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Murong Mei   China   现代中国   (1932 AD1992 AD)
金筆春秋
  作者:慕容美
  第一章 英雄堪羨
  第二章 英雄堪憐
  第三章 一闋長亭春
  第四章 南北東西路
  第五章 金童玉女
  第六章 牛鬼蛇神
  第七章 波瀾未息
  第八章 風雲繼起
  第九章 來者不善
  第十章 失之毫釐
  第十一章 差之千裏
  第十二章 原來如此
  第十三章 驚魂巨變
  第十四章 病磨大俠
  第十五章 人算天算
  第十六章 秘笈求醫
  第十七章 又落敵手
  第十八章 且弄玄虛
  第十九章 花花公子
  第二十章 逍遙書生
  第二十一章 赤子之心
  第二十二章 絶藝初試
  第二十三章 投身虎穴
  第二十四章 化骨美人
  第二十五章 卿本佳人
  第二十六章 且懲蟊賊
  第二十七章 黃金之利
  第二十八章 黃金之害
  第二十九章 巧計脫身
  第三十章 摘姦發伏
  第三十一章 蛾眉多情
  第三十二章 和尚醉話
  第三十三章 深入重地
  第三十四章 面對雙姬
  第三十五章 再起徵塵
  第三十六章 連傳警訊
  第三十七章 紅粉苦心
  第三十八章 孽子遭厄
  第三十九章 意外高升
  第四十章 自投陷阱
  第四十一章 以假製假
  第四十二章 將計就計
  第四十三章 火燒太平莊
  第四十四章 再作藉籌客
  第四十五章 大千之行
  第四十六章 縱橫之術
  第四十七章 血戰之場
  第四十八章 兩傷之局
  第四十九章 無心插柳
  第五十章 有意栽花
  第五十一章 蛛絲馬跡
  第五十二章 群魔竄舞
  第五十三章 魔窟遊竜
  第五十四章 萍蹤寄語
  第五十五章 酒逢知己
  第五十六章 不期而遇
  第五十七章 進身之計
  第五十八章 虛虛實實
  第五十九章 子夜傳驚
  第六十章 技懾群寇
  第六十一章 子夜驚變
  第六十二章 虛虛實實
  第六十三章 袖裏乾坤
  第六十四章 幻變千相
  第六十五章 竜爭虎鬥
  第六十六章 亂紫成碧
  第六十七章 荒廟魅影
  第六十八章 幻變千相
  第六十九章 促膝秘談
  第七十章 暗遞消息
  第七十一章 假戲真做
  第七十二章 得失難料
  第七十三章 天機險露
  第七十四章 巨姦伏誅
  第七十五章 天大誤會
  第七十六章 至高代價
  第七十七章 信任有加
  第七十八章 言聽計從
  第七十九章 針鋒相對
  第八十章 成功在望
  第八十一章 安逸出虎穴
  第八十二章 從容入竜潭
  第八十三章 言聽計從
  第八十四章 竟與同命
  第八十五章 權且與謀
  第八十六章 待試身手
  第八十七章 邪魔互鬥
  第八十八章 氣煞姦酋
  第八十九章 妙手回春
  第九十章 袖中乾坤
  第九十一章 深夜傳警
  第九十二章 君山之會
  第九十三章 群魔路絶
  第九十四章 猶逞快意
  第九十五章 金筆揚威
  第九十六章 乾坤永定
第一章 英雄堪羨
  日薄西山,倦鳥歸林。在一座遼闊的林邊草坪上,一名中年文士,正在俯身檢視着一具“屍體”。
  地上那具“屍體”,雖然中鏢無算,但衹是一具木偶靶子,並非血肉之軀。
  這時,衹見那文士緩緩直起身子,搖搖頭,嘆一口氣,接着便擡頭遙望西方天際,對着那多彩多姿的晚霞,默默出神起來。
  七八年前,在豫南新野,武林中曾有過一場日月無光的大殺戮
  在那場大殺戮中,天罡七煞同陣伏誅;海內四毒,無一漏網;五臺天厭叟斷去一條左臂;揚州水火雙姬,披發落荒,僅以身免……
  經過這一場驚天動地而泣鬼神的正邪大决戰,武林中之魑魅魍魎,一時為之斂跡。
  而在這場血戰中,督率孤軍,以寡敵衆,勇搏群魔的天竜傳人,金筆大俠令狐玄,亦於一夕之間,名滿天下,無形中成為天下黑白兩道公認之領袖他,金筆大俠令狐玄,便是此刻草坪上的這名中年文士!
