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玉翎燕 Yu Ling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1年)
九扣连环
  作者:玉翎燕
  南宋灭亡后,文天祥被元人囚禁在大都(今北京)。武林人士敬慕文相爷的高风亮节,冒死往救。但文相爷表示要以死来唤醒民众,并嘱托“剑神”之子赵小彬:奔走江湖,纠合人心,驱逐鞑虏,光复华夏。赵氏父子,分赴各大帮会,与元人走狗展开了一场血雨腥风的生死搏斗。其间,赵小彬结识了美貌多情的“排帮”总舵把子之女“鸳鸯脸铁心罗刹”华小真姊妹,在刀光剑影中又演出了一幕幕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喜剧……
  本套玉翎燕武侠小说系列,是作者从自己大量作品中精选出来,授权本社,首次在大陆独家出版的。
  楔子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楔子
  元世祖至元十八年。南宋陆秀夫负帝呙蹈海后的第二年,寒冬腊月的一个夜里。
  彤云密布,有欲雪之势。因此入夜后一片漆黑。
  北京城里一条胡同,早在入夜之前,就没有了行人,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又卷起那份凄凉。
  胡同里有一座大门楼,暗红色的大门,青石台阶,左右各有一个石鼓,斜放着两排栅栏,漆着红黑两节颜色。门檐里高挂着两盏斗大的灯笼,昏黄的烛光,反映出灯笼上三个仿宋扁体大红字:“兵马司”。
  大门此刻是紧闭着的。左侧有一个便门,门是开着的,可是门的下半截有漆着红黑两色的木栅。门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兵勇,挎着腰刀,掖着一双手,在那里哈着腰来回踱着,想驱散那份寒气和寂寥。
  从大门向右边延伸过去,一溜风火沿墙,墙头上满布着蒺藜、鸡爪钉。巷道里面没有灯,高高的围墙,给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随着一阵风声过去,有两条人影飞快闪进巷道,贴着墙根,一溜烟窜到巷底,原来这是一条死巷子。
  两个人靠着围墙,定下心神之后,其中一人,从腰间取出“百锦飞抓”,一抖手,嗖地一声,飞抓脱手,准确无比抓住墙头。他用手试了一试,回过头来,对另外一个人说道:“二弟!你就在这里等着,一切我们按原先计划行事。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在天亮以前出城。”
  黑夜里看不见对方在使劲地点头,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手腕,低沉地说一声:“大哥!要小心!”
  两只手紧抓在一起,没有人再说话。
  顷刻间,一个人抓住“百锦飞抓”的绳索,飞快地猱上去,只一转眼之间,人伏在墙头,那几枚铁蒺藜和鸡爪钉,已经应手而起,丢在墙外。
  墙里是处荒废的园子,几株老榆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着树梢,任凭寒风呼啸。地上荒草丛生,只是已经枯黄,虽然是在黑夜里,也能让人在断壁残垣、老树枯草之中,感受到那份袭人而来的荒凉与破败。
  在园子里的西北角,有一间矮小的房屋,此刻还有一盏气死风灯,挂在屋外檐角,使人看到这间小屋,没有窗子,只有一道门,是用粗粗的杉木做成的栅栏,门上有一条铁链缠住,外面锁着一把巨大的灌汁铁锁。
  来人突然从墙头上一个翻身,伏躯掩到墙里,双手一送,身体一个倒翻,就如同是一片落叶随风,飘然而下。临到地面时,他长吸一口气,蜷腿伸臂,灵巧地转化为“寒鸦赴水”,落身在树根之旁。
  他一点也不迟疑。垫步腾身,只一个起落,就来到小矮屋前,从腰际拔出一柄短剑,只轻轻地一划,巨大的铁锁,应手而落,铁链子也分成几段。
  轻轻地拉开门,放下铁锁,纳剑入鞘,刚一迈进屋内,一股霉味、臭味,还有一种潮湿的气味,冲人欲呕,他不自觉地摸摸鼻子,这时候,屋里有人沉声问道:“破门而入,自然不是元兵,请问是哪一位?”
  来人定睛一看,这一间类似土窟的房屋,除了一些稻草,没有别的东西。稻草上盘腿而坐的一个人,蓬头垢面,身上是鹑衣百结,污秽不堪。来人一阵心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
  他立即抢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说道:“草民赵小彬叩见相爷!”
  坐在地上的人这时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半晌才沉缓地说道:“壮士请起,我文天祥国亡不能救,为大臣者,死有余罪,愧当壮士的大礼。”
  赵小彬叩头说道:“相爷的忠肝义胆,没有人不知道的。草民虽然只是江湖上一粗鄙的武夫,但是对于相爷的忠心为国,敬仰得无以复加……”
  文天祥却于此时打断他的话说:“壮士!此处是元人的兵马司,有兵勇巡逻查哨。壮士越墙损锁,破门而入,必有所为?请尽快说吧!”
  赵小彬说道:“草民前来,就是要救相爷离开此地。”
  文天祥长长地啊了一声,他的一双眼睛,盯着赵小彬的脸。虽然文天祥身受如此的折磨,可是他的眼睛仍然有神。
  赵小彬叩头说道:“相爷!草民兄弟二人,为营救相爷脱难,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对于这兵马司的周围,查得清清楚楚,囚禁相爷的地方,每夜只有一次巡查,而且都在前半夜。现在子丑之交,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至于这堵高墙,我弟弟在外面接应,凭我们弟兄二人之力,送相爷出去,毫无问题。”
  文天祥点点头说道:“壮士的话,我文天祥自然相信,我也可以看得出,壮士具有一身武艺,令弟自然也是了得,一定可以救我文天祥离开此地。”
  赵小彬立即说道:“如此请相爷随草民到外面来。”
  文天祥稳坐不动,只是问道:“壮士!你要救我文天祥出去,为什么?”
  赵小彬说道:“回相爷的话,草民弟兄二人虽然少读诗书,也知道一些道理,身在江湖,心存忠义。像相爷这样精忠为国的忠良,怎么可以老死狱中,我弟兄二人要救相爷出险,只是激发一点大宋子民的心意……”
  “好!壮士你有这份心意,文天祥就是受再多的苦难,内心也感到安慰。”
  “最重要的,还是请相爷出去,继续登高一呼,号召大宋臣民,起来驱逐鞑虏,光复华夏。以相爷的人望,必然是群山响应。不说别的,草民弟兄的家严在江湖上还小有人缘,秉持着相爷的号令,奔走江湖,忠肝义胆之士,必会风起云涌的。结合人心,纠合群力,我们要将大宋的江山,重新建起。”
  “这是壮士贤昆仲的意思吗?”
  “草民弟兄二人是奉父命,潜入北京城,费时半年,为的就是要救相爷脱险。”
  文天祥半晌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有如一尊雕像。良久,两行热泪,沿着面颊流下,他缓缓地说道:“国破家亡,身为俘虏,一切的折辱,一切的苦难,使我文天祥的眼泪早已流干了。但是,今天夜里,我又让贤昆仲的忠诚和热忱所感动,流下两年多来第一次的眼泪!”
  赵小彬叩头说道:“相爷!虽然说此处没有巡查的人来,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就请相爷随草民去吧!”
