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龙乘风 Long Chengfe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52年)
将帅风云
  作者:龙乘风
  银鞭偷击 侠中之侠
  凶险漩涡 尔虞我诈
  黄花秘密 祸及满门
  拈花大师 项上首级
  逛销金窝 斧砍高墨
  赌场怪客 押眼赔眼
  奇峰突出 枭雄末路
  雨琴相斗 一死一伤
  寒戟销剑 险象环生
  无情杀手 夜会佳人
  风流杀手 断臂救美
  红粉佳人 化成枯骨
银鞭偷击 侠中之侠
  黄昏。
  秋风渐急,林中落叶飞舞。
  落叶处处。
  枯毁了的黄叶,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脖子上,也落在他的胸膛上。
  其中竟有一块不偏不倚的更落在他右肩的伤口上。
  夕阳从西山远峰透过林叶,照射着他的脸!他的脸看来是那么苍白,苍白得就像个已经咽了气好几天的死人。但他不是死人,死人是不会再流血、再流汗的。
  他的肩在流血。
  他的额在流汗。
  血味腥,汗却冰冷而无味。
  他现在应该去找个大夫,好好治疗身上的创伤。
  但他看不见大夫。 他看见的是夕阳慢慢沉下去,他的人也慢慢的向下沉。
  太阳西下,明日还会东山再起。
  但他若在今夕沉了下去,就永无超生之日。
  天色终于暗了!他也终于倒下!九十七枝火炬,一百八十把精钢打造的鬼头刀,几乎搜遍整片林子。
  骆九爷亲自率领着鬼王帮近二百手下,追踪了快半天,根据种种迹象显示,林晚塘一定就在这片林子之中。
  林晚塘已受了伤,他中了一枚天绝地杀追魂钉。
  他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骆九爷却下命令,无论林晚塘生死如何,总而言之,活着要抓人,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抬回去!骆九爷自二十一岁出道江湖,这四十余年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彻底。
  做事彻底,是他成功因素。
  在黑道上,他的确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
  在这片林子的南方,是一条不太宽的河。
  河上有桥。 独木桥。
  就在骆九爷即将脾气大发的时候,独木桥上忽然传来一阵笛声。
  然后,骆九爷又听到一阵怪响。
  那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骆九爷脸色一变,立刻赶到河边。
  他看见王帮中最凶悍的两个刀手,面无血色的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们的手俱已折断!独木桥上,站着一个白衣人。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阔边草笠帽。
  虽然这一顶草笠帽帽边很阔大,但仍然掩盖不住他的一头长发。
  在火炬的照耀下,骆九爷只能看见他长发披肩,却看不见他的脸。 笛声已停,白衣人背负双手,谁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又有一个鬼王帮的刀手,恃着血气方刚之勇,扑了过去,要和这个神秘的白衣人一决高下!但骆九爷却大声喝止:“蔡么,你退下!”
  蔡么立退。
  但白衣人却冷笑一声;“太迟了。”
  就在这一刹那,白衣人已像鬼魅般欺到蔡么身前。
  蔡么大吃一惊,他做梦的时候也想不到世间上竟然会有这么快的身法! 他吃惊未已,双肘同时突觉一阵剧痛,两臂同告折断。
  他的身子再也站立不稳,跌进河中。
  白衣人用什么手法把他的双手废掉?他竟然完全看不出来!骆九爷脸色又已变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对于蔡么这种人来说,毁了他的一双手实在比杀了他还吏可怕百倍。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他不配让我出手杀他。”
  骆九爷瞪起了眼,厉声道:“本帮主又如何?”
  白衣人冷冷道:“勉强还可以。”
  骆九爷突然大笑。
  两个箭步间,他的人已站在独木桥上了。
  他身长七尺六寸,比起眼前的白衣人,最少高出半尺。
  但他用的武器却并不卡,那是一把铁摺扇。
  骆九爷凝视着白衣人半晌,突然道:“说出你的名字。”
  白衣人道:“不必。”
  骆九爷冷笑道:“本帮主从来不杀无名之辈,你说出名字,本帮主一定会在你的坟前立碑。”
  白衣人的声音比他更冰冷百倍,他的回答也很绝:“我杀你之后,绝不会为你立碑,所以你也不必问我的名字,更不必为我立碑。”
  骆九爷道:“好!那么本帮主就当只不过是杀了一条狗……”
  “狗”字才出口,他手中的铁摺扇已张开,十二枝扇骨中各自射出一枚毒针!毒针射出的同时,骆九爷的铁摺扇也同时向前扑击,向白衣人的咽喉间疾划过去。
  无论那十二枚毒针是否能够射中白衣人,他这一扇已足以让绝大多数的武林高手立刻躺下。
  可是,毒针没有击中白衣人,他这一扇扑击也同时落空。
  明明还在眼前的白衣人,忽然就像是一阵轻风般,消失得元影无踪。
  直到骆九爷再看见白衣人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锋已贯穿过他的嘴巴!
  一剑就已致命! 但别人还是看不见剑,他们只看见白衣人的手中,紧握着一枝铁笛。
  显然,剑锋就藏在铁笛之中。
  鬼王帮虽然人多势众,但连骆九爷都在一招半式之间便死在白衣人的手下,他们又岂敢胡来。
  直到骆九爷“咚”的一声跌进河里的时候,白衣人已飘然远去。
  没有人敢追。黑夜中,他们只听见了车轮辗动的声音,渐渐由近而远,终不可听闻。
  他们找不到林晚塘,也没有替帮主报仇。
  所以,后人评论这一件事,都说他们全是饭桶中的饭桶。
  马车风驰电掣般望南而去!白衣人挥鞭赶车,奔驰大约十里之后,终于停顿下来。
  他遭遇到障碍。 阻碍马车继续前进的,是一顶四四方方的轿子。
  这一顶轿子并不可怕,但在轿子的四周,却有十把强弩,十枝利箭,对准着白衣人! 轿前还有两个小姑娘,两盏明亮的灯笼她们虽然不能算太美,但却都眼睛明亮灵活,且已具备了成为小狐狸的资格。
  小狐狸并不一定很坏。 有些小狐狸也许会比兔子还更加和善,但这两个小姑娘显然都不是的!因为她们居然下令放箭。
  十枝利箭,同时射出。 这十枝箭射出时的威力,当然很惊人,无论任何一箭射中白衣人,都足以贯穿过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放箭的是十个红衣大汉,他们臂力极强,这是谁都不会怀疑的。
  “崩”的一声,眼看白衣人立刻就要死在箭下。
  但几乎就在同一刹那间,白衣人手中的马鞭早笔直般挥出。
  笔直挥出的马鞭一拉一卷,居然把那十枝箭全都掷起,一枝不留。 两个小姑娘互望一眼,仿佛不相信这是事实!白衣人把十枝箭一手丢掉,冷冷道:“你们若想找刺猬,应该往山里去找。”
  左边的小姑娘笑了。
  她笑容很甜美,声音也像是蜜糖儿般:“我们找不到刺猬,却遇上了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英雄豪杰。”
  白衣人冷冷道:“我不是。”
  右边的小姑娘道:“你是的?江湖上有谁不知道,白无浪是侠中之侠,连威震江南的蝴蝶城主赵天爵,也死在你的手下,你若还不能算是个英雄豪杰,那么世间上再也没有真正的大英雄了。”
  白衣人冷冷一笑:“你们拦着我的去路,就是为了要说这几句废话?”
  左边的小姑娘悠悠——笑:“别圭火嘛,火气上头,又怎能谈生意?”