  不過,此刻浸浴在一片落日餘暉中的金筆大俠令狐玄,其所以怔怔出神,顯然並不是在回憶他上述那段輝煌的往事。
  至於腳底下那具木雕人像,雖然上面哪一支鋼鏢,皆未能打中指定之部位,無疑亦非金筆大俠此刻心情沉重之原因。
  因為他對自己座下,各級弟子之資質,清楚異常;就連對三名銅筆弟子,都未存此奢望,遑論剛纔的這幾名鐵筆弟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
  金筆大俠面呈苦笑,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軀,步離草坪,順着一條小溪流,嚮一片綿延的莊宅緩步行去。
  就在金筆大俠走過那座紅木小橋,身形於莊門中消失不久,迷蒙暮靄中,兩條瘦長黑色人影,自那草坪邊樹林內,一閃而出!
  兩名不速之客,躡步弓身,像狸貓般,悄沒聲息地一下撲去那具木雕人像身邊。
  在經過一番匆匆察看之後,其中一名黑衣人低聲問道:“馬尼以為如何?”
  另一名黑衣人搖搖頭,啞聲說道:“我看我們頭兒,最好暫時死了這條心,人傢是為了徒弟不爭氣,纔顯得心事重重,落落寡歡,他卻誤以為人傢……”
  像出現時一樣,兩名黑衣人四下裏略一張望,復嚮林中消失不見!
  金筆大俠在步嚮前廳時,前廳中,恰有一陣笑語傳出;聽到這陣笑語,金筆大俠一雙濃眉,不禁緊緊皺起。
  現在守候在前廳中,等他共進晚餐的,正是當今武林中無人不知的“金筆四友”,“華山白衣俠”聶文衛、“金陵公子”鬍逸平、“順天無常”祖達三、“流星趕月”郎星奇!
  這四人,都是金筆大俠行道江湖時,所結交的金石益友,在今天以前,金筆大俠對這四位生死至交,一直視如手足,無分彼此,雖然四人並未參與當年的新野之役,但這一點,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情,因為當年事出倉猝,呼應無從,而且群魔係針對令狐玄一人而來,他也不願倚仗外來助力,不過,由於今日晨間之事件,他對四人不滿了!
  金筆大俠發覺,他這四位好友,也許是太敬重他令狐某人的關係,他們對他,事事都看他的眼色,完全不似“天竜六曹”當年對恩師“天竜老人”那樣,擇善固執,堅守友朋間忠諫之道!
  他相信,今日晨間“四友”假如換上“六曹”,那個叫俞人傑的少年,就不會不被錄取了!
  終於,金筆大俠遲疑地停下腳步,他覺得今天的心情實在太壞,雅不欲以此感染別人。
  背後一名老傢人不勝惑然叫道:“老爺……”
  金筆大俠轉過身去道:“去告訴聶爺他們不必等了,就說我在後面有點事,不剋分身,等會兒另外煮碗面,順便叫鄭師爺到書房裏來一趟!”
  回到後院書房中,金筆大俠望着跳動的燈火,再度陷入沉思。
  在這間書房中,到處留有恩師手澤,由恩師天竜老人,他不禁又勾起對天竜六曹的懷念。
  當年新野那一役,魔方多至百餘人,他這一邊,除了他自己,便衹有曾追隨恩師天竜老人,幾達一個甲子之久的“詩”。“棋”。“酒”、“茶”、“笛”、“劍”等“天竜六曹”;結果,一戰下來,天竜六曹,六折其四,僅活下一位“酒叟”徐適之,以及一位“劍叟”蕭振綱!
