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欧阳云飞 Ouyang Yunfe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1年)
九龙刀
  作者:欧阳云飞
  明宪宗年间,宦官专横,兼之嫔妃外戚恣肆,为祸剧烈,宪宗朱见琛十六岁登基践祚,册封吴氏为后,但他不爱正室娇妻,不爱数不尽的宫娥粉黛,却迷恋上一个大他十岁的女人万贞儿万贵妃。因而在宫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险险断送了大明万里江山。
  第一章 移花接木计 救出小皇子
  第二章 癞痢头小孩 无辜遭杀害
  第三章 出师遭挫折 血溅清河镇
  第四章 阉贼如虎狼 追杀秃少年
  第五章 鹰犬够凶狠 追杀方少飞
  第六章 西仙好霸道 欲强占姥山
  第七章 秘蜜已泄漏 姥山被围剿
  第八章 逃避敌退击 急如丧家犬
  第九章 流沙谷遇救 习得玄天功
  第十章 诡计被窥破 北毒施辣手
  第十一章 双煞换真经 寺内变屠场
  第十二章 联手破毒阵 智巧脱魔劫
  第十三章 寻亲遭厄运 霸地显刁蛮
  第十四章 太师布罗网 少侠闯龙潭
  第十五章 探宫会慈亲 诛恶打擂台
  第十六章 刀快扫魔奸 剑利夺魁元
  第十七章 囚大臣诬陷 救胞兄遇险
  第十八章 墓前说身世 皇子泪满襟
  第十九章 巧获九龙刀 难防人不仁
  第二十章 王府共团聚 定计诛奸臣
  第二十一章 九龙刀倏现 白芙蓉得救
  第二十二章 叛党尽除 仇怨得报
第一章 移花接木计 救出小皇子
  明宪宗年间,宦官专横,兼之嫔妃外戚恣肆,为祸剧烈,宪宗朱见琛十六岁登基践祚,册封吴氏为后,但他不爱正室娇妻,不爱数不尽的宫娥粉黛,却迷恋上一个大他十岁的女人万贞儿万贵妃。因而在宫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险险断送了大明万里江山。
  万贞儿乃万太师之女,娇艳、成熟、妩媚,尤其擅用权谋机变,懂得男人的弱点与需要,就像大人骗小孩子一样,朱见琛很快便落了她的掌握之中。
  吴皇后对此当然是耿耿于怀,逮住一个机会,本欲将万贞儿逐出后宫,不料,万贵妃恶人先告状,添油加醋,哭哭啼啼一番,朱见琛听信谗言,反而将吴皇后废掉。
  吴后被废之事,在后宫引起极大的震撼,嫔妃宫娥个个视万贞儿如毒蛇猛兽,连随后册封的王皇后在内,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去招惹她。朝中百官更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从而更加确定了万家的权势与地位。
  朱见琛接位的第二年,万贞儿曾经生过一个儿子,可是未及周岁便夭折,以后就再也没有怀孕生育。为了巩固她自己的地位,从此她对别的女人怀孕便异常敏感,且不能容忍,一旦发现其他的嫔妃怀孕时,她便要强迫对方服下堕胎药,稍有不从,轻则赶出宫门,重则被活活打死,有一位柏贤妃,偷偷生下一位皇于,结果,母子均遭了万贞儿的毒手。
  这些事宪宗皇帝并不知道,也一直为自己迄无子嗣而心忧。有一次,朱见琛在后宫发现了一个叫纪翠绫的宫女,貌美如花,大为倾心,几度春风后,纪宫人终于怀孕。这件事自然瞒不过万贞儿,事情很快传入她的耳中,万贵妃大发娇嗔,一面命人将纪宫人囚禁在安乐堂内,一面强迫她喝下堕胎药,执行的宫女回来禀报:
  “成了,那贱人已喝下郝太医的‘破孕汤’,正在床上打滚呢!”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郝太医的“破孕汤”竟然失效了,纪宫人居然奇迹似的为朱见琛生下一个胖儿子。
  纪宫人临盆之时,正值凄风苦雨之夜,安乐堂内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当孩子顺利出生后,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自己得生龙种,日后富贵可期,忧的是,在万贵妃的魔掌之下,她真不知如何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就在小皇子啼声不绝,纪宫人泪流满面,正无计可施间,安乐堂外突如幽灵般地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头戴毡帽,身穿黑色夜行衣,身材甚是魁梧昂藏,面貌却如图画中人,细一端详,这才发现原来是戴着橡皮头套,绘以口鼻眉发。
  经验告诉她,来者绝非善类,企图不问可知,纪宫人下意识的将孩子抱在怀中,颤声说道:
  “你——你是万贞儿派来杀我们母子的?”
  来人的答复生硬而又简短,只有两个字:
  “不是!”
  纪宫人大感意外,急急迫问道:
  “那你是什么人?”
  来人前行数步,望着他们母子,慢吞吞的说道:
  “只是一个过路的人。”
  皇宫大内,会有过路之人,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纪宫人此刻六神无主,却无暇细思,当下灵机一动,已有了主意,道:
  “你真的不是万贞儿的人?”
  来人不疾不徐的道: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那你不是来害我母子二人的?”
  “萍水相逢,我干嘛要害人?”
  “那么,你可愿救救皇子?”
  “贵为皇子,会有什么危险?”
  “万贞儿那个毒妇要害他。”
  “不见得吧,十月怀胎,非一朝一夕的事,要下手万贵妃多得是机会,何至于等到现在?”
  “本宫风闻,那毒妇也怀孕了,十有九是假装的,很担心她会将我的孩子夺去冒充亲生。”
  “这有什么不好,反正还是朱家的人。”
  “不!本宫的骨肉绝不允许沦为万贞儿争宠封主的工具。”
  “那你想要如何?”
  “将此子送出紫禁城,找一户人家寄养。”
  “我说过,鄙人只是一个过路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恐怕会辜负娘娘重托。”
  “可以花重金,请人代养。”
  “这倒不失为是一个没有办法中的好办法,本人愿尽力一试。”
  事情十万火急,万贞儿的人随时都有出现的可能,纪宫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抱起孩子,再仔仔细细的瞧一瞧,尤其特别注视一下头顶心一块杯口大小的秃发之处,及右手臂上的一处胎记,然后小心翼翼的以黄绢包好,取出两锭银子,一并交给来人,猛地双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道:
  “这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储君,恩公务请格外费心,并受本宫三拜。”
  言毕,果然磕了三个响头。
  来人目光如电,扫视一下堂内简陋的陈设,道:
  “娘娘尽管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你了,自当尽心尽力。”
  话落就待举步离去,纪宫人忽然向前爬行数尺,急声说道:
  “请恩公留步,本宫尚未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来人迟疑了一下,道:
  “过路之人,何必留名,而且,如此机密大事,越隐秘越好。”
  “可是,”纪宫人起身说道:
  “再生之德,没齿难忘,日后相逢,本宫该如何称呼恩公?”
  “你就叫本侠假面人吧。”
  “假面人?”
  “不错!假面人!”
  纪宫人兀自牢记心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玉镯来,在石柱上猛一敲,立告一断为二,将其中一半交给假面人,郑重其事的道:
  “请恩公小心收藏,他日我们母子相识,但凭此镯。”
  将孩子抱过来,又亲热了好一会儿,才难舍难分的目送假面人离开安乐堂。
  安乐堂外正风雨交加,假面人显然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接连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烟雨朦胧中。
  出得后宫,北京城内同样一片死寂,绝大多数的家户皆进入沉沉梦乡。假面人很快地盘算了一下,觉得万贞儿父女如狼似虎,寄养在城里,恐非善策,还是送往穷乡僻壤之地较为稳妥。
  主意一定,不再迟疑,出城迳向西去,当他正漫无目的地奔波于崎岖山间时,皇子的一阵啼哭,使假面人猛然意识到,不仅仅是替他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就可以,还必须是一个初生婴儿之家,有足够的奶水,方足以活命。
  现在,他不单要在荒山野地里,遍寻农舍猎户,还要侧耳细听那一家有婴儿啼哭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翻越过多少个山头,突然间,
  在三间四面修茸的茅草房子里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而且还亮着灯火。
  “笃!笃!笃!”假面人大为振奋,趋前就伸手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不到的粗壮汉子,堂屋里摆着不少兽皮兽肉,以及刀叉弓箭,一望即知是一位猎人无疑。
  假面人单刀直入的道:
  “府上好像有初出生的婴儿?”
  猎人未开言便大张着嘴笑了,道:
  “是呀,我们那一口子,五天前才替我生了一个胖小子。
  半夜里哭闹不休,他娘正在喂他吃奶呢。”
  见假面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甚感纳闷,又道:
  “三更半夜的,这位大爷怀抱婴儿是——”
  假面人并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接口说道:
  “是有一件事,想跟这位大哥商量商量。”
  山野之人最是笃实热诚,猎人忙不迭的拉了一条板凳,请他落坐,还献上一杯凉茶,道:
  “是什么事请这位大爷直管吩咐就是,只要小人能够办得到的事一定没问题。”
  假面人沉吟一下,临时编了一个故事,说是城里一户富豪之家,生了一个儿子,算命先生说他命中带克,必须在外面寄养一段时日,同时还必须将别人的孩子带回府去,交换抚养,方可保住性命,为此,这位富豪愿出白银百两,以为报酬。
  将纪宫人交给他的银子取出来,放在板凳上。
  猎人是个爽快的人,马上说道:
  “寄养这位少爷的事,即使没有代价,小人亦可满口答应,如果是交换扶养,我们那一口子可能会舍不得大狗子。”
  内室里响起一阵细碎的步履声,一位妇人抱着婴儿走出来,劈面说道:
  “我当然舍不得,大狗子就是我的命。”
  假面人连忙起身说道:
  “大嫂,这只是临时交换,快则三五天,慢则半月就可以换回来。”
  妇人紧抱着孩子,向后退了几步,道:
  “不行,我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的大狗子。”
  假面人无奈,又从怀里掏出一锭约莫十来两重的金锭子来,放在板凳上,正经八百的说道:
  “这样吧,大嫂,我再加黄金十两,务请贤伉俪大力成全。”
  白银百两,再加上十两黄澄澄的金子,他们一辈子只怕也赚不了这么多,猎人夫妇暗自窃喜不迭,心里早已答应了,但猎人仍心存顾忌,细加盘问道:
  “这孩子到底是那一家的少爷?”
  假面人当然不能说真话,只好信口胡诌道:
  “是朝中一位大官的长孙。”
  猎妇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遮头盖面?”
  假面人道:
  “此事只是受人之托,本侠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大嫂见谅。”
  “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是为了躲避一个女人。”
  “你怕女人?”
  “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说出来大嫂也不认识。”猎人不待他媳妇开口,便抢先说道:
  “就是嘛,咱们成天生活在山里面,连北京的城门开在那一边都不知道,会识得几个人。”
  妇人还是不放心,道:
  “你说过,快则三五天,慢则半月就会将我们大狗子送回来?”
  假面人点点头,道:
  “那当然。”
  猎人道:
  “人家的少爷是金枝玉叶,我们家的大狗子算老几,就是送给人家也不见得会要,若是有人愿意收留,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将大狗子交给这位大爷吧。”
  猎妇心想也是,山野之人,三餐难继,谁会来骗自己的孩子,况且人家还留下一位小少爷,只要自己母子分离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赚进一大把金银,这种事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何乐而不为?