  白衣人道:“我不会谈生意,既不会,也不想。”
  左边的小姑娘笑了笑,“但这一宗买卖,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的。”
  白衣人索性闭嘴。
  他从来都没有跟小女孩谈个絮絮不休的习惯。
  右边的小姑娘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白无浪?”
  白衣人终于点了点头。
  左边的小姑娘一笑:“自从去年你报了大仇之后,许久都没在江湖上露过脸,据说你已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之事了。” 白无浪冷冷道:“不错。”
  右边的小姑娘道:“但现在你又卷入了江湖的是非恩怨中,难道你不后悔?”
  白无浪沉默着。
  左边的小姑娘淡淡道:“这也难怪,受人点滴之恩,报以涌泉,据说你少年的时候,林晚塘曾助你一臂之力,击毙了十四个要杀你叔父的神秘杀手。”
  白无浪仍然默不作声。
  右边的小姑娘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当你知道林晚塘出了麻烦之后,就不顾一切要挽救他的性命。” 白无浪终于道:“你们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左边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道:“白大侠是聪明人,当然会明白我们的来意。”
  白无浪道:“你们要我把林晚塘交出来?”
  右边的小姑娘道:“不错。”
  白无浪冷冷道:“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左边的小姑娘摇摇头。
  她缓缓的道:“你交出了林晚塘,对于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白无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
  右边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慢慢的道:“你若不交出林晚塘,却是更傻。”
  白无浪道:“我不懂。” 左边的小姑娘悠悠道:“你很快就会懂的。”
  她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轿前的帘幕已打开,灯光照着坐在轿中的一个老人的脸上。
  轿里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青衣老人。
  这个青衣老人的衣衫已破碎,身上还沾满了血渍。
  血已干。他的脸却毫无光采,也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是没有燃着火光的残旧灯笼一样,死气沉沉。
  但他还没有死。
  白无浪仍然可以看见他胸前起伏着,尽管他的呼吸已是那末微弱。
  白无浪怔住了。
  天下间能令他发楞的事,少之又少,但这一次他真的怔住了。
  右边的小姑娘淡淡道:“你一定想不到,你的叔父已经成为我们的贵宾。”
  左边的小姑娘接着说:“当我们知道白大侠准备插手管上这一件事的时候,我们就已把你的叔父请了回来。”
  白无浪盯着青衣老人,目不转睛。 青衣老人的确是他的叔父。
  他的叔父叫白群鸿,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呼他叫“笑一笑。”
  白群鸿生性豁达乐观,而且涵养极佳,无论遇上了什么人,遇上了任何事,他都只一笑置之,从不动怒。
  他是一个慈祥的,经常满面笑容的老人。
  但现在他的笑容已消失。 他显得很憔悴,四肢虚弱无力,全身又酸又痛。
  就在白无浪发楞的时候,轿子背后突然射出一道刺目的银光,而且一下子就已射到白无浪的胸膛上。
  白无浪仿佛浑然不觉,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但车厢中同时响起了一个人冷淡的声音:“九节亮银鞭果然名不虚传,每当在最有利的情况之下突施暗击。”
  马车前一人脸红红的站着,他手中握着的武器正是九节亮银鞭。
  他在江湖上却是大有来历的人物,银鞭黑心客崔寒楼的名号,又有谁没有听说过?他不但是个绿林大盗,也是个职业杀手。
  凡是可以赚钱的事,他都肯干,而且干得很出色。
  可惜他所赚来的钱财,没有一分一毫是正义之财,他干得事无论或大或小,全是见不得光的。
  他的脸很少会红。
  就算他喝醉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绝不会变红。
  但他现在的脸色却好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红萍果。
  他身上穿着的缎子衣服,已被一把锋利的刀割破,而且还被割成三行。 换句话说,他已捱了三刀。
  虽然这三刀没有令他的肉体受到丝毫伤害,但却已把他的自信心和尊严彻底摧毁。
  两个小姑娘的脸色也变了。
  显然,她们也没有想到,在这一辆马车里,竟然潜伏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刀手。
  这人绝对不是林晚塘。
  林晚塘从不用刀,而且他已身受重伤,绝对无法使出这种惊人的刀法。
  崔寒楼倒抽一口凉气,突然大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车中人淡淡道:“我已杀了你。”
  崔寒楼一凛。
  车中人又道:“你已是个死人。” 崔寒楼的一张脸忽然又变成了苍白之色。
  车中人冷冷的再说下去:“九节亮银鞭本是祁连山天祁上人的武器,二十年前,天祁上人素以行事光明磊落的作风称誉武林,想不到他唯一的弟子却是个混蛋!”
  崔寒楼冷汗如雨,他突然喃喃道:“不错,你骂得对,我是个混蛋,不中用的混蛋,我败坏了师父的名誉,却又没有遗臭万年的资格,我是个毛贼……”
  说到这里,他忽然厉声一喝:“既然我是个不中用的混蛋,活着的确没有意思,但我做鬼也决不会放过你!”
  他居然还要再拚命冲前。
  他刚才要杀的是白无浪,但现在他要杀的却是车厢里的人。 但他的身子还未冲到车厢,白无浪的剑锋已迎头向他急挥而下。
  白无浪的身子还是没有动。
  动的只是他的右手,他的手中剑。
  崔寒楼如矢箭般冲前的身子,倏地停顿下来。
  一道白光,自他的眉心划下,一直划到他的喉结穴上。
  崔寒楼深深的吸了口气,全身气力都在刹那间涣散,崩溃。
  白无浪冷冷道:“他已说得很清楚,你已是个死人,不由你不相信。” 崔寒楼终于相信了。
  这一次他亏了老本,非但赚不到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赔上了一条性命。
  当崔寒楼倒下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姑娘已悄悄的溜走。
  十个弓箭手也已消失了踪迹,只留下那两盏灯笼,一顶轿子,一个受了重伤的老人。
  白无浪吸了口气,道:“你是否已看出他受到怎样的伤害?” 车中人道:“他不但受伤,而且还染上奇毒。”
  “能治愈吗?”
  “很难说。”
  “比起林先生的伤势,他似乎不算多轻。
  “所以,我们要尽快赶到医谷,越快越好!”