  文天祥摇摇头说道:“赵壮士!多谢你的好意,我文天祥是不打算离开此地了。”
  赵小彬当时一怔,几乎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况。
  他和二弟仲彬在行动之前,曾经设想过许多情况:如被巡查的元兵意外的发现,如很难通过高高的围墙,如偷潜出北京城的困难……就是没有想到文相爷会拒绝离开这间充满了臭气、潮气、霉气,而且是虫鼠横行的小土屋。
  文天祥看到预料中的反应,便说道:“赵壮士!对于我的决定,想必有些意外?”
  赵小彬认真地回答道:“确是出乎草民意料之外。”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
  “壮士不会怀疑我文天祥存有投降元人、重享荣华富贵之意吧?”
  “草民不敢。”
  “唉!自从我被掳之后,吞了二两镏子没死,我就知道上天要我文天祥承受更多的苦难。一个人当他的国家亡了,亲人都惨遭横死了,生与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分别,荣与辱对他也毫无意义。但是,今天我还是要对壮士加以说明白。因为,我被掳至今,你赵壮士是第一个重新点燃起我对邦国前途无比希望的人。”
  “草民荣幸!草民以为……”
  “壮士,你以为既然我文天祥对邦国前途,重新有了希望,为什么又不出去和你们共同奔走奋战呢?”
  “草民愚昧,请相爷指点。”
  “元人以一个游牧部落,没有高深文化,何以能够横扫中原,席卷天下?兵强马壮,士卒剽悍,那都不是原因,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自己太不争气啊!”
  “相爷!”
  “一个国家,内无尽忠志节之臣,外无必死奋战之将,而且,强敌当前,群民之间,将帅之间,尚不能捐弃私见、精诚合作、团结御侮,还是斤斤计较于个人一己之利,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存在?”
  赵小彬不敢接腔,但是,文天祥的每一句话,都强烈地冲激着他的心,每一句话都是他想说而说不出来的。
  文天祥长叹一声,感慨万千地说道:“德佑初年,元人入侵,朝廷号召勤王,结果应者无人。壮士!国家养育臣庶三百多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马来救国家,居然无一人一骑起而应召。”
  往昔的悲愤,使文天祥禁不住热泪盈眶。
  赵小彬叩头说道:“我们在江湖上也听到说,只有相爷在江西,散尽家财,号召忠义之士。”
  文天祥拭去眼泪说道:“在江西集得万余乌合之众,怎么能阻挡得住狼虎之师?有人说我文天祥驱羊喂虎,自不量力。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我的意思希望以我这一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殉国精神,激励天下忠义之士,闻风而起,结果我失望了。”
  赵小彬说道:“相爷已经尽力,可以俯仰无愧了!”
  文天祥摇着头说道:“国家亡了,河山变色了,做臣子的还说什么俯仰无愧,我们实在是死有余辜。”
  赵小彬接着说道:“江湖上都知道相爷虽然被掳,对于元人,相爷真正做到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江湖上的好汉,对相爷钦服无已。家父于是决心要我弟兄前来,务必要救出相爷。”
  文天祥叹息着说道:“再好的表现,也不过是亡国之臣。元相孛罗、元帝忽必烈,用富贵荣禄诱不了我,就把我羁在这兵马司的土窟里,我每天所闻到的是臭气、霉气、秽气,使人不能忍受。并且每天让我的亲人来看我,用亲情来折磨我。那时节我想到既然自己不能再为国效命,又要受这样的磨难,不如一死了之。”
  赵小彬惊叫道:“相爷!”
  文天祥忽然艰难地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地说道:“你放心!当时我没有死,现在我更不会自了。人的思维,往往决定在一念之间,我想到自己身陷囹圄,我还是可以为国家尽最后一次的力,那就是我的死!”
  “相爷!”
  “壮士,我方才说过,大宋朝的灭亡,不是亡于元人的兵强马壮,而是亡于人心的涣散,爱国情操的丧失,当百姓不爱自己的国家,不忠于自己的君王,这是国魂的沦丧,国家焉能不亡?”
  “相爷之意?……”
  “我文天祥要用自己这一点残余的生命,选择堂堂正正的死,我要从容就义,引颈受戮在柴市口,我绝不默默地在土牢里自了残生。”
  “相爷!你是说要用自己的生命,选择轰轰烈烈的死,用你的死,来唤醒这已逝的国魂!”
  “壮士!你深知我心。”
  “相爷一点精诚,草民虽顽石也当点头。”
  “因为我有这个打算,所以,我生活在这里,已经不感到是受折磨。这屋有各种污秽之气,我自有浩然之气,所以,我甘之如饴。壮士请看!”
  文天祥从身上取出一小卷,展开是字轴。他朗读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
  赵小彬突然站起身来,说道:“相爷!有人来了!”
  他倾听了一会儿,除了呼啸的风声,没有其他动静。
  文天祥收起小卷轴,说道:“壮士,我文天祥的一点心意,你已经明了。此地不可久留,你请吧!”
  赵小彬又跪下说道:“相爷的赤胆忠心,草民已经仰体深刻。草民回去,向家父回话。在临别之前,恳请相爷教诲。”
  文天祥缓缓地道:“壮士!难得令尊和贤昆仲,心存社稷,胸怀复国,给我文天祥的启发和鼓舞,是无与伦比的。这刻,我对于驱逐鞑虏,充满了信心,人心不死,就有希望。因此,我对壮士贤昆仲,有一点不情之请。”
  赵小彬叩头说道:“相爷有何吩咐,草民弟兄万死不辞!”
  文天祥庄严地说道:“壮士!我文天祥请求你在江湖上,仗剑行义,结合人心,纠合群力,唤醒国魂,为驱逐鞑虏尽一生之力。”
  赵小彬举手说道:“草民遵命!此生此志,至死不渝!”
  文天祥说道:“好!我用满腔热血,你用毕生志向,为纠合人心,而共同努力,他年殊途同归,我文天祥虽死亦瞑目了。壮士!你我此刻一别,任凭海枯石烂,此志相同。虽然你我今日之约将来在历史上未见得能留下一笔,但是你我心怀坦荡,为国为民,只要尽心尽力,就了无憾事,再见吧!”
  伸过手来,将那一小卷轴,交给赵小彬,然后紧紧地握住,简单地道了声:“珍重!”
  赵小彬虽有满心难过,但是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站起身来,走出门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稍一停顿,立即昂首走去。
  突然,一阵哈哈笑声,有人朗声说道:“好大的胆子,竟到兵马司来捋虎须!”
  一条人影,从屋顶上一扑而下。随着这条人影闪电而至的是一缕寒光,削向赵小彬的左肩。
  这情况太过意外,赵小彬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右脚一撤,右肩一塌,匆忙中力化一式“独撞不周”,以一丝之差,险煞人地让开这样突如其来的迎头一击。
  但是,更没有料到的是迎头盖下来的不只是一柄剑,好不容易闪开右手攻来的一招,左边寒星一点,迎面刺来。本来右削左刺,一招双式,赵小彬在困难中躲开右边的一削,保住了右臂,却在左侧的身形,尚未稳定的同时,正好迎上左边的一刺。
  “嘶”地一声,赵小彬的左肩衣服划破,被挑开一块肉,鲜血立即湿透了整个手臂。
  来人一招得手,一点也不放松,左手剑花一挽,右手剑锋指向赵小彬的前胸。
  赵小彬不退反进,人向中宫抢步,右手刚刚从腰际抽出,闪电一伸,噗地一下,短剑插进对方的腰眼。
  对方一张嘴,刚叫出:“拿人……”
  呛啷啷,两柄剑掉落地上,说不出话来。
  赵小彬一拔剑,血雾喷出,人倒在地上。赵小彬自己也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按住左肩伤口。
  这时候,又是人影一闪,赵小彬心里一动,暗叫“糟了!”
