給來人,猛地雙膝跪倒在地,淚流滿面的道:
  “這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儲君,恩公務請格外費心,並受本宮三拜。”
  言畢,果然磕了三個響頭。
  來人目光如電,掃視一下堂內簡陋的陳設,道:
  “娘娘儘管放心,既然已經答應你了,自當盡心盡力。”
  話落就待舉步離去,紀宮人忽然嚮前爬行數尺,急聲說道:
  “請恩公留步,本宮尚未請教你的尊姓大名?”
  來人遲疑了一下,道:
  “過路之人,何必留名,而且,如此機密大事,越隱秘越好。”
  “可是,”紀宮人起身說道:
  “再生之德,沒齒難忘,日後相逢,本宮該如何稱呼恩公?”
  “你就叫本俠假面人吧。”
  “假面人?”
  “不錯!假面人!”
  紀宮人兀自牢記心頭,從懷裏取出一個翠緑色的玉鐲來,在石柱上猛一敲,立告一斷為二,將其中一半交給假面人,鄭重其事的道:
  “請恩公小心收藏,他日我們母子相識,但憑此鐲。”
  將孩子抱過來,又親熱了好一會兒,纔難捨難分的目送假面人離開安樂堂。
  安樂堂外正風雨交加,假面人顯然是一位身懷絶技的高手,接連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煙雨朦朧中。
  出得後宮,北京城內同樣一片死寂,絶大多數的傢戶皆進入沉沉夢鄉。假面人很快地盤算了一下,覺得萬貞兒父女如狼似虎,寄養在城裏,恐非善策,還是送往窮鄉僻壤之地較為穩妥。
  主意一定,不再遲疑,出城逕嚮西去,當他正漫無目的地奔波於崎嶇山間時,皇子的一陣啼哭,使假面人猛然意識到,不僅僅是替他找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就可以,還必須是一個初生嬰兒之傢,有足夠的奶水,方足以活命。
  現在,他不單要在荒山野地裏,遍尋農捨獵戶,還要側耳細聽那一傢有嬰兒啼哭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翻越過多少個山頭,突然間,
  在三間四面修茸的茅草房子裏傳出一陣嬰兒啼哭聲,而且還亮着燈火。
  “篤!篤!篤!”假面人大為振奮,趨前就伸手叩門。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不到的粗壯漢子,堂屋裏擺着不少獸皮獸肉,以及刀叉弓箭,一望即知是一位獵人無疑。
  假面人單刀直入的道:
  “府上好像有初出生的嬰兒?”
  獵人未開言便大張着嘴笑了,道:
  “是呀,我們那一口子,五天前纔替我生了一個胖小子。
  半夜裏哭鬧不休,他娘正在喂他吃奶呢。”
  見假面人懷中抱着一個嬰兒,甚感納悶,又道:
  “三更半夜的,這位大爺懷抱嬰兒是——”
  假面人並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接口說道:
  “是有一件事,想跟這位大哥商量商量。”
  山野之人最是篤實熱誠,獵人忙不迭的拉了一條板凳,請他落坐,還獻上一杯涼茶,道:
  “是什麽事請這位大爺直管吩咐就是,衹要小人能夠辦得到的事一定沒問題。”
  假面人沉吟一下,臨時編了一個故事,說是城裏一戶富豪之傢,生了一個兒子,算命先生說他命中帶剋,必須在外面寄養一段時日,同時還必須將別人的孩子帶回府去,交換撫養,方可保住性命,為此,這位富豪願出白銀百兩,以為報酬。
  將紀宮人交給他的銀子取出來,放在板凳上。
  獵人是個爽快的人,馬上說道:
  “寄養這位少爺的事,即使沒有代價,小人亦可滿口答應,如果是交換扶養,我們那一口子可能會捨不得大狗子。”
  內室裏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一位婦人抱着嬰兒走出來,劈面說道:
  “我當然捨不得,大狗子就是我的命。”
  假面人連忙起身說道:
  “大嫂,這衹是臨時交換,快則三五天,慢則半月就可以換回來。”
  婦人緊抱着孩子,嚮後退了幾步,道:
  “不行,我一時一刻也離不開我的大狗子。”
  假面人無奈,又從懷裏掏出一錠約莫十來兩重的金錠子來,放在板凳上,正經八百的說道:
  “這樣吧,大嫂,我再加黃金十兩,務請賢伉儷大力成全。”
  白銀百兩,再加上十兩黃澄澄的金子,他們一輩子衹怕也賺不了這麽多,獵人夫婦暗自竊喜不迭,心裏早已答應了,但獵人仍心存顧忌,細加盤問道:
  “這孩子到底是那一傢的少爺?”
  假面人當然不能說真話,衹好信口鬍謅道:
  “是朝中一位大官的長孫。”
  獵婦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又是誰?為什麽要遮頭蓋面?”
  假面人道:
  “此事衹是受人之托,本俠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大嫂見諒。”
  “是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這——是為了躲避一個女人。”
  “你怕女人?”
  “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說出來大嫂也不認識。”獵人不待他媳婦開口,便搶先說道:
  “就是嘛,咱們成天生活在山裏面,連北京的城門開在那一邊都不知道,會識得幾個人。”
  婦人還是不放心,道:
  “你說過,快則三五天,慢則半月就會將我們大狗子送回來?”
  假面人點點頭,道:
  “那當然。”
  獵人道:
  “人傢的少爺是金枝玉葉,我們傢的大狗子算老幾,就是送給人傢也不見得會要,若是有人願意收留,那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將大狗子交給這位大爺吧。”
  獵婦心想也是,山野之人,三餐難繼,誰會來騙自己的孩子,況且人傢還留下一位小少爺,衹要自己母子分離個十天半個月,就可以賺進一大把金銀,這種事就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何樂而不為?
  當即聽丈夫的話,將大狗子交給假面人,把皇子抱過來。
  假面人不再停留,囑獵人夫婦好生照顧孩子,身形一長,便即告辭而出。
  很快的,他便連夜折返皇宮大內,重回到安樂堂,將孩子交在紀宮人手中。
  紀宮人大吃一驚,起先還以為是假面人食言反悔,未將皇子送出紫禁城,後見懷中嬰兒眉目粗俗,青布包裹,並非自己骨肉時,更加驚疑不定,連聲說道:
  “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假面人慢條斯理的道:
  “皇子已寄養在一位獵人傢裏,這孩子叫大狗子,是獵人之子。”
  紀宮人還是不明白他的用意所在,道:
  “恩公帶大狗子回來做什麽?”
  假面人胸有成竹的說道:
  “一路之上,本俠曾詳加盤算,娘娘十月懷胎,順利産子的事,萬貞兒不可能不知道,惡婦一旦找上門來,娘娘如何自圓其說?找不到孩子,她絶難善罷甘休,一定會千方百計的追查皇子的下落。”
  紀宮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道:
  “本宮急昏頭了,一時間倒沒有想到這許多,衹是這一來,豈不要白白犧牲人傢大狗子的一條命?”
  “為了永杜後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再說,事情也許不至於如此悲慘。”
  “恩公有何高見?”
  “萬貴紀假裝懷孕,或許她會將大狗子奪去,視為己出。”
  紀宮人聞言大喜,連贊:
  “恩公妙計!”
  假面人不敢久留,趁天色尚未破曉時匆匆離去。
  折騰了一夜,紀宮人心力交瘁,當晨曦爬上窗欞時,終於昏昏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午正時分,還是被大狗的哭叫聲,與急促的叩門聲所吵醒。
  驀聞“轟”的一聲,柴門卒被兩名太監撞破,揚目望去,萬貞兒面籠寒霜,有如一座冰山似的立在門外,那高聳的肚皮,看起來不夠勻稱,一看就曉得是假裝的。
  左右各有四名宮女,兩名太監已跨進門檻,萬貞兒毒如蛇蝎,紀宮人早已嚇傻了,急忙連滾帶爬的撲下床來,跪在地上說道:
  “犯婦紀翠綾叩見貴妃娘娘。”
  冷冷的“嗯”了一聲,兩道電炬似的眸光直盯着紀宮人已消失的大肚皮,萬貞兒語冷如冰的道:
  “你已經生了?”
  懾於萬貴妃的淫威,紀宮人早將皇子已送離後宮的事給嚇忘了,戰戰兢兢的說道:
  “沒有……我沒有懷孕,也沒有生孩子。”
  三宮六院,處處都有萬貞兒的爪牙眼錢,整個後宮,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紀宮人墮胎無效,行將臨盆的事,萬貴妃自然了若指掌,之所以未進一步加害,乃是因為她臨時變了主意,想將錯就錯,欲把紀宮人的孩子據為己出。
  因此,紀宮人的話她當然聽不進去,纖手一揮,馬上下令搜查。
  兩名太監躬身應是,早已跨步而入,紀宮人還沒有來得及攔阻,大狗子已經被人抱出門去。
  看到孩子,紀宮人才陡然明白過來,被搶去的是大狗子,為免萬貞兒犯疑生變,紀翠綾衹好假戲真做,呼天搶地的哭喊着追出去。
  “還我的孩子來,還我的孩子來!”
  “去你的,貴紀娘娘肯收留他是他的福氣!”
  一名太監,飛起一腳,又將紀宮人踢回安樂堂去。
  而萬貴妃,在八名宮女的簇擁下,早已離開。
  這一切被藏身樹上的假面人全部看在眼裏,他聳聳雙肩,得意的笑笑,當即踏樹越屋而去。
  這個假面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知他是誰,但從種種跡象看,此人來頭可能不小,而且足智多謀,離開紫禁城後,曾將過去半日一夜的經過仔細思量一遍,發現自己在忙亂之中犯了錯誤,以大狗子的資質,容貌、衣着,斷難逃過萬貞兒的慧眼,遲早會被人識破。
  他雙眉一挑,計上心來,暗道:
  “為了確保皇子的安全,看來我必須使一些必要的手段,衹是,當初為逃避是非纔躲進皇宮大內,如今無意中似又捲入另一場更大的是非之中了。”
  輕輕的喟嘆一聲,將帽沿拉低一些,出西門,他又來到獵戶的傢裏。
  他不是空手來的,順便帶來一些時鮮瓜果,可口糕餅,獵人夫婦視他如上賓,招待極為殷勤。
  假面人啜了一口茶,道:
  “自從我昨夜離開之後,可有什麽陌生人來過?”
  獵人望了妻子一眼,道:
  “沒有。”
  假面人側耳一聽,內室裏有兒啼之聲,道:
  “孩子還好吧?”
  獵婦道:
  “很乖,吃過奶剛睡着。”
  假面人一怔,道:
  “那怎麽會有兒啼之聲?”
  獵人笑嘻嘻的道:
  “這不是大爺你帶來的那位小爺。”
  “那是誰?難不成是這位大哥雙喜臨門,連得二子?”
  “不是的,我們可沒有那麽大的福氣,是方大人傢的二少爺方少英。”
  “那位方大人?”
  “就是御史方正大人呀。”
  “真對不起,還沒有請教這位大哥如何稱呼呢。”
  “小人牛興。”
  “牛大哥,方傢的二少爺,怎麽會跑來你們牛傢?”
  “哦,事情是這樣的,方夫人生産之後,身體十分虛弱,沒有奶水喂孩子,碰巧我們有一位親戚在方御史傢做老媽子,所以就送過來,打算寄養幾天。”
  “昨天夜裏,我怎麽沒有註意到。”
  “那時候,二少爺正在屋裏睡覺。”
  “哦?方少爺是什麽時候寄養在府上的?”
