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慕容美 Murong Me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1992年)
金笔春秋
  作者:慕容美
  第一章 英雄堪羡
  第二章 英雄堪怜
  第三章 一阕长亭春
  第四章 南北东西路
  第五章 金童玉女
  第六章 牛鬼蛇神
  第七章 波澜未息
  第八章 风云继起
  第九章 来者不善
  第十章 失之毫厘
  第十一章 差之千里
  第十二章 原来如此
  第十三章 惊魂巨变
  第十四章 病磨大侠
  第十五章 人算天算
  第十六章 秘笈求医
  第十七章 又落敌手
  第十八章 且弄玄虚
  第十九章 花花公子
  第二十章 逍遥书生
  第二十一章 赤子之心
  第二十二章 绝艺初试
  第二十三章 投身虎穴
  第二十四章 化骨美人
  第二十五章 卿本佳人
  第二十六章 且惩蟊贼
  第二十七章 黄金之利
  第二十八章 黄金之害
  第二十九章 巧计脱身
  第三十章 摘奸发伏
  第三十一章 蛾眉多情
  第三十二章 和尚醉话
  第三十三章 深入重地
  第三十四章 面对双姬
  第三十五章 再起征尘
  第三十六章 连传警讯
  第三十七章 红粉苦心
  第三十八章 孽子遭厄
  第三十九章 意外高升
  第四十章 自投陷阱
  第四十一章 以假制假
  第四十二章 将计就计
  第四十三章 火烧太平庄
  第四十四章 再作借筹客
  第四十五章 大千之行
  第四十六章 纵横之术
  第四十七章 血战之场
  第四十八章 两伤之局
  第四十九章 无心插柳
  第五十章 有意栽花
  第五十一章 蛛丝马迹
  第五十二章 群魔窜舞
  第五十三章 魔窟游龙
  第五十四章 萍踪寄语
  第五十五章 酒逢知己
  第五十六章 不期而遇
  第五十七章 进身之计
  第五十八章 虚虚实实
  第五十九章 子夜传惊
  第六十章 技慑群寇
  第六十一章 子夜惊变
  第六十二章 虚虚实实
  第六十三章 袖里乾坤
  第六十四章 幻变千相
  第六十五章 龙争虎斗
  第六十六章 乱紫成碧
  第六十七章 荒庙魅影
  第六十八章 幻变千相
  第六十九章 促膝秘谈
  第七十章 暗递消息
  第七十一章 假戏真做
  第七十二章 得失难料
  第七十三章 天机险露
  第七十四章 巨奸伏诛
  第七十五章 天大误会
  第七十六章 至高代价
  第七十七章 信任有加
  第七十八章 言听计从
  第七十九章 针锋相对
  第八十章 成功在望
  第八十一章 安逸出虎穴
  第八十二章 从容入龙潭
  第八十三章 言听计从
  第八十四章 竟与同命
  第八十五章 权且与谋
  第八十六章 待试身手
  第八十七章 邪魔互斗
  第八十八章 气煞奸酋
  第八十九章 妙手回春
  第九十章 袖中乾坤
  第九十一章 深夜传警
  第九十二章 君山之会
  第九十三章 群魔路绝
  第九十四章 犹逞快意
  第九十五章 金笔扬威
  第九十六章 乾坤永定
第一章 英雄堪羡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在一座辽阔的林边草坪上,一名中年文士,正在俯身检视着一具“尸体”。
  地上那具“尸体”,虽然中镖无算,但只是一具木偶靶子,并非血肉之躯。
  这时,只见那文士缓缓直起身子,摇摇头,叹一口气,接着便抬头遥望西方天际,对着那多彩多姿的晚霞,默默出神起来。
  七八年前,在豫南新野,武林中曾有过一场日月无光的大杀戮
  在那场大杀戮中,天罡七煞同阵伏诛;海内四毒,无一漏网;五台天厌叟断去一条左臂;扬州水火双姬,披发落荒,仅以身免……
  经过这一场惊天动地而泣鬼神的正邪大决战,武林中之魑魅魍魉,一时为之敛迹。
  而在这场血战中,督率孤军,以寡敌众,勇搏群魔的天龙传人,金笔大侠令狐玄,亦于一夕之间,名满天下,无形中成为天下黑白两道公认之领袖他,金笔大侠令狐玄,便是此刻草坪上的这名中年文士!