  马车又再望南飞驰。
  他们是否会遭遇到更大的障碍呢?在车厢中,白群鸿就像个木头人,脸上的表情完全僵硬着。
  躺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脸色惨白的书生,他就是鬼王帮等人千方百计要杀害的林晚塘。
  除了这两个已身受重伤的人之个,车厢里还坐着一个浪子。
  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道路崎岖不平,车厢在不断的左右摇幌。在这种道路上坐车子,实在是一件苦事。
  龙城璧也不喜欢在这种道路上乘马车,但现在他已不能作任何的选择。
  他和白无浪谈不上是朋友。
  但他了解白无浪。他知道白无浪虽然绝少朋友,但能够成为他的朋友的,都是热血满腔的好男儿。
  林晚塘是个书生,而且也是一个在武学上有极高深造诣的江湖人。
  他是白无浪的朋友。
  所以,当龙城璧知道白无浪要去援助林晚塘的时候,他也不待白无浪是否答应,老实不客气的跳上了车厢。
  假如跳上车子的不是龙城璧,那么这个人极可能会被白无浪揪出车外。但白无浪既没有允许龙城璧跳上自己的车子,却也没有把他从车厢内赶走。
  这已是难能可贵的事。
  马车飞驰。
  白无浪则是希望能在明天中午之前,到达医谷。否则,林晚塘和白群鸿都将会死在这辆马车之上。
  黎明,古道上落叶萧萧。
  人虽未疲,马却已累。
  蹄声越来越是缓慢,这辆车子好像特别沉重,连马儿都快拖不动了。
  幸好他们快将到飞马镇。
  飞马镇有马场,虽然贩卖马匹的马商,也许还未睡醒,但只要身上有银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龙城璧摸摸怀中的一叠银票,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金钱是多么俗气的东西,但是,等到非用它不可的时候,最俗气的东西就都会变成最可爱的宝贝。
  世间上除了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之外,又有谁能摆脱金钱的奴役、操纵,这实在是多么可笑的事。
  这不但可笑,而且也太可悲,太可怜了。
  为什么人类会变成这样子呢?答案很简单,而且简单得极近乎荒谬——“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
  人类本来就是荒谬的动物,但他们的头脑可不简单。
  可惜越不简单的头脑,做出来的事往往反而越荒谬,这一点也是绝对不容否认的事实。
  四方马场是飞马镇上唯一的贩马场。
  这一座马场的确名副其实,是四四方方的,形状就像是场主的脸。
  他姓梁,名字也叫四方。
  梁四方很喜欢四四方方的东西,尤其是四四方方的银票。
  他对“四”这一个数目字有特殊的偏好。
  他吃饭总是每顿吃四碗,喝酒若非四两,就是四斤。
  他有四个妻妾,却只有三个儿子。
  他正在努力,无论如何一定要弄出第四个儿子出来。
  但最要命的事并不是这些。
  他近来染上了赌瘾,经常到赌场豪赌几手。
  他赌四手就决不再赌,而且经常在骰宝桌上押“四”那一门。
  初时他的确赢了大钱,但后来这种办法渐渐走不通,他的运气越转越霉,这个把月来,他几乎连这座马场也要输掉。 他的马场本来有四十匹马,现在只剩下了四匹。
  那三十六匹马并不是卖掉,而是输掉的。
  幸好他还有马。
  虽然他只剩下四匹马,且还有一辆阔大的马车,这辆马车若由四匹马拉动,速度和韧力都会增强得多。
  梁四方估计,四匹马还可值四百两银子。
  但就在这一天的黎明,一个陌生人,花了四千两买下这四匹马和这辆特别阔大的马车。
  梁四方楞了半天。
  因为那人间价钱的时候,他伸出了四根手指,意思是说要四百两,但那人却给了自己一张四千两的银票,而且还说:“不贵!不贵!” 梁四方却是个老实人,他据实以告,说这辆马车连带马,只值四百两银子。
  那人冷冷一笑:“胡说!难道你没有看见,这四匹都是血汗宝马?”
  梁四方吓了一跳。
  但他随即明白,这人原来是个疯子!
  花了四千两银子买了只值四百两的东西,龙城璧一点也不觉得冤枉。 这四匹马虽然不错,但却谈不上是什么好马,当然更不会是稀世难求的血汗宝马。
  世间上现在是否还有四匹血汗宝马之多,实在还是一件极大的疑问。
  梁四方不认识龙城璧,但却还算得上是个善良的诚实的人。
  梁四方不认识龙城璧,但龙城璧却知道他的为人。
  他虽然既迷信又固执,但却还算得上是个善良诚实的人。他对朋友不吝啬。 有一次,杀手之王司马血输了二十万两银子,连烈火骏马也押掉,结果由梁四方花了三千两把马儿赎回来。
  司马血欠他一笔帐。
  但梁四方不要他还,他说:“你若斤斤计较这点钱?就不把我当是朋友。”
  龙城璧本来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司马血在两个月前带着几分酒意告诉他的。
  司马血还不了这笔帐,龙城璧却愿意代偿,而且他还得很巧妙,连梁四方自己都不知道。
  这种代替别人还债的方式,是否也太荒谬了一点?假如有人认为这是荒谬的话,那么这人必定比梁四方更糊涂、更荒谬。
  迷信任何一个数目字会带来幸运吉祥,这是湖涂。
  死性不改,执迷不悟,那是荒谬。
  荒天下之大谬!白无浪赶车的功夫相当不错,还未到中午,就已来到了草本镇。
  草本镇距离医谷只有十五里,这个市镇并不大,街道也很狭小,仅能容许一辆马车驶过。
  白无浪以前也曾在这里住过好几天,对于附近的街道情况都很清楚。
  但当他把马车驶到草本镇西南最后一条街道的时候,街道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刚刚巩起的高墙堵住。
  前无去路,后面却有两个小姑娘在嘻嘻发笑。
  白无浪的脸上立刻笼罩了一层杀气。
  他冷冷一笑,道:“这种无聊的事并不有趣。”
  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人道:“你们的马车实在太慢,就像是驮着了笨重硬壳的蜗牛。”
  白无浪冷冷道:“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
  “不!只要白大侠把林晚塘交出来,你叔父就可以获得解药。”
  “你们别做梦!”
  就在这个时候,拦在马车前面的一道高墙突然被撞破一个大洞。 这道高墙显然是在匆匆忙忙间临时堵起来的,并不怎样牢固。
  但这一撞之势也着实惊人,似乎就算是铜墙铁壁也难免给撞穿一个大洞。
  洞的背后,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这张脸虽然白净,却并不是属于斯斯文文那一类,相反地,这张脸代表着凶恶残暴,虽然嘴上没有獠牙,却比森林里最野蛮的野猪更野蛮,比最残酷的山猫还更凶悍可怕。
  在这一道高墙的背后,—除了这个凶恶的人之外,还有什么厉害的埋伏?
  背后的两个小姑娘又在笑了,笑得就像是两条小狐狸。
  “他是长白山第一条好汉,相信你们对黑白魔槌令狐猛的名字,不会感到陌生罢?”
  白无浪一言不发。
  车厢里的龙城璧却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令狐猛,难怪一下子就能把这道砖墙撞穿了一个大洞。”
  他不但可以把砖墙穿一个大洞,而且也可以在你的脑袋上用黑白魔来绣花。” “他绣的是什么花?”
  “血花。”小姑娘悠然笑道:“我保证这种花一定会比玫瑰好看。” 又是一阵隆然巨响,高墙的洞被撞得更阔大。
  令狐猛手中有槌,左槌漆黑如墨,右槌却洁白如雪。
  龙城璧忽然缓缓地从车厢里走出来,对令狐猛道:“你也反了?”
  令狐猛冷笑。
  “你在说什么?” 龙城璧冷冷道:“老主人待你不薄,想不到连你也反了。”
  令狐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城璧,过了许久才道:“尊驾姓龙?”“不错,在下龙城璧。” “雪刀浪子龙城璧?”
  “在下正是。”
  “好!很好!”令狐猛突然大笑:“能够在这个时候遇上阁下,倒也不负我令狐某此行。”
  龙城璧冷冷一笑,忽然转过身子,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姑娘的身上。 “她们是谁?”
  令狐猛淡淡道:“阁下曾否听说过双梅山独鹤小筑这个地方?”
  “莫非是花鹤仙婆梅姥姥的那座独鹤小筑?”
  “对了。”
  “她们是梅姥姥的弟子?”
  “不是弟子,而是婊子。”令狐猛忽然沉着脸:“梅姥姥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婊子,跟随着她的全是连母狗都不如的第八流婊子。”
  两个小姑娘俏脸顿时气得煞白。
  “令狐猛,你疯了?”
  令狐猛走到她们的身边,大声吼道:“不错,我是疯子,我现在立刻就要强奸你们!”