  事後,他雖將“詩”、“棋”、“茶”、“笛”四人之傢小,妥為安置,並將生還之“酒叟”和“劍叟”分別設莊供養,不再加以差遣,但是,無論對生對死,他始終都有着一份愧歉之感。
  因為六人跟隨師父那樣久,都能安然無恙,師父一死,到他手裏,他金筆大俠自己固然青出於藍,聲譽扶搖直上,然而六人之中,卻有四人為此而永離人世!
  而這種令人難安的自責之感,非常不幸的,今晨又出現一次。
  自新野一役後,為發掘可造之材,傳天竜一脈,永興不衰,後繼有人;以及對那些逸去的魔頭們作防患未然計,每年今天,八月初五,也就是新野一役的紀念日,他都接見兩三名經過嚴格初試的少年,由金筆四友陪同,作是否收錄為座下弟子之最後抉擇。
  今天,獲得接見的少年,共有三名。
  前面二名,一個姓尤,一個姓申,均為衡山派所推薦。兩人氣質雖都還可以,惟根骨太差,顯然難望有所大成,所以一上來便為四友所一致否决。
  第三名少年,姓俞,名人傑。
  金筆大俠看清這名少年的面目,不禁大為驚訝。他的第一個感覺是:當年,恩師天竜老人,第一次見到他時,一定也有過這份類似的驚訝!
  不但如此,金筆大俠在當時且還肯定地告訴自己,這名俞姓少年投入天竜門之後,他如能將恩師當年加諸自己的,轉而加諸這名少年身上,此子來日之成就,勢必更在自己之上!
  所以當時金筆大俠,心中便接着産生一種微妙的感覺:他如今纔不過望五之年,正是一名武人春秋鼎盛之期,他是否真的需要,急着培植一名少年人,再由那名少年人,在若幹年之後,使自己相形失色?
  這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可怕到近乎可恥!
  當這個念頭升起時,金筆大俠自己,也不由得暗暗吃驚。
  於是,金筆大俠的眉頭,不期而然的皺了那麽一下。在金筆大俠而言,他皺眉,乃出於一種自責。
  那就是說:以他金筆大俠令狐某人,何以也會出現這種狹隘的自私之念?
  可是,四友等人,竟然誤會了他的心意,衣袖一揮,一場甄試,就此草草提前結束!
  等他回過來,那名俞姓少年,業已負氣奔至莊門之外!
  剛纔,在草坪上,他,金筆大俠,便是為此事出神。一天下來,他在內心,不斷地盤問自己,當他發覺那俞姓少年離去後,再加追截,是否來得及?
  如然,他又何以沒有那樣做?
  門口燈光一暗,走進一名長衣老者,來的正是本府那位鄭師爺。鄭師爺走進房中,拱袖一躬道:“老爺傳喚,不知有何吩咐?”
  金筆大俠擡頭道:“馮、立、李、俞四傢,近來都還好嗎?”
  鄭師爺恭身答道:“托老爺的福,都還安好。日前張三經過義莊時,他們尚都托張三帶信,要老爺多多保重身體。”
  金筆大俠點點頭,又問道:“徐蕭兩位老翁那邊如何?”
  鄭師爺臉上現出笑容道:“徐老兒據說整天仍在醉鄉之中,誰勸也是枉然;蕭老幾則在忙着起爐找新材,說要為老爺鑄造一把好劍!”
  金筆大俠訝然道:“為我鑄劍?我是不用劍的呀!”
  鄭師爺微笑着道:“老兒說,他也知道這一點;不過,老兒仍認為,天竜府中沒有一把好劍,總不成話說。他說老爺到時候縱是不願佩在身上,挂在書房裏,當做裝飾,也是好的。”
  金筆大俠失笑道:“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就隨他去吧!”
  鄭師爺接着道:“老爺還有什麽吩咐沒有?”
  金筆大俠沉吟了片刻道:“義莊那邊,以後每隔十天半月,就差張三去看看,四傢假如缺什麽,儘管着人來取,至於徐老兒那邊,過兩天,師爺不妨親自去一下,這老兒嗜酒如命,要他一下戒絶,當然不可能,但少喝一點,總該可以。所以,在必要時,師爺不妨唬他一唬、就說是我的意思:他老兒若再不稍節制些,馬上要他搬來府中住,屆時將叫他點滴不得沾唇!”