  不过,此刻浸浴在一片落日余晖中的金笔大侠令狐玄,其所以怔怔出神,显然并不是在回忆他上述那段辉煌的往事。
  至于脚底下那具木雕人像,虽然上面哪一支钢镖,皆未能打中指定之部位,无疑亦非金笔大侠此刻心情沉重之原因。
  因为他对自己座下,各级弟子之资质,清楚异常;就连对三名铜笔弟子,都未存此奢望,遑论刚才的这几名铁笔弟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金笔大侠面呈苦笑,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躯,步离草坪,顺着一条小溪流,向一片绵延的庄宅缓步行去。
  就在金笔大侠走过那座红木小桥,身形于庄门中消失不久,迷蒙暮霭中,两条瘦长黑色人影,自那草坪边树林内,一闪而出!
  两名不速之客,蹑步弓身,像狸猫般,悄没声息地一下扑去那具木雕人像身边。
  在经过一番匆匆察看之后,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声问道:“马尼以为如何?”
  另一名黑衣人摇摇头,哑声说道:“我看我们头儿,最好暂时死了这条心,人家是为了徒弟不争气,才显得心事重重,落落寡欢,他却误以为人家……”
  像出现时一样,两名黑衣人四下里略一张望,复向林中消失不见!
  金笔大侠在步向前厅时,前厅中,恰有一阵笑语传出;听到这阵笑语,金笔大侠一双浓眉,不禁紧紧皱起。
  现在守候在前厅中,等他共进晚餐的,正是当今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金笔四友”,“华山白衣侠”聂文卫、“金陵公子”胡逸平、“顺天无常”祖达三、“流星赶月”郎星奇!
  这四人,都是金笔大侠行道江湖时,所结交的金石益友,在今天以前,金笔大侠对这四位生死至交,一直视如手足,无分彼此,虽然四人并未参与当年的新野之役,但这一点,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因为当年事出仓猝,呼应无从,而且群魔系针对令狐玄一人而来,他也不愿倚仗外来助力,不过,由于今日晨间之事件,他对四人不满了!
  金笔大侠发觉,他这四位好友,也许是太敬重他令狐某人的关系,他们对他,事事都看他的眼色,完全不似“天龙六曹”当年对恩师“天龙老人”那样,择善固执,坚守友朋间忠谏之道!
  他相信,今日晨间“四友”假如换上“六曹”,那个叫俞人杰的少年,就不会不被录取了!
  终于,金笔大侠迟疑地停下脚步,他觉得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坏,雅不欲以此感染别人。
  背后一名老家人不胜惑然叫道:“老爷……”
  金笔大侠转过身去道:“去告诉聂爷他们不必等了,就说我在后面有点事,不克分身,等会儿另外煮碗面,顺便叫郑师爷到书房里来一趟!”
  回到后院书房中,金笔大侠望着跳动的灯火,再度陷入沉思。
  在这间书房中,到处留有恩师手泽,由恩师天龙老人,他不禁又勾起对天龙六曹的怀念。
  当年新野那一役,魔方多至百余人,他这一边,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曾追随恩师天龙老人,几达一个甲子之久的“诗”。“棋”。“酒”、“茶”、“笛”、“剑”等“天龙六曹”;结果,一战下来,天龙六曹,六折其四,仅活下一位“酒叟”徐适之,以及一位“剑叟”萧振纲!