  龙城璧静静的看着,似乎并未感到有太大的诧异。
  两个小姑娘再也忍耐不住,玉手翻飞,施展梅姥姥传授的独门绝艺“梅鹤双飞散手”,向令狐猛发出攻击。
  令狐猛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抡起黑白魔槌,居然真的与她们干了起来。
  这两个小姑娘的确是梅姥姥的弟子,一个叫万瓶儿,另一个叫吕翠翠。
  万瓶儿和吕翠翠早已不是小姑娘,她们对付男人最少有好几十种法子。
  她们是梅姥姥的弟子,而且九九八十一招“梅鹤双飞散手”,已尽得梅姥姥真传,不少男人都给她们弄得团团转,甚至为了她们而大打出手。 但这一次,她们却碰了一个大钉子。
  令狐猛本是她们用飞马赶到此地与他联络好,来对付白无浪和龙城璧的,那知令狐猛却反而在最后关头,与万瓶儿、吕翠翠打了起来。
  万瓶儿、吕翠翠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毕竟还不够狠,经验也及不上身经百战的令狐猛,十招之后,她们已无以为继,劲力开始虚软下来。
  万瓶儿突然怒道:“你若敢动姑奶奶一根汗毛,梅姥姥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
  令狐猛不为所动,冷笑道:“我敢动你,当然不怕老婊子!”
  “唷!”
  吕翠翠首先中了一槌,几乎把她的右肩骨完全打碎。
  令狐猛仍然不肯放松。
  一声怪响,万瓶儿的右腿骨也被打断了。
  两人又惊又怒,差点没有哭了出来。
  令狐猛厉喝一声,继续一槌向万瓶儿迎头砸下。
  铿!魔锤给一把刀挡住,那是龙城璧的风雪之刀。
  令狐猛盯着龙城璧,道:“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龙城璧也看着他,半晌才道:“她们毕竟还很年轻,令狐兄能否放过她们这一次?”
  令狐猛冷笑道:“这两个小婊子虽然年纪轻轻的,但你。
  若知道她们曾经害死过多少男人,恐怕你这一刀就绝不会挡住我的锤,而是砍在她们的脖子上。”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她们也许的确害过不少人,但你若现在毙了她们,却又会害死另一个无辜的老人。”
  令狐猛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也好!我知道你是条好汉子,这两个臭婆娘就交给你,你要剐要杀也可以,你要吻她们的脚也可以,我不管就是。”
  他果然收起双锤,大步走了开去。
  万瓶儿冷冷的望着龙城璧,咬牙道:“你是不是想替白群鸿取解药?”
  龙城璧伸出右手,只说出两个字:“拿来。”
  万瓶儿冷笑道:“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龙城璧缓缓地道:“但我现在既然已知道两位的身份,那么总算是猜出,那是梅姥姥精心泡制,既珍贵又歹毒的‘鹤里红梅’。” 万瓶儿冷冷道:“你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龙城璧的手又伸前一点:“你若不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把你们交给令狐猛。”
  吕翠翠狠狠的瞪着令狐猛:“你干得好,居然反了!”
  令狐猛的目光突然变得像是刀锋般,而且一下子就盯在吕翠翠的脸上:“是我反了?琥珀宫本来是谁的?难道你竟然忘记了?若不是老主人相救,你们的师父就死在大漠克隆崖下,但现在老主人却又是给谁害死的?你说!你说!”
  他的声音,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颤抖。
  吕翠翠不甘示弱:“老主人在三年前练武走火入魔,武功尽失,他已没有领导琥珀宫的能力,段老爷子取其位而代之,那是为了大局着想。”
  “段老爷子、段老爷子,段他妈的个屁!”令狐猛厉声吼.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斩开九百八十七段!”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现在并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我想要的是鹤里红梅的解药。”
  万瓶儿与吕翠翠同时道:“没有。”
  龙城璧道:“毒是你们下的,怎会没有解药?”
  吕翠翠眼珠子一转,道:“你说错了,这毒并不是我们下的,下毒的是师父梅姥姥。” 万瓶儿接着道:“除了师父之外,谁也没有这种解药?”
  龙城璧冷笑道:“当真如此?”
  吕翠翠横了他一眼:“你不相信也没用,反正我们没有解药。”
  龙城璧忽然叹了口气,道:“难怪令狐兄骂你们是婊子,看来我只好把你们交给他处置了。”
  他的话还未完,令狐猛已旋风似的冲了过来,一锤就砸向万瓶儿的小腹。 万瓶儿本已受伤,这一锤无法躲避开去。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根乌溜溜的钢拐拦在万瓶儿的身前,把令狐猛的魔锤震开。
  令狐猛目光一亮,脱口道:“啊,梅姥姥!” 一个老太婆,忽然就出现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却令人有说不出的诡秘感觉。
  能一拐就把令狐猛的魔锤震开,这份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她就是独鹤小筑的花鹤仙婆梅姥姥。
  令狐猛是长白山第一条好汉。但当梅姥姥出现的时候,令狐猛也难免为之面色骤变。
  梅姥姥瞧着他,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诡秘的笑容。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的道:“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敢作敢为’这四个字你永远都可以当之无愧。”
  “不敢当,”令狐猛忽然大笑:“若论‘敢作敢为’,段老贼天下第一,老婊子地下第二,令狐猛何许人也,岂敢与你们这些无耻无义之辈相比?”
  “骂得好!”梅姥姥淡漠的一笑:“我是老婊子,一个又老又丑,无耻无义的老婊子,我实在也没有颜面站在这里跟长白山的第一条好汉说话,告辞了。”
  她说走就走,而且左挟着万瓶儿,右挟着吕翠翠,身形展开,掉头而去。
  但她们只走出七八丈,就给龙城璧抢在前头,拦住去路。梅姥姥又笑了。 “年青人,难道你居然对我这个老婆子有兴趣?”
  龙城璧尽量忍耐,假如他现在的肚子很饱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吐了出来。
  但他仍然很镇静。
  至少,在外表上他很镇静。
  梅姥姥又在说道:“你若以为凭你的八条龙刀法就可以阻拦我的去路,未免是天真了一点。”
  “在下不想阻拦姥姥,”龙城璧说:“在下只想向姥姥讨一点解药。”
  “鹤里红梅的解药?”
  “正是。” “你凭什么要我把解药拿出来?”
  “不凭什么,只凭一点诚意。”
  “诚意?”梅姥姥悠悠一笑:“你拦阻着我的去路,就算是诚意?”
  “不!”龙城璧说:“在下已准备了一件礼物,相信姥姥一定不会嫌弃。”
  梅姥姥冷冷一笑。
  龙城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道:“这是杭州唐门的独门解药,可解蜂尾针的毒。”
  梅姥姥怔了一怔:“这算是什么玩艺儿。” 龙城璧微微笑道:“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这是取巧,也可以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梅姥姥面色一变,这才蓦然惊觉,肋下的两个徒儿都竟已完全麻木。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姥姥不必惊慌,在下刚才追上来的时候,忽然想起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曾给我几枚蜂尾神针,一时手痒,所以才冒犯了姥姥的两位高徒……”
  梅姥姥的笑容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徒儿在自己眼下,居然也会给别人用毒针暗算,这个脸也未免丢得太大了。梅姥姥瞪着龙城璧,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道:“好,这一着算你赢了,这是鹤里红梅的解药,拿去。”
  说着,伸手一抛,一颗约丸抛给龙城譬。龙城璧接过药丸,也把蜂尾神针的解药抛给姥姥。
  梅姥姥接过解药,立刻挟着万瓶儿和吕翠翠,快如流星般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就在她远扬而去之际,她突然纵声大笑。她的笑声是响亮的,也是极得意的。
  在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值得自豪自傲的事?龙城璧的心突然向下沉。他就算并非绝顶聪明,却也不是绝顶愚蠢。
  他已知道梅姥姥为什么发笑,也知道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得意。扫描
凶险漩涡 尔虞我诈
  药丸很大,比一般的药丸最少大上一半。但药丸内并没有什么解药,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也像药丸一样,是黄色的,上面写着四个字,那是:“乌龟王八”!
