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竜乘風 Long Chengfe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2年)
將帥風雲
  作者:竜乘風
  銀鞭偷擊 俠中之俠
  兇險漩渦 爾虞我詐
  黃花秘密 禍及滿門
  拈花大師 項上首級
  逛銷金窩 斧砍高墨
  賭場怪客 押眼賠眼
  奇峰突出 梟雄末路
  雨琴相鬥 一死一傷
  寒戟銷劍 險象環生
  無情殺手 夜會佳人
  風流殺手 斷臂救美
  紅粉佳人 化成枯骨
銀鞭偷擊 俠中之俠
  黃昏。
  秋風漸急,林中落葉飛舞。
  落葉處處。
  枯毀了的黃葉,落在他的頭上,落在他的脖子上,也落在他的胸膛上。
  其中竟有一塊不偏不倚的更落在他右肩的傷口上。
  夕陽從西山遠峰透過林葉,照射着他的臉!他的臉看來是那麽蒼白,蒼白得就像個已經咽了氣好幾天的死人。但他不是死人,死人是不會再流血、再流汗的。
  他的肩在流血。
  他的額在流汗。
  血味腥,汗卻冰冷而無味。
  他現在應該去找個大夫,好好治療身上的創傷。
  但他看不見大夫。 他看見的是夕陽慢慢沉下去,他的人也慢慢的嚮下沉。
  太陽西下,明日還會東山再起。
  但他若在今夕沉了下去,就永無超生之日。
  天色終於暗了!他也終於倒下!九十七枝火炬,一百八十把精鋼打造的鬼頭刀,幾乎搜遍整片林子。
  駱九爺親自率領着鬼王幫近二百手下,追蹤了快半天,根據種種跡象顯示,林晚塘一定就在這片林子之中。
  林晚塘已受了傷,他中了一枚天絶地殺追魂釘。
  他能活着的機會,微乎其微。
  但駱九爺卻下命令,無論林晚塘生死如何,總而言之,活着要抓人,死了也要把他、的屍體擡回去!駱九爺自二十一歲出道江湖,這四十餘年以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徹底。
  做事徹底,是他成功因素。
  在黑道上,他的確是一個很成功的人物。
  在這片林子的南方,是一條不太寬的河。
  河上有橋。 獨木橋。
  就在駱九爺即將脾氣大發的時候,獨木橋上忽然傳來一陣笛聲。
  然後,駱九爺又聽到一陣怪響。
  那是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駱九爺臉色一變,立刻趕到河邊。
  他看見王幫中最兇悍的兩個刀手,面無血色的嚮自己走了過來。
  他們的手俱已折斷!獨木橋上,站着一個白衣人。
  他的頭上,戴着一頂闊邊草笠帽。
  雖然這一頂草笠帽帽邊很闊大,但仍然掩蓋不住他的一頭長發。
  在火炬的照耀下,駱九爺衹能看見他長發披肩,卻看不見他的臉。 笛聲已停,白衣人背負雙手,誰也看不出他是什麽來路。
  又有一個鬼王幫的刀手,恃着血氣方剛之勇,撲了過去,要和這個神秘的白衣人一决高下!但駱九爺卻大聲喝止:“蔡麽,你退下!”
  蔡麽立退。
  但白衣人卻冷笑一聲;“太遲了。”
  就在這一剎那,白衣人已像鬼魅般欺到蔡麽身前。
  蔡麽大吃一驚,他做夢的時候也想不到世間上竟然會有這麽快的身法! 他吃驚未已,雙肘同時突覺一陣劇痛,兩臂同告折斷。
  他的身子再也站立不穩,跌進河中。
  白衣人用什麽手法把他的雙手廢掉?他竟然完全看不出來!駱九爺臉色又已變了!“你為什麽不幹脆殺了他?”
  對於蔡麽這種人來說,毀了他的一雙手實在比殺了他還吏可怕百倍。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他不配讓我出手殺他。”
  駱九爺瞪起了眼,厲聲道:“本幫主又如何?”
  白衣人冷冷道:“勉強還可以。”
  駱九爺突然大笑。
  兩個箭步間,他的人已站在獨木橋上了。
  他身長七尺六寸,比起眼前的白衣人,最少高出半尺。
  但他用的武器卻並不卡,那是一把鐵摺扇。
  駱九爺凝視着白衣人半晌,突然道:“說出你的名字。”
  白衣人道:“不必。”
  駱九爺冷笑道:“本幫主從來不殺無名之輩,你說出名字,本幫主一定會在你的墳前立碑。”
  白衣人的聲音比他更冰冷百倍,他的回答也很絶:“我殺你之後,絶不會為你立碑,所以你也不必問我的名字,更不必為我立碑。”
  駱九爺道:“好!那麽本幫主就當衹不過是殺了一條狗……”
  “狗”字纔出口,他手中的鐵摺扇已張開,十二枝扇骨中各自射出一枚毒針!毒針射出的同時,駱九爺的鐵摺扇也同時嚮前撲擊,嚮白衣人的咽喉間疾劃過去。
  無論那十二枚毒針是否能夠射中白衣人,他這一扇已足以讓絶大多數的武林高手立刻躺下。
  可是,毒針沒有擊中白衣人,他這一扇撲擊也同時落空。
  明明還在眼前的白衣人,忽然就像是一陣輕風般,消失得元影無蹤。
  直到駱九爺再看見白衣人的時候,一把冰冷的劍鋒已貫穿過他的嘴巴!