  事后,他虽将“诗”、“棋”、“茶”、“笛”四人之家小,妥为安置,并将生还之“酒叟”和“剑叟”分别设庄供养,不再加以差遣,但是,无论对生对死,他始终都有着一份愧歉之感。
  因为六人跟随师父那样久,都能安然无恙,师父一死,到他手里,他金笔大侠自己固然青出于蓝,声誉扶摇直上,然而六人之中,却有四人为此而永离人世!
  而这种令人难安的自责之感,非常不幸的,今晨又出现一次。
  自新野一役后,为发掘可造之材,传天龙一脉,永兴不衰,后继有人;以及对那些逸去的魔头们作防患未然计,每年今天,八月初五,也就是新野一役的纪念日,他都接见两三名经过严格初试的少年,由金笔四友陪同,作是否收录为座下弟子之最后抉择。
  今天,获得接见的少年,共有三名。
  前面二名,一个姓尤,一个姓申,均为衡山派所推荐。两人气质虽都还可以,惟根骨太差,显然难望有所大成,所以一上来便为四友所一致否决。
  第三名少年,姓俞,名人杰。
  金笔大侠看清这名少年的面目,不禁大为惊讶。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当年,恩师天龙老人,第一次见到他时,一定也有过这份类似的惊讶!
  不但如此,金笔大侠在当时且还肯定地告诉自己,这名俞姓少年投入天龙门之后,他如能将恩师当年加诸自己的,转而加诸这名少年身上,此子来日之成就,势必更在自己之上!
  所以当时金笔大侠,心中便接着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如今才不过望五之年,正是一名武人春秋鼎盛之期,他是否真的需要,急着培植一名少年人,再由那名少年人,在若干年之后,使自己相形失色?
  这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可怕到近乎可耻!
  当这个念头升起时,金笔大侠自己,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于是,金笔大侠的眉头,不期而然的皱了那么一下。在金笔大侠而言,他皱眉,乃出于一种自责。
  那就是说:以他金笔大侠令狐某人,何以也会出现这种狭隘的自私之念?
  可是,四友等人,竟然误会了他的心意,衣袖一挥,一场甄试,就此草草提前结束!
  等他回过来,那名俞姓少年,业已负气奔至庄门之外!
  刚才,在草坪上,他,金笔大侠,便是为此事出神。一天下来,他在内心,不断地盘问自己,当他发觉那俞姓少年离去后,再加追截,是否来得及?
  如然,他又何以没有那样做?
  门口灯光一暗,走进一名长衣老者,来的正是本府那位郑师爷。郑师爷走进房中,拱袖一躬道:“老爷传唤,不知有何吩咐?”
  金笔大侠抬头道:“冯、立、李、俞四家,近来都还好吗?”
  郑师爷恭身答道:“托老爷的福,都还安好。日前张三经过义庄时,他们尚都托张三带信,要老爷多多保重身体。”
  金笔大侠点点头,又问道:“徐萧两位老翁那边如何?”
  郑师爷脸上现出笑容道:“徐老儿据说整天仍在醉乡之中,谁劝也是枉然;萧老几则在忙着起炉找新材,说要为老爷铸造一把好剑!”
  金笔大侠讶然道:“为我铸剑?我是不用剑的呀!”
  郑师爷微笑着道:“老儿说,他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老儿仍认为,天龙府中没有一把好剑,总不成话说。他说老爷到时候纵是不愿佩在身上,挂在书房里,当做装饰,也是好的。”
  金笔大侠失笑道:“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就随他去吧!”
  郑师爷接着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金笔大侠沉吟了片刻道:“义庄那边,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就差张三去看看,四家假如缺什么,尽管着人来取,至于徐老儿那边,过两天,师爷不妨亲自去一下,这老儿嗜酒如命,要他一下戒绝,当然不可能,但少喝一点,总该可以。所以,在必要时,师爷不妨唬他一唬、就说是我的意思:他老儿若再不稍节制些,马上要他搬来府中住,届时将叫他点滴不得沾唇!”