  无论是谁,打开药丸看见这四个字,都难免会生气。
  龙城璧是个很正常的人,他也没有例外。
  但他并不是生梅姥姥的气,而是自己生自己的气。
  “骂得好,骂乌龟王八!”龙城璧苦笑连声喃道:“我真是个乌龟王八,混帐!岂有此理,居然上了别人的大当!”
  令狐猛看见这四个字,也是不禁为之一呆。
  “他奶奶个老母狗,”他又破口大骂:“老婊子就是老婊子,无义无信,算什么英雄好汉!”
  骂到这里,又大嚷:“她本来就是老母狗,当然不是英雄好汉,只恨我武功不如她,否则刚才我已要了她的狗命。”
  他还算很坦白,承认武功比不上梅姥姥。 就在这时候,白无浪走了过来,暗然道:“他已咽气!”
  在这条街道的高墙背后,还有七个青衣汉子。他们都是好男儿。
  他们没有背叛老主人,没有趋炎附势,跟随着琥珀宫的新主人段老爷子。
  所以,他们还能活着。
  在高墙之后,除了这七个青衣汉子之外,还有十几个人倒卧在血泊中。
  血仍未干,但他们的呼吸早已断绝。
  他们都是段老爷子的心腹手下,老主人被推翻,他们都感到很兴奋。
  可惜他们的兴奋情绪很快就被死亡所替代。
  虽然琥珀宫大多数的人都已忘记了老主人,背弃了老主人,但老主人仍然拥有不少精忠份子。
  无论老主人遭遇到怎样的情况,他们都绝不会忘恩负义。
  他们也和令狐猛一样,当段老爷子气焰最盛、锋芒最锐的时候,他们按兵不动,但一等到时机来临,他们就要把握机会,给予段老爷子沉重的一击。
  只要能使段老爷子受到打击,他们已把自己的生死置诸度外。 段老爷子要杀林晚塘,他们就拚命保护林晚塘。
  林晚塘是唯一能令段老爷子寝食不安的人,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老夫人在什么地方。
  也只有老夫人才能让段老爷子得到应得的报应。
  又是黄昏。
  在一座谧静幽深的山谷里,猿啼狼叫之声此起彼伏,间中还传来一两阵低沉、可怕的虎啸声。
  没有人知道这一座山谷里,究竟有多少凶恶的猛兽,就算是胆子最大的猎人,他们也不敢深入这一座神秘莫测、处处充满死亡陷阱的危险山谷。
  林木苍森,虽然天色还未尽黑,但阳光早巳无法照射到这里。
  武林中有七大名谷。
  但这一座山谷却不在七大名谷之列。
  这座山谷虽无名,但这里却有天下闻名的一座古老宫殿。
  这就是琥珀宫。
  虽然天色尚未入黑,但琥珀大殿已点燃着每一盏灯。
  灯光下,段雄河脸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发光。
  他就是段老爷子,也就是琥珀宫的主人。
  他成为琥珀宫的主人,还只不过是近来的事。
  在许久以前,他只不过是琥珀宫的一名一级侍卫队长。
  像段雄河这种侍卫队长,琥珀宫中当时最少有好几百个。
  但渐渐地,他向上爬。
  他越爬越高,由一级侍卫队长升为二级,三级,四级,五级,一直升到八级侍卫队长。
  八级侍卫队长,也就是总侍卫队长,在整个琥珀宫中,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人还不到十个。
  区区一名一级侍卫队长,怎么在短短十余年之间成为总侍卫队长呢? 在琥珀宫的历史上,那是史无前例的。但谁也不敢对段雄河不服,他的确是个很求上进的人。
  而且在这十余年之中,他的武功也是一日千里,在多次同侪的较量中,他都轻易获胜。
  直到最后,哑谜终于被打破,段雄河之所以能够越爬越高,除了靠他本身的努力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原来他是老夫人的表弟。
  老夫人也就是琥珀宫老主人的妻子,他夫妇俩从四十岁开始就有些不“咬弦”,最后老夫人还逃出了琥珀宫,在深山中隐居!老夫人虽然和丈夫闹翻了,但她的表弟段雄河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而且地位和权力都日渐提高。
  到了老主人七十岁大寿的时候,段雄河也已六十二岁,那时候琥珀宫的人,都叫他段老爷子。
  老主人最信任的只有两个人,第一个就是段老爷子,而另一个却是段老爷子心目中的死对头。
  他就是林晚塘。
  林晚塘是老夫人的弟子。
  老夫人不但懂武功,而且据说武功比老主人更厉害。
  但没有人见过她的武功。
  她自从嫁给了琥珀宫的主人之后,后来都没有在任何人的面前展露过一招半式的武功。
  见过她武功的人,只有老主人和寥寥数人。
  有一次,老主人在接见一个从东海远道而来的贵宾的时候,曾对这个贵宾说:“内人的武功,一直在我之上,她的火气也永远比我大。”
  这三句话,结果流传到琥珀宫上下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假如这句话是别人说出来的,人们也许会有很大的疑问,但老主人却是个老实人,从来都不说半句花言巧语,所以尽管没有人见过老夫人的武功,大家对老主人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段老谷子和林晚塘当然也相信。
  因为他们一个是老夫人的表弟,而另一个更是老夫人的弟子。 他们都见过老夫人的武功,而且他们的武功,全是老夫人一手教导出来的。
  在实际上而言,他们该是同门的师兄弟。
  但在名义上,他们却不是师兄弟,因为林晚塘虽然是老夫人的弟子,但段雄河却不是。
  他是老夫人的表弟,而不是老夫人的弟子。
  假如有人认为段雄河晋升速度奇快的话,那么林晚塘在琥珀宫中的出现,更是令人感到突然。
  他在十年前成为琥珀宫的一份子,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林晚塘,也没有人听过林晚塘这个人的名字。
  但他一上来就已成为了琥珀宫的大总管。
  他在琥珀宫中,就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暴发户。
  但他却不如一般暴发户般令人感到俗不可耐,而且,他也并没有令人感到讨厌。
  相反地,他在琥珀宫中人缘极佳,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一般人都很喜欢这个林大总管。
  他虽然是个大总管,但却没有大总管的架子,只像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但他真的与世无争吗? 不。
  他虽然生性淡泊名利,但在琥珀宫之中,他躲不过争权夺利、而虞我诈的凶险漩涡。
  因为在琥珀宫中,除了他这个林大总管之外,还有另一条猛虎。 一山不能藏二虎。 林晚塘虽然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条猛虎,但在段老爷子的眼中看来,他也是一个和自己同样危险,同样可怕的猛兽。
  段雄河不能容忍琥珀宫中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存在。
  所以,故勿论对方是否有野心要吃掉自己,自己首先就要把他一口吞掉。 但要吞掉林晚塘也并不容易。
  最少,他也和段雄河一样,是老夫人最宠信的人。
  说来这也是异数,老主人虽然和老夫人互不“咬弦”而且渐渐变得像是死对头人物,但老主人最信任的两个人,都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假如段雄河和林晚塘能忠减合作的话,那么琥珀宫纵使不能称霸武林,最少也可以成为一座固垒,绝不愁外敌攻破。
  老主人并无雄霸武林之心,他只希望宫中每一个人都能过着安乐平静的生活。
  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老人。
  可是,他太信任林晚塘,也太相信段雄河。
  他信任林晚塘并不是一件坏事,但他相信段雄河,却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段雄河早就有独霸琥珀宫之心,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把老主人和林晚塘一齐除掉。
  结果,他终于得偿所愿,把老主人暗杀掉。
  但林晚塘却洞烛先机,在最危险的最后一刻间,带着十一个忠于老主人的武士,逃离琥珀宫。
  十日之后,他们又被鬼王帮苦缠,双方展开一幕凶险的激战。 鬼王帮的帮主骆九爷,但谁也不知道,骆九爷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帮之主,完全是由于段老爷从中设计,把前任帮主笑面鬼王杀掉,又把其他几个最有资格继任帮主职位的长老害死,然后才轮到骆九爷成为鬼王帮的帮主的。
  骆九爷对段老爷子倒是相当忠心,当他接到消息,段老爷子已成为琥珀宫主人之后,他就到处派遣手下,务求在把林晚塘置于死地。
  终于,鬼王帮的人找到了林晚塘。
  林晚塘从琥珀宫中带出来的十一个武士,全都死在鬼王帮的手下,而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若不是白无浪和龙城璧及时赶到,他的性命早已不保。
  现在,林晚塘已在医谷之中。
  段老爷子接到了这个消息,他很不高兴。 尤其是当他知道令狐猛已反叛了自己之后,他更不高兴。
  琥珀大殿是老主人练武、宴客、睡觉、阅读卷宗的地方。
  里面地方宽敞,空气流畅,而且灯火也特别多,燃点起来的时候,自然特别光亮。
  段老爷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这张椅也是老主人以前最喜欢坐的。
  琥珀大殿中还有一个老太婆,她就是梅姥姥。
  段老爷子看着她,目光严肃而深沉。
  论年纪,他们是不相伯仲,但段老爷子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个威严十足的父亲,正准备重重教训他的儿女。
  梅姥姥也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在段老爷子的面前,她还是恭恭敬敬的,绝不敢轻易造次。
  段老爷子的脸色很沉重,过了许久才缓缓的道:“你为什么放过杀林晚塘的机会?”