  一劍就已致命! 但別人還是看不見劍,他們衹看見白衣人的手中,緊握着一枝鐵笛。
  顯然,劍鋒就藏在鐵笛之中。
  鬼王幫雖然人多勢衆,但連駱九爺都在一招半式之間便死在白衣人的手下,他們又豈敢鬍來。
  直到駱九爺“咚”的一聲跌進河裏的時候,白衣人已飄然遠去。
  沒有人敢追。黑夜中,他們衹聽見了車輪輾動的聲音,漸漸由近而遠,終不可聽聞。
  他們找不到林晚塘,也沒有替幫主報仇。
  所以,後人評論這一件事,都說他們全是飯桶中的飯桶。
  馬車風馳電掣般望南而去!白衣人揮鞭趕車,奔馳大約十裏之後,終於停頓下來。
  他遭遇到障礙。 阻礙馬車繼續前進的,是一頂四四方方的轎子。
  這一頂轎子並不可怕,但在轎子的四周,卻有十把強弩,十枝利箭,對準着白衣人! 轎前還有兩個小姑娘,兩盞明亮的燈籠她們雖然不能算太美,但卻都眼睛明亮靈活,且已具備了成為小狐狸的資格。
  小狐狸並不一定很壞。 有些小狐狸也許會比兔子還更加和善,但這兩個小姑娘顯然都不是的!因為她們居然下令放箭。
  十枝利箭,同時射出。 這十枝箭射出時的威力,當然很驚人,無論任何一箭射中白衣人,都足以貫穿過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
  放箭的是十個紅衣大漢,他們臂力極強,這是誰都不會懷疑的。
  “崩”的一聲,眼看白衣人立刻就要死在箭下。
  但幾乎就在同一剎那間,白衣人手中的馬鞭早筆直般揮出。
  筆直揮出的馬鞭一拉一捲,居然把那十枝箭全都擲起,一枝不留。 兩個小姑娘互望一眼,仿佛不相信這是事實!白衣人把十枝箭一手丟掉,冷冷道:“你們若想找刺蝟,應該往山裏去找。”
  左邊的小姑娘笑了。
  她笑容很甜美,聲音也像是蜜糖兒般:“我們找不到刺蝟,卻遇上了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英雄豪傑。”
  白衣人冷冷道:“我不是。”
  右邊的小姑娘道:“你是的?江湖上有誰不知道,白無浪是俠中之俠,連威震江南的蝴蝶城主趙天爵,也死在你的手下,你若還不能算是個英雄豪傑,那麽世間上再也沒有真正的大英雄了。”
  白衣人冷冷一笑:“你們攔着我的去路,就是為了要說這幾句廢話?”
  左邊的小姑娘悠悠——笑:“別圭火嘛,火氣上頭,又怎能談生意?”
  白衣人道:“我不會談生意,既不會,也不想。”
  左邊的小姑娘笑了笑,“但這一宗買賣,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的。”
  白衣人索性閉嘴。
  他從來都沒有跟小女孩談個絮絮不休的習慣。
  右邊的小姑娘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白無浪?”
  白衣人終於點了點頭。
  左邊的小姑娘一笑:“自從去年你報了大仇之後,許久都沒在江湖上露過臉,據說你已歸隱山林,不問江湖之事了。” 白無浪冷冷道:“不錯。”
  右邊的小姑娘道:“但現在你又捲入了江湖的是非恩怨中,難道你不後悔?”
  白無浪沉默着。
  左邊的小姑娘淡淡道:“這也難怪,受人點滴之恩,報以涌泉,據說你少年的時候,林晚塘曾助你一臂之力,擊斃了十四個要殺你叔父的神秘殺手。”
  白無浪仍然默不作聲。
  右邊的小姑娘嘆了口氣,道:“你的確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當你知道林晚塘出了麻煩之後,就不顧一切要輓救他的性命。” 白無浪終於道:“你們現在想要的是什麽?”
  左邊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道:“白大俠是聰明人,當然會明白我們的來意。”
  白無浪道:“你們要我把林晚塘交出來?”
  右邊的小姑娘道:“不錯。”
  白無浪冷冷道:“這樣做對我有什麽好處。”
  左邊的小姑娘搖搖頭。
  她緩緩的道:“你交出了林晚塘,對於你沒有任何的好處。”
  白無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幹這種傻事?”