  来不及挪位,来人已贴近身边。
  “大哥!你怎么啦?”
  赵小彬这才嘘了一口气:“没事,皮肉之伤。我们走吧!”
  “文相爷呢?”
  “相爷他比我们所想的还要伟大,走吧!我们今后任重道远。”
  “大哥,你还能上墙吗?”
  “我给自己胡乱地按了一把药,给我包扎一下,应该还可以上墙。”
  撕开衣襟,匆匆包扎,赵小彬和二弟赵仲彬,终于翻越过高墙,收回“百锦飞抓”,按照既定的路线,换衣改装,在北京城还没有严令捉拿刺客的前一脚,混出了城,骑上寄放的马匹,奔上官道,迎着朝阳,一口气奔驰了二三十里,眼前是一个黑压压的林子,两匹马冲进林内,翻身下马,甩掉缰绳。
  “大哥!你的伤怎样了?”
  赵小彬看看已经渗出血渍的左臂,摇摇头,淡淡地说道:“不妨事的。”
  “大哥!文相爷为什么不跟我们一齐逃出来?我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时间。”
  “文相爷对国家的奉献,要一直到他死,这就是他不愿意逃出来的原因。”
  “大哥!你说的我不懂。”
  “文相爷要用他目前仅能做到的一件事——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地,从容一死,来唤醒沉睡涣散的人心。懂了吗?”
  “唔!懂了!”
  “二弟!我曾经在文相爷面前立下重誓,我们此生此世,只做一件事,仗剑江湖,结合人心,扩大文相爷这种以死唤醒国魂的伟大力量,至死不渝,直到驱尽鞑虏为止。二弟!你愿意吗?”
  “大哥!你决定的事,就是我决定的事。”
  “好兄弟,回去吧!等到文相爷就义柴市口的那天,我们总得有些成就来告慰他的英灵。”
  两匹马又迈开蹄声,江湖上多少志士仁人,英雄豪杰,就从这一阵蹄声开始,为驱逐鞑虏,光复神州,写下多少豪情壮志,也写下多少悱侧动人的故事。
  红柳溪的源头,是一泓活水,从数十丈峭壁上,飞泻而下,就如千条银线织成的锦缎,临到地时,飞落在一个龟形河石之下,溅起飞珠,凝成水雾,再落到溪里,聚成一个深潭。这就是万山脚下梅城十景之一:千丝银瀑。
  千丝银瀑在奇不在壮,尤其秋冬之际,溪畔几十株垂柳,霜重叶落,只剩下一片飘动的红色柳丝,配上千丝银瀑,相互辉映,形成人间一绝。
  千丝银瀑的临近,有三间茅屋,傍崖构筑,临风翼然,点缀了银瀑红柳,尽入画中。
  这天,冬日朝阳,从崖上疏落的树林中,筛下一片金黄,也为这寒冬之晨,洒下温暖。
  茅屋之中,是间厅堂,供桌上斜插着两枝红梅,当中悬挂着“一笔虎”的中堂,落款却是一个娟秀的“梅”字,与那气势磅礴的“一笔虎”,形成强烈的对比。
  竹交椅上,坐着一位清瘦微须的老人,左手在搓转着两枚铁胆,右手捻着颚下疏朗的须髯。垂眉阖目,跌入沉思之中。
  竹交椅的两旁,垂手站立着两位青年,每个人肩上挂着青布包袱,蓝布长衫,拦腰紧着一条黑布带子,前襟曳起,斜角掖在腰带里,露出里面的蓝布裤、白布袜,扎着黑色的带子,脚下是一双八耳麻鞋。
  这一身打扮,是要走远路的样子,但是显得一身土气。如果要注意这两位青年的眉宇之间,有一股掩盖不住的英挺之气。
  坐在竹交椅上的老人忽然睁开眼睛说道:“江湖上,何止是刀光剑影,而且是处处陷阱,稍一不慎,把持不住,就落得身败名裂。闯江湖,固然是需要经验,更需要有智慧,有定力。小彬!本来我们父子在这万山之麓,逍遥山水之间,求个安逸,但是,邦国沦亡,安逸不得。”
  站在右手的赵小彬连忙应道:“爹!儿子明白。”
  “本来派你兄弟二人前往北京城,救文相爷脱险,我的心意还是在于不忍令忠臣惨死。可是如今情形大变,千斤重压肩头,你这一入江湖,终身是个江湖客,而又要时时以文相爷嘱咐为念,在这个分际之间,可错不得一点脚步。”
  “儿子谨记在心,时刻不忘。”
  “你这次访友,不在那些名门大派。少林、武当,不谈国事久矣,难能说动他们。因此你要多在江湖帮会中去下工夫。你休要小看那些不入流的帮会,不乏忠肝义胆之士。所谓十室之内,必有忠信。”
  “儿子知道。”
  “千万记住不要把你的目的挂在嘴上,争取人心是一种艰难的事。尤其不要嚣张浮躁,随时不要忘了你是武林中剑神的儿子。”
  赵雨昂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提过自己当年在江湖上的绰号,今天为自己两个儿子送行,叮咛嘱咐,真情流露,说出“剑神”二字。
  二十年前,提到“剑神”,不论黑白两道,都有一份肃然。因为剑神赵雨昂不但剑术精绝,而且品格超人。只是他隐退得太早、太突然,神龙一现,留给武林中不少人的怀念与猜疑。
  今天一时的提起,触及无限的感慨。往事如烟,何堪回首!
  “爹!”站在左边的赵仲彬忍不住叫了一声!
  赵雨昂才从往事中惊觉过来,点点头说道:“仲彬!虽然你不能和你哥哥一样,访友于五湖四海,暗中纠合群力,结合人民,但是,朝远一些看,殊途同归,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是寻师习艺……”
  “爹!”