  梅姥姥道:“老身并非不想杀他,但却没有机会下手。”
  “凭你的武功,竟然会没有机会?”段老爷子冷冷一笑,目光变得更锋利:“令狐猛是一个叛徒,你却胆小如鼠,竟然害怕了两三个后生小辈。”
  梅姥姥叹息一声,道:“令狐猛虽然并不足惧,但龙城璧却是个非同小可的脚色,老身也用尽了方法,才能摆脱这个小子。”
  段老爷沉思半晌,接道:“龙城璧算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的人都怕了他?”
  梅姥姥没有回答。 段老爷子又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派灰熊堂的二十八个兄弟去,我要他们在十天之内,提着龙城璧的脑袋来见我!”
  是段老爷子成为琥珀宫主人之后,第二次发出的追杀令。
  黑夜吞噬了大地,在医谷中,八个老医生已尽了最大力量,来挽救林晚塘的性命,这八个老医生,都是医谷中的长老,他们的医术,都是当今世上最精湛的。
  可惜他们并非时九公。时九公是天下第一号神医,假如他也在这里的话,林晚塘也许还手一线生机。但时九公却刚巧不在医谷。林晚塘中毒已深,除了时九公之外。
  谁也没有把握可以把他的伤毒治好。
  偏偏时九公不在谷中,他本来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怪杰,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那里。在灯光下,林晚塘的眼睛就像是死鱼的眼睛一样。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仿佛已变成青铜色。
  他的眼神充满绝望,但却有更多的怨恨和忿忿不平之意。
  龙城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苍白而无力。
  龙城璧的眼泪没有流下,但目光中也带着无限的悲痛。
  他知道林晚塘是个好人,一个忠于朋友、忠于主人的好人。
  他看来是一个读书人,但实际上却是个英雄。
  他本仁义,他本勇毅,但却无奈遭遇到一个处心积虑,一直都想把他除掉的恶魔.他中毒已深,而且听中的毒非比寻常,连医谷群医也告束手无策。
  他唯一可以等待的,只有时九公,假若时九公不及时回到医谷,死神就会把他带进阴曹地府。
  但时九公没回来,直到林晚塘已将气绝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
  白无浪站在龙城璧的背后,双拳紧握,连指甲都快将插进自己的手掌里。
  他本已归隐,不再理会江湖上的一切是非恩怨,但当他知道林晚塘被段雄河追杀之后,他毫不考虑的就从墙上拿起铁笛剑,马不停蹄的去找林晚塘。
  他还年轻,这么早就归隐不出,未免是太可惜一点。
  这问题他也曾考虑过,他也曾一度渴望仗剑江湖,回复那种充满刺激,多姿多采的生活。
  直到琥珀宫遽生巨变,林晚塘被段老爷子千里追杀,他再不犹豫,决定重出江湖。
  他曾受林晚塘之恩,现在正是偿还的机会。
  可是,他这一次重出江湖,却遭遇到一连串极不如意的事。
  他的叔父白群鸿,被琥珀宫中人作为人质,到头来还要赔掉了一条老命!
  这笔帐,白无浪已记下。这是血债!
  血债当然要用血宋清偿,这是每一个江湖人都绝不会弄错的。
  现在,林晚塘也快将气绝,这又是另一笔血债。
  白无浪感到很失望。他重出江湖,并未能给予恩人任何的帮助。
  但他却不知道,纵然林晚塘死在医谷里,他自己已尽了做朋友的应有责任。
  林晚塘生命的火焰,已燃到最后的一刻,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清醒过来。
  他那软弱无力的手,突然紧紧的抓着龙城璧。龙城璧沉声道:“你认得我吗?”
  林晚塘用力的点点头,用急速得令人诧异的声调说:“我认得你,你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我有一件事求你,你千万不要拒绝!”
  林晚塘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忽然发出了一种光亮,这种光亮就像是黑夜中半空一闪而过的流星:“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我要你去死……”
  他竟说:“我要你去死……”
  但龙城璧没有惊异,他只是感到很颓丧。因为林晚塘一到这里的时候,他自己却已死了。
  五花驴的背上,有一壶酒。
  在时九公的背上,也有一壶酒。
  “酒!酒……这是好酒!来!来!来!咱们再喝一杯!”