  当即听丈夫的话,将大狗子交给假面人,把皇子抱过来。
  假面人不再停留,嘱猎人夫妇好生照顾孩子,身形一长,便即告辞而出。
  很快的,他便连夜折返皇宫大内,重回到安乐堂,将孩子交在纪宫人手中。
  纪宫人大吃一惊,起先还以为是假面人食言反悔,未将皇子送出紫禁城,后见怀中婴儿眉目粗俗,青布包裹,并非自己骨肉时,更加惊疑不定,连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假面人慢条斯理的道:
  “皇子已寄养在一位猎人家里,这孩子叫大狗子,是猎人之子。”
  纪宫人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所在,道:
  “恩公带大狗子回来做什么?”
  假面人胸有成竹的说道:
  “一路之上,本侠曾详加盘算,娘娘十月怀胎,顺利产子的事,万贞儿不可能不知道,恶妇一旦找上门来,娘娘如何自圆其说?找不到孩子,她绝难善罢甘休,一定会千方百计的追查皇子的下落。”
  纪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道:
  “本宫急昏头了,一时间倒没有想到这许多,只是这一来,岂不要白白牺牲人家大狗子的一条命?”
  “为了永杜后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事情也许不至于如此悲惨。”
  “恩公有何高见?”
  “万贵纪假装怀孕,或许她会将大狗子夺去,视为己出。”
  纪宫人闻言大喜,连赞:
  “恩公妙计!”
  假面人不敢久留,趁天色尚未破晓时匆匆离去。
  折腾了一夜,纪宫人心力交瘁,当晨曦爬上窗棂时,终于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午正时分,还是被大狗的哭叫声,与急促的叩门声所吵醒。
  蓦闻“轰”的一声,柴门卒被两名太监撞破,扬目望去,万贞儿面笼寒霜,有如一座冰山似的立在门外,那高耸的肚皮,看起来不够匀称,一看就晓得是假装的。
  左右各有四名宫女,两名太监已跨进门槛,万贞儿毒如蛇蝎,纪宫人早已吓傻了,急忙连滚带爬的扑下床来,跪在地上说道:
  “犯妇纪翠绫叩见贵妃娘娘。”
  冷冷的“嗯”了一声,两道电炬似的眸光直盯着纪宫人已消失的大肚皮,万贞儿语冷如冰的道:
  “你已经生了?”
  慑于万贵妃的淫威,纪宫人早将皇子已送离后宫的事给吓忘了,战战兢兢的说道:
  “没有……我没有怀孕,也没有生孩子。”
  三宫六院,处处都有万贞儿的爪牙眼钱,整个后宫,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纪宫人堕胎无效,行将临盆的事,万贵妃自然了若指掌,之所以未进一步加害,乃是因为她临时变了主意,想将错就错,欲把纪宫人的孩子据为己出。
  因此,纪宫人的话她当然听不进去,纤手一挥,马上下令搜查。
  两名太监躬身应是,早已跨步而入,纪宫人还没有来得及拦阻,大狗子已经被人抱出门去。
  看到孩子,纪宫人才陡然明白过来,被抢去的是大狗子,为免万贞儿犯疑生变,纪翠绫只好假戏真做,呼天抢地的哭喊着追出去。
  “还我的孩子来,还我的孩子来!”
  “去你的,贵纪娘娘肯收留他是他的福气!”
  一名太监,飞起一脚,又将纪宫人踢回安乐堂去。
  而万贵妃,在八名宫女的簇拥下,早已离开。
  这一切被藏身树上的假面人全部看在眼里,他耸耸双肩,得意的笑笑,当即踏树越屋而去。
  这个假面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他是谁,但从种种迹象看,此人来头可能不小,而且足智多谋,离开紫禁城后,曾将过去半日一夜的经过仔细思量一遍,发现自己在忙乱之中犯了错误,以大狗子的资质,容貌、衣着,断难逃过万贞儿的慧眼,迟早会被人识破。
  他双眉一挑,计上心来,暗道:
  “为了确保皇子的安全,看来我必须使一些必要的手段,只是,当初为逃避是非才躲进皇宫大内,如今无意中似又卷入另一场更大的是非之中了。”
  轻轻的喟叹一声,将帽沿拉低一些,出西门,他又来到猎户的家里。
  他不是空手来的,顺便带来一些时鲜瓜果,可口糕饼,猎人夫妇视他如上宾,招待极为殷勤。
  假面人啜了一口茶,道:
  “自从我昨夜离开之后,可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猎人望了妻子一眼,道:
  “没有。”
  假面人侧耳一听,内室里有儿啼之声,道:
  “孩子还好吧?”
  猎妇道:
  “很乖,吃过奶刚睡着。”
  假面人一怔,道:
  “那怎么会有儿啼之声?”
  猎人笑嘻嘻的道:
  “这不是大爷你带来的那位小爷。”
  “那是谁?难不成是这位大哥双喜临门,连得二子?”
  “不是的,我们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是方大人家的二少爷方少英。”
  “那位方大人?”
  “就是御史方正大人呀。”
  “真对不起,还没有请教这位大哥如何称呼呢。”
  “小人牛兴。”
  “牛大哥,方家的二少爷,怎么会跑来你们牛家?”
  “哦,事情是这样的,方夫人生产之后,身体十分虚弱,没有奶水喂孩子,碰巧我们有一位亲戚在方御史家做老妈子,所以就送过来,打算寄养几天。”
  “昨天夜里,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那时候,二少爷正在屋里睡觉。”
  “哦?方少爷是什么时候寄养在府上的?”
  “差不多三天了吧。”
  “这位方御史为官可清正。”
  牛兴特意到门外去瞧瞧,见四下无人,这才郑重异常的说道:
  “清正得不得了,敢言敢谏,不畏权势,连万太师都要惧他三分,满朝文武,全城百姓,都尊称方大人是铁血御史。”
  假面人频频颔首,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少顷才又说道
  “本侠此来,是想将孩子带走一下。”
  猎妇听方二少爷哭得凶,已将方少英抱出来,正在喂奶,闻言插嘴说道:
  “要带哪位少爷走,那我们大狗子呢?”
  假面人笑道:
  “大嫂误会我的意思了,本侠只是想将孩子带走一天。”
  猎妇道:
  “要带到什么地方去?”
  假面人道:
  “庙里,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如果能够在庙里,在菩萨的莲花座上待一天,就可以化解不少劫难,可以缩短在外面寄养的时间,假若能再与别的孩子换穿衣服,则时间还可以更短。”
  猎妇道:
  “这位大爷是说,如果方二少爷的衣物给他穿用,我们家大狗子就可以很快抱回来?”
  假面人道:
  “嗯!算命先生是这样说的。”
  村夫村妇,最是迷信不过,假面人胡言一通,牛兴夫妇却信以为真,当真照着他的意思,将方少英的衣服全部换穿在皇子的身上,连襁褓也换了过来,交在假面人手中。
  假面人望着将晚的天色,道:
  “牛大哥,孩子必须在天黑之前送进庙里去,就此告辞。”
  检查一下顶门秃发,右手手臂上胎记,认定确属皇子无误,当即告辞而去。
  假面人当然不会去庙里,踏着夜幕,他又再度返回北京城,经一路打听后,来到铁血御史方正的家里。
  方御史得到家丁的禀报,当他迎出门来,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橡皮头套的人,而怀中婴儿的衣物又似曾相识,不禁脸色大变,道:
  “尊驾何人,来此何事?”
  假面人将声音压得很低:
  “本侠是慕名而来,想与,大人共谋一件机密大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御史犹疑一下,随后便一口答应下来,将假面人领进一间密室。
  足足在房子里密谈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启门而出。
  假面人道:
  “事关朱明命脉,皇室传承,任重而道远,嗣后一切,全凭方大人全权作主。”
  方御史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刚毅之色,抱拳说道:
  “食君禄,报君恩,只要我方正命在,定将皇于教养成人,绝不允许万贞儿伤害到他。”
  “方大人,你忘了,从此刻起,他已经是你们方家的人。”
  “对,他叫方少飞。”
  “那半个玉镯,务请小心收藏,日后他们母子相认,全凭此镯。”
  “我知道,请侠士惠赐大名,以便联系称呼。”
  “为少飞的安危计,本侠决定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当我踏出此门后,江湖上也永远不会再有假面人了。”
  这几句话,假面人说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话一说完,人也一揖而别,转眼就不见了。
  真的,自此而后,这位假面人,就如熄了的灯,散了的烟,陨落的流星,从此一去不复返,端的没有再出现过。
  由于大皇上十岁的缘故,万贞儿未能封后,但论权势,讲威风,她的锋头却远在皇后之上,单就居处而言,就是三宫中最豪华气派的玉华宫,可以说,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此刻,正当薄暮时分,玉华宫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显得格外热闹忙碌,因为,早在半日之前,便故意放出风声,万贵妃行将临盆分娩,决定在今天晚上,将纪宫人所生的皇子,实际上是牛家的大狗子,煞有介事的“制造”出来,当作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期盼吉时到来的时候,一名宫女慌慌张张跑到万贞儿身边说道:
  “启奏贵妃娘娘,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万贞儿正挺誊个假的大肚皮,躺在床上“待产”,闻言愣了一下道:
  “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宫女趋前说道:
  “奴才负责照顾纪宫人所生的那个孩子,越看越犯疑似乎不像是皇上的骨肉。”
  万贞儿坐起半个身子来,道:
  “阿香,你是怀疑那贱人偷汉子。”
  宫女阿香道:
  “不是偷人,而是可能根本不是纪宫人生的。”
  万贞儿瞪大了眼,道:
  “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宫女阿香一本正经的道:
  “这个小家伙容貌庸俗,粗布衣裳,包在外面的还是一件男人用的破夹袄,后宫里那里会有这些粗俗东西。”
  万贞儿一心只想着如何生个龙子,如何攀登后位,如何将皇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迄未正眼瞧过那孩子一眼,听阿香的如此说,不由心头一震,道:
  “快把那个杂种抱来我看看。”
  阿香连声应是,很快便将大狗子抱进来。
  万贞儿定目一看,可不是吗?浓眉,阔嘴,厚唇,一双眸子呆呆地哪像是龙种,纪宫人也绝对不可能生出这么粗俗的娃儿来,再看看衣着,更加不堪入目,皇宫大内,触目皆是绫罗绸缎,宫女们压根儿就不曾见过如此粗糙的东西。
  事实摆在眼前,万贞儿花容大变,自己假如真的“生出”这样的孩子来,恐怕非但难以博得皇上的欢心,说不定连目前的权位都保不住,当下疾言厉色的说道:
  “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拷问那个贱人,到底跟谁掉了包,火速将真正的皇子抱回来。”
  玉华宫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万贞儿的心腹亲信,立有两名太监,两名宫女,领命办事去了。
  宫女阿香道:
  “娘娘生产的事,是否还照预定计划进行?”
  万贞儿说道:
  “先拖一拖,等一等再说。”
  “可是,消息已经传出,拖久了别的嫔妃一定起疑。”
  “不会太久的,安乐堂那边很快就会有结果。”
  “万一纪宫人坚不吐实怎么办?”
  “那就只好错到底,先拿这个小杂种暂时充数,然后再想法子找替身!”
  “以这个小家伙的粗俗模样,皇上一定会生气。”
  “这倒无妨,本宫会设法不让皇上见到他。”
  “娘娘得子,皇后及其他的嫔妃们,必然会纷纷前来道贺,那时又该如何去应付?”