  郑师爷欠身道:“老朽遵办!”
  郑师爷退去后,老家人送来一碗汤面。金笔大侠草草用完,站起身来,绕室徘徊,他虽因适才的一番安排,心中略感宽慰,但早上那名少年的影子,却仍盘旋脑际,无法排遣。
  最后他轻轻一叹,于心底告诉自己:事情既已成为过去,还想它做什么呢?相信我令狐某人,至少未来的二十年内,风光尚可维系。俗云:十步之内有芳草。二十年,是个不短的日子,以后难道就再没有像俞人杰这样的少年出现么?
  俞人杰走出天龙府,心情沮丧异常。
  他并不埋怨任何人,金笔大侠乃当今武林中之泰山北斗,金笔四友,亦为一时之俊彦,他们看他不中,必有原因;但他那位酒鬼徐爷爷,则不该骗他,说什么只要他有勇气登门,保他稳被录取!
  中午时候,俞人杰回到朱仙镇,买了两个馒头,勉强填饱肚皮,然后向镇外的忠庄,没精打采地走去。
  走进庄子,便听得从一排桑树下,遥遥传来一阵歌声:
  九里山前旧战场
  牧童拾得旧刀枪
  鸟江流水潺潺响
  仿佛虞姬哭霸王……
  往日,俞人杰听到这种歌声,心头均会涌起一阵亲切的感觉,但是,今天歌声入耳,感到的却只是聒噪厌烦。
  俞人杰皱皱眉头,朝着那排桑树走去。
  桑荫下面,一桌一椅,一壶四碟,一位敝衣老者正在自得其乐。
  老者约摸七十来岁,帚眉细眼,花白胡须上,满是酒渍。老人这时大概已有七分酒意,歌声半途而歇,连连打着酒呃。
  不过,别看老家伙醉容可掬,目光却仍颇利锐,他一眼看到俞人杰,一声“啊哈”,精神大振,酒呃亦告不疗而愈!
  老家伙嘻了嘻嘴巴,高声道:“小子,恭喜你啦!”
  俞人杰懒懒过去,靠在一株树干上,一声不响。
  老人甚为诧异道:“出了岔子?”
  俞人杰仍然一声不响,只微微撩起眼皮,以眼角投出冷漠的一瞥!
  老人醉眼皮一阵眨动,心里已然有数,“啪”的一声,搁下酒壶,两手把着桌沿道:
  “你小子有没有告诉他们,你就是……”
  俞人杰冷冷一笑道:“我告诉他们我就是‘六曹’中‘笛叟’的孙儿是不是?是的,假如那样说了,看在家祖的情分上,我俞人杰无疑将被收留,不配做徒弟,亦可充小厮。抱歉的是,我俞人杰不至于那样没出息!”
  老人连连摆头道:“不对,不对!”
  俞人杰侧脸道:“什么不对?”
  老人自言自语道:“依老夫看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俞人杰悠然道:“什么问题?”
  老人头一抬道:“别的不去说它,就拿府中现有的几名弟子作比,你比公冶。杨、居。
  马那几个小子,难道还不如?”
  俞人杰微哂道:“这几句话,杰儿听来总有一百遍了;谢谢涂爷爷褒奖,只可惜天龙传人姓令狐,而非六曹之一的您老酒叟!”
  酒叟一跳而起道:“你小于暂且等在这里,待我酒鬼过去,好好的责问那些糊涂蛋!”
  俞人杰横身一躬道:“请坐!”
  酒叟大感意外道:“拦我作甚?”
  俞人杰抬头问道:“徐爷爷的意思,是表示你这位活着的酒叟,要比木墓已拱的笛叟,情面来得大些?”
  酒叟微微一怔道:“谁这样说了?”
  俞人杰簿簿接着道:“那么、您老凭什么要去左右人家的既定之局?您老有没有先问问杰儿:纵然对方肯接受,杰儿会不会答应?”