  右邊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慢慢的道:“你若不交出林晚塘,卻是更傻。”
  白無浪道:“我不懂。” 左邊的小姑娘悠悠道:“你很快就會懂的。”
  她說着這一句話的時候,轎前的簾幕已打開,燈光照着坐在轎中的一個老人的臉上。
  轎裏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個青衣老人。
  這個青衣老人的衣衫已破碎,身上還沾滿了血漬。
  血已幹。他的臉卻毫無光采,也沒有半點血色,就像是沒有燃着火光的殘舊燈籠一樣,死氣沉沉。
  但他還沒有死。
  白無浪仍然可以看見他胸前起伏着,儘管他的呼吸已是那末微弱。
  白無浪怔住了。
  天下間能令他發楞的事,少之又少,但這一次他真的怔住了。
  右邊的小姑娘淡淡道:“你一定想不到,你的叔父已經成為我們的貴賓。”
  左邊的小姑娘接着說:“當我們知道白大俠準備插手管上這一件事的時候,我們就已把你的叔父請了回來。”
  白無浪盯着青衣老人,目不轉睛。 青衣老人的確是他的叔父。
  他的叔父叫白群鴻,江湖上的朋友都稱呼他叫“笑一笑。”
  白群鴻生性豁達樂觀,而且涵養極佳,無論遇上了什麽人,遇上了任何事,他都衹一笑置之,從不動怒。
  他是一個慈祥的,經常滿面笑容的老人。
  但現在他的笑容已消失。 他顯得很憔悴,四肢虛弱無力,全身又酸又痛。
  就在白無浪發楞的時候,轎子背後突然射出一道刺目的銀光,而且一下子就已射到白無浪的胸膛上。
  白無浪仿佛渾然不覺,全身上下紋風不動。
  但車廂中同時響起了一個人冷淡的聲音:“九節亮銀鞭果然名不虛傳,每當在最有利的情況之下突施暗擊。”
  馬車前一人臉紅紅的站着,他手中握着的武器正是九節亮銀鞭。
  他在江湖上卻是大有來歷的人物,銀鞭黑心客崔寒樓的名號,又有誰沒有聽說過?他不但是個緑林大盜,也是個職業殺手。
  凡是可以賺錢的事,他都肯幹,而且幹得很出色。
  可惜他所賺來的錢財,沒有一分一毫是正義之財,他幹得事無論或大或小,全是見不得光的。
  他的臉很少會紅。
  就算他喝醉的時候,他的臉色也是鐵青,絶不會變紅。
  但他現在的臉色卻好像是一隻熟透了的紅萍果。
  他身上穿着的緞子衣服,已被一把鋒利的刀割破,而且還被割成三行。 換句話說,他已捱了三刀。
  雖然這三刀沒有令他的肉體受到絲毫傷害,但卻已把他的自信心和尊嚴徹底摧毀。
  兩個小姑娘的臉色也變了。
  顯然,她們也沒有想到,在這一輛馬車裏,竟然潛伏着一個這麽厲害的刀手。
  這人絶對不是林晚塘。
  林晚塘從不用刀,而且他已身受重傷,絶對無法使出這種驚人的刀法。
  崔寒樓倒抽一口涼氣,突然大聲道:“你是誰?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
  車中人淡淡道:“我已殺了你。”
  崔寒樓一凜。
  車中人又道:“你已是個死人。” 崔寒樓的一張臉忽然又變成了蒼白之色。
  車中人冷冷的再說下去:“九節亮銀鞭本是祁連山天祁上人的武器,二十年前,天祁上人素以行事光明磊落的作風稱譽武林,想不到他唯一的弟子卻是個混蛋!”
  崔寒樓冷汗如雨,他突然喃喃道:“不錯,你駡得對,我是個混蛋,不中用的混蛋,我敗壞了師父的名譽,卻又沒有遺臭萬年的資格,我是個毛賊……”
  說到這裏,他忽然厲聲一喝:“既然我是個不中用的混蛋,活着的確沒有意思,但我做鬼也决不會放過你!”
  他居然還要再拚命衝前。
  他剛纔要殺的是白無浪,但現在他要殺的卻是車廂裏的人。 但他的身子還未衝到車廂,白無浪的劍鋒已迎頭嚮他急揮而下。
  白無浪的身子還是沒有動。
  動的衹是他的右手,他的手中劍。
  崔寒樓如矢箭般衝前的身子,倏地停頓下來。
  一道白光,自他的眉心劃下,一直劃到他的喉結穴上。
  崔寒樓深深的吸了口氣,全身氣力都在剎那間渙散,崩潰。
  白無浪冷冷道:“他已說得很清楚,你已是個死人,不由你不相信。” 崔寒樓終於相信了。
  這一次他虧了老本,非但賺不到白花花的銀子,而且還賠上了一條性命。
  當崔寒樓倒下去的時候,那兩個小姑娘已悄悄的溜走。
  十個弓箭手也已消失了蹤跡,衹留下那兩盞燈籠,一頂轎子,一個受了重傷的老人。
  白無浪吸了口氣,道:“你是否已看出他受到怎樣的傷害?” 車中人道:“他不但受傷,而且還染上奇毒。”
  “能治愈嗎?”
  “很難說。”
  “比起林先生的傷勢,他似乎不算多輕。
  “所以,我們要盡快趕到醫𠔌,越快越好!”
  馬車又再望南飛馳。
  他們是否會遭遇到更大的障礙呢?在車廂中,白群鴻就像個木頭人,臉上的表情完全僵硬着。
  躺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臉色慘白的書生,他就是鬼王幫等人千方百計要殺害的林晚塘。
  除了這兩個已身受重傷的人之個,車廂裏還坐着一個浪子。
  他就是雪刀浪子竜城璧!
  道路崎嶇不平,車廂在不斷的左右搖幌。在這種道路上坐車子,實在是一件苦事。
  竜城璧也不喜歡在這種道路上乘馬車,但現在他已不能作任何的選擇。
  他和白無浪談不上是朋友。
  但他瞭解白無浪。他知道白無浪雖然絶少朋友,但能夠成為他的朋友的,都是熱血滿腔的好男兒。
  林晚塘是個書生,而且也是一個在武學上有極高深造詣的江湖人。
  他是白無浪的朋友。
  所以,當竜城璧知道白無浪要去援助林晚塘的時候,他也不待白無浪是否答應,老實不客氣的跳上了車廂。
  假如跳上車子的不是竜城璧,那麽這個人極可能會被白無浪揪出車外。但白無浪既沒有允許竜城璧跳上自己的車子,卻也沒有把他從車廂內趕走。
  這已是難能可貴的事。
  馬車飛馳。
  白無浪則是希望能在明天中午之前,到達醫𠔌。否則,林晚塘和白群鴻都將會死在這輛馬車之上。
  黎明,古道上落葉蕭蕭。
  人雖未疲,馬卻已纍。
  蹄聲越來越是緩慢,這輛車子好像特別沉重,連馬兒都快拖不動了。
  幸好他們快將到飛馬鎮。
  飛馬鎮有馬場,雖然販賣馬匹的馬商,也許還未睡醒,但衹要身上有銀票,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竜城璧摸摸懷中的一疊銀票,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
  金錢是多麽俗氣的東西,但是,等到非用它不可的時候,最俗氣的東西就都會變成最可愛的寶貝。
  世間上除了不吃人間煙火的神仙之外,又有誰能擺脫金錢的奴役、操縱,這實在是多麽可笑的事。
  這不但可笑,而且也太可悲,太可憐了。
  為什麽人類會變成這樣子呢?答案很簡單,而且簡單得極近乎荒謬——“因為人類就是這樣的!”