  “从现在起,封锁玉华宫,不是咱们的人,一概不准出入。”
  “是。”
  “还有,把他的衣物剥下来,烧掉,换穿宫里的东西,以备万一之需。”
  “是,是!”
  阿香等众宫女唯唯应诺,分头行事。不久,前去安乐宫
  的宫女太监也回来了,万贞儿迫不及待的道:
  “怎么样,那贱人招了没有。”
  一名太监说道:
  “纪宫人死不认帐,一口咬定这个孩子就是她亲生的。”
  “她不承认掉包的事?”
  “断然否认。”
  “宫里那来的粗布衣物?”
  “纪宫人说是她入宫时穿来的,自行修剪而成。”
  “你们为何不严刑逼供?”
  “已经打了个半死,她还是不肯说实话。”
  一名宫女插口说道:
  “这个贱人刁得很,我们打她,她自己就去撞墙,寻死寻活的,惟恐她死掉断了线,只好暂且作罢,请娘娘定夺。”
  事到如今,一时半刻之间,万贞儿也没了主张,沉思半晌后才说道:
  “本宫分娩之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偏偏这个小杂种又难登大雅之堂——”
  言犹未尽,宫女阿香进来禀道:
  “外面有一位太监,说是有机密大事欲求见娘娘。”
  万贞儿道:
  “是谁?”
  宫女阿香道:
  “来人自称是汪总管身边的张敏。”
  万贞儿道:
  “什么事?”
  宫女阿香说道:
  “张敏说,要面禀娘娘。”
  太监总管汪直权倾朝野,主持西厂之后,更是杀人如麻,人见人怕,而他能有今日的气候,却完全是靠万太师父女在背后撑腰,因为,万太师是他嫡亲的舅舅,万贞儿是他的表姐。
  张敏既是汪直的人,万贵妃自然无所顾忌,马上命人将他请进来。
  此人的身材甚是昂藏魁梧,鹰钩鼻,三角眼,眉毛短而粗,脸上挂着一脸的媚笑,一踏进门内,便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口内称道:
  “奴才张敏,给娘娘磕头。”
  从古至今,大凡有权有势的人,大都喜欢看这种嘴脸,万贞儿也不例外,一见他就觉得投缘,笑盈盈的叫他起来,道:
  “你叫张敏。”
  张敏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
  万贞儿又道:
  “你是我表弟的人?”
  张敏道:
  “不敢,承总管大人厚爱,经常使唤奴才。”
  万贞儿仔细的打量他一下,道:
  “你究竟有何机密大事?”
  张敏的三角,眼环顾左右一遍,神秘兮兮地说道:
  “事非等闲,奴才想与娘娘单独谈。”
  万贞儿瞅一眼左右的太监、宫女,道:
  “这里的人都是本宫的心腹,天大的机密也不会泄露出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宫女太监反应敏锐,也不待张敏开口,已经有数人欺至门外窗下,以防有人窃听。
  张敏双脚轻移,凑近一些,以诡秘的神态,低沉的音调说道:
  “娘娘是否已将纪宫人生的孩子抱回玉华宫?”
  万贞儿十分机伶,不否认,也不承认,模棱两可的道:
  “你说下去。”
  张敏的声音更低:
  “那个孩子是个冒牌货。”
  万贞儿吃了一惊,问道:
  “你怎么知道。”
  张敏道:
  “奴才曾亲眼目睹,有人将皇子抱离安乐堂。”
  “是甚么人?”
  “一个戴着橡皮头套的假面人。”
  “假面人将皇子抱到哪里去了?”
  “出西门,送进西山的一家猎户家中。”
  “那假皇子又是那里弄来的?”
  “可能是与猎户的儿子掉包。”
  “后来呢?”
  “假面人又重回后宫,将假皇子送进安乐宫。”
  “张敏,这些事都是你亲目所见,没有撒谎?”
  “都是奴才亲目所见,如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事情急转直下,绝望之中,又有一线曙光,但有些事万贞儿仍不甚了了,继续追问道: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假面人是如何出入的。”
  张敏道:
  “此人身怀绝技,高来高去,没有一个人曾发现他。”
  “你怎么没去知会皇宫大内高手?”
  “为了争取时间,奴才是自己追下去的。”
  “你与他曾正面相遇了?”
  “说来惭愧,奴才被假面人远远抛在后头,并未正面相遇。”
  “他与那贱人是何关系?”
  “可能只是不期而遇。”
  “那猎户又是他的什么人?”
  “这奴才就不清楚了。”
  “张敏,照你的说法,皇子目前仍在那猎户家中?”
  “未得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说来,我那位表兄汪总管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的,娘娘便是第一位得知此事的人。”
  万贞儿站起身来,亲昵的拍拍张敏的肩胛,以异乎寻常的语气说道:
  “很好,你的处置十分得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宫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语音一顿,转身对曾去安乐宫拷打纪宫人的一名太监说道:
  “王管事,你去拿一百两金子来,本宫今天要重赏张太监。”
  玉华宫的管事太监王立,如言照办,马上便捧来了一锭一百两重的金元宝,张敏却登龙有术拒不接受,以退为进的伏地禀道:
  “娘娘恩赐,奴才心领,愧不敢受。”
  亮光闪闪的金元宝会往门外推,王立、阿香等人大感诧异,万贞儿道:
  “张敏,你可是嫌少?”
  张敏肃容满面的道:
  “承娘娘恩典,采信奴才所言,在事实真相尚未查证清楚,皇子还没有回到玉华宫前,奴才不敢受赏!”
  摆出了一副忠肝义胆,深深打动了万贞儿的心,接连赞了三声好,说道:
  “张敏,你说说看,本宫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变局?”
  张敏知道万贵妃是有心考考自己的才识,当即正容说道:
  “依奴才之见,当务之急莫过于先将皇子秘密的接回玉华宫中来。”
  “本宫亦有此同感,问题是如何进行,是由玉华宫的人直接介入,还是另辟蹊径?”
  “为免惹人注目,奴才以为应另谋途径。”
  英雄所见略同,万贞儿更加激赏他的才智识见,道:
  “好,事情就这么决定,立刻进行。王管事,你领着张敏去见太师,请他老人家派数名得力高手,从旁协助,你暂时就留在太师府,待张敏夺得皇子后再一同返宫。”
  另行叮嘱了太监王立几句话,两个人齐声应命,联袂离开玉华宫。
  途中,王管事语重心长的说道:
  “张兄登龙有术,逢迎及时,倘若真能寻得皇子,可是天大的一件大功,贵妃娘娘必将你引为心腹死党。”
  张敏很懂得捧拍之术,故意走在王立的后侧,低声下气的道:
  “一切还全仗王管事提携,他日若有所成,你吃肉,我喝汤,绝无二心。”
  这个马屁拍得够足,王立笑笑,道:
  “你知道分寸就好,希望你所言属实,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张敏沉声说道:
  “这个小弟知道,张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娘娘开玩笑。”
  二人边说边走,奔势极快,不一时已到太师府。
  万贞儿乃是万太师之女,王立常在太师府走动,用不到通禀,便直接登堂入室,来到万太师的书房里。
  万太师正与儿子万大才在书房商量事情,一见王立,万大才马上起身说道:
  “王管事,我姐姐‘生了’?”
  王立道:
  “还没有,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万太师扶正一下老花镜,瞄了张敏一眼,道:
  “这位是谁?此来何事?”
  王立道:
  “这是张敏,汪总管那边的人,我们娘娘想请示太师派几名得力高手,帮这位张兄弟去办一件事。”
  万大才道:
  “是什么事,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王立趋前在万太师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万太师的脸色接连数变后道:
  “好!没有问题,太师府里现在就有三个现成的武林高手。”
  一扭头,又对儿子万大才说道:
  “大才,去将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他们三个叫进来。”
  哈山克是一位藏僧法师,一身大红袈裟,十分惹眼,尤其身材高大,目如铜铃,一双大手像是芭蕉扇,武功更是高不可测,人见人怕。
  费无极是个道士,自称逍遥子,与哈山克恰恰相反,瘦削干瘪,皂色道袍,黑色寿字帽,功力却十分了得,在江湖上是一号响叮哨的人物。
  花三郎则与这两个人完全不同,是有名的江湖浪子,貌不出众,功力也平平,唯一值得他自豪的就是他的鬼点子特别多,尤其好色成性,恶名昭彰。
  一经传唤,三人很快便来到了书房。
  大法师哈山克扫了王立、张敏一眼,大模大样的道:
  “老太师唤贫僧等三人来,可是有什么重大之事?”
  万太师干咳了一声,道:
  “想请三位陪这位张兄弟去一趟西山。”
  逍遥子费无极道:
  “哦?去西山做什么?”
  万太师道:
  “去抱一个孩子。”
  江湖浪子花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一句:
  “去抱一个孩子?”
  万大才道:
  “不错,是去抱一个孩子。”
  花三郎道:
  “抱孩子应该去找老妈子,何必这等劳师动众。”
  这三个人都是望重一方的人物,在太师府内甚受礼遇,纵然放言高论,亦不以为忤,万太师笑道:
  “老夫叫你们去,当然是有原因的,十有八九会遇上一个扎手的家伙。”
  哈山克道:
  “是什么扎手家伙?”
  张敏及时插言道:
  “一个神龙见首不现尾的假面人。”
  逍遥子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
  “什么真面人假面人,要是落在我费无极手里,保证要他变成死面人。”
  万太师一本正经的道:
  “好极了,假面人,以及与他有关的其他人,绝对留不
  得,一概格杀!”
  花三郎右掌一横,做了一个杀人的架式,道:
  “老太师,干这个咱们三个是大行家,绝对万无一失。”
  万太师道:
  “没有闪失就好,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跟着这位张兄弟去吧。”
  张敏正急着立功,闻言正中下怀,当即告别太师父子,与这一僧一道一俗,连夜出城西去。
  一路疾行紧赶,不久便进入山区,牛兴家的那三间茅屋已遥遥在望,却不曾见到假面人。
  花三郎有点不耐烦了,嘟嘟喃喃的道:
  “喂!我说张兄,三更半夜的,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到底还有多远?”
  张敏向前指指,道:
  “快了,就是那三间茅草房。”
  逍遥子费无极道:
  “怎么没见那个假面人?”
  大法师哈山克说:
  “是呀,逮不住这个家伙,咱们如何向太师交代?”
  假面人行踪飘忽,哪有一定的准儿,张敏正感无从作
  答,突然发现,在左前方一棵合围大树下,赫然站着一个头戴毡帽的昂藏汉子,不是假面人还会有谁。
  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也都发现了,四个人脚底抹油,猛往前冲,直到丈许外才停下来。
  花三郎朝假面人望望,对张敏说道:
  “张兄,你说的那个扎手的家伙就是他吗?”
  藉着皎洁的月色,张敏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橡皮头套,不假思索的道:
  “错不了,就是他。”
  他二人一搭一唱,假面人却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哈山克甚觉纳闷,朗声说道:
  “相好的,报上名来咱们好动手,佛爷我向来不杀无名之人。”
  假面人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一下。
  逍遥子费无极破口骂道:
  “他妈的,你聋了?哑了?瞎了?再不答话你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假面人依然故我,还是不言不动。
  花三郎蓦地大吼一声:
  “看掌?”人随掌进,掌随人发,呼啸的劲风激起无数落叶,满地黄沙,一出手就是杀着,的确猛锐难当。
  然而,攻至一半,眼看就要得手时,却又硬生生的将掌力收回。
  张敏愕然一愣,忙问道:
  “花兄怎么了?”