  “你会觉得奇怪,剑神的儿子,为什么还要投拜别人门下?习武也是一种投缘,照你的秉赋,将来你在武功上的成就,一定要超出你哥哥许多,因此,你必须要有奇遇,获得奇人的青睐,习得称绝当世的武艺,到那时候,你们二人同心协力,贡献就大了。”
  赵仲彬驯服地点着头说道:“爹!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赵雨昂道声:“很好”,他抬起右手,朝后招了招手。从后面出来一名四十来岁粗黑浓须的汉子,手里捧着长短两个包袱,恭恭敬敬地递到赵雨昂面前。所谓长短两个包袱,长的也不过一尺多,而短的则是半尺左右。
  赵雨昂拿过包袱,交给赵小彬。
  小彬单腿跪地,双手接受。赵雨昂说道:“不打开来看,你也知道,而且你也使用过的,这里面是鱼肠剑。”
  “谢谢爹。”
  “鱼肠剑是赵家传家之宝,你是长子,交给你是一项责任,不能辱没这柄剑,就如同不能辱没赵家的名声。”
  “儿子记在心里。”
  赵雨昂又拿起另一个短包袱,交给左手的赵仲彬:“打开看看。”
  仲彬也是跪着接受,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个盒子,掀开盒子,里面红丝绒衬底,当中摆了一个比鸡蛋小、比鸡蛋圆的银色钢珠。
  赵雨昂取出钢珠,托在掌中说道:“这个钢珠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做剑丸,这里藏的是一柄特殊的剑。”
  他用手一揿,嘶地一声,从钢珠里弹展而出一柄宽约一指,薄如柳叶,长有两尺的剑,圆形的钢珠变成了护手,后面还有细细的握把。
  赵雨昂说道:“剑丸不是稀世奇珍,但是,也是难得一见的兵刃,内力练到火候,贯注剑身,力可贯穿钢铁,锋能断金切玉。如果内修功力不够,这柄弹出来的剑,毫无用处。仲彬此行旨在寻访明师,剑丸对你来说,是最适合的兵刃。”
  “去吧!今日一别,再见面将不知是何年何月。要为邦国有所贡献,总是要有些牺牲。文相爷毁家勤王,最后连自己的生命,都毫不保留地奉献给了大宋臣民,比起他来,我们父子暂别的亲情,就微不足道了。”
  小彬、仲彬跪在地上,拜别了父亲。站起来以后,小彬和仲彬互相对看了一眼,没有移动脚步。
  赵雨昂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兄弟二人问道:“有话要讲吗?”
  小彬又看了仲彬一眼,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爹!关于娘……”
  赵雨昂脸上颜色一变,嘴唇紧闭着,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小彬连忙说道:“爹!儿子不是有意冒犯。在我们弟兄开始晓人事的时候,我们曾经哭着向爹要娘,爹忍着泪没有告诉我们。十年前,我们又问过一次,爹说……”
  赵雨昂面孔板得纹风不透,沉声说道:“还记得爹说的话吗?”
  小彬连忙说道:“爹!我们当然记得。”
  仲彬在一旁接着说道:“爹说,娘现在不但活在人世间,而且活得很好。还有一位妹妹陪伴在娘的身边。”
  “小彬把下面的话再说下去。”
  “是!爹!最后爹说不要问为什么,娘离开万山千丝银瀑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不是说的时候。爹说,母子连心,我们弟兄想及娘,是人的天性。但是,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
  “现在你们不要问我,问我也是十年前的答复,不是说明白的时候。”
  “爹!那要到什么时候呢?难道我弟兄去看看生身之母也不能吗?”
  “小彬!”
  赵雨昂的一声沉重的叱喝,小彬低头不敢再说什么。停了一会儿,赵雨昂长叹一声说道:“小彬、仲彬!不要再问为什么!除非你们不相信爹,爹是绝情的人吗?天下可有做爹的要阻止孩子见娘的道理?二十年,千丝银瀑的隐居生活,父代母职,难道你们还不能相信爹的为人吗?”
  小彬和仲彬立即返身跪下,齐声说道:“爹!请原谅儿子只是出于一点思母之心。”
  赵雨昂叹道:“起来!我当然了解……”
  他忽然脸上颜色一变,倾着耳朵听了一下,立即说道:“小彬!离开京城之日,可曾有人跟踪?”
  赵小彬摇摇头道:“按说是应该没有。因为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而且再三演练……”
  赵雨昂立即说道:“不!兵马司土牢突然出现的人,显然是你们计划外的状况。元人虽然比不上本国文化,但是,他们能以逐草而生的游牧民族,崛起边塞,纵横中原,是有他的长处的。兵马司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一名兵勇,实际上早有暗桩。你们和文相爷谈的话,显然是被他们窃听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彬惊道:“爹的意思,谷外来人是元人的鹰爪?”
  仲彬禁不住问道:“爹!如此说来,他们早已盯上了我们?为什么不在半路上截杀?”
  赵雨昂说道:“孩子!元人精于骑射,打猎是他们当家的本领。当他要猎一头大的猎物,他是不会打草惊蛇的。”
  小彬啊了一声,低头说道:“我们疏忽了!儿子感到惭愧!”
  赵雨昂笑笑安慰着说道:“没有什么。经验的获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也好,一则对你是一次考验,再则二十年千丝银瀑也住腻了,也该换个地方了。”
  小彬仍然心有愧意地说道:“爹!是儿子无能。”
  赵雨昂说道:“走吧!这是一次经验,经验是要靠慢慢累积起来的,你们都还年轻,多吸取经验,即使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阿戆!”
  那个中年粗黑汉子雷鸣也似的应“有”,叉手站在赵雨昂面前。
  “阿戆!你先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千丝银瀑是个干净的地方,不能在这里搅起腥风血雨。大煞风景。”
  阿戆退了两步,一转身,猛地腾身一窜,宛如猛虎下岗,一路起伏跳跃,转眼消失在谷口。
  赵雨昂带着两个儿子,缓缓地走下山崖,沿着石中小径,赵雨昂每走两步,都要回头看看。
  仲彬忍不住问道:“爹!你看什么?”
  赵雨昂长叹着说道:“千丝银瀑住了不止二十年,这溪水、这岩石、这林木、这茅庐……连这石缝的小草,我都觉得是那样的熟悉。一旦离开,我能效太上之忘情吗?”
  小彬问道:“爹!你要离开吗?为什么呢?”
  赵雨昂说道:“如果今天来的是元人,不论今天结果如何,千丝银瀑再也不能安宁了。如果失去了安宁,千丝银瀑就失去了一切可爱处。”
  小彬嗫嚅地说道:“儿子惭愧!连累了爹!”
  赵雨昂笑笑伸手拍着小彬的肩膀,说道:“不要跟爹说惭愧!隐居了二十年的剑神,再度现身江湖,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仲彬兴奋地叫道:“爹!你要重现江湖吗?”
  赵雨昂说道:“别再分神,今天来的不是弱者。”
  三个人已经来到谷口,前面不远,并肩站着三个人,一式紧身衣靠,手里各提着包袱,阿戆正在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前进。
  只听得阿戆大声说道:“这个地方是我们家主人隐居的地方。不许你们进去就不许你们进去。”
  三个人之中有人轻鄙地笑道:“就凭你这样的粗坯,能够拦住我们不让进去吗?”
  阿戆一听对方恶言相骂,一时倒沉静下来,歪着头问道:“你开口骂人?要打架?”
  站在右首的是个年纪三十上下的精壮汉子,左手提着长长的包裹,右手指着阿戆,笑嘻嘻地说道:“对喽!要打架,非得把看门狗揍了,主人才会露脸。你说是吧!”
  这个“吧”字刚一出口,只见他一晃肩膀,人影一闪,快得有如一阵旋风,刚一扑过来,只听“啪”地一声,阿戆左颊挨了一个耳光。
  那人身形一旋而回,指着阿戆笑道:“这不是打架,因为打架你还不够料。这只是给你们主人一点羞辱。”
  赵小彬立即卸下肩上的包袱,刚要迈步,赵雨昂叫住他说道:“现在还用不着出去,阿戆名叫戆,人并不戆,他这一掌对方要付出代价的。”
  父子三人还是站在谷口,掩身在一堵乱石之后。
  远远地看到阿戆抬起手来,擦去嘴角的血渍,一步一步朝着那汉子走过去。
  那汉子冷呵呵地笑道:“一个耳光不过瘾,还要挨个双的!”