  人類本來就是荒謬的動物,但他們的頭腦可不簡單。
  可惜越不簡單的頭腦,做出來的事往往反而越荒謬,這一點也是絶對不容否認的事實。
  四方馬場是飛馬鎮上唯一的販馬場。
  這一座馬場的確名副其實,是四四方方的,形狀就像是場主的臉。
  他姓梁,名字也叫四方。
  梁四方很喜歡四四方方的東西,尤其是四四方方的銀票。
  他對“四”這一個數目字有特殊的偏好。
  他吃飯總是每頓吃四碗,喝酒若非四兩,就是四斤。
  他有四個妻妾,卻衹有三個兒子。
  他正在努力,無論如何一定要弄出第四個兒子出來。
  但最要命的事並不是這些。
  他近來染上了賭癮,經常到賭場豪賭幾手。
  他賭四手就决不再賭,而且經常在骰寶桌上押“四”那一門。
  初時他的確贏了大錢,但後來這種辦法漸漸走不通,他的運氣越轉越黴,這個把月來,他幾乎連這座馬場也要輸掉。 他的馬場本來有四十匹馬,現在衹剩下了四匹。
  那三十六匹馬並不是賣掉,而是輸掉的。
  幸好他還有馬。
  雖然他衹剩下四匹馬,且還有一輛闊大的馬車,這輛馬車若由四匹馬拉動,速度和韌力都會增強得多。
  梁四方估計,四匹馬還可值四百兩銀子。
  但就在這一天的黎明,一個陌生人,花了四千兩買下這四匹馬和這輛特別闊大的馬車。
  梁四方楞了半天。
  因為那人間價錢的時候,他伸出了四根手指,意思是說要四百兩,但那人卻給了自己一張四千兩的銀票,而且還說:“不貴!不貴!” 梁四方卻是個老實人,他據實以告,說這輛馬車連帶馬,衹值四百兩銀子。
  那人冷冷一笑:“鬍說!難道你沒有看見,這四匹都是血汗寶馬?”
  梁四方嚇了一跳。
  但他隨即明白,這人原來是個瘋子!
  花了四千兩銀子買了衹值四百兩的東西,竜城璧一點也不覺得冤枉。 這四匹馬雖然不錯,但卻談不上是什麽好馬,當然更不會是稀世難求的血汗寶馬。
  世間上現在是否還有四匹血汗寶馬之多,實在還是一件極大的疑問。
  梁四方不認識竜城璧,但卻還算得上是個善良的誠實的人。
  梁四方不認識竜城璧,但竜城璧卻知道他的為人。
  他雖然既迷信又固執,但卻還算得上是個善良誠實的人。他對朋友不吝嗇。 有一次,殺手之王司馬血輸了二十萬兩銀子,連烈火駿馬也押掉,結果由梁四方花了三千兩把馬兒贖回來。
  司馬血欠他一筆帳。
  但梁四方不要他還,他說:“你若斤斤計較這點錢?就不把我當是朋友。”
  竜城璧本來並不知道這件事,是司馬血在兩個月前帶着幾分酒意告訴他的。
  司馬血還不了這筆帳,竜城璧卻願意代償,而且他還得很巧妙,連梁四方自己都不知道。
  這種代替別人還債的方式,是否也太荒謬了一點?假如有人認為這是荒謬的話,那麽這人必定比梁四方更糊塗、更荒謬。
  迷信任何一個數目字會帶來幸運吉祥,這是湖塗。
  死性不改,執迷不悟,那是荒謬。
  荒天下之大謬!白無浪趕車的功夫相當不錯,還未到中午,就已來到了草本鎮。
  草本鎮距離醫𠔌衹有十五裏,這個市鎮並不大,街道也很狹小,僅能容許一輛馬車駛過。
  白無浪以前也曾在這裏住過好幾天,對於附近的街道情況都很清楚。
  但當他把馬車駛到草本鎮西南最後一條街道的時候,街道上竟然出現了一道剛剛鞏起的高墻堵住。
  前無去路,後面卻有兩個小姑娘在嘻嘻發笑。
  白無浪的臉上立刻籠罩了一層殺氣。
  他冷冷一笑,道:“這種無聊的事並不有趣。”
  兩個小姑娘其中一人道:“你們的馬車實在太慢,就像是馱着了笨重硬殼的蝸牛。”
  白無浪冷冷道:“你們一定要趕盡殺絶?”
  “不!衹要白大俠把林晚塘交出來,你叔父就可以獲得解藥。”
  “你們別做夢!”
  就在這個時候,攔在馬車前面的一道高墻突然被撞破一個大洞。 這道高墻顯然是在匆匆忙忙間臨時堵起來的,並不怎樣牢固。
  但這一撞之勢也着實驚人,似乎就算是銅墻鐵壁也難免給撞穿一個大洞。
  洞的背後,是一張白白淨淨的臉。
  這張臉雖然白淨,卻並不是屬於斯斯文文那一類,相反地,這張臉代表着兇惡殘暴,雖然嘴上沒有獠牙,卻比森林裏最野蠻的野豬更野蠻,比最殘酷的山貓還更兇悍可怕。
  在這一道高墻的背後,—除了這個兇惡的人之外,還有什麽厲害的埋伏?
  背後的兩個小姑娘又在笑了,笑得就像是兩條小狐狸。
  “他是長白山第一條好漢,相信你們對黑白魔槌令狐猛的名字,不會感到陌生罷?”