  花三郎老大不高兴的道:
  “这家伙早死了!”
  大伙儿上前一看,假面人是被人用绳子吊在树上,双足离地面足有三四寸高,身体早已僵硬,显然气绝已久。
  可是,全身上下,却找不到任何足以致命的伤痕。
  这个人是如何死的,凭哈山克等人的经验阅历,居然一无所知。
  假面人绝非等闲之辈,殆无疑义,是谁有这种本事能置他于死地?
  可惜,出手之人不着痕迹,根本无从推断,更令人疑云满腹,莫测高深。
  难道……
  难道……
  大法师哈山克上前恶狠狠的踢了假面人的尸体一脚,道:
  “死了也好,免得咱们再费手脚。”
  逍遥子费无极比较心细,道:
  “好歹咱们也得弄清楚这家伙究竟是谁,好向太师有个交代。”
  花三郎也说道:
  “道兄所言不假,查不清楚这家伙的身份,老太师一定会怪罪的。”
  言毕,立将假面人的毡帽、橡皮头套一并取下来。
  这事简直是奇极了,呈现在头套下的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孔,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也没有清晰的口眼耳鼻,有的只是几个窟窿,面部刀伤累累,凹凸不平,整个头脸红红的,像是剥了皮的猴头。原来,这假面人是一个没有人皮的人。花三郎惊疑满面的道:
  “此人手法十分高明,看不出来是新伤还是旧痕,但他既以头套遮面,应该属旧痕无疑。”
  大法师哈山克粗声大气的道:
  “没有错,一定是陈年旧伤,因为他有一张见不得人的脸,所以才戴上橡皮头套,以假面人的姿态出现,但不知这位张兄弟意下如何,死人究竟是否你所目睹的假面人?”
  张敏比手划脚的估量一下死者的身高,看一看他的衣着,道:
  “一点不错,张某目睹之人就是这家伙,死了就算了,别再管他,咱们快去抱那孩子要紧。”
  假面人已神秘死亡,唯恐事情发生变化,话还没有落地,张敏已一马当先的爬上山坡,来到牛兴家的门外。
  通!通!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牛兴夫妇从睡梦中吵醒,打开房门一看,连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恶煞般地冲进来四人。
  张敏好快的动作,一把就扣住了牛兴的手腕,声色俱厉的道:
  “孩子呢?”
  牛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呆了,但他天生力大如牛,猛然一甩,居然挣脱了张敏的掌握,道:
  “什么孩子?”
  张敏的眸光在房里扫来扫去,口中说道:
  “寄养在你家的那个男孩。”
  牛兴矢口否认道:
  “没有!没有!”
  “搜!”
  张敏当然不信,立即下令搜查,当先闯进卧室去。
  卧室内,牛兴的老婆正拥着方家的二少爷方少英同被而眠,张敏不由分说,上去就将方少英强行抱过来。
  牛兴是猎人,力气大,刀法也不赖,操起一把刀来闯进
  卧室,杀气腾腾的道:
  “放下,你要是敢动孩子的一根汗毛,老子就宰了你!”
  刀光映着灯光,一眨眼已经在张敏面前尺许之处。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三郎等人就在他身后,哈山克拍一下牛兴的肩膀,道:
  “傻小子,玩狠动粗佛爷就是老祖宗,陪贫僧玩玩吧。”
  牛兴骇然一惊:
  “看刀!”
  乍然一个急转身,挥刀就砍,猎刀厚重,威力十足,照准哈山克的胸腹斩下来,吓得牛兴的老婆蒙住被子不敢看,以为自己的夫婿一定会闹出人命来。
  哈山克好厉害,一不闪,二不避,没见他怎样着势,已轻描淡写的将牛兴的猎刀夺下,反手一送,送进牛兴肚子里去,可怜这位笃实忠义的猎人,仅仅留下半声惨叫,便被开肠破肚而亡。
  牛兴身手矫健,刀法精纯,在山区猎户中是公认的一等好手,猎妇听到惨叫,料定是丈夫杀人了,那知,探头一看,始知丧命的原来是自己的夫君。
  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事危之下,那还顾得了羞耻礼俗,赤裸着大半个身子,扑下床来,扑在牛兴的尸体上放声痛哭不止。
  逍遥子费无双眉一挑,道:
  “张兄,这个婆娘如何处置?”
  张敏不假思索的说道:
  “斩草除根,杀!”
  猎妇虽说是村女野花,却颇具几分姿色,尤其赤身露体之下,仅仅穿着一件红肚兜及一条亵裤,臀肥丰胸,曲线玲珑,别有一番撩人的韵味,江湖浪子花三郎口中啧啧有声的道:
  “杀了多可惜,先让花某玩玩再杀不迟。”
  说干真干,连拖带拉的将牛兴的老婆弄上了床。
  正巧张敏也在床上,翻箱倒柜的将假面人给牛家的金银全部搜了出来,花三郎信口说道:
  “张兄,怎么样,要不要尝尝野味?”
  身为太监,那个“宝贝”早就被阉了,张敏哪还有本钱吃野味,这简直是拿他穷开心嘛,张敏脸色一沉,没有答腔,跳下床来出门去。
  花三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
  “抱歉,花某忘记张兄没有那玩意儿。”
  哈山克、费无极、张敏在外面等,花三郎在里面兴云作雨,才一忽儿工夫,江湖浪子便出来了,费无极笑着道:
  “三郎,怎么这么快,你的‘功力’是不是退步了?”
  花三郎吐了一口唾沫,道:
  “别提了,那婆娘辣得很,已咬舌自尽。”
  望望天色,三星已至头项,正当二更时分,四人合计一下,将假面人的尸体也搬上来,放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逍遥子费无极道:
  “忙乎了大半夜,咱们该回城覆命去了吧?”
  张敏“嗯”了一声,将方少英好生抱好,朝山下行去。
  花三郎凝视着方少英,道:
  “张兄,这小家伙究竟是谁?荒山野地的,凭那条莽牛,绝对生不出这么清秀的孩子,也惊动不了咱们老太师,莫不是另有甚么玄虚秘辛不成?”
  张敏道:
  “我也不清楚,小弟只是奉命行事。而且,有一句话张某坦诚相告,这件事三位务请守口如瓶,最好彻底忘掉,不然,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三个人都是老江湖,深知与人共机密的可怖,一个不小心,随时随地都有被杀人灭口的可能,三人相互一望,皆面有惊色,谁也不敢再询长问短。
  返回太师府,禀明太师,老太师苦候了大半夜,总算放下心来,立命王立与张敏火速入宫,免得误了万贵妃的大事。
  玉华宫的灯火,打从天黑起,一直亮到现在,其他的嫔妃宫女们议论纷纷,怀疑万贞儿是“难产”,甚至有人默祷上苍,希望她最好一命归阴,拔掉这株毒草。
  万贞儿自己同样万分焦躁,不停的在寝宫内来回踱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玉华宫更是三步一宫女,五步一太监,只要一有王立、张敏的影子,马上就会将消息传进去。
  不幸的是,这一个消息始终没有传进来。
  一名宫女汗都急出来了,搓着双手说:
  “怎么办,眼看天就要亮了,王管事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只好拿那个野孩子充数了。”
  宫女阿香道:
  “我看那个张敏,八成是胡吹八扯,乱吹一通。”
  万贞儿忽然停下脚步,从齿缝里崩出两句话:
  “应该不会,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宫女阿香道:
  “可是,已经差不多去了一整夜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万贞儿道:
  “你们再到外面瞧瞧去,若在破晓之时还没回来,就照原先的计划行事,无论如何,本宫今天非要生一个孩子出来不可。”
  适才发话的那名宫女挺身应命,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另一名宫女却从另一道门匆匆而入,道:
  “娘娘,好消息,王管事他们——”
  一语未毕,王立、张敏已鱼贯而入,宫女阿香抢先说道:
  “怎么搅的,去这么久,整个玉华宫的人都快急疯了。”
  张敏道:
  “我的姑奶奶,是夜路,也是山路,一来一去数十里,入宫之后又得躲躲藏藏,怕被别宫的人撞见,我们是从后门进来的。”
  一边说,一边走,一边喘气擦汗,见到这般情景,谁也不忍心再责备他。
  万贞儿望着他提在手中的一个篮子,道:
  “事情办好了吗?”
  张敏心细如丝,为避人耳目,特意在太师府借了一个竹篮,将孩子放进去,再覆以青布。闻言打开青布,连篮子送至万贵妃面前,道:
  “托娘娘的福,一切顺利!请过目。”
  万贞儿定目一瞧,道:
  “嗯!蛮清秀的,看起来是有几分像皇上的样儿。”
  宫女阿香也在一旁猛敲边鼓:
  “瞧瞧这小裤小袄,以及外面的黄绢,都是宫里的东西,这一次一定错不了啦。”
  张敏拨动一下黄绢,从下面取出两锭银元宝,一锭金锭子来,满脸谄笑的道:
  “这里有更重要的证物,银元宝上面烙有后宫的戳记。”
  万贞儿顺着张敏手指之势看一看,道:
  “没错,是宫里的库银,这金子却不是,那来的?”
  张敏道:
  “可能是假面人给的,也可能是那姓牛的猎人原有的,奴才不清楚。”
  “对了,可曾相遇见那假面人?”
  “假面人已经死了,娘娘大可高枕无忧。”
  “他是怎么死的呢?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奴才到的时候他已气绝多时,死因不明,至于他的来历,更是无人知晓。”
  “依你看,杀他的人会是甚么动机?会不会与皇子有关?”
  “可能纯粹是江湖仇怨,应与皇子无关,不然那猎人夫妇定会波及。”
  “你不说本宫差点忘了,那猎人夫妇你是如何处置的?”
  “先杀掉灭口,然后放了一把火。”
  “好!好极了。太师府是派谁跟你去的?”
  “哈山克、费无极与花三郎。”
  “他们可知事情的真相?”
  “不知道,但免不了会犯疑。”
  “你随时注意他们的言行,必要的时候本宫会叫人连他们三个人也干掉。”
  “是,奴才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张敏,你的武功怎么样?”