  “差不多三天了吧。”
  “這位方御史為官可清正。”
  牛興特意到門外去瞧瞧,見四下無人,這纔鄭重異常的說道:
  “清正得不得了,敢言敢諫,不畏權勢,連萬太師都要懼他三分,滿朝文武,全城百姓,都尊稱方大人是鐵血御史。”
  假面人頻頻頷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少頃纔又說道
  “本俠此來,是想將孩子帶走一下。”
  獵婦聽方二少爺哭得兇,已將方少英抱出來,正在喂奶,聞言插嘴說道:
  “要帶哪位少爺走,那我們大狗子呢?”
  假面人笑道:
  “大嫂誤會我的意思了,本俠衹是想將孩子帶走一天。”
  獵婦道:
  “要帶到什麽地方去?”
  假面人道:
  “廟裏,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如果能夠在廟裏,在菩薩的蓮花座上待一天,就可以化解不少劫難,可以縮短在外面寄養的時間,假若能再與別的孩子換穿衣服,則時間還可以更短。”
  獵婦道:
  “這位大爺是說,如果方二少爺的衣物給他穿用,我們傢大狗子就可以很快抱回來?”
  假面人道:
  “嗯!算命先生是這樣說的。”
  村夫村婦,最是迷信不過,假面人鬍言一通,牛興夫婦卻信以為真,當真照着他的意思,將方少英的衣服全部換穿在皇子的身上,連襁褓也換了過來,交在假面人手中。
  假面人望着將晚的天色,道:
  “牛大哥,孩子必須在天黑之前送進廟裏去,就此告辭。”
  檢查一下頂門禿發,右手手臂上胎記,認定確屬皇子無誤,當即告辭而去。
  假面人當然不會去廟裏,踏着夜幕,他又再度返回北京城,經一路打聽後,來到鐵血御史方正的傢裏。
  方御史得到傢丁的稟報,當他迎出門來,看見的是一個戴着橡皮頭套的人,而懷中嬰兒的衣物又似曾相識,不禁臉色大變,道:
  “尊駕何人,來此何事?”
  假面人將聲音壓得很低:
  “本俠是慕名而來,想與,大人共謀一件機密大事,可否藉一步說話?”
  方御史猶疑一下,隨後便一口答應下來,將假面人領進一間密室。
  足足在房子裏密談了半個時辰,兩人才啓門而出。
  假面人道:
  “事關朱明命脈,皇室傳承,任重而道遠,嗣後一切,全憑方大人全權作主。”
  方御史清瘦的臉上流露出剛毅之色,抱拳說道:
  “食君祿,報君恩,衹要我方正命在,定將皇於教養成人,絶不允許萬貞兒傷害到他。”
  “方大人,你忘了,從此刻起,他已經是你們方傢的人。”
  “對,他叫方少飛。”
  “那半個玉鐲,務請小心收藏,日後他們母子相認,全憑此鐲。”
  “我知道,請俠士惠賜大名,以便聯繫稱呼。”
  “為少飛的安危計,本俠决定咱們老死不相往來,當我踏出此門後,江湖上也永遠不會再有假面人了。”
  這幾句話,假面人說來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話一說完,人也一揖而別,轉眼就不見了。
  真的,自此而後,這位假面人,就如熄了的燈,散了的煙,隕落的流星,從此一去不復返,端的沒有再出現過。
  由於大皇上十歲的緣故,萬貞兒未能封後,但論權勢,講威風,她的鋒頭卻遠在皇后之上,單就居處而言,就是三宮中最豪華氣派的玉華宮,可以說,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
  此刻,正當薄暮時分,玉華宮內人來人往,燈火通明,顯得格外熱鬧忙碌,因為,早在半日之前,便故意放出風聲,萬貴妃行將臨盆分娩,决定在今天晚上,將紀宮人所生的皇子,實際上是牛傢的大狗子,煞有介事的“製造”出來,當作是她自己親生的兒子。
  就在大傢興高采烈,期盼吉時到來的時候,一名宮女慌慌張張跑到萬貞兒身邊說道:
  “啓奏貴妃娘娘,事情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萬貞兒正挺謄個假的大肚皮,躺在床上“待産”,聞言愣了一下道:
  “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宮女趨前說道:
  “奴才負責照顧紀宮人所生的那個孩子,越看越犯疑似乎不像是皇上的骨肉。”
  萬貞兒坐起半個身子來,道:
  “阿香,你是懷疑那賤人偷漢子。”
  宮女阿香道:
  “不是偷人,而是可能根本不是紀宮人生的。”
  萬貞兒瞪大了眼,道:
  “你怎麽有這種想法!”
  宮女阿香一本正經的道:
  “這個小傢夥容貌庸俗,粗布衣裳,包在外面的還是一件男人用的破夾襖,後宮裏那裏會有這些粗俗東西。”
  萬貞兒一心衹想着如何生個竜子,如何攀登後位,如何將皇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迄未正眼瞧過那孩子一眼,聽阿香的如此說,不由心頭一震,道:
  “快把那個雜種抱來我看看。”
  阿香連聲應是,很快便將大狗子抱進來。
  萬貞兒定目一看,可不是嗎?濃眉,闊嘴,厚唇,一雙眸子呆呆地哪像是竜種,紀宮人也絶對不可能生出這麽粗俗的娃兒來,再看看衣着,更加不堪入目,皇宮大內,觸目皆是綾羅綢緞,宮女們壓根兒就不曾見過如此粗糙的東西。
  事實擺在眼前,萬貞兒花容大變,自己假如真的“生出”這樣的孩子來,恐怕非但難以博得皇上的歡心,說不定連目前的權位都保不住,當下疾言厲色的說道:
  “你們發什麽呆,還不快去拷問那個賤人,到底跟誰掉了包,火速將真正的皇子抱回來。”
  玉華宮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萬貞兒的心腹親信,立有兩名太監,兩名宮女,領命辦事去了。
  宮女阿香道:
  “娘娘生産的事,是否還照預定計劃進行?”
  萬貞兒說道:
  “先拖一拖,等一等再說。”
  “可是,消息已經傳出,拖久了別的嬪妃一定起疑。”
  “不會太久的,安樂堂那邊很快就會有結果。”
  “萬一紀宮人堅不吐實怎麽辦?”
  “那就衹好錯到底,先拿這個小雜種暫時充數,然後再想法子找替身!”
  “以這個小傢夥的粗俗模樣,皇上一定會生氣。”
  “這倒無妨,本宮會設法不讓皇上見到他。”
  “娘娘得子,皇后及其他的嬪妃們,必然會紛紛前來道賀,那時又該如何去應付?”
  “從現在起,封鎖玉華宮,不是咱們的人,一概不準出入。”
  “是。”
  “還有,把他的衣物剝下來,燒掉,換穿宮裏的東西,以備萬一之需。”
  “是,是!”
  阿香等衆宮女唯唯應諾,分頭行事。不久,前去安樂宮
  的宮女太監也回來了,萬貞兒迫不及待的道:
  “怎麽樣,那賤人招了沒有。”
  一名太監說道:
  “紀宮人死不認帳,一口咬定這個孩子就是她親生的。”
  “她不承認掉包的事?”
  “斷然否認。”
  “宮裏那來的粗布衣物?”
  “紀宮人說是她入宮時穿來的,自行修剪而成。”
  “你們為何不嚴刑逼供?”
  “已經打了個半死,她還是不肯說實話。”
  一名宮女插口說道:
  “這個賤人刁得很,我們打她,她自己就去撞墻,尋死尋活的,惟恐她死掉斷了綫,衹好暫且作罷,請娘娘定奪。”
  事到如今,一時半刻之間,萬貞兒也沒了主張,沉思半晌後纔說道:
  “本宮分娩之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偏偏這個小雜種又難登大雅之堂——”
  言猶未盡,宮女阿香進來稟道:
  “外面有一位太監,說是有機密大事欲求見娘娘。”
  萬貞兒道:
  “是誰?”
  宮女阿香道:
  “來人自稱是汪總管身邊的張敏。”
  萬貞兒道:
  “什麽事?”
  宮女阿香說道:
  “張敏說,要面稟娘娘。”
  太監總管汪直權傾朝野,主持西廠之後,更是殺人如麻,人見人怕,而他能有今日的氣候,卻完全是靠萬太師父女在背後撐腰,因為,萬太師是他嫡親的舅舅,萬貞兒是他的表姐。
  張敏既是汪直的人,萬貴妃自然無所顧忌,馬上命人將他請進來。
  此人的身材甚是昂藏魁梧,鷹鈎鼻,三角眼,眉毛短而粗,臉上挂着一臉的媚笑,一踏進門內,便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口內稱道:
  “奴才張敏,給娘娘磕頭。”
  從古至今,大凡有權有勢的人,大都喜歡看這種嘴臉,萬貞兒也不例外,一見他就覺得投緣,笑盈盈的叫他起來,道:
  “你叫張敏。”
  張敏畢恭畢敬的應了一聲是。
  萬貞兒又道:
  “你是我表弟的人?”
  張敏道:
  “不敢,承總管大人厚愛,經常使喚奴才。”
  萬貞兒仔細的打量他一下,道:
  “你究竟有何機密大事?”
  張敏的三角,眼環顧左右一遍,神秘兮兮地說道:
  “事非等閑,奴才想與娘娘單獨談。”
  萬貞兒瞅一眼左右的太監、宮女,道:
  “這裏的人都是本宮的心腹,天大的機密也不會泄露出去,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宮女太監反應敏銳,也不待張敏開口,已經有數人欺至門外窗下,以防有人竊聽。
  張敏雙腳輕移,湊近一些,以詭秘的神態,低沉的音調說道:
  “娘娘是否已將紀宮人生的孩子抱回玉華宮?”
  萬貞兒十分機伶,不否認,也不承認,模棱兩可的道:
  “你說下去。”
  張敏的聲音更低:
  “那個孩子是個冒牌貨。”
  萬貞兒吃了一驚,問道:
  “你怎麽知道。”
  張敏道:
  “奴才曾親眼目睹,有人將皇子抱離安樂堂。”
  “是甚麽人?”
  “一個戴着橡皮頭套的假面人。”
  “假面人將皇子抱到哪裏去了?”
  “出西門,送進西山的一傢獵戶傢中。”
  “那假皇子又是那裏弄來的?”
  “可能是與獵戶的兒子掉包。”
  “後來呢?”
  “假面人又重回後宮,將假皇子送進安樂宮。”
  “張敏,這些事都是你親目所見,沒有撒謊?”
  “都是奴才親目所見,如有半句謊言,不得好死。”
  事情急轉直下,絶望之中,又有一綫曙光,但有些事萬貞兒仍不甚瞭瞭,繼續追問道:
  “皇宮大內,戒備森嚴,假面人是如何出入的。”
  張敏道:
  “此人身懷絶技,高來高去,沒有一個人曾發現他。”
  “你怎麽沒去知會皇宮大內高手?”
  “為了爭取時間,奴才是自己追下去的。”
  “你與他曾正面相遇了?”
  “說來慚愧,奴才被假面人遠遠拋在後頭,並未正面相遇。”
  “他與那賤人是何關係?”
  “可能衹是不期而遇。”
  “那獵戶又是他的什麽人?”
  “這奴才就不清楚了。”
  “張敏,照你的說法,皇子目前仍在那獵戶傢中?”
  “未得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輕舉妄動。”
  “如此說來,我那位表兄汪總管還不知道這件事?”