  白無浪一言不發。
  車廂裏的竜城璧卻淡淡一笑,道:“原來是令狐猛,難怪一下子就能把這道磚墻撞穿了一個大洞。”
  他不但可以把磚墻穿一個大洞,而且也可以在你的腦袋上用黑白魔來綉花。” “他綉的是什麽花?”
  “血花。”小姑娘悠然笑道:“我保證這種花一定會比玫瑰好看。” 又是一陣隆然巨響,高墻的洞被撞得更闊大。
  令狐猛手中有槌,左槌漆黑如墨,右槌卻潔白如雪。
  竜城璧忽然緩緩地從車廂裏走出來,對令狐猛道:“你也反了?”
  令狐猛冷笑。
  “你在說什麽?” 竜城璧冷冷道:“老主人待你不薄,想不到連你也反了。”
  令狐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竜城璧,過了許久纔道:“尊駕姓竜?”“不錯,在下竜城璧。” “雪刀浪子竜城璧?”
  “在下正是。”
  “好!很好!”令狐猛突然大笑:“能夠在這個時候遇上閣下,倒也不負我令狐某此行。”
  竜城璧冷冷一笑,忽然轉過身子,目光落在那兩個小姑娘的身上。 “她們是誰?”
  令狐猛淡淡道:“閣下曾否聽說過雙梅山獨鶴小築這個地方?”
  “莫非是花鶴仙婆梅姥姥的那座獨鶴小築?”
  “對了。”
  “她們是梅姥姥的弟子?”
  “不是弟子,而是婊子。”令狐猛忽然沉着臉:“梅姥姥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婊子,跟隨着她的全是連母狗都不如的第八流婊子。”
  兩個小姑娘俏臉頓時氣得煞白。
  “令狐猛,你瘋了?”
  令狐猛走到她們的身邊,大聲吼道:“不錯,我是瘋子,我現在立刻就要強姦你們!”
  竜城璧靜靜的看着,似乎並未感到有太大的詫異。
  兩個小姑娘再也忍耐不住,玉手翻飛,施展梅姥姥傳授的獨門絶藝“梅鶴雙飛散手”,嚮令狐猛發出攻擊。
  令狐猛毫無憐香惜玉之心,掄起黑白魔槌,居然真的與她們幹了起來。
  這兩個小姑娘的確是梅姥姥的弟子,一個叫萬瓶兒,另一個叫呂翠翠。
  萬瓶兒和呂翠翠早已不是小姑娘,她們對付男人最少有好幾十種法子。
  她們是梅姥姥的弟子,而且九九八十一招“梅鶴雙飛散手”,已盡得梅姥姥真傳,不少男人都給她們弄得團團轉,甚至為了她們而大打出手。 但這一次,她們卻碰了一個大釘子。
  令狐猛本是她們用飛馬趕到此地與他聯絡好,來對付白無浪和竜城璧的,那知令狐猛卻反而在最後關頭,與萬瓶兒、呂翠翠打了起來。
  萬瓶兒、呂翠翠的武功雖然不錯,但畢竟還不夠狠,經驗也及不上身經百戰的令狐猛,十招之後,她們已無以為繼,勁力開始虛軟下來。
  萬瓶兒突然怒道:“你若敢動姑奶奶一根汗毛,梅姥姥不把你碎屍萬段纔怪。”
  令狐猛不為所動,冷笑道:“我敢動你,當然不怕老婊子!”
  “唷!”
  呂翠翠首先中了一槌,幾乎把她的右肩骨完全打碎。
  令狐猛仍然不肯放鬆。
  一聲怪響,萬瓶兒的右腿骨也被打斷了。
  兩人又驚又怒,差點沒有哭了出來。
  令狐猛厲喝一聲,繼續一槌嚮萬瓶兒迎頭砸下。
  鏗!魔錘給一把刀擋住,那是竜城璧的風雪之刀。
  令狐猛盯着竜城璧,道:“你這算是什麽意思?”
  竜城璧也看着他,半晌纔道:“她們畢竟還很年輕,令狐兄能否放過她們這一次?”
  令狐猛冷笑道:“這兩個小婊子雖然年紀輕輕的,但你。
  若知道她們曾經害死過多少男人,恐怕你這一刀就絶不會擋住我的錘,而是砍在她們的脖子上。”
  竜城璧淡淡一笑,道:“她們也許的確害過不少人,但你若現在斃了她們,卻又會害死另一個無辜的老人。”
  令狐猛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也好!我知道你是條好漢子,這兩個臭婆娘就交給你,你要剮要殺也可以,你要吻她們的腳也可以,我不管就是。”
  他果然收起雙錘,大步走了開去。
  萬瓶兒冷冷的望着竜城璧,咬牙道:“你是不是想替白群鴻取解藥?”
  竜城璧伸出右手,衹說出兩個字:“拿來。”
  萬瓶兒冷笑道:“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麽毒?”
  “我本來是不知道的,”竜城璧緩緩地道:“但我現在既然已知道兩位的身份,那麽總算是猜出,那是梅姥姥精心泡製,既珍貴又歹毒的‘鶴裏紅梅’。” 萬瓶兒冷冷道:“你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竜城璧的手又伸前一點:“你若不把解藥交出來,我就把你們交給令狐猛。”
  呂翠翠狠狠的瞪着令狐猛:“你幹得好,居然反了!”
  令狐猛的目光突然變得像是刀鋒般,而且一下子就盯在呂翠翠的臉上:“是我反了?琥珀宮本來是誰的?難道你竟然忘記了?若不是老主人相救,你們的師父就死在大漠剋隆崖下,但現在老主人卻又是給誰害死的?你說!你說!”