  “曾跟汪总管学过,但功力尚浅。”
  “以后多跟王管事学学,以前他在东厂的时候,曾有一刀下去连斩十二颗人头的辉煌记录,所以,宫里宫外的人都叫他快刀王立。”
  “是,只要王管事不嫌弃,奴才必定全力以赴。”
  张敏唯唯诺诺恭谨有加,应对之间处处流露出忠心与机智,万贞儿大为激赏,当众宣布了,叫张敏不必再回汪直那里去了。从此就留在玉华宫,引为亲信心腹。
  同时,不但将牛兴家搜来的金银全数赏给他,还另外赏了他三百两金子。
  张敏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工心计,深会专营之道,在私底下立即分了二百两金子给快刀王立,剩下来的金银则分送给万贞儿身边的宫女太监,他自己什么也没有留,却赢得了大家的心,视他如好朋友,好兄弟。
  宪宗朱见琛终于喜获麟儿,赐名祐桢,乃万贵妃所生,朝廷上下皆一片腾欢,当朱祐桢弥月之时,皇上还特地与王皇后、万贵妃大宴群臣,以示庆贺。
  至此,万贞儿的第一步计划是完全成功了。
  接着,她马上进行第二步计划,想办法请皇上册立朱祐桢为太子,然后就要逼宫问鼎后位。
  朱见琛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从小又习惯于受万贞儿的摆布,虽然没有完全同意,却也并未正面反对。万贵妃周全的安排,就在筵席之上,依附万太师父女的一干奸佞小人,便当众提出欲请皇上早立储君,立朱祐桢为太子的事。
  不料,以御史方正,大学士林田甫,翰林马友德等人为首的一批朝廷重臣却一致反对,认为朱祐桢乃庶出,并非嫡生,不宜立为太子,何况皇上、皇后正值英年,不愁没有子嗣,应从长计议。
  由于反对的声浪太大,万贞儿的第二步计划便就此告终。影响所及,问鼎后位的野心也不得不暂时搁下来。
  万贞儿父女恨透了方正、林田甫,马友德这一批人,自此而后,朝中正邪忠奸,壁垒分明,明争暗斗,波涛汹涌,有数不清的仁人志士丧生在万太师父女血淋淋的魔掌下。
  环境虽然恶劣,方御史依然一本初衷,毫不气馁,在他的严格管教下,方少飞已平安的渡过八个年头。
  方少飞出落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百家姓、千字丈,滚瓜烂熟,论语孟子亦可琅琅上口,性直好动,喜欢打抱不平,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成为附近孩子群的头头。
  一日,方少飞与林田甫的女儿林玲,在路上玩滚铁环,一路滚呀滚的,不知不觉中竟然滚到太师府的大门口来了。
  林玲抬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道:
  “少飞哥,糟了,爹一再交代,不准我到这个地方来。”
  方少飞同样吃了一惊,道:
  “我爹也是这样说的,这里面住着一个大奸臣,咱们快走。”
  掉转头来,正想滚着铁环往回走,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两个年龄相彷的小孩子来,将铁环抢走。
  这两上孩子,一个浓眉大眼,甚是粗俗邋遢,另一人则白白净净,颇为俊秀,穿绸戴缎,均十分讲究。
  方少飞小眼一瞪,道:
  “你们是谁,快把铁环还给我们。”
  浓眉大眼的孩子不但不还,还索性将铁环扔到房上去了,盛气凌人的道:
  “你们刚才说甚么?”
  另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说道:
  “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这里面住着一个大奸臣,是谁说的?”
  方少飞挺身而出,道:
  “是我说的,方少飞。”
  浓眉大眼的孩子跨前一步,紧握住两只小拳头,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式,趾高气扬的道:
  “你知小爷爷我是谁?”
  方少飞道:
  “我管你是谁?”
  浓眉大眼的孩子道:
  “我叫万家栋,万大才是我爹,万太师是我爷爷。”
  特别将他的同伴拉到身边来,又道:
  “这是我的表弟朱祐桢,见了皇子殿下,还不快下跪。”
  方少飞天生的倔脾气,昂着头说:
  “我偏不跪,你敢怎么样?”
  朱祐桢抡起了小拳头道:
  “不跪小王爷就揍你。”
  万家栋更凶,已冲到方少飞面前来,气势汹汹的道:
  “方少飞,告诉你,下跪不算,还得向我爷爷赔不是。”
  “赔什么不是?”
  “赔骂我爷爷的不是。”
  “你爷爷本来就是大奸臣嘛。”
  “你再说一遍我就打烂你的嘴。”
  “我偏要说,大奸臣!大奸臣!”
  万家栋气得满脸通红,小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方少飞的身上,方少飞毫不畏缩,以牙还牙,与万家栋大打出手。
  这位万家栋不是别人,正是猎人牛兴的儿子牛大狗,当年假面人的移花接木之法,抱进玉华宫,本来是想冒充皇子的,后来真相被人识破,阴错阳差的太监张敏又弄进来一个方少英,牛大狗便成了多余的累赘。
  万贞儿怕惹麻烦,命张敏连夜将牛大狗送出紫禁城,来到太师府,原意是想将孩子掐死后,就神鬼不觉的埋葬在后花园里,岂料,万大才婚后年久无嗣,一时兴起收养之心,误打误撞的,牛大狗便变成现在的万家栋。
  万家栋的骨子里流的是他生父牛兴的血,自然继承了生父的神勇大力,块头也比同年龄的孩子大一号,又跟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学会一点拳脚架式,方少飞岂是他的对手,三拳二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林玲睹状大惊,道:
  “少飞哥,我来帮你。”
  一个女娃儿能有多大的力气,小拳头才递出去一半,就被朱祐桢截下拦腰抱住了,口中不干不净的说:
  “好标致的妞儿,将来我要娶你做妃子。”
  林玲羞得面如艳阳,大声吼叫道:
  “不要脸!不要脸!谁要做你的妃子。”
  挨命挣扎,就是挣不开,方少飞跑过来给了朱祐桢一拳,才将林玲救下来,道:
  “林玲,你快走,我来对付他们。”
  林玲已如惊弓之鸟,拔腿就跑,一面嚷嚷道:
  “少飞哥,你也走吧,以后多找几个人再狠狠揍他们。”
  朱祐桢看上了林玲,不肯就此罢手,随后追下去,被方少飞截住,万家栋早已赶到,与朱祐桢联成一气,猛揍方少飞。
  一个万家栋,方少飞都招架不了,再加上一个朱祐桢,更加不济,一眨眼的工夫便支持不住了,只好开溜,跑前去老远了,还回过头说道:
  “万家栋,朱祐桢,你们给我记着,这笔账我方少飞一定要讨回来。”
第二章 癞痢头小孩 无辜遭杀害
  朱祐桢、万家栋追了几步没追上,便停下来了,朱祐桢拍着小手,哈哈大笑,万家栋大声吆喝道:
  “方少飞,不怕死你就再来吧,下一次小爷爷要打断你的腿,叫你跑不了。”
  这时候,万太师、万大才、张敏、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等人,听得家丁禀报,已来至门口,万太师看得真切,满面欣悦,道:
  “这个方少飞与林玲是谁家的儿女?”
  太监张敏弯腰哈背的说道:
  “回老太师的话,奴才认得他们,那个方少飞是御史方正的儿子,林玲是大学士林田甫的女儿。”
  万太师听他这么一说,可乐了,笑得前仰后合,声若洪钟的道:
  “打得好,打得好,方正、林田甫这两个匹夫,在朝中处处与老夫为敌,可惜圣眷正隆,一时半刻之间扳他们不倒,我的宝贝小孙子能狠狠揍他们的儿女一顿,正可消消老夫的胸中怒气。”
  朱祐桢、万家栋已折转回来,万太师一手拉一个,赞赏有加,又转对哈山克等人说道:
  “给我好好调教,老夫要他们将来都成为武林高手,天下无敌。”
  方少飞的鼻子嘴角都淌下了血,衣服也破了,身上更是一块青一块紫的狼狈不堪,一口气奔至巷口,林玲已在拐角处等着他,一见到他这副模样,哗得一声就哭了,道:
  “少飞哥,都是我害你的,要不是我招你出来滚铁环,也不会挨揍,现在该怎么办?”
  方少飞却甚镇静,道:
  “没有关系,找个地方洗洗脸,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玲道:
  “好,我陪你去,顺便再找人家借用一下针线,我帮你补衣服。”
  “不,你回去吧,我们出来已经很久,你娘一定很着急的。”
  “可是,谁给你缝衣服呀?”
  “不要缝,我说是被树枝钩破的,只要爹不在,娘骂两句就过去了。”
  “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人家说做朋友要共患难。”
  “林玲,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再不回家一定会挨骂的,走吧,不听话我以后就不跟你好了。”
  从小,林玲就与方少飞玩在一起,早已习惯听他的话,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再不回家,方少飞一定会生气的,只好嘟呶着小嘴,甩着小辫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回家的路上走。
  方少飞知道,两条街外,一条巷子底,有一座小庙,庙里有个池塘,目送林玲去远后,他便独自走近小庙去。
  先将衣服弄干净,蹲在池塘边,好好将小手小脸洗一洗,然后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望着水中影子,看自己脸上还有没有血。
  看着看着,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样儿,却见水中出现另一个奇怪的倒影,抬头一看,对岸的草地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人。斗笠的周围围着一圈黑布,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耳目口鼻。
  戴斗笠的人已缓缓走来,停在他一侧丈许处,慢吞吞的笑着说:
  “挨揍了,是不是?”
  方少飞一怔,站起来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戴斗笠的人说道:
  “我在附近看见的。”
  方少飞理直气壮的道:
  “一对二,挨了揍也不丢人。”
  戴斗笠的人再向前挪了两步,竖起大拇指,说道:
  “好!你很勇敢,还痛不痛呀?”
  “已经痛过去了。”
  “想不想学功夫呢?”
  “你是说学揍人的武艺?”
  “想揍人,得先学习挨揍。”
  “我不懂。”
  “与人打架的时候,免不了会挨揍,如果三二下就被人家打倒在地,如何去揍人?所以必须先经得起揍,再进而能够避开别人的攻击,然后才有揍人的机会,对不对?”
  “我有一点懂了。”
  “你还没有说出愿不愿意跟我学功夫呢?”
  方少飞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答非所问的道:
  “你是谁?”
  戴斗笠的人道:
  “你还小,告诉你也不认识,以后就叫我布笠人吧。”
  方少飞大模大样的道:
  “我爹说,不可以跟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
  布笠人笑呵呵的道:
  “方少飞,你想到那里去了,一个坏人,会教你揍人的武艺吗?”
  “你怎么知道我叫方少飞。”
  “是你自己在太师府外面说的呀。”
  “嗯!我是说过,爹交代,一个人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到底学不学?”
  “先露两手让我瞧瞧,起码要比太师府的那两个坏蛋棒,我才学。”
  “赫……徒弟居然考起师父来了,真是后生可畏!”
  话虽然这样说,并没有拒绝方少飞的要求,双脚一弹,人已离地飞起,只见他在池塘之上三起三落。奇巧无比的捉到了三条活鱼,人却滴水未沾。轻轻巧巧的到了对岸。
  方少飞惊为天人,方自叫了一声:
  “好!”
  布笠人手一扬,口中口叫道:
  “小心了!”三条活鱼冲着他的面门飞过来。
  急切问,方少飞向旁一闪,活鱼擦身而过,撞上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布笠人又射出一根枯枝,后发而先至,将三条鱼串在一起,插在树身上。
  方少飞鼓掌喊叫道:
  “好棒啊,好棒啊!”
  布笠人兴犹未尽,过来挥掌在树身上一拍,三条鱼立又反弹出来,将枯枝取下,以枝代刀,倏忽间如飞梭往复,一阵扫斩,三条活鱼瞬间便被削成无数碎片,似浮萍般飘落水面。
  轻功、暗器、掌功、刀法,一下子全部展露出来,精绝超卓,叹为观止。
  方少飞的两只眼珠子都看直了,直着喉咙嚷,道:
  “我要学,我要学,快教给我,快教给我。”
  但一转瞬间,脸上企盼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又愁眉苦脸的说道:
  “我爹管束很严,不准乱跑,更不准跟陌生人随便来往,请你到我家去,亲自跟我爹说一声,好不好?”
  布笠人迟疑一下,蹲下来,拉着他的手,以极其亲切的语气说道:
  “少飞,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是不是?像你不想把被人撕破衣服的真相说出来,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方少飞学着大人的样子,郑重的说道:
  “是呀,我与林玲就有许多属于我们两个人自己的小秘密。”
  “这件事就算是你与我两个人的小秘密,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爹不答应,我不能随便跑出来。”
  “白天,你在家里做什么?”
  “有一位曾经教过皇上的老儒,在家里教我读书。”
  “没有休息的时间?”