  酒叟摇摇头道:“真拿你这孩子一点办法没有!”
  俞人杰笑笑道:“这就是您老跟萧爷爷一直担心着的侍宠生骄吧!”
  酒叟忽然说道:“对了!我们先到对面去看看你萧爷爷再说怎么样?”
  俞人杰道:“去看萧爷爷,杰儿当然不反对。”
  酒叟转过身去,抓起桌上那把酒壶,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然后将酒壶往胁下一夹,挥挥手道:“走!”
  老少两人,沿着池塘,从一条小路上,向对面一块高地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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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雄堪怜
  高地上面,排植着数株垂柳,柳条纷披中,隐隐有檐角露出,其情境与酒叟之居处,又别有一番况味。
  老少两人刚刚来到那排垂柳之前,屋后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适之么?”
  酒叟边走边答道:“除了我酒叟,你这糟老头儿,共有几门亲戚?”
  屋后又问道:“同来的谁?”
  酒叟回答道:“小杰!”
  屋后哦了一下道:“小杰么?怎么样?取了没有?”
  酒叟应声道:“你猜呢?”
  屋后不假思索道:“这有什么好猜的?当然取了!像小杰这样的孩子,放眼当今各派弟子中,哪里去找第二个?”
  酒叟干咬了一声道:“我也这样想!”
  屋后似乎一惊道:“难道”
  酒叟缓缓接着道:“可惜人家天龙传人,看法却不一样!”
  屋后怪声嚷道:“胡说!”
  跟着,一名高大的老人,自屋后急步抢出。
  只见这位“六曹”之一的“剑叟”,年纪亦在七旬上下,一张重枣脸,隆准!”额,虽然须眉尽白,一双眼神,却仍奕奕如电!
  剑叟在腰间围着一条旧布裙,双手一片泥污,似乎是在屋后忙着和泥搭建什么的。
  这位剑叟的脾气,显然较酒叟躁烈得多,这时一面在围裙上擦手,一面瞪着酒叟,迫不及待地连声追问道:“说说清楚……”
  酒叟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好整以暇的说道:“说什么?要说的,早就说完啦;不取就是不取,简单明了!”
  剑叟转向俞人杰道:“孩子,你说!”
  俞人杰苦笑了笑道:“杰儿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昨天,参加初试者,共计十八人,最后录取三名,两名衡山弟子,还有杰儿。不意今晨入府面试时,金笔四友一句话没问,便挥手示意,命杰儿退下……”
  剑叟注目道:“另外那两名衡山弟子取了没有?”
  俞人杰摇头道:“也没有!”
  剑久又问道:“你说金笔四友连一句话都没有问你?”
  俞人杰点头道:“是的!”
  剑叟接着道:“令狐玄本人有无表示?”
  酒叟冷冷插口道:“废话!”
  剑叟转脸相向道:“为何是废话?”
  酒叟翻着眼珠道:“我们那位天龙传人,他要是有过表示,这小子此刻还会在此地?”
  剑叟重又转向俞人杰道:“别理他,孩子,还是你来说!”
  俞人杰想了一下道:“至于金笔大侠……杰儿记得……他好像对杰儿很注意,不过,他老人家似乎另有心事,坐在那里,始终未发一言。”
  剑叟搔着耳根子道:“这不是怪事么?”
  接着,头一抬,又问道:“在初试时,你报的什么出身?”
  俞人杰答道:“杰儿报的是长葛俞家庄人氏,曾随庄中一名蔡姓武师练过二年多拳脚。”
  剑叟惑然道:“长葛什么地方有个俞家庄?”
  俞人杰微微低下头去道:“杰儿本想在录取之后,再说出真正身世,以及跟两位爷爷练过三年……杰儿没有料到……天龙府的大门……竟是……如此般的……难以跨入。”
  酒叟从旁点头道:“一个人得失事小,气节事大,你小子能有这份骨气,亦不枉是笛叟俞某人之孙,我们两个糟爷爷,总算没有白疼你!”