  他的聲音,越說越激動,甚至有點顫抖。
  呂翠翠不甘示弱:“老主人在三年前練武走火入魔,武功盡失,他已沒有領導琥珀宮的能力,段老爺子取其位而代之,那是為了大局着想。”
  “段老爺子、段老爺子,段他媽的個屁!”令狐猛厲聲吼.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他斬開九百八十七段!”
  竜城璧嘆了口氣,道:“現在並不是爭論這件事的時候,我想要的是鶴裏紅梅的解藥。”
  萬瓶兒與呂翠翠同時道:“沒有。”
  竜城璧道:“毒是你們下的,怎會沒有解藥?”
  呂翠翠眼珠子一轉,道:“你說錯了,這毒並不是我們下的,下毒的是師父梅姥姥。” 萬瓶兒接着道:“除了師父之外,誰也沒有這種解藥?”
  竜城璧冷笑道:“當真如此?”
  呂翠翠橫了他一眼:“你不相信也沒用,反正我們沒有解藥。”
  竜城璧忽然嘆了口氣,道:“難怪令狐兄駡你們是婊子,看來我衹好把你們交給他處置了。”
  他的話還未完,令狐猛已旋風似的衝了過來,一錘就砸嚮萬瓶兒的小腹。 萬瓶兒本已受傷,這一錘無法躲避開去。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一根烏溜溜的鋼拐攔在萬瓶兒的身前,把令狐猛的魔錘震開。
  令狐猛目光一亮,脫口道:“啊,梅姥姥!” 一個老太婆,忽然就出現在這條狹窄的街道上,她臉上雖然挂着笑容,但這笑容卻令人有說不出的詭秘感覺。
  能一拐就把令狐猛的魔錘震開,這份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她就是獨鶴小築的花鶴仙婆梅姥姥。
  令狐猛是長白山第一條好漢。但當梅姥姥出現的時候,令狐猛也難免為之面色驟變。
  梅姥姥瞧着他,臉上仍然挂着那種詭秘的笑容。
  過了很久,她纔緩緩的道:“很久以前,我就說過,你是個很有勇氣的人,‘敢作敢為’這四個字你永遠都可以當之無愧。”
  “不敢當,”令狐猛忽然大笑:“若論‘敢作敢為’,段老賊天下第一,老婊子地下第二,令狐猛何許人也,豈敢與你們這些無恥無義之輩相比?”
  “駡得好!”梅姥姥淡漠的一笑:“我是老婊子,一個又老又醜,無恥無義的老婊子,我實在也沒有顔面站在這裏跟長白山的第一條好漢說話,告辭了。”
  她說走就走,而且左挾着萬瓶兒,右挾着呂翠翠,身形展開,掉頭而去。
  但她們衹走出七八丈,就給竜城璧搶在前頭,攔住去路。梅姥姥又笑了。 “年青人,難道你居然對我這個老婆子有興趣?”
  竜城璧盡量忍耐,假如他現在的肚子很飽的話,說不定真的會吐了出來。
  但他仍然很鎮靜。
  至少,在外表上他很鎮靜。
  梅姥姥又在說道:“你若以為憑你的八條竜刀法就可以阻攔我的去路,未免是天真了一點。”
  “在下不想阻攔姥姥,”竜城璧說:“在下衹想嚮姥姥討一點解藥。”
  “鶴裏紅梅的解藥?”
  “正是。” “你憑什麽要我把解藥拿出來?”
  “不憑什麽,衹憑一點誠意。”
  “誠意?”梅姥姥悠悠一笑:“你攔阻着我的去路,就算是誠意?”
  “不!”竜城璧說:“在下已準備了一件禮物,相信姥姥一定不會嫌棄。”
  梅姥姥冷冷一笑。
  竜城璧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藥瓶,道:“這是杭州唐門的獨門解藥,可解蜂尾針的毒。”
  梅姥姥怔了一怔:“這算是什麽玩藝兒。” 竜城璧微微笑道:“這其實也算不了什麽,這是取巧,也可以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梅姥姥面色一變,這纔驀然驚覺,肋下的兩個徒兒都竟已完全麻木。
  竜城璧淡淡一笑,道:“姥姥不必驚慌,在下剛纔追上來的時候,忽然想起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曾給我幾枚蜂尾神針,一時手癢,所以纔冒犯了姥姥的兩位高徒……”
  梅姥姥的笑容早已消失得幹幹淨淨,徒兒在自己眼下,居然也會給別人用毒針暗算,這個臉也未免丟得太大了。梅姥姥瞪着竜城璧,看了半天,纔咬牙切齒的道:“好,這一着算你贏了,這是鶴裏紅梅的解藥,拿去。”
  說着,伸手一拋,一顆約丸拋給竜城譬。竜城璧接過藥丸,也把蜂尾神針的解藥拋給姥姥。
  梅姥姥接過解藥,立刻挾着萬瓶兒和呂翠翠,快如流星般迅速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就在她遠揚而去之際,她突然縱聲大笑。她的笑聲是響亮的,也是極得意的。
  在這個時候,她還有什麽值得自豪自傲的事?竜城璧的心突然嚮下沉。他就算並非絶頂聰明,卻也不是絶頂愚蠢。
  他已知道梅姥姥為什麽發笑,也知道她為什麽笑得這麽得意。掃描
兇險漩渦 爾虞我詐
  藥丸很大,比一般的藥丸最少大上一半。但藥丸內並沒有什麽解藥,衹有一張紙條。
  紙條也像藥丸一樣,是黃色的,上面寫着四個字,那是:“烏龜王八”!
  無論是誰,打開藥丸看見這四個字,都難免會生氣。
  竜城璧是個很正常的人,他也沒有例外。
  但他並不是生梅姥姥的氣,而是自己生自己的氣。
  “駡得好,駡烏龜王八!”竜城璧苦笑連聲喃道:“我真是個烏龜王八,混帳!豈有此理,居然上了別人的大當!”