  “是的,娘娘便是第一位得知此事的人。”
  萬貞兒站起身來,親昵的拍拍張敏的肩胛,以異乎尋常的語氣說道:
  “很好,你的處置十分得體,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宮是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
  語音一頓,轉身對曾去安樂宮拷打紀宮人的一名太監說道:
  “王管事,你去拿一百兩金子來,本宮今天要重賞張太監。”
  玉華宮的管事太監王立,如言照辦,馬上便捧來了一錠一百兩重的金元寶,張敏卻登竜有術拒不接受,以退為進的伏地稟道:
  “娘娘恩賜,奴才心領,愧不敢受。”
  亮光閃閃的金元寶會往門外推,王立、阿香等人大感詫異,萬貞兒道:
  “張敏,你可是嫌少?”
  張敏肅容滿面的道:
  “承娘娘恩典,采信奴才所言,在事實真相尚未查證清楚,皇子還沒有回到玉華宮前,奴才不敢受賞!”
  擺出了一副忠肝義膽,深深打動了萬貞兒的心,接連贊了三聲好,說道:
  “張敏,你說說看,本宮應該如何面對這個變局?”
  張敏知道萬貴妃是有心考考自己的才識,當即正容說道:
  “依奴才之見,當務之急莫過於先將皇子秘密的接回玉華宮中來。”
  “本宮亦有此同感,問題是如何進行,是由玉華宮的人直接介入,還是另闢蹊徑?”
  “為免惹人註目,奴才以為應另謀途徑。”
  英雄所見略同,萬貞兒更加激賞他的才智識見,道:
  “好,事情就這麽决定,立刻進行。王管事,你領着張敏去見太師,請他老人傢派數名得力高手,從旁協助,你暫時就留在太師府,待張敏奪得皇子後再一同返宮。”
  另行叮囑了太監王立幾句話,兩個人齊聲應命,聯袂離開玉華宮。
  途中,王管事語重心長的說道:
  “張兄登竜有術,逢迎及時,倘若真能尋得皇子,可是天大的一件大功,貴妃娘娘必將你引為心腹死黨。”
  張敏很懂得捧拍之術,故意走在王立的後側,低聲下氣的道:
  “一切還全仗王管事提攜,他日若有所成,你吃肉,我喝湯,絶無二心。”
  這個馬屁拍得夠足,王立笑笑,道:
  “你知道分寸就好,希望你所言屬實,別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張敏沉聲說道:
  “這個小弟知道,張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娘娘開玩笑。”
  二人邊說邊走,奔勢極快,不一時已到太師府。
  萬貞兒乃是萬太師之女,王立常在太師府走動,用不到通稟,便直接登堂入室,來到萬太師的書房裏。
  萬太師正與兒子萬大纔在書房商量事情,一見王立,萬大纔馬上起身說道:
  “王管事,我姐姐‘生了’?”
  王立道:
  “還沒有,我們正是為此事而來。”
  萬太師扶正一下老花鏡,瞄了張敏一眼,道:
  “這位是誰?此來何事?”
  王立道:
  “這是張敏,汪總管那邊的人,我們娘娘想請示太師派幾名得力高手,幫這位張兄弟去辦一件事。”
  萬大纔道:
  “是什麽事,需要如此勞師動衆?”
  王立趨前在萬太師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萬太師的臉色接連數變後道:
  “好!沒有問題,太師府裏現在就有三個現成的武林高手。”
  一扭頭,又對兒子萬大纔說道:
  “大纔,去將哈山剋、費無極、花三郎他們三個叫進來。”
  哈山剋是一位藏僧法師,一身大紅袈裟,十分惹眼,尤其身材高大,目如銅鈴,一雙大手像是芭蕉扇,武功更是高不可測,人見人怕。
  費無極是個道士,自稱逍遙子,與哈山剋恰恰相反,瘦削幹癟,皂色道袍,黑色壽字帽,功力卻十分了得,在江湖上是一號響叮哨的人物。
  花三郎則與這兩個人完全不同,是有名的江湖浪子,貌不出衆,功力也平平,唯一值得他自豪的就是他的鬼點子特別多,尤其好色成性,惡名昭彰。
  一經傳喚,三人很快便來到了書房。
  大法師哈山剋掃了王立、張敏一眼,大模大樣的道:
  “老太師喚貧僧等三人來,可是有什麽重大之事?”
  萬太師幹咳了一聲,道:
  “想請三位陪這位張兄弟去一趟西山。”
  逍遙子費無極道:
  “哦?去西山做什麽?”
  萬太師道:
  “去抱一個孩子。”
  江湖浪子花三郎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一句:
  “去抱一個孩子?”
  萬大纔道:
  “不錯,是去抱一個孩子。”
  花三郎道:
  “抱孩子應該去找老媽子,何必這等勞師動衆。”
  這三個人都是望重一方的人物,在太師府內甚受禮遇,縱然放言高論,亦不以為忤,萬太師笑道:
  “老夫叫你們去,當然是有原因的,十有八九會遇上一個紮手的傢夥。”
  哈山剋道:
  “是什麽紮手傢夥?”
  張敏及時插言道:
  “一個神竜見首不現尾的假面人。”
  逍遙子宣了一聲無量壽佛,道:
  “什麽真面人假面人,要是落在我費無極手裏,保證要他變成死面人。”
  萬太師一本正經的道:
  “好極了,假面人,以及與他有關的其他人,絶對留不
  得,一概格殺!”
  花三郎右掌一橫,做了一個殺人的架式,道:
  “老太師,幹這個咱們三個是大行傢,絶對萬無一失。”
  萬太師道:
  “沒有閃失就好,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跟着這位張兄弟去吧。”
  張敏正急着立功,聞言正中下懷,當即告別太師父子,與這一僧一道一俗,連夜出城西去。
  一路疾行緊趕,不久便進入山區,牛興傢的那三間茅屋已遙遙在望,卻不曾見到假面人。
  花三郎有點不耐煩了,嘟嘟喃喃的道:
  “喂!我說張兄,三更半夜的,什麽地方不好去,偏偏把我們帶到這個鬼地方來,到底還有多遠?”
  張敏嚮前指指,道:
  “快了,就是那三間茅草房。”
  逍遙子費無極道:
  “怎麽沒見那個假面人?”
  大法師哈山剋說:
  “是呀,逮不住這個傢夥,咱們如何嚮太師交代?”
  假面人行蹤飄忽,哪有一定的準兒,張敏正感無從作
  答,突然發現,在左前方一棵合圍大樹下,赫然站着一個頭戴氈帽的昂藏漢子,不是假面人還會有誰。
  哈山剋、費無極、花三郎也都發現了,四個人腳底抹油,猛往前衝,直到丈許外纔停下來。
  花三郎朝假面人望望,對張敏說道:
  “張兄,你說的那個紮手的傢夥就是他嗎?”
  藉着皎潔的月色,張敏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橡皮頭套,不假思索的道:
  “錯不了,就是他。”
  他二人一搭一唱,假面人卻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一點反應也沒有。哈山剋甚覺納悶,朗聲說道:
  “相好的,報上名來咱們好動手,佛爺我嚮來不殺無名之人。”
  假面人沒有答話,也沒有動一下。
  逍遙子費無極破口駡道:
  “他媽的,你聾了?啞了?瞎了?再不答話你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假面人依然故我,還是不言不動。
  花三郎驀地大吼一聲:
  “看掌?”人隨掌進,掌隨人發,呼嘯的勁風激起無數落葉,滿地黃沙,一出手就是殺着,的確猛銳難當。
  然而,攻至一半,眼看就要得手時,卻又硬生生的將掌力收回。
  張敏愕然一愣,忙問道:
  “花兄怎麽了?”
  花三郎老大不高興的道:
  “這傢夥早死了!”
  大夥兒上前一看,假面人是被人用繩子吊在樹上,雙足離地面足有三四寸高,身體早已僵硬,顯然氣絶已久。
  可是,全身上下,卻找不到任何足以致命的傷痕。
  這個人是如何死的,憑哈山剋等人的經驗閱歷,居然一無所知。
  假面人絶非等閑之輩,殆無疑義,是誰有這種本事能置他於死地?
  可惜,出手之人不着痕跡,根本無從推斷,更令人疑雲滿腹,莫測高深。
  難道……
  難道……
  大法師哈山剋上前惡狠狠的踢了假面人的屍體一腳,道:
  “死了也好,免得咱們再費手腳。”
  逍遙子費無極比較心細,道:
  “好歹咱們也得弄清楚這傢夥究竟是誰,好嚮太師有個交代。”
  花三郎也說道:
  “道兄所言不假,查不清楚這傢夥的身份,老太師一定會怪罪的。”
  言畢,立將假面人的氈帽、橡皮頭套一並取下來。
  這事簡直是奇極了,呈現在頭套下的是一張極為恐怖的臉孔,沒有頭髮,沒有眉毛,也沒有清晰的口眼耳鼻,有的衹是幾個窟窿,面部刀傷纍纍,凹凸不平,整個頭臉紅紅的,像是剝了皮的猴頭。原來,這假面人是一個沒有人皮的人。花三郎驚疑滿面的道:
  “此人手法十分高明,看不出來是新傷還是舊痕,但他既以頭套遮面,應該屬舊痕無疑。”
  大法師哈山剋粗聲大氣的道:
  “沒有錯,一定是陳年舊傷,因為他有一張見不得人的臉,所以纔戴上橡皮頭套,以假面人的姿態出現,但不知這位張兄弟意下如何,死人究竟是否你所目睹的假面人?”
  張敏比手劃腳的估量一下死者的身高,看一看他的衣着,道:
  “一點不錯,張某目睹之人就是這傢夥,死了就算了,別再管他,咱們快去抱那孩子要緊。”
  假面人已神秘死亡,唯恐事情發生變化,話還沒有落地,張敏已一馬當先的爬上山坡,來到牛興傢的門外。
  通!通!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牛興夫婦從睡夢中吵醒,打開房門一看,連一句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就惡煞般地衝進來四人。
  張敏好快的動作,一把就扣住了牛興的手腕,聲色俱厲的道:
  “孩子呢?”
  牛興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呆了,但他天生力大如牛,猛然一甩,居然掙脫了張敏的掌握,道:
  “什麽孩子?”
  張敏的眸光在房裏掃來掃去,口中說道:
  “寄養在你傢的那個男孩。”
  牛興矢口否認道:
  “沒有!沒有!”
  “搜!”
  張敏當然不信,立即下令搜查,當先闖進臥室去。
  臥室內,牛興的老婆正擁着方傢的二少爺方少英同被而眠,張敏不由分說,上去就將方少英強行抱過來。
  牛興是獵人,力氣大,刀法也不賴,操起一把刀來闖進
  臥室,殺氣騰騰的道:
  “放下,你要是敢動孩子的一根汗毛,老子就宰了你!”
  刀光映着燈光,一眨眼已經在張敏面前尺許之處。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花三郎等人就在他身後,哈山剋拍一下牛興的肩膀,道:
  “傻小子,玩狠動粗佛爺就是老祖宗,陪貧僧玩玩吧。”
  牛興駭然一驚:
  “看刀!”
  乍然一個急轉身,揮刀就砍,獵刀厚重,威力十足,照準哈山剋的胸腹斬下來,嚇得牛興的老婆蒙住被子不敢看,以為自己的夫婿一定會鬧出人命來。
  哈山剋好厲害,一不閃,二不避,沒見他怎樣着勢,已輕描淡寫的將牛興的獵刀奪下,反手一送,送進牛興肚子裏去,可憐這位篤實忠義的獵人,僅僅留下半聲慘叫,便被開腸破肚而亡。
  牛興身手矯健,刀法精純,在山區獵戶中是公認的一等好手,獵婦聽到慘叫,料定是丈夫殺人了,那知,探頭一看,始知喪命的原來是自己的夫君。
  這一驚非同小可,情急事危之下,那還顧得了羞恥禮俗,赤裸着大半個身子,撲下床來,撲在牛興的屍體上放聲痛哭不止。
  逍遙子費無雙眉一挑,道:
  “張兄,這個婆娘如何處置?”