  剑叟叹了口气道:“孩子,武林有史以来,也没有出过多少像我们天龙六曹这样的人物,你已跟爷爷们练过三年,现在,接下去,再来个三四年,我看也差不多了!”
  俞人杰抬头正容道:“两位爷爷与家祖共事数十年,出生人死,情逾手足,无论怎么样,杰儿也不敢对两位爷爷的武学安置一词;不过,两位爷爷都知道的,杰儿当初所以要求两位爷爷传授武功,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列身天龙门墙,现在既然事与愿违,杰儿年事尚轻,尽可改志他图,关于武功一道,请两位爷爷原谅,杰儿不愿再提了!”
  酒剑两叟,相视无言。隔了片刻,剑叟忽然说道:“孩子,我问你一件事:你想投入天龙门下,是为了想获传天龙武学?还是因为羡慕天龙师徒之为人?”
  俞人杰道:“杰儿以为两者无可划分!”
  剑叟微哦道:“怎么说?”
  俞人杰道:“天龙武学如无天龙师徒这等人物,用以诛凶锄暴,天龙武学势将一无是处。反之如天龙师徒没有这种绝世武学为翼护,他们师徒,纵有凌云之志,亦属枉然!杰儿管见如此,尚望两位爷爷诲正!”
  剑叟转身向酒叟道:“若叫这孩子再跑一趟天水,你酒鬼以为有无一点小希望?”
  酒叟愕然道:“你是说”
  剑叟点点头道:“老朽正是这个意思。天龙六曹,如今只剩下你我两个;而且,这孩子细说起来,也不算外人!”
  目光紧注,接道:“怎么样?现在就凭你酒鬼一言取决!”
  酒叟皱眉道:“试……当然可以试上一试,不过……到时候,万一扑个空,像这么远的路……你叫这孩子,他受得了么?”
  俞人杰星目一闪,连忙接口道:“受得了受不了,只要杰儿愿意去,便不须两位爷爷烦心,倒是这一趟天水之行的用意何在,两位爷爷最好先行说个清楚!”
  剑叟望了酒叟一眼,摆摆头道:“到里面去说吧……”
  三个月后,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
  在天水郡,渭县北,靠近庄浪河的一座小村落中,忽然冒着风雪出现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座小村落,仅有十来户人家。因为天气严寒之故,家家户户柴扉紧闭,放眼望去,鸡犬不闻,显得甚是凄清荒凉。
  少年找了一处避风所在,活动了一下脖子,伸出双手,呵一口气,用力搓几搓,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张绉招的小纸片。
  少年将纸片抹平,反复端详了一阵,最后点点头道:“就是这里,不会错的了……”
  那是一排三间,用泥砖砌造的小茅屋,门框上的一付楹联,业已褪尽颜色,但依稀尚可辨认出上面的字句是:
  一二亩瘦田,雨笠烟蓑朝起早;
  三四间破屋,青灯黄卷夜眠迟。
  少年看了,不禁暗暗好笑,心想:“‘夜眠迟’信而有征,‘朝起早’则未见得!”
  少年理了理衣襟,走上土阶,正待举手叩门,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门环上扣着一条草绳,绳结上满是蛛网浮尘。
  少年一只右手,僵举半空中,久久无法放落。
  “果然被徐爷爷不幸而言中!”
  俞人杰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子。
  就在这时候,忽有一阵儿啼,顺风传送过来。
  俞人杰精神微微一振,抬头循声望去,知道这阵儿啼,是由东北角落上一栋小茅屋所发出。
  当下急忙走过去,隔着窗户,向屋里问道:“有人在吗?”
  一个妇人的声音应道:“谁呀?”
  俞人杰道:“问个人,大婶。请问大婶,这附近,有没有住着一位柳老夫子?”
  妇人像是没有听懂道:“柳老夫子?”
  接着,又啊了一声道:“你是问住在西边那排屋子里的那个柳老头儿么?”