  当中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人,叱喝道:“老三!不要大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汉子的笑容,还没有消失,阿戆突然发难,向前冲上一大步,双脚一落桩,右拳呼地一声,干净利落一招简单不过的“黑虎偷心”,直捣出去。
  对方要闪让是来不及了。勉强一侧身,右手想将阿戆的拳头卸开。
  太迟了。只听得“砰”地一声,阿戆的拳头结实地落在对方的左肩。对方的身体被震翻了一个身,桩步浮动,看样子他是在努力地落桩沉步,没想到一拳击中,劲道如涌,就在他翻身的瞬间,人整个飞了起来,“叭”地一声大震,摔在地上,几经挣扎,想爬起来,但是,终于双手一松,人仰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
  这一拳显然出乎在场的人,除了赵雨昂,大家都感觉到意外。
  小彬先说道:“阿戆的内力竟然有这样的浑厚!真叫人想不到。”
  赵雨昂说道:“阿戆的内力是天赋的,由于这些年他练的是外五门的功夫,横练铁布衫,使他原本的内力,相得益彰。”
  仲彬突然叫道:“爹!对方动了兵器,阿戆可是空着一双手的。”
  果然对方解开了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柄奇形的刀,刀头云形带钩,刀背上扣着三个大小不一样的铃铛,刀刃的前半截成锯齿状,刀长两尺左右,护腕的地方,上下参差两个带钩的套手。
  这是一柄少见的奇形兵刃。
  赵雨昂看到对方取出这样的兵刃,脸上颜色微微一变,两道眉锋不觉皱了起来,说道:“走吧!”
  赵雨昂率领着小彬、仲彬,刚一转出乱石堆,对方捧刀入怀,便不理阿戆了,眼睛对赵雨昂父子一打量,便说道:“你们早就应该出来了,让这样一个粗汉子,就能打发我们上路吗?”
  人在说着话,突然,一仰头,尖啸一声,奇形兵刃换入右手,铃铛一阵乱响。
  这时候赵雨昂立即说道:“小彬!接下阿戆!快!”
  赵小彬应了一声“是”,扔包袱、取宝剑、弹腿腾身、亮剑出鞘,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里,穿身掠过阿戆面前,而在这一瞬间,刀光、铃声,闪电而至。
  赵小彬右手一搪阿戆的胸,两人蓦地向后一个滚翻,落地转身,再拔起时,已经拉开了七八尺远。
  赵雨昂就在这个同时,来到小彬身旁,伸手握住他的肩,极为赞许地说道:“好极了!孩子!你怎么知道收剑不出,藏身而退呢?”
  小彬说道:“爹平日的教诲,非仇无恨,不可动辄出剑伤人损及对方的兵器。方才拔剑,只是以防万一。”
  赵雨昂点点头说道:“很好!这样让你出去,使我放心不少。如果方才你的鱼肠剑伤到了对方的铃刀,会给你往后的日子,惹来很大的麻烦。”
  他的话,说的声音不大,但是,对方听得清清楚楚。铃刀收回,沉声问道:“尊驾既然认识铃刀,了解铃刀的威名,为什么还不束手就缚?”
  赵雨昂微微地笑道:“尊驾这几句话,说得不高明。方才我只是教训儿子,在江湖上行走,对于铃刀要保存一分礼让之心。我为什么要束手就缚?”
  对方仍然绷紧着脸说道:“我再说一遍,你既然知道铃刀的名称,就应该知道铃刀规矩,就应该束手就缚。”
  赵雨昂仍然保持着微笑,淡淡地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铃刀的规矩,铃刀的门人,从不与没有仇恨的人为敌。我和我的两个孩子,隐居在此地达二十年之久,不但与铃刀的主人没有过节,更谈不上仇恨。”
  “至于方才我的伙伴出手伤人,那是尊驾伙伴出手在先,总不致于为了这样一点拳脚之争,就要我父子束手就缚吧!”
  对方突然冷笑说道:“你装得很像!你应该问问你两个儿子,他们到哪里去?做了些什么事?”
  赵雨昂此时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严正地问道:“尊驾此行,与小儿有关吗?”
  对方冷冷地说道:“你还没有答复我的问题。”
  赵雨昂朗声说道:“小儿最近到北京城兵马司的土牢里,去营救一位世人敬仰的大忠臣。”
  “是你的亲戚朋友?”
  “非亲非故。”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要趟这滩浑水?”
  “尊驾把话说差了,这不叫做趟浑水,忠良人人敬爱,做为一个武林侠义之士,冒死去救一位忠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是你们忘了插手管这件事,是与什么人为敌?”
  “你说呢?总不致于与你们铃刀驰名的玄武门为敌吧?”
  “这回你说对了,你的儿子替铃刀惹上了麻烦。”
  “哦!我明白了!”赵雨昂的语气一变而为极度的讥诮。“原来你们玄武门铃刀子弟,做了鞑子的鹰爪,替鞑子办事,难怪你们会如此的嚣张。只是我要为你们玄武门可惜!恐怕从此以后,铃刀在江湖上非但得不到人们的尊敬,还要成为大家唾弃的对象!”
  赵雨昂在痛斥一顿以后,缓下语气,继续说道:“朋友!从你铃刀挂上三个铃铛的情形看来,你的地位已经相当的高,我要来劝你几句话。如果是你们掌门人的意思,我以为身为弟子者,应该冒责进谏;如是你们背着师门,偷偷失足,赶紧回头,为时未晚,不要让玄武门铃刀的声誉,近百年的基础,毁于一旦。因为,我们不能效死尽忠,已经够惭愧的了。如果再寡廉鲜耻做鞑子的鹰爪,那是羞辱祖先的事。”
  对方一直静静地听着,最后才沉声问道:“你的话说完了吗?”
  “忠言永远逆耳的。”
  “是你们束手就缚呢?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赵雨昂叹道:“如果你不是冒充铃刀门人,我要为玄武门感到悲哀。一个在武林中受到大家尊重的门派,由于后继者的不肖,落成人们唾弃的下三滥。小彬!我不鼓励你滥杀无辜,但是对于可杀之人,我们是代天行道。”
  他的言犹未了,对方突然牌下一个盘步,铃铛一阵乱响,刀声带啸,直扑赵雨昂。
  赵小彬手中鱼肠短剑,挽起一层剑幕,穿身拦住去路,对方收刀、挫腰、停势,眼光停在赵小彬手中的鱼肠剑上,突然又向赵雨昂问道:“你儿子手里的短剑是……”
  “鱼肠剑。是一柄可以断金削玉的利物神兵。”
  “鱼肠剑据说曾经为当年剑神赵雨昂所持有,尊驾莫非就是当年在江湖上名重一时的剑神?”
  “剑神已经在二十年前退出江湖,从此已经没有这个名号。”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冒犯了尊驾,抱歉得很,但愿后会有期!”
  他这里刚一拱拱手,赵雨昂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不起!你现在不能走!”
  对方“咦”了一声,说道:“朋友!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们冲着鱼肠剑,不管你是不是剑神,我们撒手就是,够有面子的啦!你还要怎么?”