  鄭師爺欠身道:“老朽遵辦!”
  鄭師爺退去後,老傢人送來一碗湯面。金筆大俠草草用完,站起身來,繞室徘徊,他雖因適纔的一番安排,心中略感寬慰,但早上那名少年的影子,卻仍盤旋腦際,無法排遣。
  最後他輕輕一嘆,於心底告訴自己:事情既已成為過去,還想它做什麽呢?相信我令狐某人,至少未來的二十年內,風光尚可維係。俗雲:十步之內有芳草。二十年,是個不短的日子,以後難道就再沒有像俞人傑這樣的少年出現麽?
  俞人傑走出天竜府,心情沮喪異常。
  他並不埋怨任何人,金筆大俠乃當今武林中之泰山北斗,金筆四友,亦為一時之俊彥,他們看他不中,必有原因;但他那位酒鬼徐爺爺,則不該騙他,說什麽衹要他有勇氣登門,保他穩被錄取!
  中午時候,俞人傑回到朱仙鎮,買了兩個饅頭,勉強填飽肚皮,然後嚮鎮外的忠莊,沒精打采地走去。
  走進莊子,便聽得從一排桑樹下,遙遙傳來一陣歌聲:
  九裏山前舊戰場
  牧童拾得舊刀槍
  鳥江流水潺潺響
  仿佛虞姬哭霸王……
  往日,俞人傑聽到這種歌聲,心頭均會涌起一陣親切的感覺,但是,今天歌聲入耳,感到的卻衹是聒噪厭煩。
  俞人傑皺皺眉頭,朝着那排桑樹走去。
  桑蔭下面,一桌一椅,一壺四碟,一位敝衣老者正在自得其樂。
  老者約摸七十來歲,帚眉細眼,花白鬍須上,滿是酒漬。老人這時大概已有七分酒意,歌聲半途而歇,連連打着酒呃。
  不過,別看老傢夥醉容可掬,目光卻仍頗利銳,他一眼看到俞人傑,一聲“啊哈”,精神大振,酒呃亦告不療而愈!
  老傢夥嘻了嘻嘴巴,高聲道:“小子,恭喜你啦!”
  俞人傑懶懶過去,靠在一株樹幹上,一聲不響。
  老人甚為詫異道:“出了岔子?”
  俞人傑仍然一聲不響,衹微微撩起眼皮,以眼角投出冷漠的一瞥!
  老人醉眼皮一陣眨動,心裏已然有數,“啪”的一聲,擱下酒壺,兩手把着桌沿道:
  “你小子有沒有告訴他們,你就是……”
  俞人傑冷冷一笑道:“我告訴他們我就是‘六曹’中‘笛叟’的孫兒是不是?是的,假如那樣說了,看在傢祖的情分上,我俞人傑無疑將被收留,不配做徒弟,亦可充小廝。抱歉的是,我俞人傑不至於那樣沒出息!”
  老人連連擺頭道:“不對,不對!”
  俞人傑側臉道:“什麽不對?”
  老人自言自語道:“依老夫看來,這裏面一定有問題!”
  俞人傑悠然道:“什麽問題?”
  老人頭一擡道:“別的不去說它,就拿府中現有的幾名弟子作比,你比公冶。楊、居。
  馬那幾個小子,難道還不如?”
  俞人傑微哂道:“這幾句話,傑兒聽來總有一百遍了;謝謝塗爺爺褒奬,衹可惜天竜傳人姓令狐,而非六曹之一的您老酒叟!”
  酒叟一跳而起道:“你小於暫且等在這裏,待我酒鬼過去,好好的責問那些糊塗蛋!”
  俞人傑橫身一躬道:“請坐!”
  酒叟大感意外道:“攔我作甚?”
  俞人傑擡頭問道:“徐爺爺的意思,是表示你這位活着的酒叟,要比木墓已拱的笛叟,情面來得大些?”
  酒叟微微一怔道:“誰這樣說了?”
  俞人傑簿簿接着道:“那麽、您老憑什麽要去左右人傢的既定之局?您老有沒有先問問傑兒:縱然對方肯接受,傑兒會不會答應?”
  酒叟搖搖頭道:“真拿你這孩子一點辦法沒有!”