  俞人杰连忙接口道:“是的,大婶。”
  妇人大声说道:“要找这老头儿,可不容易呢。我看,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再来一趟,如果碰得巧,也许能够遇上!”
  俞人杰苦笑笑,高声道:“好的,大婶,打搅您啦!”
  风雪愈来愈大,天空中一片昏暗。俞人杰拉紧领口,缩起脖子,转身向村外走去。
  迢迢数千里,满怀希望,又告幻灭!
  这次,为了成全他的壮志宏愿,两位爷爷向他透露了一个当今武林已鲜有人知的秘密。
  原来昔年的武林奇人“八指翁”,事实上共收有两名门徒:一个便是叱咤江湖,几达半个甲子之久,已于十多年前去世的“天龙老人”,另一个便是他这次访而未遇的“逍遥书生”,两位爷爷说:“天龙老人”和“逍遥书生”当年系同时拜师受艺,后来之成就,亦在伯仲之间。这对师兄弟,惟一不同之处,便是一个心胸豪迈,一个性甘淡泊;以致同枝异果,数十年之后,一个成了家喻户晓的当代大侠,一个则牺隐边睡,默默无闻,几乎连姓名都已为世人所遗忘!
  两位爷爷向他保证:事在人为,逍遥书生柳子放,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孤僻之士,只要这位当年的逍遥书生尚在人世,且能顺利找着,他便不难于若干年后,成为另一位金笔大侠!
  他自信不会辜负两位爷爷对他的期望。可是,命舛缘悭,天不从人愿
  漫漫严冬过尽,俞人杰来到古都长安。
  现在,俞人杰最感迫切需要的,有两件事:洗一个热水澡,换一套干净衣服!
  说起来,这不是两件难事,但是,问题是,他带的几两银子,四五个月下来,已用得一文不名了!
  所以,俞人杰发觉,洗澡换衣服,尚属其次;目前真正迫切需要的,还是如何去马上谋得一份可以解决一日三餐的差事。
  他在家乡时,常听人说长安遍地皆是黄金。
  就好像只要到了长安,无不立成巨富似的。
  如今,他正彷徨在长安街头,面对着熙攘行人,腹中饥肠辘辘黄金在哪里?
  俞人杰信步前行,也不知道走过几条大街,穿过多少条小巷,忽然,他停下脚步,同时仰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泥金大字:
  “状元楼”!
  接着传入耳鼓的,有笑语,有酒香,以及阵阵曼妙的歌声。
  歌声是一首小令,调寄凭栏人,歌词唱的是:
  “两处相思无计留
  君上孤舟妾倚楼
  这些兰叶舟
  怎装如许愁……”
  歌声一歇,彩声四起!
  “好!”
  “好!”
  “要得,小姑娘,再来一曲!”
  “……”
  “咳咳!”
  “咳咳!”
  “啊,不,大家静一静,且先听我们王公子的评语!”
  “歌喉嘛,咳咳,还不错。”
  “好!”
  “好!”
  “歌喉不错!”
  “的确不错!”
  “赏下去,重重地赏……”
  “咳咳咳!”
  “静一静!”
  “不过,咳咳,老家伙的琵琶,却未免差劲了些。”
  “琵琶差劲!”
  “的确差劲!”
  “陈九,随便打发几个……”
  俞人杰暗暗点头,心想:
  “上面这位什么王公子,虽属纨绔者流,却不失为知音,刚才配弹的琵琶,委实不够高明!”
  俞人杰思索着,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当下不再犹豫,衣角一撩,飞步登楼,他一面走向那对正待离去看似祖孙的老者与少女,一面探手自背后摘下笛袋,高声说道:“红妹,且慢,再唱一曲,我来吹笛……”
  他呼“红妹”,是因为那少女穿的是一身红衣!
  那红衣少女闻言非常意外的转过身来,张大一双丹凤眼,愕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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