  “只有晚饭后可以出来找熟识的小朋友玩。”
  “现在又不是晚饭后,你怎么可以出来?”
  “老师有事,我在家自习,林玲来找我玩,是经过娘许可的。”
  “晚上又做什么?”
  “有时背书给爹听,有时教我写字,有时候讲故事,说些做人处事的道理,更忙。”
  “你爹睡的早不早?”
  “因为要上朝,我爹娘他们很早就睡了。”
  “那就好,等你爸爸、妈妈睡了以后,再偷偷跑出来学功夫。”
  总算找到了适应的时间,方少飞高兴得跳了起来,道:
  “什么时候开始?”
  “嗯!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就开始好了。”
  “地点呢?”
  “这个地方很僻静,就在这里吧。”
  “好,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脱下帽子,撩起小长袍,就要行拜师大礼,却被布笠人阻住了,道:
  “只是一些雕虫小技,又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不敢言师,以你的资质秉赋,应该有更高明的人来教导才是,不过,我倒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想先说在前头。”
  方少飞道:
  “是什么条件?”
  “你学功夫,是不是想狠狠的揍朱祐桢与万家栋一顿?”
  “他们欺人太甚,当然要揍。”
  “揍一顿是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伤人。”
  “为什么?”
  “因为朱祐桢是皇子,伤了殿下,会给你爹惹麻烦。”
  “万家栋是大奸臣的孩子,该打该杀吧!”
  “也不可以,万太师是你爹的死对头,他会挟怨报复。”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我何必要学功夫?”
  “学武首重强身,次在自卫,也就是要经得起揍,躲得开揍,甚至让人揍不到你,惩治恶人,为百姓除害,是迫不得已的事。”
  方少飞小眼一瞪,道:
  “像老奸臣算不算是恶人?”
  “算,而且还是个大恶人。”
  “那为什么不可以杀了他?”
  “少飞,大人的世界十分复杂,必须讲时势,看时机,不可以说干就干,更不可以蛮干,一旦时机成熟,自然会把他杀掉的。”
  布笠人言之有理,方少飞没再说话。
  从当天开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偷偷地来到这座小庙,与布笠人进行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个小秘密。
  这位神秘人物似非庸手,一开始并没有教他扑击攻守之技,而是从运气吐纳的内家功夫下手,常常在冷石板上一打坐就是大半夜,一年之后,才稍稍教了他一些闪躲腾挪的身法,至于拳掌脚法,两年之后才稍有涉猎,绝大部分的时间,几乎全部耗在基础内功的修练上。
  是以,在往后的这一般日子里,方少飞虽然也曾不时与朱祐桢,万家栋狭路相逢,甚至彼此纠众寻仇打群架他却一直处于下风劣势!
  不过,起先他发现,自己果然比以前禁得起揍,万家栋结实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不再像以往那么痛。
  后来,他可以在危急的关头,轻易的避开朱祐桢他们的攻击,而且,在心性修养方面,也比过去更加沉着冷静,这正是修习内功的反应。
  最明显的是,他精神饱满,内力充沛,尽管睡眠的时间不多,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疲倦,尤其力气大增,一拳打出去,已可轻轻松松的打碎一块砖。
  三年以后,他已经可以和万家栋打成平手,比朱祐桢略高半筹,但如二人齐上,则还是免不了落败。
  四年后,更上一层楼,方少飞匹马单枪,居然跟万家栋、朱祐桢打了个秋色平分。
  又过了半年,也就是方少飞十三岁的那年,一个傍晚,在方御史许可的时间内,他与林玲携手来到小庙内。
  “少飞哥,你真的已经向万家栋下了挑战书?”
  “嗯!是我托人送过去的。”
  “他接受没有?”
  “他已接受了,还扬言一定要我的好看。”
  “你有把握打赢吗?我是说如果朱祐桢也帮忙的话。”
  “起码不会输。”
  “少飞哥,我觉得很奇怪,你近来好像很会打架。”
  “林玲,我不想再瞒你,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跟人学习打架的本事。”
  “是谁呀?我也跟着你一块儿学好不好?”
  “我也弄不清楚他是谁,很怪,但却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你不要去学,太苦,三更半夜的,也太危险。”
  林玲闻言大是不悦,美丽的脸蛋儿马上变了颜色,跺着脚说:
  “我偏要,人家每次看你被万家栋打得惨兮兮的,想帮你却帮不上忙,说多着急就有多着急。再说,那个朱祐桢也是个坏胚子,每次见到我,不是胡说八道,就是毛手毛脚,学一点功夫,人家也好保护自己。”
  听她说的有理,方少飞想反对也找不到适应的理由,道:
  “好吧,我跟布笠人说说看,如果他不同意,你可不要怪我。”
  林玲道:
  “你可一定要尽力,不得随随便便说一声就算了,要是被我发现你在敷衍我,我就不再理你了。”
  方少飞笑道:
  “不会的,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就会尽力而为。”
  晚霞烧天,归鸦满天飞,林玲道:
  “怎么他们还不来,挑战书上你有没有写时间?”
  方少飞道:
  “有,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话甫出口,步履之声传处,万家栋与朱祐桢已肩并肩的走进来。
  同样是十三岁的年纪,万家栋看上去至少比方少飞要高一个头,彷若一个小大人,手里面还拎着一把刀,映着夕阳,华光四射。
  朱祐桢的身材,跟方少飞不相上下,右手提着一根枣木棍,一踏进庙门,一双眼珠子就不停的在林玲身上转来转去。
  林玲好不自在,故意将目光移到别处去,道:
  “你们带刀又带棍的,想干什么,要杀人啊?”
  万家栋歪着头,斜着眼,神气活现的道:
  “杀人也许未必,想要好好教训姓方的倒是的。”
  方少飞道:
  “杀人也无妨,只怕你没有这个本领。”
  朱祐桢道:
  “不杀人也可以,那咱们赌个采头。”
  方少飞道:
  “赌什么采头?”
  朱祐桢瞟了林玲一眼,道:
  “就以林玲姑娘做采头如何?”
  方少飞听得一愣,道:
  “无聊,林姑娘怎么可以做采头。”
  朱祐桢胸有成竹的道:
  “假如你输了,就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与林姑娘绝交,从此不再往来。”
  方少飞怒道:
  “打架归打架,朋友归朋友,你不要胡拉八扯。”
  朱祐桢面带冷笑,方欲出言,万家栋抢先说道:
  “然后,我那贵妃姑姑,再找一个适当的时间,派人到林大学士家去下聘,将来娶林姑娘做妃子。”
  林玲双眼发直,面色铁青的道:
  “做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万贞儿的儿子。”
  朱祐桢道:
  “你不答应没有关系,只要你爹不反对就成了。”
  方少飞怒冲冲的道:
  “我反对,这太荒唐了!”
  万家栋举起刀来,在方少飞的面前一晃,道:
  “你如果胆敢反对,小爷爷我就要改变主意,今天晚上就宰了你。”
  方少飞傲然说道:
  “可以,砍头也不过碗大的一个疤。”
  朱祐桢威胁道:
  “方少飞,以一对二,以拳头对刀棍,你自信能赢得了吗?最好别拿自己的小命当赌注。”
  方少飞将林玲拉到一边去,足踩七星步,已拉开架势,道:
  “别再啰哩八嗦,咱们该动手了。”
  万家栋咬着牙应了一声:
  “好!”猛地一个大跨步,挥刀就砍,力足劲沉,快如闪电,砍的又是方少飞吃饭的脑袋,林玲吓得面无人色,惊叫不己。
  方少飞却异常镇静,依然卓立原地未动,待万家栋的刀将要砍上头来的那一瞬间,乍然一矮身,刀锋掠项而过,接着一掌横劈而出,朝万家栋背上劈到。
  万家栋用力过猛,本来就已经收不住势子,背上又吃了方少飞的一掌,直冲出七八步才停下来。
  打跑一个万家栋,又上来一个朱祐桢,枣木棍舞得虎虎生风,劈头盖面打下来,无奈方少飞身法奇快,步履飘忽,每每在得手的刹那失去踪影,最后,居然一棍打在一棵大树上,震得他双手发麻。
  而方少飞则依旧卓立在原来的地方,朗声说道:
  “你俩干脆一块儿上吧,这样省时省力得多。”
  这话是多余,因为万家栋与朱祐桢,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个挥刀,一个舞棍,已从两侧包抄过来。
  他们那知道,此刻的方少飞,已非四年前的吴下阿蒙,内功基础已有相当火候,刀棍临身,面不改容,双掌齐出,惊险万状的攻向二人握刀使棍的手。
  这是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危险万分,即便是成名好手,非至万不得已,亦不敢轻易施展,万一失手,就有丧命之虞。
  万家栋跟哈山克他们学艺已久,自然懂得利害,睹状喜孜孜的道:
  “你这是自寻死路!”
  陡然间,腕上又加了三分劲力,全力压迫下去。
  朱祐桢也是同样的心意,劲道十足,存心要方少飞当场出丑。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二人将得手未得手的节骨眼上,方少飞突然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向前飘了半步。
  这是死里逃生的半步,也是胜败攸关的半步,二人招式已经用老,收手业已无及,咔唰!一声,刀棍相撞,朱祐桢的棍子被万家栋的刀削去一大截。
  方少飞好妙的功夫,一记回马枪,在二人背后猛拍一掌,接着又双脚齐飞,在他们的屁股上猛力一踹。
  “下去吧!”
  随着这一声喝,万家栋与朱祐桢,马步不稳,向前猛冲,噗通!噗通!两声,掉进了小池塘。
  方少飞不为已甚,并没有追打落水狗,站在岸边,义正词严的说道:
  “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以后最好别再随意欺负人,要是不知悔改,下次被我堵上,就不会这么便宜了。”
  回过头来,拉着林玲,掉头就走。
  行至门口,却被哈山克等三人一字排开,堵住去路,花三郎面带阴笑的道:
  “小子,看不透你还真有两下子,你师父是谁?”
  方少飞没好气的回答说:
  “我没有师父!”
  脚下并未止步,想从夹缝中往外钻。
  逍遥子费无极伸手一拦,道:
  “没有师父,那来这一身好功夫?”
  方少飞道:
  “无师自通,是我自己瞎摸的。”
  大法师哈山克阴恻恻的冷笑道:
  “小混蛋,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揍了我的徒弟,佛爷我就要从你师父身上讨回来,你回去告诉他,明日此时,我们在此候教。”
  一则未曾正式拜师,再则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方少飞自然不便代布笠人接受挑战,说道:
  “我说过,我没有师父,不会有人来赴约,你们来也是白跑。”
  花三郎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道:
  “小家伙,你要想清楚,师父不出面,这笔账就要由你这个做徒弟的一个人独自扛下来。”
  方少飞道:
  “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两个不怕挨揍,我愿意随时候教。”
  花三郎上前一步,道:
  “你可是愿意接受三爷我的挑战?”