  俞人傑笑笑道:“這就是您老跟蕭爺爺一直擔心着的侍寵生驕吧!”
  酒叟忽然說道:“對了!我們先到對面去看看你蕭爺爺再說怎麽樣?”
  俞人傑道:“去看蕭爺爺,傑兒當然不反對。”
  酒叟轉過身去,抓起桌上那把酒壺,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然後將酒壺往脅下一夾,揮揮手道:“走!”
  老少兩人,沿着池塘,從一條小路上,嚮對面一塊高地上走去。
  -
第二章 英雄堪憐
  高地上面,排植着數株垂柳,柳條紛披中,隱隱有檐角露出,其情境與酒叟之居處,又別有一番況味。
  老少兩人剛剛來到那排垂柳之前,屋後便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適之麽?”
  酒叟邊走邊答道:“除了我酒叟,你這糟老頭兒,共有幾門親戚?”
  屋後又問道:“同來的誰?”
  酒叟回答道:“小傑!”
  屋後哦了一下道:“小傑麽?怎麽樣?取了沒有?”
  酒叟應聲道:“你猜呢?”
  屋後不假思索道:“這有什麽好猜的?當然取了!像小傑這樣的孩子,放眼當今各派弟子中,哪裏去找第二個?”
  酒叟幹咬了一聲道:“我也這樣想!”
  屋後似乎一驚道:“難道”
  酒叟緩緩接着道:“可惜人傢天竜傳人,看法卻不一樣!”
  屋後怪聲嚷道:“鬍說!”
  跟着,一名高大的老人,自屋後急步搶出。
  衹見這位“六曹”之一的“劍叟”,年紀亦在七旬上下,一張重棗臉,隆準!”額,雖然須眉盡白,一雙眼神,卻仍奕奕如電!
  劍叟在腰間圍着一條舊布裙,雙手一片泥污,似乎是在屋後忙着和泥搭建什麽的。
  這位劍叟的脾氣,顯然較酒叟躁烈得多,這時一面在圍裙上擦手,一面瞪着酒叟,迫不及待地連聲追問道:“說說清楚……”
  酒叟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好整以暇的說道:“說什麽?要說的,早就說完啦;不取就是不取,簡單明了!”
  劍叟轉嚮俞人傑道:“孩子,你說!”
  俞人傑苦笑了笑道:“傑兒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昨天,參加初試者,共計十八人,最後錄取三名,兩名衡山弟子,還有傑兒。不意今晨入府面試時,金筆四友一句話沒問,便揮手示意,命傑兒退下……”
  劍叟註目道:“另外那兩名衡山弟子取了沒有?”
  俞人傑搖頭道:“也沒有!”
  劍久又問道:“你說金筆四友連一句話都沒有問你?”
  俞人傑點頭道:“是的!”
  劍叟接着道:“令狐玄本人有無表示?”
  酒叟冷冷插口道:“廢話!”
  劍叟轉臉相嚮道:“為何是廢話?”
  酒叟翻着眼珠道:“我們那位天竜傳人,他要是有過表示,這小子此刻還會在此地?”
  劍叟重又轉嚮俞人傑道:“別理他,孩子,還是你來說!”
  俞人傑想了一下道:“至於金筆大俠……傑兒記得……他好像對傑兒很註意,不過,他老人傢似乎另有心事,坐在那裏,始終未發一言。”
  劍叟搔着耳根子道:“這不是怪事麽?”
  接着,頭一擡,又問道:“在初試時,你報的什麽出身?”
  俞人傑答道:“傑兒報的是長葛俞傢莊人氏,曾隨莊中一名蔡姓武師練過二年多拳腳。”
  劍叟惑然道:“長葛什麽地方有個俞傢莊?”
  俞人傑微微低下頭去道:“傑兒本想在錄取之後,再說出真正身世,以及跟兩位爺爺練過三年……傑兒沒有料到……天竜府的大門……竟是……如此般的……難以跨入。”
  酒叟從旁點頭道:“一個人得失事小,氣節事大,你小子能有這份骨氣,亦不枉是笛叟俞某人之孫,我們兩個糟爺爺,總算沒有白疼你!”