  張敏不假思索的說道:
  “斬草除根,殺!”
  獵婦雖說是村女野花,卻頗具幾分姿色,尤其赤身露體之下,僅僅穿着一件紅肚兜及一條褻褲,臀肥豐胸,麯綫玲瓏,別有一番撩人的韻味,江湖浪子花三郎口中嘖嘖有聲的道:
  “殺了多可惜,先讓花某玩玩再殺不遲。”
  說幹真幹,連拖帶拉的將牛興的老婆弄上了床。
  正巧張敏也在床上,翻箱倒櫃的將假面人給牛傢的金銀全部搜了出來,花三郎信口說道:
  “張兄,怎麽樣,要不要嘗嘗野味?”
  身為太監,那個“寶貝”早就被閹了,張敏哪還有本錢吃野味,這簡直是拿他窮開心嘛,張敏臉色一沉,沒有答腔,跳下床來出門去。
  花三郎這纔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說道:
  “抱歉,花某忘記張兄沒有那玩意兒。”
  哈山剋、費無極、張敏在外面等,花三郎在裏面興雲作雨,纔一忽兒工夫,江湖浪子便出來了,費無極笑着道:
  “三郎,怎麽這麽快,你的‘功力’是不是退步了?”
  花三郎吐了一口唾沫,道:
  “別提了,那婆娘辣得很,已咬舌自盡。”
  望望天色,三星已至頭項,正當二更時分,四人合計一下,將假面人的屍體也搬上來,放了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逍遙子費無極道:
  “忙乎了大半夜,咱們該回城覆命去了吧?”
  張敏“嗯”了一聲,將方少英好生抱好,朝山下行去。
  花三郎凝視着方少英,道:
  “張兄,這小傢夥究竟是誰?荒山野地的,憑那條莽牛,絶對生不出這麽清秀的孩子,也驚動不了咱們老太師,莫不是另有甚麽玄虛秘辛不成?”
  張敏道:
  “我也不清楚,小弟衹是奉命行事。而且,有一句話張某坦誠相告,這件事三位務請守口如瓶,最好徹底忘掉,不然,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三個人都是老江湖,深知與人共機密的可怖,一個不小心,隨時隨地都有被殺人滅口的可能,三人相互一望,皆面有驚色,誰也不敢再詢長問短。
  返回太師府,稟明太師,老太師苦候了大半夜,總算放下心來,立命王立與張敏火速入宮,免得誤了萬貴妃的大事。
  玉華宮的燈火,打從天黑起,一直亮到現在,其他的嬪妃宮女們議論紛紛,懷疑萬貞兒是“難産”,甚至有人默禱上蒼,希望她最好一命歸陰,拔掉這株毒草。
  萬貞兒自己同樣萬分焦躁,不停的在寢宮內來回踱着,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玉華宮更是三步一宮女,五步一太監,衹要一有王立、張敏的影子,馬上就會將消息傳進去。
  不幸的是,這一個消息始終沒有傳進來。
  一名宮女汗都急出來了,搓着雙手說:
  “怎麽辦,眼看天就要亮了,王管事他們要是再不回來,衹好拿那個野孩子充數了。”
  宮女阿香道:
  “我看那個張敏,八成是鬍吹八扯,亂吹一通。”
  萬貞兒忽然停下腳步,從齒縫裏崩出兩句話:
  “應該不會,諒他也沒有這個膽子。”
  宮女阿香道:
  “可是,已經差不多去了一整夜了,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
  萬貞兒道:
  “你們再到外面瞧瞧去,若在破曉之時還沒回來,就照原先的計劃行事,無論如何,本宮今天非要生一個孩子出來不可。”
  適纔發話的那名宮女挺身應命,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另一名宮女卻從另一道門匆匆而入,道:
  “娘娘,好消息,王管事他們——”
  一語未畢,王立、張敏已魚貫而入,宮女阿香搶先說道:
  “怎麽攪的,去這麽久,整個玉華宮的人都快急瘋了。”
  張敏道:
  “我的姑奶奶,是夜路,也是山路,一來一去數十裏,入宮之後又得躲躲藏藏,怕被別宮的人撞見,我們是從後門進來的。”
  一邊說,一邊走,一邊喘氣擦汗,見到這般情景,誰也不忍心再責備他。
  萬貞兒望着他提在手中的一個籃子,道:
  “事情辦好了嗎?”
  張敏心細如絲,為避人耳目,特意在太師府藉了一個竹籃,將孩子放進去,再覆以青布。聞言打開青布,連籃子送至萬貴妃面前,道:
  “托娘娘的福,一切順利!請過目。”
  萬貞兒定目一瞧,道:
  “嗯!蠻清秀的,看起來是有幾分像皇上的樣兒。”
  宮女阿香也在一旁猛敲邊鼓:
  “瞧瞧這小褲小襖,以及外面的黃絹,都是宮裏的東西,這一次一定錯不了啦。”
  張敏撥動一下黃絹,從下面取出兩錠銀元寶,一錠金錠子來,滿臉諂笑的道:
  “這裏有更重要的證物,銀元寶上面烙有後宮的戳記。”
  萬貞兒順着張敏手指之勢看一看,道:
  “沒錯,是宮裏的庫銀,這金子卻不是,那來的?”
  張敏道:
  “可能是假面人給的,也可能是那姓牛的獵人原有的,奴才不清楚。”
  “對了,可曾相遇見那假面人?”
  “假面人已經死了,娘娘大可高枕無憂。”
  “他是怎麽死的呢?此人到底是何來歷?”
  “奴才到的時候他已氣絶多時,死因不明,至於他的來歷,更是無人知曉。”
  “依你看,殺他的人會是甚麽動機?會不會與皇子有關?”
  “可能純粹是江湖仇怨,應與皇子無關,不然那獵人夫婦定會波及。”
  “你不說本宮差點忘了,那獵人夫婦你是如何處置的?”
  “先殺掉滅口,然後放了一把火。”
  “好!好極了。太師府是派誰跟你去的?”
  “哈山剋、費無極與花三郎。”
  “他們可知事情的真相?”
  “不知道,但免不了會犯疑。”
  “你隨時註意他們的言行,必要的時候本宮會叫人連他們三個人也幹掉。”
  “是,奴才已經警告過他們了。”
  “張敏,你的武功怎麽樣?”
  “曾跟汪總管學過,但功力尚淺。”
  “以後多跟王管事學學,以前他在東廠的時候,曾有一刀下去連斬十二顆人頭的輝煌記錄,所以,宮裏宮外的人都叫他快刀王立。”
  “是,衹要王管事不嫌棄,奴才必定全力以赴。”
  張敏唯唯諾諾恭謹有加,應對之間處處流露出忠心與機智,萬貞兒大為激賞,當衆宣佈了,叫張敏不必再回汪直那裏去了。從此就留在玉華宮,引為親信心腹。
  同時,不但將牛興傢搜來的金銀全數賞給他,還另外賞了他三百兩金子。
  張敏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又工心計,深會專營之道,在私底下立即分了二百兩金子給快刀王立,剩下來的金銀則分送給萬貞兒身邊的宮女太監,他自己什麽也沒有留,卻贏得了大傢的心,視他如好朋友,好兄弟。
  憲宗朱見琛終於喜獲麟兒,賜名祐楨,乃萬貴妃所生,朝廷上下皆一片騰歡,當朱祐楨彌月之時,皇上還特地與王皇后、萬貴妃大宴群臣,以示慶賀。
  至此,萬貞兒的第一步計劃是完全成功了。
  接着,她馬上進行第二步計劃,想辦法請皇上册立朱祐楨為太子,然後就要逼宮問鼎後位。
  朱見琛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從小又習慣於受萬貞兒的擺布,雖然沒有完全同意,卻也並未正面反對。萬貴妃周全的安排,就在筵席之上,依附萬太師父女的一幹姦佞小人,便當衆提出欲請皇上早立儲君,立朱祐楨為太子的事。
  不料,以御史方正,大學士林田甫,翰林馬友德等人為首的一批朝廷重臣卻一致反對,認為朱祐楨乃庶出,並非嫡生,不宜立為太子,何況皇上、皇后正值英年,不愁沒有子嗣,應從長計議。
  由於反對的聲浪太大,萬貞兒的第二步計劃便就此告終。影響所及,問鼎後位的野心也不得不暫時擱下來。
  萬貞兒父女恨透了方正、林田甫,馬友德這一批人,自此而後,朝中正邪忠姦,壁壘分明,明爭暗鬥,波濤洶涌,有數不清的仁人志士喪生在萬太師父女血淋淋的魔掌下。
  環境雖然惡劣,方御史依然一本初衷,毫不氣餒,在他的嚴格管教下,方少飛已平安的渡過八個年頭。
  方少飛出落得眉清目秀,聰明伶俐,百傢姓、千字丈,滾瓜爛熟,論語孟子亦可琅琅上口,性直好動,喜歡打抱不平,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成為附近孩子群的頭頭。
  一日,方少飛與林田甫的女兒林玲,在路上玩滾鐵環,一路滾呀滾的,不知不覺中竟然滾到太師府的大門口來了。
  林玲擡頭一看,嚇得臉都白了,道:
  “少飛哥,糟了,爹一再交代,不準我到這個地方來。”
  方少飛同樣吃了一驚,道:
  “我爹也是這樣說的,這裏面住着一個大姦臣,咱們快走。”
  掉轉頭來,正想滾着鐵環往回走,不知何時,突然冒出兩個年齡相彷的小孩子來,將鐵環搶走。
  這兩上孩子,一個濃眉大眼,甚是粗俗邋遢,另一人則白白淨淨,頗為俊秀,穿綢戴緞,均十分講究。
  方少飛小眼一瞪,道:
  “你們是誰,快把鐵環還給我們。”
  濃眉大眼的孩子不但不還,還索性將鐵環扔到房上去了,盛氣凌人的道:
  “你們剛纔說甚麽?”
  另一個白白淨淨的孩子說道:
  “我明明聽到有人說,這裏面住着一個大姦臣,是誰說的?”
  方少飛挺身而出,道:
  “是我說的,方少飛。”
  濃眉大眼的孩子跨前一步,緊握住兩衹小拳頭,一副準備揍人的架式,趾高氣揚的道:
  “你知小爺爺我是誰?”
  方少飛道:
  “我管你是誰?”
  濃眉大眼的孩子道:
  “我叫萬傢棟,萬大纔是我爹,萬太師是我爺爺。”
  特別將他的同伴拉到身邊來,又道:
  “這是我的表弟朱祐楨,見了皇子殿下,還不快下跪。”
  方少飛天生的倔脾氣,昂着頭說:
  “我偏不跪,你敢怎麽樣?”
  朱祐楨掄起了小拳頭道:
  “不跪小王爺就揍你。”
  萬傢棟更兇,已衝到方少飛面前來,氣勢洶洶的道:
  “方少飛,告訴你,下跪不算,還得嚮我爺爺賠不是。”
  “賠什麽不是?”
  “賠駡我爺爺的不是。”
  “你爺爺本來就是大姦臣嘛。”
  “你再說一遍我就打爛你的嘴。”
  “我偏要說,大姦臣!大姦臣!”