  赵雨昂说道:“我要弄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能说我说,不能说你也白问。”
  “你们真是元人鞑子派来的吗?”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干脆我说清楚一些。你儿子到兵马司救人,被暗桩盯上了,虽然被放倒了一个,消息早已传到孛罗耳里……”
  “孛罗?是谁?”
  “元朝第一个大红人,算是当朝宰相吧!别以为人家鞑子笨,可厉害极了。不许杀害,只许盯梢,要把主其事的根摸清楚。纯是个人孤忠义愤,还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做法,要弄清楚……”
  “于是,你们就盯到这里?”
  “就像驿马铺兵一样,我们轮到最后一站。”
  “没有取得我们的首级,能回去交差吗?”
  “那倒不要紧,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纯是个人激于孤忠义愤,就可以交差。当然如果能带走你们的首级,那是更好。不过,我看到鱼肠剑出鞘……”
  “你怕了?是吗?”赵小彬从旁插了一句。
  “怕?你错了!人在江湖,生死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看到一柄剑,就怕得回头走,我还在江湖上混什么?不如回家种上一亩三分地,到头来死在床上算了!”
  “那你为什么这样甩手就走?”
  “曾经有人交待我,不要与持有鱼肠剑的人放手对招。”
  “是谁这样交待你?谁?”赵雨昂有些激动,紧追着问。
  那人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我一定要你告诉我呢?”
  “你不会那样做的。逼迫一个人做一件他不能做的事,你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赵雨昂低头沉吟了。
  “我可以走了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
  “又要逼迫了是不是?”
  “我是向你请教!”
  “哦!请教?那就问吧!”
  “三位真的都是玄武门的人吗?”
  “假不了。这铃刀还没有人敢惹麻烦冒充。”
  “玄武门是个名声不错的门派,门规严,不惹是非,报复手段极烈,为什么会成为鞑子的鹰爪?”
  “这是我们玄武门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何必要问?”
  “现在我已经问了。”
  “我不会答复你的。”
  “我可以请教你尊姓大名吗?”
  “不必啦!我们还不算是敌人,当然也不是朋友,何必留个名姓?就如同我,知道你姓赵,你的儿子持有鱼肠剑,至于你是不是剑神,也就不必多问。你如果要记,就记住我持有的铃刀是三个铃铛,两大一小,也就够了。”
  赵雨昂拱拱手说道:“好吧!再见了!我想,我们后会有期的。”
  那人点点头,审查了一下被阿戆拳头击碎肩骨的同伴,便率同他们径自走了。
  赵小彬忍不住问道:“爹!你不是说,杀坏人就是代天行道吗?”
  赵雨昂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坏人。”
  赵仲彬插嘴问道:“爹!他们做了元鞑子的鹰爪,还不是坏人吗?”
  赵雨昂摇摇头说道;“给鞑子做事的人,也分好几等,有一等人,趋炎附势、寡廉鲜耻;有一等人,迫于无奈、碍于生活。我们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文相爷那样,大忠大贤,毕竟少数。前一种人可杀,后一种人可恕。还有一等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声“糟了!”只见谷内冒起黑烟。父子三人带着阿戆,全力扑向谷里,转过乱石堆,只见千丝银瀑之旁,那几间临岩翼然的茅屋,已经火舌四起,笼罩在一片烟火之中。
  赵雨昂奋力一跃,腾身而起,这一式“直搏扶摇”,冲天拱起好几丈高,斜地里向前落去,如此一连几个全力狂奔的腾空前窜,赶到茅屋之前,已经屋倒墙颓,就是能够救灭,也只是剩下一片灰烬了。
  赵雨昂站在火场之旁,熊熊的火,映到他脸上一片红,也映到他眼睛里一片泪光。
  小彬兄弟和阿戆也赶到身边,仲彬拦住阿戆冲向火场,小彬忍不住说道:“爹!方才那三个人是坏人,不该让他们走掉。”
  赵雨昂没有说话,茅屋的火势,已经接近余烬了,只剩下几堵石头砌的墙,在那里冒烟。他绕着火场,慢慢地在走,那份沉默,使人感到有一种痛苦的煎熬。
  阿戆已经跳在余烬里,用木棍子拨着冒烟的梁木,在寻找什么呢?在这样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之后,在那样的灰烬里,恐怕也只能寻找一点往事的回忆了。
  突然,赵雨昂说道:“小彬!去将那枚金钱镖取回来。”
  离火场三丈开外,一棵松树的枝干上,斜斜地切入一枚金钱镖。赵小彬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托在手掌里,回到赵雨昂的面前。
  赵雨昂用手指拈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这是一枚特制的金钱镖。此一枚比制钱要小,里面的方孔却又比一枚制钱的要大,菲薄、明亮,四周没有开口,正面刻着两枝摇曳生姿的竹子,反面刻着一管箫。刻功精致,出自名家之手。他反复地看了很久,自语地说道:“怎么会是她呢?”
  赵小彬问道:“爹认识这枚金钱镖的主人?”
  赵雨昂说道:“认识,而且还有不浅的交情。二十多年以前,紫竹箫史是一位传奇性的人物,虽然是一位妇道,却是脾气火爆,性急如雷,而且嫉恶如仇。”
  赵仲彬插嘴问道:“爹说她是位女的?”
  赵雨昂说道:“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而且充满阳刚之气的女人。她仗着手中一管紫竹洞箫,镳囊中三十六枚金钱镖,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但是很快就退出了江湖,有人说她嫁了人,有人说她遇到一位高手,折断了她的紫竹洞箫,因此她收心隐退。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
  赵小彬问道:“爹跟她有过节吗?”
  赵雨昂说道:“谈不上过节,有一次一个偶然机会里,她说她要用九枚金钱镖,来试试剑神的剑法到底高明到什么程度。”
  “结果呢?”
  “紫竹箫史向来有‘迎门三不过’的声誉……”
  “爹!什么叫迎门三不过?”
  “她的金钱镖打得奇准、极快,很少有人能躲得过她的连续三枚金钱镖。那次她要用九枚金钱镖来考验我,在她来说,已经高估我的份量,在我来说,无缘无故,要考验我的剑法做什么?”
  “当时爹生气了?”
  “没有,不过年轻气盛,坦然接受。要是搁在这时候,我不会无端接受这种挑战的。”
  “九枚金钱镖考验的结果呢?”
  “她的镖据说是用手指弹出来的,她本人练过‘弹指神通’,因此,弹出来的镖,劲道大、速度快,尤其连续打来,是十分厉害的。我用鱼肠剑连磕飞七枚,才心惊她的功力惊人,如此稍一分神,八九两枚金钱镖接踵而至,挥剑扫开第八枚,第九枚已经来到面前,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用剑柄顺势一点,勉强磕开了最后一枚,但是,力道使得不沉不稳。金钱镖斜地里飞向我自己的腰际,划破了我的衣服,正好碰到藏在身上的剑丸,否则,难免皮肉受伤。”
  “爹!这也算不得是什么仇恨!”
  “本来就不是仇恨,双方以武会友,没有理由要记住这件事而当作仇恨的。何况较技的结果,应该是我输了这一场。”
  “那她为什么要放火烧我们房子呢?”