  令狐猛看見這四個字,也是不禁為之一呆。
  “他奶奶個老母狗,”他又破口大駡:“老婊子就是老婊子,無義無信,算什麽英雄好漢!”
  駡到這裏,又大嚷:“她本來就是老母狗,當然不是英雄好漢,衹恨我武功不如她,否則剛纔我已要了她的狗命。”
  他還算很坦白,承認武功比不上梅姥姥。 就在這時候,白無浪走了過來,暗然道:“他已咽氣!”
  在這條街道的高墻背後,還有七個青衣漢子。他們都是好男兒。
  他們沒有背叛老主人,沒有趨炎附勢,跟隨着琥珀宮的新主人段老爺子。
  所以,他們還能活着。
  在高墻之後,除了這七個青衣漢子之外,還有十幾個人倒臥在血泊中。
  血仍未幹,但他們的呼吸早已斷絶。
  他們都是段老爺子的心腹手下,老主人被推翻,他們都感到很興奮。
  可惜他們的興奮情緒很快就被死亡所替代。
  雖然琥珀宮大多數的人都已忘記了老主人,背棄了老主人,但老主人仍然擁有不少精忠份子。
  無論老主人遭遇到怎樣的情況,他們都絶不會忘恩負義。
  他們也和令狐猛一樣,當段老爺子氣焰最盛、鋒芒最銳的時候,他們按兵不動,但一等到時機來臨,他們就要把握機會,給予段老爺子沉重的一擊。
  衹要能使段老爺子受到打擊,他們已把自己的生死置諸度外。 段老爺子要殺林晚塘,他們就拚命保護林晚塘。
  林晚塘是唯一能令段老爺子寢食不安的人,因為衹有他纔知道老夫人在什麽地方。
  也衹有老夫人才能讓段老爺子得到應得的報應。
  又是黃昏。
  在一座謐靜幽深的山𠔌裏,猿啼狼叫之聲此起彼伏,間中還傳來一兩陣低沉、可怕的虎嘯聲。
  沒有人知道這一座山𠔌裏,究竟有多少兇惡的猛獸,就算是膽子最大的獵人,他們也不敢深入這一座神秘莫測、處處充滿死亡陷阱的危險山𠔌。
  林木蒼森,雖然天色還未盡黑,但陽光早巳無法照射到這裏。
  武林中有七大名𠔌。
  但這一座山𠔌卻不在七大名𠔌之列。
  這座山𠔌雖無名,但這裏卻有天下聞名的一座古老宮殿。
  這就是琥珀宮。
  雖然天色尚未入黑,但琥珀大殿已點燃着每一盞燈。
  燈光下,段雄河臉上的每一處肌肉都在發光。
  他就是段老爺子,也就是琥珀宮的主人。
  他成為琥珀宮的主人,還衹不過是近來的事。
  在許久以前,他衹不過是琥珀宮的一名一級侍衛隊長。
  像段雄河這種侍衛隊長,琥珀宮中當時最少有好幾百個。
  但漸漸地,他嚮上爬。
  他越爬越高,由一級侍衛隊長升為二級,三級,四級,五級,一直升到八級侍衛隊長。
  八級侍衛隊長,也就是總侍衛隊長,在整個琥珀宮中,能與他平起平坐的人還不到十個。
  區區一名一級侍衛隊長,怎麽在短短十餘年之間成為總侍衛隊長呢? 在琥珀宮的歷史上,那是史無前例的。但誰也不敢對段雄河不服,他的確是個很求上進的人。
  而且在這十餘年之中,他的武功也是一日千裏,在多次同儕的較量中,他都輕易獲勝。
  直到最後,啞謎終於被打破,段雄河之所以能夠越爬越高,除了靠他本身的努力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原來他是老夫人的表弟。
  老夫人也就是琥珀宮老主人的妻子,他夫婦倆從四十歲開始就有些不“咬弦”,最後老夫人還逃出了琥珀宮,在深山中隱居!老夫人雖然和丈夫鬧翻了,但她的表弟段雄河卻完全沒有受到影響,而且地位和權力都日漸提高。
  到了老主人七十歲大壽的時候,段雄河也已六十二歲,那時候琥珀宮的人,都叫他段老爺子。
  老主人最信任的衹有兩個人,第一個就是段老爺子,而另一個卻是段老爺子心目中的死對頭。
  他就是林晚塘。
  林晚塘是老夫人的弟子。
  老夫人不但懂武功,而且據說武功比老主人更厲害。
  但沒有人見過她的武功。
  她自從嫁給了琥珀宮的主人之後,後來都沒有在任何人的面前展露過一招半式的武功。
  見過她武功的人,衹有老主人和寥寥數人。
  有一次,老主人在接見一個從東海遠道而來的貴賓的時候,曾對這個貴賓說:“內人的武功,一直在我之上,她的火氣也永遠比我大。”
  這三句話,結果流傳到琥珀宮上下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假如這句話是別人說出來的,人們也許會有很大的疑問,但老主人卻是個老實人,從來都不說半句花言巧語,所以儘管沒有人見過老夫人的武功,大傢對老主人的話還是深信不疑的。段老𠔌子和林晚塘當然也相信。
  因為他們一個是老夫人的表弟,而另一個更是老夫人的弟子。 他們都見過老夫人的武功,而且他們的武功,全是老夫人一手教導出來的。
  在實際上而言,他們該是同門的師兄弟。
  但在名義上,他們卻不是師兄弟,因為林晚塘雖然是老夫人的弟子,但段雄河卻不是。
  他是老夫人的表弟,而不是老夫人的弟子。
  假如有人認為段雄河晉升速度奇快的話,那麽林晚塘在琥珀宮中的出現,更是令人感到突然。
  他在十年前成為琥珀宮的一份子,在此之前,根本就沒有人見過林晚塘,也沒有人聽過林晚塘這個人的名字。
  但他一上來就已成為了琥珀宮的大總管。
  他在琥珀宮中,就像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暴發戶。
  但他卻不如一般暴發戶般令人感到俗不可耐,而且,他也並沒有令人感到討厭。