  劍叟嘆了口氣道:“孩子,武林有史以來,也沒有出過多少像我們天竜六曹這樣的人物,你已跟爺爺們練過三年,現在,接下去,再來個三四年,我看也差不多了!”
  俞人傑擡頭正容道:“兩位爺爺與傢祖共事數十年,出生人死,情逾手足,無論怎麽樣,傑兒也不敢對兩位爺爺的武學安置一詞;不過,兩位爺爺都知道的,傑兒當初所以要求兩位爺爺傳授武功,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列身天竜門墻,現在既然事與願違,傑兒年事尚輕,盡可改志他圖,關於武功一道,請兩位爺爺原諒,傑兒不願再提了!”
  酒劍兩叟,相視無言。隔了片刻,劍叟忽然說道:“孩子,我問你一件事:你想投入天竜門下,是為了想獲傳天竜武學?還是因為羨慕天竜師徒之為人?”
  俞人傑道:“傑兒以為兩者無可劃分!”
  劍叟微哦道:“怎麽說?”
  俞人傑道:“天竜武學如無天竜師徒這等人物,用以誅兇鋤暴,天竜武學勢將一無是處。反之如天竜師徒沒有這種絶世武學為翼護,他們師徒,縱有凌雲之志,亦屬枉然!傑兒管見如此,尚望兩位爺爺誨正!”
  劍叟轉身嚮酒叟道:“若叫這孩子再跑一趟天水,你酒鬼以為有無一點小希望?”
  酒叟愕然道:“你是說”
  劍叟點點頭道:“老朽正是這個意思。天竜六曹,如今衹剩下你我兩個;而且,這孩子細說起來,也不算外人!”
  目光緊註,接道:“怎麽樣?現在就憑你酒鬼一言取决!”
  酒叟皺眉道:“試……當然可以試上一試,不過……到時候,萬一撲個空,像這麽遠的路……你叫這孩子,他受得了麽?”
  俞人傑星目一閃,連忙接口道:“受得了受不了,衹要傑兒願意去,便不須兩位爺爺煩心,倒是這一趟天水之行的用意何在,兩位爺爺最好先行說個清楚!”
  劍叟望了酒叟一眼,擺擺頭道:“到裏面去說吧……”
  三個月後,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
  在天水郡,渭縣北,靠近莊浪河的一座小村落中,忽然冒着風雪出現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
  這座小村落,僅有十來戶人傢。因為天氣嚴寒之故,傢傢戶戶柴扉緊閉,放眼望去,雞犬不聞,顯得甚是凄清荒涼。
  少年找了一處避風所在,活動了一下脖子,伸出雙手,呵一口氣,用力搓幾搓,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張縐招的小紙片。
  少年將紙片抹平,反復端詳了一陣,最後點點頭道:“就是這裏,不會錯的了……”
  那是一排三間,用泥磚砌造的小茅屋,門框上的一付楹聯,業已褪盡顔色,但依稀尚可辨認出上面的字句是:
  一二畝瘦田,雨笠煙簑朝起早;
  三四間破屋,青燈黃捲夜眠遲。
  少年看了,不禁暗暗好笑,心想:“‘夜眠遲’信而有徵,‘朝起早’則未見得!”
  少年理了理衣襟,走上土階,正待舉手叩門,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門環上扣着一條草繩,繩結上滿是蛛網浮塵。
  少年一隻右手,僵舉半空中,久久無法放落。
  “果然被徐爺爺不幸而言中!”
  俞人傑嘆了口氣,緩緩轉過身子。
  就在這時候,忽有一陣兒啼,順風傳送過來。
  俞人傑精神微微一振,擡頭循聲望去,知道這陣兒啼,是由東北角落上一棟小茅屋所發出。
  當下急忙走過去,隔着窗戶,嚮屋裏問道:“有人在嗎?”
  一個婦人的聲音應道:“誰呀?”
  俞人傑道:“問個人,大嬸。請問大嬸,這附近,有沒有住着一位柳老夫子?”
  婦人像是沒有聽懂道:“柳老夫子?”
  接着,又啊了一聲道:“你是問住在西邊那排屋子裏的那個柳老頭兒麽?”