  方少飞一怔,道:
  “说了半天,你们不但以多欺少,还想以大欺小。”
  花三郎道:
  “有什么不可以,皇子殿下与万少爷,都是金枝玉叶,即使打死你也不用偿命。”
  这时,万家栋、朱祐桢已从池塘里爬起来,趁着方少飞说话不留神,左刀右棍一齐从身后攻上来。
  万幸方少飞习武有年,警觉性高,察觉身后有异,急忙向一侧闪跃,险险避过万家栋致命的一刀,突觉脚下被花三郎一绊,一个踉跄,却未能及时躲开朱祐桢的闷棍,右肩头挨了一记,闷哼声中,人也跟着趴下了。
  万家栋、朱祐桢怎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涌而上,拳脚交加,方少飞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遑论还手反击了。
  林玲见眼看就要闹出人命来,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放声喊叫道:
  “杀人了,杀人了,万太师的孙子要杀方御史的儿子啦。”
  这一着还真灵,盖因林玲是大学士林田甫的女儿,方御史在朝中素以敢言著称,连皇上都敬畏他三分,非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儿,万太师不能不有所顾忌。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深明个中利害,自然不敢贸然纵徒行凶,听林玲这么一嚷,当即一哄而散。
  万贞儿处心积虑的将朱祐桢弄到手,主要就是想设法让朱见琛封他为太子,然后自己再母以子贵,问鼎后位。没料到却遭到挫败,因此她对朱祐桢也就不再重视,大部分的时间都寄养在太师府,跟万家栋在一起鬼混;她自己则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蛊惑皇上这一件事情上。
  偏偏,百密一疏,往事又告重演,继纪宫人之后,一位姓孔的妃子又孕了,“破孕汤”无效,再度为皇上生下一个皇子。
  这一次,万贞儿改弦易辙,未再玩假怀孕真夺子的把戏,就在孔妃临盆,皇子呱呱坠地的同时,便即令宫女阿香将其扼杀。
  后患是除去了,万贞儿的愤怒却并未消去,对太监张敏道:
  “张管事,去,立刻将太医郝柏柳给本官叫来!”
  张敏登龙有术,表现不凡,快刀王立升任锦衣卫指挥后,玉华宫的管事一职,马上由他来接任,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阉人,一跃而为仅次于汪直、王立的第三号人物,速度不谓不快。闻言连声应是,领命而去。
  说实在的,张敏能是今日的地位,也绝非幸致,忠心不二,办事敏捷,是他成功的条件之一。去没多久,便领着郝太医回来了。
  这位郝太医真令人不敢恭维,五短身材,矮胖痴肥,鼠目蒜鼻,留着两撇八字胡,远远望去好像是一个大水缸。
  一见到万贞儿,便跪倒在地,口称娘娘,以君臣大礼参见。
  万贞儿铁青着脸,冷声说道:
  “郝柏柳,听说你在太医院是最蹩脚的一个庸医,文武百官都在背后叫你‘好不了’,是也不是?”
  张敏已经给他打过招呼,叫他小心侍候,郝柏柳跪在地上,诚恐诚惶的说道:
  “启禀娘娘,那是因为他们常见奴才在玉华宫走动,眼红生妒,故意侮辱,其实奴才的医术是第一流的,尤其妇科百病,最为拿手,调经理带,保胎堕胎——”
  一听到堕胎,万贞儿就火冒三丈,柳眉横竖的道:
  “好了,别再吹,我问你,本宫服用你的催孕药少说也有十几年了,效果在那里?”
  郝柏柳摸着八字胡子,支支吾吾的道:
  “这……这可能是皇上耗损过度,精弱肾虚使然。”
  “胡说,十夜之内,皇上至少有五六夜留宿玉华宫,再在皇后那边睡上三二夜,轮到其他嫔妃宫娥的机会少之又少,后宫之内,却先后传出了柏贤妃、纪宫人、孔妃怀孕生子的事,你如何自圆其说?”
  “这可能是各人体质不同使然,奴才斗胆建议,日后再用‘破孕汤’时,可否由奴才亲自诊断,然后再分别下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本宫是在追查以前的事,我很担心,还有别的孩子寄养在外面。”
  “这个娘娘尽管宽心,纵然胎儿未被‘破孕汤’所毁,也必然会留下明显的后遗症,不难查明。”
  “什么后遗症?”
  “轻则鲁钝,重则痴呆。”
  “没有更明显的特征?”
  “有,所有的胎儿,头顶心都会有一块地方光滑如镜,终生毛发不生。”
  万贞儿的脸色更加难看,迫不及待的问张敏:
  “皇子当年可有这现象?”
  张敏躬身答道:
  “最初是有,后来就慢慢长出头发来了,但顶心处似乎较别处显得稀疏。”
  郝柏柳急忙补充道:
  “这可能是最轻最轻的征象,一般比这要显明得多。”
  万贞儿又问宫女阿香:
  “孔妃所生的这个孩子,情形怎样?”
  宫女阿香以肯定的语气道:
  “是很显明,头顶上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光秃秃的一根毛发也没有。”
  至此,万贵妃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一些,道:
  “好了,你去吧,好好为本宫办事,将来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郝柏柳叩头谢恩道:
  “谢娘娘恩典,他日但有使唤,虽万死不辞,日前接娘娘密旨,命奴才研究无色无味的绝毒之药,正在加速进行,一有结果,立刻会进宫呈献。”
  话毕起身,倒退着出去。
  万贞儿对这种人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她所以能够掌握群小,呼风唤雨,自有她高人一等的手碗,郝柏柳还没有走出玉华宫的大门,张敏便从后面追上来,送上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说是万贵妃送给他买茶喝的。
  郝柏柳也是开窍的人,当即回赠张敏一百两,两人从此订交,朋比为奸。
  万贞儿则忧心忡忡,陷入沉思中。
  她在想,有柏贤妃、纪宫人、孔妃的例子在前,谁敢保证会没有漏网之鱼?万一漏掉一个,可是天大的后患,必然会给自己带来严重威胁。
  兹事体大,一时间她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面对这件事,心意三转,决定与父亲、兄长当面好好合计合计,然后再作定夺。
  当即轻装简从,来到太师府,直接找到父亲,命人请来兄长,叫张敏关门,还下了闩。
  万太师见到这般情景,甚是骇异,道:
  “贞儿,发生什么事了?”
  万贞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
  “依爹看,会不会有别的王子流落民间?”
  老太师闻言,神色一紧,沉声说道:
  “这个可能性绝对存在,可真是一个莫大的隐忧。”
  万大才的脸色更加凝重:
  “而且,数目年龄不详,又不知流落何方,的确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老太师道:
  “贞儿,你有何打算?”
  万贞儿道:
  “我想借重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他们三个,凡是见到癞痢头的小孩就杀掉。”
  老太师道:
  “这恐怕不妥吧,一方面癞痢头的孩子数不在少,他们三个必然疲于奔命,另方面大家都晓得这三个人是太师府的武师,难免授人口舌,方正、林田甫、马友德、冯子贞这批家伙,一定会借题发挥、闹到皇上那儿去。”
  万大才道:
  “何不干脆动用锦衣卫,快刀王立是姐姐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老太师摇了摇头道:
  “也不行,道理相同,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动用锦衣卫理当获得皇上圣命,才不会被人捉住小辫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万贞儿大为焦急起来,道:
  “那到底怎么办才万无一失?”
  老太师沉思有顷,忽然面露喜色的道:
  “为父的这里倒有一个一石二鸟的两全妙计。”
  万贞儿大喜道:
  “什么妙计?”
  “你回宫之后,可以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向皇上当面禀告,说你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一个癞痢头的小孩,冲进御书房,将皇上杀死,然后将龙袍皇冠戴在自己身上,请圣上速颁密旨,捕杀阴谋篡位之人。”
  “嗯!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只怕皇上不见得会相信。”
  “第一次他也许不信,你可以绘声绘影,反复表演,只要唱做俱佳,次数多了,他就会相信的。”
  “对,只要取得皇上的密旨,我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大肆搜捕,甚至可以假公济私,向林田甫那一帮专门跟咱们父女作对的人开刀。”
  老太师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了,说道:
  “不错,这就是为父所说的一石二鸟之计。”
  万大才这时“哦”了一声,道:
  “我想起一件事来,方正的儿子方少飞,不论冬夏,头上都戴着一顶帽子,有可能就是一个癞痢头。”
  方御史的儿子有可能是流落在外的皇子,这还得了,万贞儿惊得花容大变,道:
  “大才,你可曾见到他的头?”
  万大才道:
  “小弟不曾见过,家栋他们常常揍那小子,应该知道才是。”
  这事非同小可,万贞儿一点不敢马虎,立刻命张敏将二小叫进书房来,道:
  “快说,你们曾否见方少飞脱下过帽子?”
  朱祐桢道:
  “没有,那小子的头好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论何时何地从未见他脱过帽子。”
  万家栋也说:
  “可不是吗,有一次,他的帽子被我打掉了,方少飞急得不得了,一手遮头,一手拾帽子,连个屁也没有放就溜了。”
  老太师道:
  “家栋,你看清楚他的头顶没有,与常人有何不同之处?”
  万家栋道:
  “孙儿没有注意。”
  万大才道:
  “这样吧,找个机会,想法子摘下他的帽子来看看。”
  朱祐桢嗫嗫嚅嚅的道:
  “这恐怕不易办到。”
  万贞儿不明所以,道:
  “桢儿,这是为何?”
  朱祐桢道:
  “因为我们打不过那姓方的。”
  老太师听得一呆,说道:
  “什么?我们万家的子孙,输给了姓方的儿子,这还得了,大才,去告诉哈山克他们,赶快设法扳回劣势,否则就叫他们滚蛋,另请高明。”
  计议己定,万贞儿不再久留,转回玉华宫后,刻意打扮了一番,还特别为朱见琛做了几样可口的菜肴,当张敏将皇上请到时,万贞儿百般娇媚,风情万千,故意将他灌醉,三更半夜的时候,便将万太师设计的情节,有板有眼的说给皇上听。
  她灌醉朱见琛的目的,原意是想藉他神智不清时,能糊里糊涂颁下一道密旨,岂料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一夜酣睡,全部白搭。
  有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第二次万贞儿没敢让皇上喝半口酒,在锦榻之上施展出浑身解数,使朱见琛好好乐一乐,翌日晨起,万贞儿始将“梦”中之事禀明。
  朱见琛笑道:
  “贞儿,梦中之事,不足采信,你大概太关心朕了,所以才做那种恶梦。”
  万贞儿连番失利,大是懊恼,终于被她想出一个奇策妙计,这日夜晚,与皇上春风一度后,便假装沉沉入睡,夜半时分,以梦呓的语调,加上逼真的表情动作,煞有介事的将虚构的故事表演出来,真好似在梦中遇见了什么惊骇恐怖的事。
  朱见琛被她的尖叫声惊醒,见万贞儿满头大汗,一脸惊惶,时而呼喊陛下,时而叱斥狂徒,最后赤身露体的跪在床上,痛哭失声,涕泪交流,当真是唱做俱佳,唯妙唯肖。
  连忙将她叫醒,万贞儿故作讶异状,道:
  “皇上,这是什么地方?可是九幽地狱?”
  朱见琛道:
  “这是玉华宫,你胡说些什么?”
  万贞儿说道:
  “可是,臣妾明明亲眼见皇上被人用剑刺死,呶,剑就刺在胸膛上。”
  伸出羊脂般的玉手,在朱见琛的胸膛上摸来摸去,皇上紧握住她的手,道:
  “贞儿,你又在做恶梦了。”
  万贞儿摸了一把泪,以异常郑重的语气说道:
  “这不是梦,臣妾很担心是一个不祥的征兆,因为如果是梦的话,不可能三次看到的景象完全相同。”
  朱见琛此刻也不由有点动摇,道:
  “你说你看见三次完全相同的景象,朕被人用剑刺死了?”
  “是的,凶手也是同一个。”
  “是什么人?”
  “一个癞痢头的少年。”
  “有多大年纪?”
  “大概有八九十几岁。”
  “到底有多大?”