  这是时九公的醉话。
  在这条小路上,除了时九公之外,再无别人,当然没有“咱们”。
  这里也没有杯子,如何再喝一杯?所以,他说的都是醉话。
  不醉不休! 醉了更是絮絮不休。
  所以,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喝醉了酒的人,他的话总是比平时特别多。
  就算身边没有人,他也会喃喃不语。何况在时九公胯下还有一条不算太笨,也不算太顽固的驴子呢?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喝醉了酒仍然能保持沉默的,其中包括了哑巴在内。
  时九公经常喝酒,但却并不常醉。
  他喝酒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那是“偶醉不妨,常醉不可。”
  他最反对别人天天喝醉,也反对别人一喝就非醉不可。
  对于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的喝酒方法,他极不赞同。
  他认为唐竹权并不是喝酒,而是跟酒拚命。
  所以,当今天早上,他听到一个消息之后,立刻就骑着一匹快马,赶到医谷东北四十里外的一间酒家。
  以庸竹权的酒量,以一敌三并不是难事,就算别人每人喝一杯,他一口就喝三杯,通常而论,都灌不醉唐竹权!但这三个老道士可也不是无名之辈,因为他们也是以酒量惊人驰名于世的。
  这三个老道士他们本是武当派的长老份子,但早在三十年前,便已被当时的武当派掌门逐出门墙之外。
  他们被逐出武当,并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但罪名却也不能算是太小。
  他们经常酗酒,把武当山弄得乌烟章气,有一次甚至指着掌门的鼻子,大骂王八!这三个老道士被逐出武当,已是三十年前的事。
  这三十年来,他们一直都没有回过武当山,但却仍然以武当派长老的身份自居。幸好他们除了经常酗酒闹事之外,平时仍然本着侠义之风,每见不平之事,绝不袖手旁观。
  是以江湖中人,对这三个老道士都有极大的好感。
  当然,他们也有不少仇敌的,尤其是,当他们喝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们的仇敌就会趁机对他们下手。
  但没有人能偿所愿。
  这三个老道士非但酒量惊人,剑法和掌法之快,也同样令人为之乍舌。 他们经常互相拚酒,但这一次他们遇上的对手却是唐竹权,所以他们合三人之力,务求要把唐竹权灌个烂醉如泥为止。
  以三敌一,当然大有划算。
  当时九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却忿忿不平。
  他快马加鞭,力图阻止这一场不公平的拚酒。
  三个老道士毫不客气,其中一个问时九公道:“老弟,你是他的父亲?叔父?伯父?姨丈?表哥?还是他的干儿子?你凭什么资格阻止咱们喝酒?”
  “道长怎样称呼?”
  “贫道寒环。”
  “老夫姓时。”
  “原来是时老弟。”
  “不是时老弟,是时老兄,老夫比你大一岁。”
  “这倒怪了,贫道七十八岁啦!”
  “你七十八,老夫刚好七十九,所以比你虚长一岁。”
  “你怎知道贫道七十八岁?”
  “是你自己说的。”
  “喔!”寒环道长怔了怔,道:“假如贫道说八十八岁呢?”
  “那很简单,老夫就会告诉你,老夫刚好八十九;总之无论如何,我一定比你大一岁。”
  “所以,你永远是老兄,我永远是老弟。”
  “不错。”时九公哈哈一笑道:“这等于老鹰和小鸡打架,老鹰必胜,小鸡必败的道理一模一样。”
  寒环道长寒着脸道:“老兄也好,老弟也好,这件事撇开十万八千里暂不谈,还是那一要老话,你凭什么资格阻止唐大少爷跟我们拚酒?”
  另一个老道士也说:“咱们三个老牛鼻子都是讲道理的人,只要你的道理比咱们强,就算咱们不喝酒,改喝猪尿也无不可!” “对!”寒环道长大声道:“寒翼的话很对,咱们就算喝醉了,也一样讲道理,咱们可不是野蛮民族,绝不会以多欺少,首先问一句,时老弟……不!就时老兄罢,你是唐少爷的什么人?”
  时九公忽然瞪着唐竹权道;“你自己说!”
  唐竹权呆了一呆,一时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时九公的什么人。
  他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最怕八姑妈和唐老夫人之外,这个脾气古怪的时九公可也不好惹。
  他想了半天,终于道:“时九公是老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又岂可说是老子的救命恩人?”时九公冷哼一声:“唐大少爷三番四次闯出弥天大祸,偏偏他妈的武功不济事,屡次受伤,而且他妈的伤势非轻,若不是老夫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枉死城里捡回性命,他早就该去见他妈的个祖宗,那里还有性命在这里跟尔等老牛鼻子胡说八道,所以嘛……”
  说到这里,蓦然看见桌上有一壶竹叶青,于是毫不客气的“咕嘟”喝了一大口,才缓缓道:“他的性命本来就是老夫给予他的,老夫是他妈的个再生父母,老夫就凭这个资格不准许他与你们喝酒!”
  这条道理居然也给他说得理直气壮。
  三个老道士面面相觑。
  最后那个从来未发过一言的老道士突然说道:“贫道寒友事有凑巧,并非广东人指的寒友,读者切勿误会,认为时老兄的道理很强,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既然时老兄认为唐大少爷不宜喝酒,咱们亦不便强人之难,就此告退!”
  时九公挥了挥手,大刺刺的道:“速退!速退!”
  面对武当三怪道,胆敢用如此口气说话的人,世间上还不多见。 武当三怪道就是这样子被时九公赶跑的。
  六武当三怪虽然被赶走,但时九公却反而和唐竹权喝起酒来。
  时九公叮嘱唐竹权别喝得太多,但他自己却喝了不少。
  唐竹权酒量极大,虽然他拿着一个大坛,但大酒坛内却没有装酒。 他也和时九公一样,用杯子来喝。
  对于唐竹权来说,用酒坛喝酒最有意思,用勺子也不错,一勺就是一口酒,比起牛饮水般喝酒也不差多让。
  但是用杯子来喝酒,却未免太不够劲,以他的看法,就像是用切碎了的肉丁来喂狮子,难饱之至。
  结果,唐竹权喝了二十多杯,脸上当然毫无酒意,但时九公酒量远不如唐竹权,他喝了三十多杯,浑身已有虚虚浮浮的感觉。
  但他却对唐竹权说:“你别再喝了,再喝就会醉!”
  唐竹权道:“你呢?”
  “老夫当然还未醉!”时九公瞪着眼睛,道:“你当然希望老夫喝醉,然后又再去找那三个老牛鼻子拚酒!”
  唐竹权陪笑道:“岂敢、岂敢!”
  时九公道:“别当老夫是个楞子,快滚回杭州,别到处闯祸!”
  唐竹权果然很听话,骑着一匹快马,瞬即消失了踪迹。
  时九公搔了搔脖子,喃喃地道:“怎么他骑的那匹马这么相熟?老夫在哪里见过……”
  想了一想,突然“啊呀”一声大叫:“兔崽子,你竟敢骑走救命恩人的马!”
  他正待去追,但四周已无马,只有一匹五花驴。
  酒家的伙计对时九公说:“这个胖少爷就是骑着这个驴子来的。”时九公连连顿足,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好骑着这匹驴子回医谷去。
  驴子当然比马跑得慢!时九公也不催它,任由驴子跑也好,行也好,偶然发呆脾气站着也好,一概不理。
  怪人骑怪驴,自然又别有一番景象。
  驴子行行走走,倒也行走了十余里,时九公背上的一壶酒,差不多已喝得千干净净。
  前面不远,是一座竹林,竹林附近,有七八户靠狩猎为生的猎户人家。
  时九公经常路经此地,与附近的猊户相当熟识。
  驴子一直向竹林走去。
  忽然间,时九公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圈黑影从林中向自己迎面扑来。
  时九公虽然已有七八分酒意,但并未醉到一塌糊涂,急忙身子一矮,避开这一圈黑影。
  时九公虽然满身酒气,但他的鼻子还是很灵,立刻就嗅到了另一股比酒更刺鼻的血腥气味。
  “叭!”
  这圈黑影就像是死狗般跌在驴子的身旁。
  时九公脸色突然一沉,这一圈黑影原来竟然是寒翼道长!
  “他妈的乖乖不得了,这个老牛鼻子怎会像只母鸡般被人折断下脖子?”