  “这种事有两种状况,其一,是别人冒用她的金钱镖,是一种下流的栽赃的手法。如果是这样,那是很糟的事,我们早已经落在别人的计划之中。其二,紫竹箫史受了别人的挑拨,派人前来放火寻衅。”
  “没有第三种状况吗?”
  “那就不是我们所能推想得出的了,所以,我们要去拜访她。”
  “爹!你是说二弟和我,暂时放下其他的路程,随爹去探访紫竹箫史。”
  “你们两个人所肩负的责任,都是长远的事业,不是急于一时。我要特别叮嘱你们,驱逐鞑虏,要有三五十年的打算,不急不浮,才是成功的要件。”
  赵仲彬这时候不觉跳了起来,说道:“能跟爹一道去行走江湖,真好!”
  赵雨昂不由地露出笑容,随又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对他仍然有那么浓厚的父子亲情,是值得欣慰的。可是想到另一方面,近二十年来,除了千丝银瀑,他没有带领孩子共同地去领略过山水乐趣,也没有带领孩子历练江湖风险。如今让两个温室里成长的花朵嫩枝,去迎接江湖上不可预期的风雨,做父亲的难免有一份内心的歉疚!
  他不觉顺口又向小彬问道:“小彬!你呢?”
  赵小彬这个比他弟弟大一岁的人,显然比他弟弟成熟得多,他认真地说道:“爹!自从和二弟去了一趟北京城,自认为江湖上并不是想像中那么难闯,可是,从今天所发生的事看来,江湖上需要学的事,真是太多了,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无穷的麻烦。
  想到自己今后所要负的责任,虽然爹说,那是要有三五十年打算的长期大业,不能急躁,我还是感到十分的惶恐。所以说,能够多跟随在爹的身旁,多学一天,就多增加一分成功的把握。”
  赵雨昂一直在仔细地听着儿子说话,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良久才点点头说道:“小彬!你的话说得很对。做大事的人,就是时时刻刻保持戒慎恐惧之心,时时刻刻存有虚怀若谷之心。江湖上虽然风险处处,只要做到这两点,就可以走遍天下。”
  他一回头叫道:“阿戆!”
  阿戆正满面泪痕地在火烬里翻寻,此刻一听赵雨昂叫他,立即过来。
  “阿戆!千丝银瀑的临风小筑,当初是你一手辛辛苦苦建筑起来的,你此刻的心情,我非常了解。但是,不要难过,人家能烧,我们就能建。”
  “是的!主人!”
  “我要带着他们兄弟俩,去访问一位江湖上的旧识。三五个月之后,我就回来。希望我回来能看到临风小筑又恢复了旧时模样。”
  “是的!主人!”
  “在这一段期间,说不定有人来找麻烦。你把一切推在我身上,一切你都不知道。阿戆!能忍自安,相信你懂得我的意思。”
  “是的!主人!”
  “小彬、仲彬!你们过去给阿戆行个礼,称一声戆叔。”
  小彬兄弟果然过去行礼,口称“戆叔”。
  阿戆惊惶地还礼,直问道:“主人!这是做什么?”
  “阿戆!他们两个是你一手带大的,如今叫你一声戆叔,不算过分。这也是给他们一种教育,将来出道江湖,尊重别人,是立身的根本。我们走了!”
  “再见!主人!”
  赵雨昂父子三人,就这样几乎是了无牵挂地,去找紫竹箫史。
  紫竹箫史住在何处?没有人能知道。就因为她在江湖上神龙一现,便杳无芳踪,关于她的传说,不一而足。但没有人后来见过她,当然更不知道她的住处。
  赵雨昂父子决心要找紫竹箫史,去到哪里找起?
  原来赵雨昂心里有一个打算。当年紫竹箫史以九枚金钱镖向赵雨昂挑战之后,剑神坦然认输,但是紫竹箫史却并不开心,换句话说她并不以为自己是赢家,她认为最后那一枚金钱镖,剑神只是一种“有意的疏忽”,否则,他有足够的能力磕飞那枚金钱镖。
  紫竹箫史在临走之前,只说了一句:“剑神果然不凡!”
  赵雨昂微有赧意地说了两个字:“惭愧!”
  紫竹箫史人已经离开现场,还说了一句:“有机会再要领教剑神的剑法。”
  赵雨昂还来不及应话,对方人已经走远了。
  只要想起这句话,就可以了解紫竹箫史有一种“没有了结”的心情。如今这枚金钱镖真的是紫竹箫史所有,那是寻衅的讯号,既然她有心寻衅,自然会再找到头上来。
  如果那枚金钱镖是别人假冒的,那是人家成心找岔上门,更是少不得摆脱不开。
  因此,剑神赵雨昂带着二子,飘然离开千丝银瀑,虽说是找紫竹箫史,却没有一个目的地,变成了随遇而安的游客。
  换句话说,他在等待紫竹箫史给他的导引和暗示。
  离开万山的第二天,要到最近的梅城,至少还有七八十里地,赵雨昂父子缓缓地走在群山环抱里,已经发觉有人盯上了。
  赵雨昂就地靠着一棵老松树,面向着前面坐下。
  小彬和仲彬双双站在身后两边,面朝着来人。
  来人身材瘦小,穿一身土黄色的长衣,拦腰系着一根白色的宽腰带,白色长裤、扎着同色的袜子,外套一双薄底云头快靴。头戴一顶尖顶宽边遮阳草笠,将整个脸遮去。徒着一双手,令人扎眼的是腰际左边挂了一个细长的锦囊,上面绣的花纹看不清楚。右边挂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皮囊,正面可以看见绣的是一个通宝金钱。
  这是一条羊肠山径,除非从旁边石堆草丛绕过去,否则就非要跨越赵雨昂的身上不可。
  来人一步一步自然地走过来,没有绕道的意思。
  赵小彬有些着急了,他觉得父亲这样的靠树一坐,双腿一伸一躬,分明是一种挑衅的架式。在赵小彬的心里,这样的逼人挑衅行为,是有失风度的。他忍不住刚叫一声:“爹!”
  那人的右脚刚刚跨过赵雨昂拱起来的双腿,突然脚尖方向一变,飞快地点向赵雨昂的左膝。
  赵雨昂拱起的双腿倏地一分,忽又一合。
  在这一分一合之际,不但让开来人的一踢,而且凌厉地一夹,眼看着来人的右脚就要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原式不动,右腿弹起,人像极了一支劲射而出的脱弦之箭,向前冲出两丈有余。
  赵仲彬在一旁有几分按捺不住,暴喝一声:“朋友!你向哪里走?”
  人向前面一扑,双臂伸出,五指箕张,抓向对方那顶尖顶宽边的遮阳草笠。
  对方真气一泄,身形一落,就很难能躲过赵仲彬如此适时的一抓。
  孰料对方就在身形落地瞬间,右手一抬,尖顶宽边遮阳草笠拿在手中,一翻一旋,挟着呼啸的风声,迎向赵仲彬的双手。
  赵雨昂大惊,还没有叫出声来,赵小彬的鱼肠短剑脱手飞掷,正好穿中那顶遮阳草笠,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赵仲彬急收双手,呀地一声,血光飞起,右手虎口手背,连带地削掉一块带肉连皮。
  鱼肠剑落在地上,赵小彬顾不得去拾剑,抢步冲上前,握住仲彬的右手,厉声喝道:“是好汉不要逃走!”