  萬傢棟氣得滿臉通紅,小拳頭像雨點一般落在方少飛的身上,方少飛毫不畏縮,以牙還牙,與萬傢棟大打出手。
  這位萬傢棟不是別人,正是獵人牛興的兒子牛大狗,當年假面人的移花接木之法,抱進玉華宮,本來是想冒充皇子的,後來真相被人識破,陰錯陽差的太監張敏又弄進來一個方少英,牛大狗便成了多餘的纍贅。
  萬貞兒怕惹麻煩,命張敏連夜將牛大狗送出紫禁城,來到太師府,原意是想將孩子掐死後,就神鬼不覺的埋葬在後花園裏,豈料,萬大纔婚後年久無嗣,一時興起收養之心,誤打誤撞的,牛大狗便變成現在的萬傢棟。
  萬傢棟的骨子裏流的是他生父牛興的血,自然繼承了生父的神勇大力,塊頭也比同年齡的孩子大一號,又跟哈山剋、費無極、花三郎學會一點拳腳架式,方少飛豈是他的對手,三拳二腳便被打得鼻青臉腫。
  林玲睹狀大驚,道:
  “少飛哥,我來幫你。”
  一個女娃兒能有多大的力氣,小拳頭纔遞出去一半,就被朱祐楨截下攔腰抱住了,口中不幹不淨的說:
  “好標緻的妞兒,將來我要娶你做妃子。”
  林玲羞得面如豔陽,大聲吼叫道:
  “不要臉!不要臉!誰要做你的妃子。”
  挨命掙紮,就是掙不開,方少飛跑過來給了朱祐楨一拳,纔將林玲救下來,道:
  “林玲,你快走,我來對付他們。”
  林玲已如驚弓之鳥,拔腿就跑,一面嚷嚷道:
  “少飛哥,你也走吧,以後多找幾個人再狠狠揍他們。”
  朱祐楨看上了林玲,不肯就此罷手,隨後追下去,被方少飛截住,萬傢棟早已趕到,與朱祐楨聯成一氣,猛揍方少飛。
  一個萬傢棟,方少飛都招架不了,再加上一個朱祐楨,更加不濟,一眨眼的工夫便支持不住了,衹好開溜,跑前去老遠了,還回過頭說道:
  “萬傢棟,朱祐楨,你們給我記着,這筆賬我方少飛一定要討回來。”
第二章 癩痢頭小孩 無辜遭殺害
  朱祐楨、萬傢棟追了幾步沒追上,便停下來了,朱祐楨拍着小手,哈哈大笑,萬傢棟大聲吆喝道:
  “方少飛,不怕死你就再來吧,下一次小爺爺要打斷你的腿,叫你跑不了。”
  這時候,萬太師、萬大纔、張敏、哈山剋、,費無極、花三郎等人,聽得傢丁稟報,已來至門口,萬太師看得真切,滿面欣悅,道:
  “這個方少飛與林玲是誰傢的兒女?”
  太監張敏彎腰哈背的說道:
  “回老太師的話,奴才認得他們,那個方少飛是御史方正的兒子,林玲是大學士林田甫的女兒。”
  萬太師聽他這麽一說,可樂了,笑得前仰後合,聲若洪鐘的道:
  “打得好,打得好,方正、林田甫這兩個匹夫,在朝中處處與老夫為敵,可惜聖眷正隆,一時半刻之間扳他們不倒,我的寶貝小孫子能狠狠揍他們的兒女一頓,正可消消老夫的胸中怒氣。”
  朱祐楨、萬傢棟已折轉回來,萬太師一手拉一個,贊賞有加,又轉對哈山剋等人說道:
  “給我好好調教,老夫要他們將來都成為武林高手,天下無敵。”
  方少飛的鼻子嘴角都淌下了血,衣服也破了,身上更是一塊青一塊紫的狼狽不堪,一口氣奔至巷口,林玲已在拐角處等着他,一見到他這副模樣,嘩得一聲就哭了,道:
  “少飛哥,都是我害你的,要不是我招你出來滾鐵環,也不會挨揍,現在該怎麽辦?”
  方少飛卻甚鎮靜,道:
  “沒有關係,找個地方洗洗臉,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玲道:
  “好,我陪你去,順便再找人傢藉用一下針綫,我幫你補衣服。”
  “不,你回去吧,我們出來已經很久,你娘一定很着急的。”
  “可是,誰給你縫衣服呀?”
  “不要縫,我說是被樹枝鈎破的,衹要爹不在,娘駡兩句就過去了。”
  “我還是留下來陪你吧,人傢說做朋友要共患難。”
  “林玲,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再不回傢一定會挨駡的,走吧,不聽話我以後就不跟你好了。”
  從小,林玲就與方少飛玩在一起,早已習慣聽他的話,聽他這麽說,知道自己再不回傢,方少飛一定會生氣的,衹好嘟呶着小嘴,甩着小辮子,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回傢的路上走。
  方少飛知道,兩條街外,一條巷子底,有一座小廟,廟裏有個池塘,目送林玲去遠後,他便獨自走近小廟去。
  先將衣服弄幹淨,蹲在池塘邊,好好將小手小臉洗一洗,然後坐下來,一邊休息,一邊望着水中影子,看自己臉上還有沒有血。
  看着看着,還沒有看清楚自己的樣兒,卻見水中出現另一個奇怪的倒影,擡頭一看,對岸的草地上,站着一個身穿黑衣,頭戴鬥笠的人。鬥笠的周圍圍着一圈黑布,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耳目口鼻。
  戴鬥笠的人已緩緩走來,停在他一側丈許處,慢吞吞的笑着說:
  “挨揍了,是不是?”
  方少飛一怔,站起來說道:
  “你怎麽知道?”
  戴鬥笠的人說道:
  “我在附近看見的。”
  方少飛理直氣壯的道:
  “一對二,挨了揍也不丟人。”
  戴鬥笠的人再嚮前挪了兩步,竪起大拇指,說道:
  “好!你很勇敢,還痛不痛呀?”
  “已經痛過去了。”
  “想不想學功夫呢?”
  “你是說學揍人的武藝?”
  “想揍人,得先學習挨揍。”
  “我不懂。”
  “與人打架的時候,免不了會挨揍,如果三二下就被人傢打倒在地,如何去揍人?所以必須先經得起揍,再進而能夠避開別人的攻擊,然後纔有揍人的機會,對不對?”
  “我有一點懂了。”
  “你還沒有說出願不願意跟我學功夫呢?”
  方少飛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答非所問的道:
  “你是誰?”
  戴鬥笠的人道:
  “你還小,告訴你也不認識,以後就叫我布笠人吧。”
  方少飛大模大樣的道:
  “我爹說,不可以跟來路不明的人打交道。”
  布笠人笑呵呵的道:
  “方少飛,你想到那裏去了,一個壞人,會教你揍人的武藝嗎?”
  “你怎麽知道我叫方少飛。”
  “是你自己在太師府外面說的呀。”
  “嗯!我是說過,爹交代,一個人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到底學不學?”
  “先露兩手讓我瞧瞧,起碼要比太師府的那兩個壞蛋棒,我才學。”
  “赫……徒弟居然考起師父來了,真是後生可畏!”
  話雖然這樣說,並沒有拒絶方少飛的要求,雙腳一彈,人已離地飛起,衹見他在池塘之上三起三落。奇巧無比的捉到了三條活魚,人卻滴水未沾。輕輕巧巧的到了對岸。
  方少飛驚為天人,方自叫了一聲:
  “好!”
  布笠人手一揚,口中口叫道:
  “小心了!”三條活魚衝着他的面門飛過來。
  急切問,方少飛嚮旁一閃,活魚擦身而過,撞上一棵碗口粗細的樹,布笠人又射出一根枯枝,後發而先至,將三條魚串在一起,插在樹身上。
  方少飛鼓掌喊叫道:
  “好棒啊,好棒啊!”
  布笠人興猶未盡,過來揮掌在樹身上一拍,三條魚立又反彈出來,將枯枝取下,以枝代刀,倏忽間如飛梭往復,一陣掃斬,三條活魚瞬間便被削成無數碎片,似浮萍般飄落水面。
  輕功、暗器、掌功、刀法,一下子全部展露出來,精絶超卓,嘆為觀止。
  方少飛的兩衹眼珠子都看直了,直着喉嚨嚷,道:
  “我要學,我要學,快教給我,快教給我。”
  但一轉瞬間,臉上企盼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又愁眉苦臉的說道:
  “我爹管束很嚴,不準亂跑,更不準跟陌生人隨便來往,請你到我傢去,親自跟我爹說一聲,好不好?”
  布笠人遲疑一下,蹲下來,拉着他的手,以極其親切的語氣說道:
  “少飛,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小秘密是不是?像你不想把被人撕破衣服的真相說出來,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方少飛學着大人的樣子,鄭重的說道:
  “是呀,我與林玲就有許多屬於我們兩個人自己的小秘密。”
  “這件事就算是你與我兩個人的小秘密,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爹不答應,我不能隨便跑出來。”
  “白天,你在傢裏做什麽?”
  “有一位曾經教過皇上的老儒,在傢裏教我讀書。”
  “沒有休息的時間?”
  “衹有晚飯後可以出來找熟識的小朋友玩。”
  “現在又不是晚飯後,你怎麽可以出來?”
  “老師有事,我在傢自習,林玲來找我玩,是經過娘許可的。”
  “晚上又做什麽?”
  “有時背書給爹聽,有時教我寫字,有時候講故事,說些做人處事的道理,更忙。”
  “你爹睡的早不早?”
  “因為要上朝,我爹娘他們很早就睡了。”
  “那就好,等你爸爸、媽媽睡了以後,再偷偷跑出來學功夫。”
  總算找到了適應的時間,方少飛高興得跳了起來,道:
  “什麽時候開始?”
  “嗯!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就開始好了。”
  “地點呢?”
  “這個地方很僻靜,就在這裏吧。”
  “好,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脫下帽子,撩起小長袍,就要行拜師大禮,卻被布笠人阻住了,道:
  “衹是一些雕蟲小技,又是在秘密的情況下進行,不敢言師,以你的資質秉賦,應該有更高明的人來教導纔是,不過,我倒有一個小小的條件想先說在前頭。”
  方少飛道:
  “是什麽條件?”
  “你學功夫,是不是想狠狠的揍朱祐楨與萬傢棟一頓?”
  “他們欺人太甚,當然要揍。”
  “揍一頓是可以,但是絶對不可以傷人。”
  “為什麽?”
  “因為朱祐楨是皇子,傷了殿下,會給你爹惹麻煩。”
  “萬傢棟是大姦臣的孩子,該打該殺吧!”
  “也不可以,萬太師是你爹的死對頭,他會挾怨報復。”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我何必要學功夫?”
  “學武首重強身,次在自衛,也就是要經得起揍,躲得開揍,甚至讓人揍不到你,懲治惡人,為百姓除害,是迫不得已的事。”
  方少飛小眼一瞪,道:
  “像老姦臣算不算是惡人?”
  “算,而且還是個大惡人。”
  “那為什麽不可以殺了他?”
  “少飛,大人的世界十分復雜,必須講時勢,看時機,不可以說幹就幹,更不可以蠻幹,一旦時機成熟,自然會把他殺掉的。”
  布笠人言之有理,方少飛沒再說話。
  從當天開始,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便偷偷地來到這座小廟,與布笠人進行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這個小秘密。
  這位神秘人物似非庸手,一開始並沒有教他撲擊攻守之技,而是從運氣吐納的內傢功夫下手,常常在冷石板上一打坐就是大半夜,一年之後,纔稍稍教了他一些閃躲騰挪的身法,至於拳掌腳法,兩年之後纔稍有涉獵,絶大部分的時間,幾乎全部耗在基礎內功的修練上。
  是以,在往後的這一般日子裏,方少飛雖然也曾不時與朱祐楨,萬傢棟狹路相逢,甚至彼此糾衆尋仇打群架他卻一直處於下風劣勢!