  “臣妾被吓坏了,无法确定,大约在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
  “这个孩子可曾开口说话?”
  “他说他是奉关帝之命,来夺大明江山。”
  万贞儿演得逼真,朱见琛深信不疑,在她旁敲侧击的怂恿下,果然颁给她一道密旨,命她知会万太师、锦衣卫,将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癞痢头孩子,以及一切阴谋造反者,一律就地正法。
  行动快速无比,第二天便展开了,北京街头,鬼哭神嚎,不少癞痢头的孩子皆做了刀下之鬼。
  翰林马友德的儿子,因为头上长了一个疮,被快刀王立当场劈死。
  侍郎冯子贞的么儿更倒楣,头顶不小心被石子砸了一个洞,贴上一块膏药,也被花三郎视作癞痢头,在万太师公报私仇的唆使下,做了屈死鬼。
  疯狂的屠杀行动一直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处处都有孩童遇难,处处都有孩童陈尸,然而,万贞儿父女为恐打草惊蛇,始终密而不宣,死难的孩子们竟无一人知晓何以获罪致死。因而人们惊惶失措,草木皆兵,却不知如何防患于末然。
  通!通!通!二更时分,方御史家的大门被人擂得震天价响,方正披衣开门,见是翰林马友德,惊疑不己的道:
  “马大人深夜造访,神色惶急,可是发生什么重大事故?”
  马友德泪眼滂沱的道:
  “老贼横行无忌,小犬惨遭王立杀害致死,请方大人奏明皇上,为小儿申冤。”
  对这件事,方御史尚属初次听闻,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经纬轮廓,侍郎冯子贞又哭诉上门,大家交谈之下,这才得以知晓一个大概。
  冯子贞悲愤激昂的道:
  “小儿个人的生死事小,天下孩童的生死则事大,下官此来,主要是想请方大人火速进宫面圣,救救天下百姓的孩子。”
  马友德接口说道:
  “同时,方大人的大公子少俊,二公子少飞,可千万要小心提防,别遭了好人的毒手。”
  一语提醒梦中人,方大人大吃一惊,正想入内去叫孩子,门外人头钻动,快刀王立、大法师哈山克、逍遥子费无极、江湖浪子花三郎,还有太监张敏,己领着大批锦衣卫,将方宅团团围住。
  方御史紧走几步,原想冲出门去和他们理论,反被王立推回房里来,冷言冷语的道:
  “方大人,外面风大,还是屋里比较好。”
  说着,与张敏等五人一字排开,将整个房门全部堵死。
  其他的锦衣卫动作也不慢,窗前窗后,门里门外,皆有人把守,可谓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任何人休想自由出入。
  方御史不禁大为光火,沉脸说道:
  “本官好歹也是朝廷的命官,尔等如此嚣张跋扈,心目中可还有王法?”
  张敏走上前来,三角眼在方正、马友德、冯子贞脸上打了一个转儿,阴阳怪气的道:
  “咱们此来,正是在执行王法。”
  方御史不肯示弱,厉声责问道:
  “执行什么王法?”
  快刀王立截口说道:
  “方大人,请别将话题扯得太远,快将府上的两位公子请出来,有一件事下官想证实一下。”
  方正在朝中,连皇上都敢顶撞,怎会怕他一个锦衣卫指挥,正气凛然的道:
  “慢着,本官想先知道,马、冯二家两位公子的死因。”
  张敏冷声答道:
  “只有四个字:阴谋造反。”
  马友德、冯子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反问道: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阴谋造反?”
  快刀王立道:
  “一点不差,是有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企图篡夺皇位,下官等乃遵旨行事。”
  方御史愤怒不已的道:
  “哼!我看你们八成是假传圣旨,公报私仇。”
  张敏嘿嘿一声冷笑,道:
  “方大人,假传圣旨是会砍头的,不信可以进宫面圣查清楚。”
  方正怒声喝斥道:
  “本官会的,今日早朝,定当奏明圣上,问尔等一个滥杀无辜之罪。”
  快刀王立道:
  “方大人的两位公子该请出来了吧。”
  花三郎也在一旁猛敲边鼓:
  “以方大人的身份地位,一旦逐室搜查,大家的颜面都不好看。”
  方正、马友德、冯子贞乃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凭的只是满腔志节,一身傲骨,根本无法与这群如狼似虎的武林高手抗争,方正心念电转:
  “看来我们方家命中该绝后,少俊这孩子可能免不了会惨遭毒手,但无论如何,老夫即使拚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皇子少飞受到伤害。”
  当即命夫人将少俊叫出来。
  快刀王立目赛铜铃,凝视着这个英挺俊拔,充满书卷气的孩子,道:
  “你叫什么名字?”
  “方少俊。”
  “今年多大?”
  “十五岁。”
  就问了这么两句话,王立就不再言语,提着刀走上前去。
  随着他沉稳有力的步履声,空气马上变得紧张起来,方御史、冯子贞等人皆摒息以待,心急如焚。
  方夫人吓得脸色铁青,浑身打颤,紧搂着方少俊,死也不放。
  事情的发展,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快刀王立朝方少俊头顶上瞧一瞧,拍一下,道:
  “没事,你可以去睡觉了。”
  一丝喜悦方自大伙的心田升起,可是,王立回转身来,马上又拉下了脸,道:
  “还有二少爷少飞呢?”
  方御史早有盘算,硬着头皮说道:
  “不在,到他姥姥家去了。”
  张敏不信,讥讽道:
  “方大人一向以敢言著称,是有名的铁嘴,想不到说谎的本领也不差,昨晚还有人见他跟林大人的女儿在一起泡,怎么一下子就跑到他姥姥家去了。”
  方御史暗自心惊,口气不改:
  “是昨天夜里去的。”
  快刀王立当然不信,道:
  “方大人,下官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既然二少爷不在府上,不会反对搜查吧?这样下官也好有一个交代。”
  方御史知道反对也没有用,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王立挥挥手,早有数名锦衣卫一涌而入,逐室搜查。
  方御史的打算是,经过这一阵子骚扰,少飞应该已有所警觉,随便找一个隐密的地方躲起来,或可逃过此劫。他那里知道,少飞此刻尚在庙里练功,根本不在家里。
  锦衣卫当然搜不到他,王立、张敏自己去搜,依然毫无所获,不由得他们不信。王立忽然换了一副笑脸,道:
  “不知方夫人的娘家在那里?”
  方夫在信口说道:
  “在外地,很远,很远。”
  张敏说道:
  “二少爷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方御史道:
  “不一定,也许很快,也许会住上一阵子。”
  快刀王立笑呵呵的道:
  “方大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例行公事罢了,等二少爷返府后,请知会一声,下官来应个卯就可以了,不会有事的。”
  此人老奸巨滑,欲擒故纵,再三赔罪后始行率众离去。
  弄得方御史夫妇,马友德、冯子贞等人满头雾水,到现在为止,还不晓得万贞儿父女为什么要杀害一些孩子。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马友德、冯子贞已离去多时,方御史也换上朝服,准备上朝面圣,而方小飞却依旧未归,方夫人到处找不到儿子,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蓦闻少飞的房外,有轻微的响动声,夫妇二人跑过去一看,只见方少飞撬开窗子,蹑手蹑足的跳进来。
  方御史先是一喜,虚悬着一颗心终算落地,但他虽明知少飞贵为皇子,却丝毫不放松管教之责,马上沉下脸来,严词质问道:
  “你到哪里去了?”
  “这——这——”少飞不擅说谎,又不敢说实话,这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方御史毫不放松,继续追问:
  “说!深更半夜的,你野到哪里去了?不说实话,为父的今天要请出家法来,好好的惩治你这个不肖的子孙。”
  事已及此,方少飞知道不说实话是不行了,只好据实说道:
  “孩儿是在跟人学功夫。”
  “跟谁?”
  “嗯……我也不知道,他叫我叫他布笠人。”
  “少飞,为父的是如何交代你的,不许你跟来历不明的人打交道,你怎么不听话。”
  “爹,布笠人是个好人,教给孩儿好多好多武功,我已经跟着他学了四五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方御史暗道一声:
  “惭愧!”孩子跟人学了四五年的功夫了,自己竟懵然无知,脸色稍稍一变,语气也温和多了,说道:
  “你每天什么时候去练功?什么时候回来?”
  方少飞道:
  “每天爹娘就寝后去,差不多起更的时候回来,有时候晚一点,也不会超过二更。”
  “那你今天为何回来的特别晚?”
  “布笠人今天教的功夫很难练,我一直到练熟之后才离开,所以回来的晚了。”
  妇道人家,最关心的是孩子的身体健康,方夫人拉着少飞说道:
  “傻孩子,白天读书,晚上练功,太苦太累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娘,好跟你爹商量一下,把布笠人请到咱们家里来。”
  方少飞拍一拍自己的小胸脯,说道:
  “不会的,孩儿不累,反而比以前更加结实。”
  他那里知道,由于自己练功晚归,竟然无巧不巧的救了自己的一条命。方御史的想法更深入,觉得布笠人绝非泛泛之流,必然大有来历,说道:
  “少飞,能不能将你的师父请来,为父的也好当面谢谢人家。”
  这下方少飞可为难了,道:
  “布笠人好像不大愿意跟外人交往,孩儿说说看,他老人家来不来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方夫人问道:
  “你们练功的地方在哪里?”
  少飞道:
  “就在麻子胡同底的那个小庙里。”
  方御史想到,从此刻起,少飞断断不可再公然露面,故而临时改变主意,道:
  “少飞,你暂时不可以再到小庙去,为父的今天晚上自己去找布笠人当面致谢。”
  少飞乃小儿心性,不知天高地厚,道:
  “为什么不可以再去?”
  方御史道:
  “当然是有原因的,小庙不可以去,大门也不可以出,只要有人敲门,你就躲到地窖里去。”
  少飞见父亲说来肃穆郑重,那敢追问原由,道:
  “好吧,孩儿暂不出门就是,但是见到布笠人的时候,爹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因为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个小秘密,我不应该在没有得到布笠人的话以前就告诉两位老人家。”
  天己破晓,鸡鸣不己,是该上朝的时候了,方御史笑笑,嘱咐妻子格外小心,匆匆出门而去。
  可是,半个时辰不到,方御史便又匆匆折返,方夫人甚觉诧然,道:
  “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铁血御史方正慨然一叹,道:
  “别提了,皇上今天根本没有上朝。”
  方夫人差点气昏头,道:
  “这怎么得了,万贞儿的爪牙正在四处杀人,这个昏君却躲在后宫不上朝。”
  “这也不能全怪皇上,一定是万太师父女定下的釜底抽薪之计,故意将陛下缠在玉华宫。”
  “为了拯救那些无辜的孩童,你就该闯进后宫去见驾。”
  “万贞儿早已算到,后宫外布满了他的鹰犬,我与林大学士田甫兄联袂闯宫,却被他们强行阻住,不得其门而入。”
  “可恶,可恶,这个妖妇简直太可恶了!”
  “万贞儿天生尤物,皇上宠幸有加,你骂破了嘴也没有用,今晨,在后宫门外,突然之间,我觉得我们这些文弱书生似乎也该建立一股力量。”
  “什么力量?”
  “足与王立、张敏他们抗衡的力量。”
  “这怎么可能,听说王立一刀下去,可以砍掉十二颗人头,你们这些文人只会耍笔杆,如何与杀人魔王抗争?”
  “我已经与田甫兄合计过了,武林中多的是奇才异士,多的是大义凛然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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