  寒翼道长是武当三怪道之中掌法最快,也最霸道的一个,但现在他居然会被人用内家重掌折断了脖子,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个怪道士刚才还是精神奕奕的,但前后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不禁令时九为之暗呼不妙。
  显然,在竹林之后,隐蔽着一个武功极厉害的高手,对方抛尸之举,也是在威吓自己。 时九公也是一个不怕死的硬汉,明知前路大有危机,但他仍然骑着驴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迈进。
  寒翼道长已遭毒手,寒环道长和寒友道长又如何呢?突听林中一把沙哑低沉的嗓子冷冷笑道:“你就是医谷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时九公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
  林中人冷冷道:“你不必理会我是谁,你且抬头一看。”
  时九公一凛。
  竹林上竟然悬挂着两个道士,赫然正是寒环与寒友。
  时九公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幸好他们还活着,只不过是被人点了穴道,然后用绳子缚起来而已。
  时九公喝了酒,本来浑身都在发热,但现在他的手却已沁出了冷汗。
  是什么人,竟然能把这三个老道士弄成这副样子?而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时九公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掌心的冷汗越来越多。
  他并非为了担心自己而产生害怕,他担心的是寒环与寒友两个老道士。
  虽然他刚才还是对这些老道士很不客气,但基本上,他们是同一类人,彼此间并无仇怨,相反的,三怪道还算很尊重时九公。否则,以他们三人的武功、身份,又怎么会真的被时九公赶走?时九公并非浑人,他当然也很明白,对方的确很讲道理。
  他好像丝毫不把这三个老道士放在心上,但实际上心中却对他们喜欢得紧。
  因为他们总算听自己的话,肯给自己赏几分薄脸。
  想不到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三个老道士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唉……这究竟怎第搅的?就算纳凉也不必到竹梢上去呀!”时九公装做真的喝醉了的样子,一面在仔细观察附近的环境。
  竹林内又响起了那人沙哑、低沉的声音:“你想不想救这两个穷酸道士?”
  时九公忙道:“当然非救他们不可!他们每人都欠老夫八千两金子,他们若死掉,这笔帐叫老夫到哪里去讨?”
  “你尽管安心,他们两人只是穴道被点,绝对不会有性命的危险。”
  “阁下是谁?”
  “你不必理会”林中人冷冷道:“你要救这两个老道士并不困难,但却非要依我的话去做不可。”
  时九公道:“你说。”
  “你只要在这里直到明日黎明,我就把他们释放。”
  时九公道:“为什么要老夫呆在这里?你在玩些什么把戏。”
  林中人冷冷道:“你若不呆在这里到明天,这两位道长的性命,就很难保得住。”
  时九公沉吟片刻,终于道:“好!老夫就在这里不走,你如果不遵守诺言,老夫可也不会放过你!”
  他口里说得强硬,心中却暗暗叫苦。
  这人把能武当三怪道打得一败涂地,武功必在自己之上,就算他食言悔约,到黎明把寒环寒友杀掉,自己又能怎样?时九公并不是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虽然他脾气古怪,暴躁,近半年来他的火气已大减!
  但毕竟仍然是个老江湖,对敌我实力的估计,他可说是推算得很清楚。
  虽然他专心要救寒环,寒友二人,但在这里情况下,他还是未敢轻易冒险。
  他只好暂时呆在这里想办法。
  但他也许喝酒太多了,脑袋越想越乱,非但想不出什么奇谋妙计,而且还吐了起来。
  林晚塘的生命已结束。
  他死前最后的话,是对龙城璧说的:“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我要你去死……”
  他下面一句还有几个字,甚至还有好几句话要说,但他只是说到这里,他的魂儿已在阴间。
  但他的手脚在咽气前的一刹那,指着自己的一双鞋子。
  鞋子里一定有秘密。
  龙城璧拿起他的鞋子,仔细的看。
  他看了又看,甚至动手把这双鞋子一块一块的切下来。
  右边的一只鞋子毫无异状,既没有文字,也没有什么特别。
  左边的一只鞋子,也和右边的一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鞋垫之内,绣着一朵很细小很细小的黄花。
  一朵小黄花,看来很普通。 但看清楚一点,这朵小黄花却又很特别。
  龙城璧曾见过很多类型的黄花,大大小小的都见过,但却从没见过这一种。
  它的花辫尖幼而修长,花蕊却像是蛇儿的舌。
  龙城璧看了半天,看不出这朵小黄花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白无浪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最后,他们去找医谷谷主许窍之。
  许窍之也看不出这朵小黄花究竟是什么花。
  于是,他又再召集了十几个老医生,大家一起研究。
  其中几个老医生,还不停的翻阅书卷,但仍然无法知道这是什么花。
  连花的名字都不知道,当然无从知道这一朵绣在鞋垫上的黄花,究竟是代表些什么,最后,许窍之建议去找一个人,他就是长安城花香里的闻亦乐。
  闻亦乐是个老花匠,也是个剑客。
  但剑客这两个字,只有在三十年前才适用在他的身。
  他已三十年没有用剑。
  他现在每天接触的只是锄,剪、钳子,和其他种植花草树木必需使用的工具。
  龙城璧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的名字却早已听说过。
  他是对花草最有学问的人,这一朵小黄花究竟叫什么名字?生长在什么地方,从闻亦乐身上,也许能够找出一个答案! 虽然这件事还是没有什么把握,但却是唯一可以追寻答案的线索。
  就在龙城璧准备去长安的时候,时九公回来了。
  夜已深,但距离黎明的时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时九公为什么能够这么早就回到医谷呢?答案就在他的身后。
  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个人一起跟他回到医谷。
  这两人一个身躯庞然,正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而另外一人,却是一剑惊天下,名列天下杀手第一位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唐竹权与时九公分手之后,途中遇上了司马血。
  唐竹权与时九公晚酒喝得甚不是滋味,遇见司马血,自然正中下怀,忙拉着杀手之王,要与他喝个痛快。
  但司马血却对他说:“要喝酒可以,但且先到医谷一行。”
  唐竹权摇摇头:“医谷又不是酒谷,这种地方不去也口巴?”
  司马血盯着他,道:“难道你除了喝酒之外,对其他的事完全没有兴趣?”
  “胡说!”唐竹权冷笑道:“老子对每一件事情都有兴趣!” 司马血道:“杀人呢?”
  “杀谁?”
  “当然是杀那些大坏蛋。”
  “那很好,比喝酒更有意思。”
  “既然如此,你跟着我,包管你大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你要去医谷杀大坏蛋?”
  “不错。”
  “这倒奇怪,”唐竹权叹息一声:“医谷中人一向就与世无争,那些坏蛋怎么会捣乱到医谷去?”
  司马血冷冷一笑,瞧着他。
  他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又再冷笑,目光就像是钉子般一下又一下的刺在唐竹权的脸上。
  唐竹权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你对我冷笑又冷笑是什么意思?”
  司马血冷冷道:“我也一向与世无争,你又怎会老是缠着我去喝酒”
  唐竹权楞了一会,突然大笑:“如此说来,老子岂非也是个大坏蛋。”
  司马血冷然道:“你本来就是个大坏蛋,世间上有你这种人,连酒都给你喝贵了。”
  司马血在未曾成为杀手之前,本是个猎人。
  猎人虽然没有猎犬的灵敏嗅觉,但优良的狩猎者往往会在灾难还未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已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司马血是优良的狩猎者。
  现在他已感觉到危险。
  但这种危险并不是在他的身上,而是在医谷的四周。
  他虽然是个职业杀手,但他并不如别人想像中那般冷酷。
  太冷酷的人,必然不会有很多的朋友,无论是真正的朋友或是酒肉朋友都不会多。
  司马血并不冷酷,也不残酷.但他冷静。
  他若不冷静,恐怕早在未曾成为杀手之王之前,就已死在猛兽的爪牙之下。
  他有朋友,各式各类的朋友。
  其中当然不乏靠出售消息来维持生活的朋友。
  所以,他消息之灵通,在江湖上也是人人皆知的。 扫描
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龙乘风 Long Chengfe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5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