  不過,起先他發現,自己果然比以前禁得起揍,萬傢棟結實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不再像以往那麽痛。
  後來,他可以在危急的關頭,輕易的避開朱祐楨他們的攻擊,而且,在心性修養方面,也比過去更加沉着冷靜,這正是修習內功的反應。
  最明顯的是,他精神飽滿,內力充沛,儘管睡眠的時間不多,卻一點也不感覺到疲倦,尤其力氣大增,一拳打出去,已可輕輕鬆鬆的打碎一塊磚。
  三年以後,他已經可以和萬傢棟打成平手,比朱祐楨略高半籌,但如二人齊上,則還是免不了落敗。
  四年後,更上一層樓,方少飛匹馬單槍,居然跟萬傢棟、朱祐楨打了個秋色平分。
  又過了半年,也就是方少飛十三歲的那年,一個傍晚,在方御史許可的時間內,他與林玲攜手來到小廟內。
  “少飛哥,你真的已經嚮萬傢棟下了挑戰書?”
  “嗯!是我托人送過去的。”
  “他接受沒有?”
  “他已接受了,還揚言一定要我的好看。”
  “你有把握打贏嗎?我是說如果朱祐楨也幫忙的話。”
  “起碼不會輸。”
  “少飛哥,我覺得很奇怪,你近來好像很會打架。”
  “林玲,我不想再瞞你,長久以來我一直在跟人學習打架的本事。”
  “是誰呀?我也跟着你一塊兒學好不好?”
  “我也弄不清楚他是誰,很怪,但卻是一個心地很好的人,你不要去學,太苦,三更半夜的,也太危險。”
  林玲聞言大是不悅,美麗的臉蛋兒馬上變了顔色,跺着腳說:
  “我偏要,人傢每次看你被萬傢棟打得慘兮兮的,想幫你卻幫不上忙,說多着急就有多着急。再說,那個朱祐楨也是個壞胚子,每次見到我,不是鬍說八道,就是毛手毛腳,學一點功夫,人傢也好保護自己。”
  聽她說的有理,方少飛想反對也找不到適應的理由,道:
  “好吧,我跟布笠人說說看,如果他不同意,你可不要怪我。”
  林玲道:
  “你可一定要盡力,不得隨隨便便說一聲就算了,要是被我發現你在敷衍我,我就不再理你了。”
  方少飛笑道:
  “不會的,我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就會盡力而為。”
  晚霞燒天,歸鴉滿天飛,林玲道:
  “怎麽他們還不來,挑戰書上你有沒有寫時間?”
  方少飛道:
  “有,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話甫出口,步履之聲傳處,萬傢棟與朱祐楨已肩並肩的走進來。
  同樣是十三歲的年紀,萬傢棟看上去至少比方少飛要高一個頭,彷若一個小大人,手裏面還拎着一把刀,映着夕陽,華光四射。
  朱祐楨的身材,跟方少飛不相上下,右手提着一根棗木棍,一踏進廟門,一雙眼珠子就不停的在林玲身上轉來轉去。
  林玲好不自在,故意將目光移到別處去,道:
  “你們帶刀又帶棍的,想幹什麽,要殺人啊?”
  萬傢棟歪着頭,斜着眼,神氣活現的道:
  “殺人也許未必,想要好好教訓姓方的倒是的。”
  方少飛道:
  “殺人也無妨,衹怕你沒有這個本領。”
  朱祐楨道:
  “不殺人也可以,那咱們賭個采頭。”
  方少飛道:
  “賭什麽采頭?”
  朱祐楨瞟了林玲一眼,道:
  “就以林玲姑娘做采頭如何?”
  方少飛聽得一愣,道:
  “無聊,林姑娘怎麽可以做采頭。”
  朱祐楨胸有成竹的道:
  “假如你輸了,就當着大傢的面宣佈,與林姑娘絶交,從此不再往來。”
  方少飛怒道:
  “打架歸打架,朋友歸朋友,你不要鬍拉八扯。”
  朱祐楨面帶冷笑,方欲出言,萬傢棟搶先說道:
  “然後,我那貴妃姑姑,再找一個適當的時間,派人到林大學士傢去下聘,將來娶林姑娘做妃子。”
  林玲雙眼發直,面色鐵青的道:
  “做夢,我死也不會嫁給萬貞兒的兒子。”
  朱祐楨道:
  “你不答應沒有關係,衹要你爹不反對就成了。”
  方少飛怒衝衝的道:
  “我反對,這太荒唐了!”
  萬傢棟舉起刀來,在方少飛的面前一晃,道:
  “你如果膽敢反對,小爺爺我就要改變主意,今天晚上就宰了你。”
  方少飛傲然說道:
  “可以,砍頭也不過碗大的一個疤。”
  朱祐楨威脅道:
  “方少飛,以一對二,以拳頭對刀棍,你自信能贏得了嗎?最好別拿自己的小命當賭註。”
  方少飛將林玲拉到一邊去,足踩七星步,已拉開架勢,道:
  “別再囉哩八嗦,咱們該動手了。”
  萬傢棟咬着牙應了一聲:
  “好!”猛地一個大跨步,揮刀就砍,力足勁沉,快如閃電,砍的又是方少飛吃飯的腦袋,林玲嚇得面無人色,驚叫不己。
  方少飛卻異常鎮靜,依然卓立原地未動,待萬傢棟的刀將要砍上頭來的那一瞬間,乍然一矮身,刀鋒掠項而過,接着一掌橫劈而出,朝萬傢棟背上劈到。
  萬傢棟用力過猛,本來就已經收不住勢子,背上又吃了方少飛的一掌,直衝出七八步纔停下來。
  打跑一個萬傢棟,又上來一個朱祐楨,棗木棍舞得虎虎生風,劈頭蓋面打下來,無奈方少飛身法奇快,步履飄忽,每每在得手的剎那失去蹤影,最後,居然一棍打在一棵大樹上,震得他雙手發麻。
  而方少飛則依舊卓立在原來的地方,朗聲說道:
  “你倆幹脆一塊兒上吧,這樣省時省力得多。”
  這話是多餘,因為萬傢棟與朱祐楨,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一個揮刀,一個舞棍,已從兩側包抄過來。
  他們那知道,此刻的方少飛,已非四年前的吳下阿蒙,內功基礎已有相當火候,刀棍臨身,面不改容,雙掌齊出,驚險萬狀的攻嚮二人握刀使棍的手。
  這是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危險萬分,即便是成名好手,非至萬不得已,亦不敢輕易施展,萬一失手,就有喪命之虞。
  萬傢棟跟哈山剋他們學藝已久,自然懂得利害,睹狀喜孜孜的道:
  “你這是自尋死路!”
  陡然間,腕上又加了三分勁力,全力壓迫下去。
  朱祐楨也是同樣的心意,勁道十足,存心要方少飛當場出醜。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二人將得手未得手的節骨眼上,方少飛突然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嚮前飄了半步。
  這是死裏逃生的半步,也是勝敗攸關的半步,二人招式已經用老,收手業已無及,咔唰!一聲,刀棍相撞,朱祐楨的棍子被萬傢棟的刀削去一大截。
  方少飛好妙的功夫,一記回馬槍,在二人背後猛拍一掌,接着又雙腳齊飛,在他們的屁股上猛力一踹。
  “下去吧!”
  隨着這一聲喝,萬傢棟與朱祐楨,馬步不穩,嚮前猛衝,噗通!噗通!兩聲,掉進了小池塘。
  方少飛不為已甚,並沒有追打落水狗,站在岸邊,義正詞嚴的說道:
  “你們兩個給我聽清楚,以後最好別再隨意欺負人,要是不知悔改,下次被我堵上,就不會這麽便宜了。”
  回過頭來,拉着林玲,掉頭就走。
  行至門口,卻被哈山剋等三人一字排開,堵住去路,花三郎面帶陰笑的道:
  “小子,看不透你還真有兩下子,你師父是誰?”
  方少飛沒好氣的回答說:
  “我沒有師父!”
  腳下並未止步,想從夾縫中往外鑽。
  逍遙子費無極伸手一攔,道:
  “沒有師父,那來這一身好功夫?”
  方少飛道:
  “無師自通,是我自己瞎摸的。”
  大法師哈山剋陰惻惻的冷笑道:
  “小混蛋,你這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你揍了我的徒弟,佛爺我就要從你師父身上討回來,你回去告訴他,明日此時,我們在此候教。”
  一則未曾正式拜師,再則這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方少飛自然不便代布笠人接受挑戰,說道:
  “我說過,我沒有師父,不會有人來赴約,你們來也是白跑。”
  花三郎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唬道:
  “小傢夥,你要想清楚,師父不出面,這筆賬就要由你這個做徒弟的一個人獨自扛下來。”
  方少飛道:
  “沒有關係,衹要他們兩個不怕挨揍,我願意隨時候教。”
  花三郎上前一步,道:
  “你可是願意接受三爺我的挑戰?”
  方少飛一怔,道:
  “說了半天,你們不但以多欺少,還想以大欺小。”
  花三郎道:
  “有什麽不可以,皇子殿下與萬少爺,都是金枝玉葉,即使打死你也不用償命。”
  這時,萬傢棟、朱祐楨已從池塘裏爬起來,趁着方少飛說話不留神,左刀右棍一齊從身後攻上來。
  萬幸方少飛習武有年,警覺性高,察覺身後有異,急忙嚮一側閃躍,險險避過萬傢棟致命的一刀,突覺腳下被花三郎一絆,一個踉蹌,卻未能及時躲開朱祐楨的悶棍,右肩頭挨了一記,悶哼聲中,人也跟着趴下了。
  萬傢棟、朱祐楨怎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涌而上,拳腳交加,方少飛連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遑論還手反擊了。
  林玲見眼看就要鬧出人命來,情急之下,不顧一切的放聲喊叫道:
  “殺人了,殺人了,萬太師的孫子要殺方御史的兒子啦。”
  這一着還真靈,蓋因林玲是大學士林田甫的女兒,方御史在朝中素以敢言著稱,連皇上都敬畏他三分,非尋常百姓之傢的女兒,萬太師不能不有所顧忌。哈山剋、費無極、花三郎深明個中利害,自然不敢貿然縱徒行兇,聽林玲這麽一嚷,當即一哄而散。
  萬貞兒處心積慮的將朱祐楨弄到手,主要就是想設法讓朱見琛封他為太子,然後自己再母以子貴,問鼎後位。沒料到卻遭到挫敗,因此她對朱祐楨也就不再重視,大部分的時間都寄養在太師府,跟萬傢棟在一起鬼混;她自己則將全部精力集中在蠱惑皇上這一件事情上。
  偏偏,百密一疏,往事又告重演,繼紀宮人之後,一位姓孔的妃子又孕了,“破孕湯”無效,再度為皇上生下一個皇子。
  這一次,萬貞兒改弦易轍,未再玩假懷孕真奪子的把戲,就在孔妃臨盆,皇子呱呱墜地的同時,便即令宮女阿香將其扼殺。
  後患是除去了,萬貞兒的憤怒卻並未消去,對太監張敏道:
  “張管事,去,立刻將太醫郝柏柳給本官叫來!”