  俞人傑連忙接口道:“是的,大嬸。”
  婦人大聲說道:“要找這老頭兒,可不容易呢。我看,到明年這個時候,你再來一趟,如果碰得巧,也許能夠遇上!”
  俞人傑苦笑笑,高聲道:“好的,大嬸,打攪您啦!”
  風雪愈來愈大,天空中一片昏暗。俞人傑拉緊領口,縮起脖子,轉身嚮村外走去。
  迢迢數千裏,滿懷希望,又告幻滅!
  這次,為了成全他的壯志宏願,兩位爺爺嚮他透露了一個當今武林已鮮有人知的秘密。
  原來昔年的武林奇人“八指翁”,事實上共收有兩名門徒:一個便是叱咤江湖,幾達半個甲子之久,已於十多年前去世的“天竜老人”,另一個便是他這次訪而未遇的“逍遙書生”,兩位爺爺說:“天竜老人”和“逍遙書生”當年係同時拜師受藝,後來之成就,亦在伯仲之間。這對師兄弟,惟一不同之處,便是一個心胸豪邁,一個性甘淡泊;以致同枝異果,數十年之後,一個成了傢喻戶曉的當代大俠,一個則犧隱邊睡,默默無聞,幾乎連姓名都已為世人所遺忘!
  兩位爺爺嚮他保證:事在人為,逍遙書生柳子放,並不是一個不通情理的孤僻之士,衹要這位當年的逍遙書生尚在人世,且能順利找着,他便不難於若幹年後,成為另一位金筆大俠!
  他自信不會辜負兩位爺爺對他的期望。可是,命舛緣慳,天不從人願
  漫漫嚴鼕過盡,俞人傑來到古都長安。
  現在,俞人傑最感迫切需要的,有兩件事:洗一個熱水澡,換一套幹淨衣服!
  說起來,這不是兩件難事,但是,問題是,他帶的幾兩銀子,四五個月下來,已用得一文不名了!
  所以,俞人傑發覺,洗澡換衣服,尚屬其次;目前真正迫切需要的,還是如何去馬上謀得一份可以解决一日三餐的差事。
  他在家乡時,常聽人說長安遍地皆是黃金。
  就好像衹要到了長安,無不立成巨富似的。
  如今,他正彷徨在長安街頭,面對着熙攘行人,腹中饑腸轆轆黃金在哪裏?
  俞人傑信步前行,也不知道走過幾條大街,穿過多少條小巷,忽然,他停下腳步,同時仰起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三個泥金大字:
  “狀元樓”!
  接着傳入耳鼓的,有笑語,有酒香,以及陣陣曼妙的歌聲。
  歌聲是一首小令,調寄憑欄人,歌詞唱的是:
  “兩處相思無計留
  君上孤舟妾倚樓
  這些蘭葉舟
  怎裝如許愁……”
  歌聲一歇,彩聲四起!
  “好!”
  “好!”
  “要得,小姑娘,再來一麯!”
  “……”
  “咳咳!”
  “咳咳!”
  “啊,不,大傢靜一靜,且先聽我們王公子的評語!”
  “歌喉嘛,咳咳,還不錯。”
  “好!”
  “好!”
  “歌喉不錯!”
  “的確不錯!”
  “賞下去,重重地賞……”
  “咳咳咳!”
  “靜一靜!”
  “不過,咳咳,老傢夥的琵琶,卻未免差勁了些。”
  “琵琶差勁!”
  “的確差勁!”
  “陳九,隨便打發幾個……”
  俞人傑暗暗點頭,心想:
  “上面這位什麽王公子,雖屬紈絝者流,卻不失為知音,剛纔配彈的琵琶,委實不夠高明!”
  俞人傑思索着,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當下不再猶豫,衣角一撩,飛步登樓,他一面走嚮那對正待離去看似祖孫的老者與少女,一面探手自背後摘下笛袋,高聲說道:“紅妹,且慢,再唱一麯,我來吹笛……”
  他呼“紅妹”,是因為那少女穿的是一身紅衣!
  那紅衣少女聞言非常意外的轉過身來,張大一雙丹鳳眼,愕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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