  来人以最快的速度将那顶穿了一个洞的尖顶遮阳草笠,又戴在头上,只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转身昂头,沿着山道小径向前走去。
  赵小彬放开仲彬的手,抢上前追过去叫道:“朋友!伤人之后,就这样甩手就走么?”
  对方没有答话,蓦地一扬手,反腕朝着身后,打来三枚金钱镖。
  赵小彬微微一迟疑,一闪身、一伸手,让过前面两枚,第二枚却被他用拇指食指牢牢地夹住。
  赵仲彬按住创口,忘记了疼痛,不禁叫道:“哥!真有你的!”
  赵小彬苦笑一声,还没有说话,只见对方身形一拔而起,突然展开极高的轻功“连云三纵”,兔起鹘落,转眼十几丈,人已经隐进了山林里。
  赵小彬要追,但是一步之差,已经追不上了。
  他对着那逝去的人影发怔,“连云三纵”的轻功,是个极具火候的蹑空轻身术,来人一纵之间,远达数丈,这是骇人听闻的。武林中有这种传说,练轻功到极致,可以蹑空腾身,一拔、一挺、一滑,可以前窜十丈。这种几近神话的功夫,只有传说,没有人见过。
  可是方才来人能在“连云三纵”的瞬间,三个起落,远达十余丈,若非亲眼看见,岂不是无稽之谈。
  赵仲彬叫道:“大哥!”
  赵小彬这才一回神,苦笑道:“二弟!你以为我能空手入对方的暗器,你错了,你且看吧!”
  摊开手掌,是一个小小的纸包,解开纸包,里面包的只是一小片竹片,上面用火烧成一管洞箫的图形,而纸上却写着两行字。
  赵小彬不敢稍怠,立即双手送给父亲。
  赵雨昂接着一看,纸上写着两行字:“欲访君子,且找小人。”
  赵雨昂默默地沉吟良久,才抬起头来说道:“小彬!我们恐怕要分头赶路,分道扬镳了!”
  赵小彬大感意外,连忙问道:“爹的意思是……”
  赵雨昂说道:“这个人的出现,使我十分意外。原先我还总以为千丝银瀑住处的被焚,不一定是紫竹箫史所为,可是,照方才的情形看来,我这种想法错了!”
  赵仲彬问道:“方才那人爹已经认出,是紫竹箫史派来的人,所以爹断定是紫竹箫史所做所为?”
  小彬立即说道:“爹!我有一个疑问。紫竹箫史的功力,自然是十分了得,她的手下不见得就是当今武林的高手,照方才那种‘连云三纵’,简直就是蹈空飞人的功力,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莫非就是紫竹箫史本人亲自前来?所以她才故意地将遮阳草笠压得很低,不让人看到她的真面目。”
  赵雨昂大赞一声“很好”,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对事情看得很细。但是,你的结论错了,来人不是紫竹箫史。”
  “原来爹已经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
  “来人的穿着打扮,特别是腰间的兵刃和暗器,都容易让人觉得她就是紫竹箫史本人,但是,仲彬伸手摘她的遮阳草笠,引起她反手用草笠伤人,这一瞬间,我看到半片脸。”
  “爹认出了是谁了?”
  “那半片脸有一块长长的紫红色的胎记,有这种胎记的人不多,有这种胎记的武林女客,更少,所以,我一眼就看到这一点,也肯定这一点。”
  “她是谁?这样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么精湛的功力!”
  “这就是我想了很久、想不透的地方。”
  “爹!她是江湖上一个有名的女人,是吗?”
  “对!大江南北,特别是沿江码头大镇,没有人不知道排帮总舵把子华志方有一位了得的独生女儿,鸳鸯脸铁心罗刹华小真。”
  “啊!爹!你方才说,来人脸上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就是这位华小真鸳鸯脸绰号的由来吗?一个女孩家脸上有了这样的缺陷,那多可惜呀!”
  “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看到她的脸。”
  “她有自卑!”
  “平素她脸上有一层面纱,就像今天这顶遮阳草笠一样,遮去了脸庞。”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她的脸?”
  “据说看到她的脸的人,都逃不过她的剑下溅血横尸,铁心罗刹的名号大概就是这么叫出来的。”
  “爹!这位排帮总舵把子华老大的千金,与紫竹萧史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我再三想不透的事。排帮在江淮一带,是个大帮派,介乎黑白之间,江湖上举足轻重。现任总舵把子华志方,还是个很正派的人物,近年来,排帮在江湖上不惹是非,不扩地盘,很守本分。只是他唯一的掌珠,这位铁心罗刹,性傲心高,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她断不肯为紫竹箫史送信捎书的。”
  “爹从不离开千丝银瀑,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这就是阿戆的功劳,他做千丝银瀑二十年的耳目。”
  “爹!你老人家到底想通了没有呢?”
  “没有。我没有办法将排帮总舵把子和紫竹箫史扯在一起。就是因为没有想通这点,所以,我决定让你去拜访排帮总舵,我带着你弟弟去会见紫竹箫史。”
  “爹!紫竹箫史的住处是……”
  “她这张信笺,就是告诉我们说她住在何处。”
  “爹!儿子看不懂。”
  “这只是一点隐晦藏意罢了。欲访君子,君子者意指竹直之意,也就是紫竹自喻。至于先找小人,小人总是理屈,屈者亦可作曲解。莫干山以竹盛名,据说,莫干有一处九曲坳,独产紫竹,有一座供奉观音菩萨的白衣庵。这应该是可以一试的地方。”
  “如果不是呢?”
  “南海普陀有九曲潮音洞,洞外有几丛特别的紫竹。”
  “爹!就为了几间茅屋,要跑这样的万水千山吗?”
  赵雨昂摇头了,他的脸色很沉重,站起来,绕着松树走了几圈。突然站住,望着小彬、仲彬说道:“千丝银瀑的几间茅屋,无端如此被焚,固然是叫人生气,但是我却丝毫没有报复之心。如果是,我不致于隐居长达二十年。再说,紫竹箫史有心找我再作较量,断不致派人纵火逼我出山。还有,排帮虽然纵横江淮,却很少与武林人士结怨,总舵把子的独生女儿,如此千里迢迢来到万山,只是为了放火,或者是为了送信?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是讲不通的。因此,我以为这些讲不通的事,看来无关,实则彼此之间,似乎是有着某种关联。”
  “是哪种关联呢?”
  “这就是我们要万水千山寻找紫竹箫史的原因。”
  “爹!儿子这次前往排帮总舵,爹可有什么教诲么?”
  “今天是正月十三,俗称灯节,五月初五端午,我们在太湖之滨鼋头渚见面。”
  “儿子记得了!”
  “你这次到排帮总舵,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登门投帖,因为你还没有闯出万儿,你见不到总舵把子,也见不到鸳鸯脸铁心罗刹,所以,你一切都只能见机行事。”
  “是!”
  “记住我一句要紧的话,几间茅屋不值得我们这样大费周章,主要的是要了解原因。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排帮是江淮一带举足轻重的帮派,如果能让他们与我们同心,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收获!”
  赵小彬大为兴奋,连声说道:“爹请放心,儿子一定不让爹失望。”
  赵仲彬在一旁说道:“大哥!五月初五,鼋头渚我们为你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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