  張敏登竜有術,表現不凡,快刀王立升任錦衣衛指揮後,玉華宮的管事一職,馬上由他來接任,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閹人,一躍而為僅次於汪直、王立的第三號人物,速度不謂不快。聞言連聲應是,領命而去。
  說實在的,張敏能是今日的地位,也絶非幸緻,忠心不二,辦事敏捷,是他成功的條件之一。去沒多久,便領着郝太醫回來了。
  這位郝太醫真令人不敢恭維,五短身材,矮胖癡肥,鼠目蒜鼻,留着兩撇八字鬍,遠遠望去好像是一個大水缸。
  一見到萬貞兒,便跪倒在地,口稱娘娘,以君臣大禮參見。
  萬貞兒鐵青着臉,冷聲說道:
  “郝柏柳,聽說你在太醫院是最蹩腳的一個庸醫,文武百官都在背後叫你‘好不了’,是也不是?”
  張敏已經給他打過招呼,叫他小心侍候,郝柏柳跪在地上,誠恐誠惶的說道:
  “啓稟娘娘,那是因為他們常見奴才在玉華宮走動,眼紅生妒,故意侮辱,其實奴才的醫術是第一流的,尤其婦科百病,最為拿手,調經理帶,保胎墮胎——”
  一聽到墮胎,萬貞兒就火冒三丈,柳眉橫竪的道:
  “好了,別再吹,我問你,本宮服用你的催孕藥少說也有十幾年了,效果在那裏?”
  郝柏柳摸着八字鬍子,支支吾吾的道:
  “這……這可能是皇上耗損過度,精弱腎虛使然。”
  “鬍說,十夜之內,皇上至少有五六夜留宿玉華宮,再在皇后那邊睡上三二夜,輪到其他嬪妃宮娥的機會少之又少,後宮之內,卻先後傳出了柏賢妃、紀宮人、孔妃懷孕生子的事,你如何自圓其說?”
  “這可能是各人體質不同使然,奴才鬥膽建議,日後再用‘破孕湯’時,可否由奴才親自診斷,然後再分別下藥?”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本宮是在追查以前的事,我很擔心,還有別的孩子寄養在外面。”
  “這個娘娘儘管寬心,縱然胎兒未被‘破孕湯’所毀,也必然會留下明顯的後遺癥,不難查明。”
  “什麽後遺癥?”
  “輕則魯鈍,重則癡呆。”
  “沒有更明顯的特徵?”
  “有,所有的胎兒,頭頂心都會有一塊地方光滑如鏡,終生毛發不生。”
  萬貞兒的臉色更加難看,迫不及待的問張敏:
  “皇子當年可有這現象?”
  張敏躬身答道:
  “最初是有,後來就慢慢長出頭髮來了,但頂心處似乎較別處顯得稀疏。”
  郝柏柳急忙補充道:
  “這可能是最輕最輕的徵象,一般比這要顯明得多。”
  萬貞兒又問宮女阿香:
  “孔妃所生的這個孩子,情形怎樣?”
  宮女阿香以肯定的語氣道:
  “是很顯明,頭頂上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光禿禿的一根毛發也沒有。”
  至此,萬貴妃的臉色纔稍稍和緩一些,道:
  “好了,你去吧,好好為本宮辦事,將來絶對不會虧待你的。”
  郝柏柳叩頭謝恩道:
  “謝娘娘恩典,他日但有使喚,雖萬死不辭,日前接娘娘密旨,命奴才研究無色無味的絶毒之藥,正在加速進行,一有結果,立刻會進宮呈獻。”
  話畢起身,倒退着出去。
  萬貞兒對這種人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她所以能夠掌握群小,呼風喚雨,自有她高人一等的手碗,郝柏柳還沒有走出玉華宮的大門,張敏便從後面追上來,送上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說是萬貴妃送給他買茶喝的。
  郝柏柳也是開竅的人,當即回贈張敏一百兩,兩人從此訂交,朋比為姦。
  萬貞兒則憂心忡忡,陷入沉思中。
  她在想,有柏賢妃、紀宮人、孔妃的例子在前,誰敢保證會沒有漏網之魚?萬一漏掉一個,可是天大的後患,必然會給自己帶來嚴重威脅。
  茲事體大,一時間她也拿不定主意,該如何,面對這件事,心意三轉,决定與父親、兄長當面好好合計合計,然後再作定奪。
  當即輕裝簡從,來到太師府,直接找到父親,命人請來兄長,叫張敏關門,還下了閂。
  萬太師見到這般情景,甚是駭異,道:
  “貞兒,發生什麽事了?”
  萬貞兒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道:
  “依爹看,會不會有別的王子流落民間?”
  老太師聞言,神色一緊,沉聲說道:
  “這個可能性絶對存在,可真是一個莫大的隱憂。”
  萬大纔的臉色更加凝重:
  “而且,數目年齡不詳,又不知流落何方,的確是一件天大的麻煩事。”
  老太師道:
  “貞兒,你有何打算?”
  萬貞兒道:
  “我想藉重哈山剋、費無極、花三郎他們三個,凡是見到癩痢頭的小孩就殺掉。”
  老太師道:
  “這恐怕不妥吧,一方面癩痢頭的孩子數不在少,他們三個必然疲於奔命,另方面大傢都曉得這三個人是太師府的武師,難免授人口舌,方正、林田甫、馬友德、馮子貞這批傢夥,一定會藉題發揮、鬧到皇上那兒去。”
  萬大纔道:
  “何不幹脆動用錦衣衛,快刀王立是姐姐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老太師搖了搖頭道:
  “也不行,道理相同,說不定會弄巧成拙,動用錦衣衛理當獲得皇上聖命,纔不會被人捉住小辮子。”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萬貞兒大為焦急起來,道:
  “那到底怎麽辦纔萬無一失?”
  老太師沉思有頃,忽然面露喜色的道:
  “為父的這裏倒有一個一石二鳥的兩全妙計。”
  萬貞兒大喜道:
  “什麽妙計?”
  “你回宮之後,可以選擇一個適當的時機,嚮皇上當面稟告,說你做了一個惡夢,夢見一個癩痢頭的小孩,衝進御書房,將皇上殺死,然後將竜袍皇冠戴在自己身上,請聖上速頒密旨,捕殺陰謀篡位之人。”
  “嗯!這的確是個好法子,衹怕皇上不見得會相信。”
  “第一次他也許不信,你可以繪聲繪影,反復表演,衹要唱做俱佳,次數多了,他就會相信的。”
  “對,衹要取得皇上的密旨,我們就可以明目張膽的大肆搜捕,甚至可以假公濟私,嚮林田甫那一幫專門跟咱們父女作對的人開刀。”
  老太師樂得嘴都合不攏來了,說道:
  “不錯,這就是為父所說的一石二鳥之計。”
  萬大纔這時“哦”了一聲,道:
  “我想起一件事來,方正的兒子方少飛,不論鼕夏,頭上都戴着一頂帽子,有可能就是一個癩痢頭。”
  方御史的兒子有可能是流落在外的皇子,這還得了,萬貞兒驚得花容大變,道:
  “大纔,你可曾見到他的頭?”
  萬大纔道:
  “小弟不曾見過,傢棟他們常常揍那小子,應該知道纔是。”
  這事非同小可,萬貞兒一點不敢馬虎,立刻命張敏將二小叫進書房來,道:
  “快說,你們曾否見方少飛脫下過帽子?”
  朱祐楨道:
  “沒有,那小子的頭好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論何時何地從未見他脫過帽子。”
  萬傢棟也說:
  “可不是嗎,有一次,他的帽子被我打掉了,方少飛急得不得了,一手遮頭,一手拾帽子,連個屁也沒有放就溜了。”
  老太師道:
  “傢棟,你看清楚他的頭頂沒有,與常人有何不同之處?”
  萬傢棟道:
  “孫兒沒有註意。”
  萬大纔道:
  “這樣吧,找個機會,想法子摘下他的帽子來看看。”
  朱祐楨囁囁嚅嚅的道:
  “這恐怕不易辦到。”
  萬貞兒不明所以,道:
  “楨兒,這是為何?”
  朱祐楨道:
  “因為我們打不過那姓方的。”
  老太師聽得一呆,說道:
  “什麽?我們萬傢的子孫,輸給了姓方的兒子,這還得了,大纔,去告訴哈山剋他們,趕快設法扳回劣勢,否則就叫他們滾蛋,另請高明。”
  計議己定,萬貞兒不再久留,轉回玉華宮後,刻意打扮了一番,還特別為朱見琛做了幾樣可口的菜餚,當張敏將皇上請到時,萬貞兒百般嬌媚,風情萬千,故意將他灌醉,三更半夜的時候,便將萬太師設計的情節,有板有眼的說給皇上聽。
  她灌醉朱見琛的目的,原意是想藉他神智不清時,能糊裏糊塗頒下一道密旨,豈料偷雞不成蝕把米,皇上一夜酣睡,全部白搭。
  有了第一次失敗的經驗,第二次萬貞兒沒敢讓皇上喝半口酒,在錦榻之上施展出渾身解數,使朱見琛好好樂一樂,翌日晨起,萬貞兒始將“夢”中之事稟明。
  朱見琛笑道:
  “貞兒,夢中之事,不足采信,你大概太關心朕了,所以纔做那種惡夢。”
  萬貞兒連番失利,大是懊惱,終於被她想出一個奇策妙計,這日夜晚,與皇上春風一度後,便假裝沉沉入睡,夜半時分,以夢囈的語調,加上逼真的表情動作,煞有介事的將虛構的故事表演出來,真好似在夢中遇見了什麽驚駭恐怖的事。
  朱見琛被她的尖叫聲驚醒,見萬貞兒滿頭大汗,一臉驚惶,時而呼喊陛下,時而叱斥狂徒,最後赤身露體的跪在床上,痛哭失聲,涕淚交流,當真是唱做俱佳,唯妙唯肖。
  連忙將她叫醒,萬貞兒故作訝異狀,道:
  “皇上,這是什麽地方?可是九幽地獄?”
  朱見琛道:
  “這是玉華宮,你鬍說些什麽?”
  萬貞兒說道:
  “可是,臣妾明明親眼見皇上被人用劍刺死,呶,劍就刺在胸膛上。”
  伸出羊脂般的玉手,在朱見琛的胸膛上摸來摸去,皇上緊握住她的手,道:
  “貞兒,你又在做惡夢了。”
  萬貞兒摸了一把淚,以異常鄭重的語氣說道:
  “這不是夢,臣妾很擔心是一個不祥的徵兆,因為如果是夢的話,不可能三次看到的景象完全相同。”
  朱見琛此刻也不由有點動搖,道:
  “你說你看見三次完全相同的景象,朕被人用劍刺死了?”
  “是的,兇手也是同一個。”
  “是什麽人?”
  “一個癩痢頭的少年。”
  “有多大年紀?”
  “大概有八九十幾歲。”
  “到底有多大?”
  “臣妾被嚇壞了,無法確定,大約在八歲以上,十五歲以下。”
  “這個孩子可曾開口說話?”
  “他說他是奉關帝之命,來奪大明江山。”
  萬貞兒演得逼真,朱見琛深信不疑,在她旁敲側擊的慫恿下,果然頒給她一道密旨,命她知會萬太師、錦衣衛,將八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癩痢頭孩子,以及一切陰謀造反者,一律就地正法。
  行動快速無比,第二天便展開了,北京街頭,鬼哭神嚎,不少癩痢頭的孩子皆做了刀下之鬼。
  翰林馬友德的兒子,因為頭上長了一個瘡,被快刀王立當場劈死。
  侍郎馮子貞的麽兒更倒楣,頭頂不小心被石子砸了一個洞,貼上一塊膏藥,也被花三郎視作癩痢頭,在萬太師公報私仇的唆使下,做了屈死鬼。
  瘋狂的屠殺行動一直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處處都有孩童遇難,處處都有孩童陳屍,然而,萬貞兒父女為恐打草驚蛇,始終密而不宣,死難的孩子們竟無一人知曉何以獲罪致死。因而人們驚惶失措,草木皆兵,卻不知如何防患於末然。
  通!通!通!二更時分,方御史傢的大門被人擂得震天價響,方正披衣開門,見是翰林馬友德,驚疑不己的道:
  “馬大人深夜造訪,神色惶急,可是發生什麽重大事故?”
  馬友德淚眼滂沱的道:
  “老賊橫行無忌,小犬慘遭王立殺害致死,請方大人奏明皇上,為小兒申冤。”
  對這件事,方御史尚屬初次聽聞,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經緯輪廓,侍郎馮子貞又哭訴上門,大傢交談之下,這纔得以知曉一個大概。
  馮子貞悲憤激昂的道:
  “小兒個人的生死事小,天下孩童的生死則事大,下官此來,主要是想請方大人火速進宮面聖,救救天下百姓的孩子。”
  馬友德接口說道:
  “同時,方大人的大公子少俊,二公子少飛,可千萬要小心提防,別遭了好人的毒手。”
  一語提醒夢中人,方大人大吃一驚,正想入內去叫孩子,門外人頭鑽動,快刀王立、大法師哈山剋、逍遙子費無極、江湖浪子花三郎,還有太監張敏,己領着大批錦衣衛,將方宅團團圍住。
  方御史緊走幾步,原想衝出門去和他們理論,反被王立推回房裏來,冷言冷語的道:
  “方大人,外面風大,還是屋裏比較好。”
  說着,與張敏等五人一字排開,將整個房門全部堵死。
  其他的錦衣衛動作也不慢,窗前窗後,門裏門外,皆有人把守,可謂密不透風,滴水不漏,任何人休想自由出入。
  方御史不禁大為光火,沉臉說道:
  “本官好歹也是朝廷的命官,爾等如此囂張跋扈,心目中可還有王法?”
  張敏走上前來,三角眼在方正、馬友德、馮子貞臉上打了一個轉兒,陰陽怪氣的道:
  “咱們此來,正是在執行王法。”
  方御史不肯示弱,厲聲責問道:
  “執行什麽王法?”
  快刀王立截口說道:
  “方大人,請別將話題扯得太遠,快將府上的兩位公子請出來,有一件事下官想證實一下。”
  方正在朝中,連皇上都敢頂撞,怎會怕他一個錦衣衛指揮,正氣凜然的道:
  “慢着,本官想先知道,馬、馮二傢兩位公子的死因。”
  張敏冷聲答道:
  “衹有四個字:陰謀造反。”
  馬友德、馮子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聲反問道: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會陰謀造反?”
  快刀王立道:
  “一點不差,是有這麽大的一個孩子,企圖篡奪皇位,下官等乃遵旨行事。”
  方御史憤怒不已的道:
  “哼!我看你們八成是假傳聖旨,公報私仇。”
  張敏嘿嘿一聲冷笑,道:
  “方大人,假傳聖旨是會砍頭的,不信可以進宮面聖查清楚。”
  方正怒聲喝斥道:
  “本官會的,今日早朝,定當奏明聖上,問爾等一個濫殺無辜之罪。”
  快刀王立道:
  “方大人的兩位公子該請出來了吧。”
  花三郎也在一旁猛敲邊鼓:
  “以方大人的身份地位,一旦逐室搜查,大傢的顔面都不好看。”
  方正、馬友德、馮子貞乃一介文士,手無縛雞之力,憑的衹是滿腔志節,一身傲骨,根本無法與這群如狼似虎的武林高手抗爭,方正心念電轉:
  “看來我們方傢命中該絶後,少俊這孩子可能免不了會慘遭毒手,但無論如何,老夫即使拚了這條命不要,也不能讓皇子少飛受到傷害。”
  當即命夫人將少俊叫出來。
  快刀王立目賽銅鈴,凝視着這個英挺俊拔,充滿書捲氣的孩子,道:
  “你叫什麽名字?”
  “方少俊。”
  “今年多大?”
  “十五歲。”
  就問了這麽兩句話,王立就不再言語,提着刀走上前去。
  隨着他沉穩有力的步履聲,空氣馬上變得緊張起來,方御史、馮子貞等人皆摒息以待,心急如焚。
  方夫人嚇得臉色鐵青,渾身打顫,緊摟着方少俊,死也不放。
  事情的發展,出乎大傢意料之外,快刀王立朝方少俊頭頂上瞧一瞧,拍一下,道:
  “沒事,你可以去睡覺了。”
  一絲喜悅方自大夥的心田升起,可是,王立回轉身來,馬上又拉下了臉,道:
  “還有二少爺少飛呢?”
  方御史早有盤算,硬着頭皮說道:
  “不在,到他姥姥傢去了。”
  張敏不信,譏諷道:
  “方大人一嚮以敢言著稱,是有名的鐵嘴,想不到說謊的本領也不差,昨晚還有人見他跟林大人的女兒在一起泡,怎麽一下子就跑到他姥姥傢去了。”
  方御史暗自心驚,口氣不改:
  “是昨天夜裏去的。”
  快刀王立當然不信,道:
  “方大人,下官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既然二少爺不在府上,不會反對搜查吧?這樣下官也好有一個交代。”
  方御史知道反對也沒有用,冷哼一聲,沒有言語。
  王立揮揮手,早有數名錦衣衛一涌而入,逐室搜查。
  方御史的打算是,經過這一陣子騷擾,少飛應該已有所警覺,隨便找一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或可逃過此劫。他那裏知道,少飛此刻尚在廟裏練功,根本不在傢裏。
  錦衣衛當然搜不到他,王立、張敏自己去搜,依然毫無所獲,不由得他們不信。王立忽然換了一副笑臉,道:
  “不知方夫人的娘傢在那裏?”
  方夫在信口說道:
  “在外地,很遠,很遠。”
  張敏說道:
  “二少爺什麽時候可以回來?”
  方御史道:
  “不一定,也許很快,也許會住上一陣子。”
  快刀王立笑呵呵的道:
  “方大人,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衹是例行公事罷了,等二少爺返府後,請知會一聲,下官來應個卯就可以了,不會有事的。”
  此人老姦巨滑,欲擒故縱,再三賠罪後始行率衆離去。
  弄得方御史夫婦,馬友德、馮子貞等人滿頭霧水,到現在為止,還不曉得萬貞兒父女為什麽要殺害一些孩子。
  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馬友德、馮子貞已離去多時,方御史也換上朝服,準備上朝面聖,而方小飛卻依舊未歸,方夫人到處找不到兒子,急得在屋子裏團團轉。
  驀聞少飛的房外,有輕微的響動聲,夫婦二人跑過去一看,衹見方少飛撬開窗子,躡手躡足的跳進來。
  方御史先是一喜,虛懸着一顆心終算落地,但他雖明知少飛貴為皇子,卻絲毫不放鬆管教之責,馬上沉下臉來,嚴詞質問道:
  “你到哪裏去了?”
  “這——這——”少飛不擅說謊,又不敢說實話,這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方御史毫不放鬆,繼續追問:
  “說!深更半夜的,你野到哪裏去了?不說實話,為父的今天要請出傢法來,好好的懲治你這個不肖的子孫。”
  事已及此,方少飛知道不說實話是不行了,衹好據實說道:
  “孩兒是在跟人學功夫。”
  “跟誰?”
  “嗯……我也不知道,他叫我叫他布笠人。”
  “少飛,為父的是如何交代你的,不許你跟來歷不明的人打交道,你怎麽不聽話。”
  “爹,布笠人是個好人,教給孩兒好多好多武功,我已經跟着他學了四五年,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事。”
  方御史暗道一聲:
  “慚愧!”孩子跟人學了四五年的功夫了,自己竟懵然無知,臉色稍稍一變,語氣也溫和多了,說道:
  “你每天什麽時候去練功?什麽時候回來?”
  方少飛道:
  “每天爹娘就寢後去,差不多起更的時候回來,有時候晚一點,也不會超過二更。”
  “那你今天為何回來的特別晚?”
  “布笠人今天教的功夫很難練,我一直到練熟之後纔離開,所以回來的晚了。”
  婦道人傢,最關心的是孩子的身體健康,方夫人拉着少飛說道:
  “傻孩子,白天讀書,晚上練功,太苦太纍了,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娘,好跟你爹商量一下,把布笠人請到咱們傢裏來。”
  方少飛拍一拍自己的小胸脯,說道:
  “不會的,孩兒不纍,反而比以前更加結實。”
  他那裏知道,由於自己練功晚歸,竟然無巧不巧的救了自己的一條命。方御史的想法更深入,覺得布笠人絶非泛泛之流,必然大有來歷,說道:
  “少飛,能不能將你的師父請來,為父的也好當面謝謝人傢。”
  這下方少飛可為難了,道:
  “布笠人好像不大願意跟外人交往,孩兒說說看,他老人傢來不來可一點把握也沒有。”
  方夫人問道:
  “你們練功的地方在哪裏?”
  少飛道:
  “就在麻子鬍同底的那個小廟裏。”
  方御史想到,從此刻起,少飛斷斷不可再公然露面,故而臨時改變主意,道:
  “少飛,你暫時不可以再到小廟去,為父的今天晚上自己去找布笠人當面致谢。”
  少飛乃小兒心性,不知天高地厚,道:
  “為什麽不可以再去?”
  方御史道:
  “當然是有原因的,小廟不可以去,大門也不可以出,衹要有人敲門,你就躲到地窖裏去。”
  少飛見父親說來肅穆鄭重,那敢追問原由,道:
  “好吧,孩兒暫不出門就是,但是見到布笠人的時候,爹可千萬不要亂說話,因為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一個小秘密,我不應該在沒有得到布笠人的話以前就告訴兩位老人傢。”
  天己破曉,雞鳴不己,是該上朝的時候了,方御史笑笑,囑咐妻子格外小心,匆匆出門而去。
  可是,半個時辰不到,方御史便又匆匆折返,方夫人甚覺詫然,道:
  “怎麽這樣快就回來了?”
  鐵血御史方正慨然一嘆,道:
  “別提了,皇上今天根本沒有上朝。”
  方夫人差點氣昏頭,道:
  “這怎麽得了,萬貞兒的爪牙正在四處殺人,這個昏君卻躲在後宮不上朝。”
  “這也不能全怪皇上,一定是萬太師父女定下的釜底抽薪之計,故意將陛下纏在玉華宮。”
  “為了拯救那些無辜的孩童,你就該闖進後宮去見駕。”
  “萬貞兒早已算到,後宮外布滿了他的鷹犬,我與林大學士田甫兄聯袂闖宮,卻被他們強行阻住,不得其門而入。”
  “可惡,可惡,這個妖婦簡直太可惡了!”
  “萬貞兒天生尤物,皇上寵幸有加,你駡破了嘴也沒有用,今晨,在後宮門外,突然之間,我覺得我們這些文弱書生似乎也該建立一股力量。”
  “什麽力量?”
  “足與王立、張敏他們抗衡的力量。”
  “這怎麽可能,聽說王立一刀下去,可以砍掉十二顆人頭,你們這些文人衹會耍筆桿,如何與殺人魔王抗爭?”
  “我已經與田甫兄合計過了,武林中多的是奇才異士,多的是大義凜然的俠客。”
首頁>> 文學>> 武侠>> 歐陽雲飛 Ouyang Yunfe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