  相反地,他在琥珀宮中人緣極佳,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一般人都很喜歡這個林大總管。
  他雖然是個大總管,但卻沒有大總管的架子,衹像與世無爭的讀書人。
  但他真的與世無爭嗎? 不。
  他雖然生性淡泊名利,但在琥珀宮之中,他躲不過爭權奪利、而虞我詐的兇險漩渦。
  因為在琥珀宮中,除了他這個林大總管之外,還有另一條猛虎。 一山不能藏二虎。 林晚塘雖然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條猛虎,但在段老爺子的眼中看來,他也是一個和自己同樣危險,同樣可怕的猛獸。
  段雄河不能容忍琥珀宮中有這麽一個危險的人物存在。
  所以,故勿論對方是否有野心要吃掉自己,自己首先就要把他一口吞掉。 但要吞掉林晚塘也並不容易。
  最少,他也和段雄河一樣,是老夫人最寵信的人。
  說來這也是異數,老主人雖然和老夫人互不“咬弦”而且漸漸變得像是死對頭人物,但老主人最信任的兩個人,都是老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
  假如段雄河和林晚塘能忠減合作的話,那麽琥珀宮縱使不能稱霸武林,最少也可以成為一座固壘,絶不愁外敵攻破。
  老主人並無雄霸武林之心,他衹希望宮中每一個人都能過着安樂平靜的生活。
  他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老人。
  可是,他太信任林晚塘,也太相信段雄河。
  他信任林晚塘並不是一件壞事,但他相信段雄河,卻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段雄河早就有獨霸琥珀宮之心,他一直都在等待機會,把老主人和林晚塘一齊除掉。
  結果,他終於得償所願,把老主人暗殺掉。
  但林晚塘卻洞燭先機,在最危險的最後一刻間,帶着十一個忠於老主人的武士,逃離琥珀宮。
  十日之後,他們又被鬼王幫苦纏,雙方展開一幕兇險的激戰。 鬼王幫的幫主駱九爺,但誰也不知道,駱九爺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幫之主,完全是由於段老爺從中設計,把前任幫主笑面鬼王殺掉,又把其他幾個最有資格繼任幫主職位的長老害死,然後纔輪到駱九爺成為鬼王幫的幫主的。
  駱九爺對段老爺子倒是相當忠心,當他接到消息,段老爺子已成為琥珀宮主人之後,他就到處派遣手下,務求在把林晚塘置於死地。
  終於,鬼王幫的人找到了林晚塘。
  林晚塘從琥珀宮中帶出來的十一個武士,全都死在鬼王幫的手下,而他自己也受了重傷,若不是白無浪和竜城璧及時趕到,他的性命早已不保。
  現在,林晚塘已在醫𠔌之中。
  段老爺子接到了這個消息,他很不高興。 尤其是當他知道令狐猛已反叛了自己之後,他更不高興。
  琥珀大殿是老主人練武、宴客、睡覺、閱讀捲宗的地方。
  裏面地方寬敞,空氣流暢,而且燈火也特別多,燃點起來的時候,自然特別光亮。
  段老爺子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這張椅也是老主人以前最喜歡坐的。
  琥珀大殿中還有一個老太婆,她就是梅姥姥。
  段老爺子看着她,目光嚴肅而深沉。
  論年紀,他們是不相伯仲,但段老爺子看着她的時候,就像是個威嚴十足的父親,正準備重重教訓他的兒女。
  梅姥姥也是江湖上叱咤風雲的人物,但在段老爺子的面前,她還是恭恭敬敬的,絶不敢輕易造次。
  段老爺子的臉色很沉重,過了許久纔緩緩的道:“你為什麽放過殺林晚塘的機會?”
  梅姥姥道:“老身並非不想殺他,但卻沒有機會下手。”
  “憑你的武功,竟然會沒有機會?”段老爺子冷冷一笑,目光變得更鋒利:“令狐猛是一個叛徒,你卻膽小如鼠,竟然害怕了兩三個後生小輩。”
  梅姥姥嘆息一聲,道:“令狐猛雖然並不足懼,但竜城璧卻是個非同小可的腳色,老身也用盡了方法,才能擺脫這個小子。”
  段老爺沉思半晌,接道:“竜城璧算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我的人都怕了他?”
  梅姥姥沒有回答。 段老爺子又陷入沉思之中,過了許久,他纔緩緩道:“派灰熊堂的二十八個兄弟去,我要他們在十天之內,提着竜城璧的腦袋來見我!”
  是段老爺子成為琥珀宮主人之後,第二次發出的追殺令。
  黑夜吞噬了大地,在醫𠔌中,八個老醫生已盡了最大力量,來輓救林晚塘的性命,這八個老醫生,都是醫𠔌中的長老,他們的醫術,都是當今世上最精湛的。
  可惜他們並非時九公。時九公是天下第一號神醫,假如他也在這裏的話,林晚塘也許還手一綫生機。但時九公卻剛巧不在醫𠔌。林晚塘中毒已深,除了時九公之外。
  誰也沒有把握可以把他的傷毒治好。
  偏偏時九公不在𠔌中,他本來就是個神竜見首不見尾的江湖怪傑,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那裏。在燈光下,林晚塘的眼睛就像是死魚的眼睛一樣。
  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仿佛已變成青銅色。
  他的眼神充滿絶望,但卻有更多的怨恨和忿忿不平之意。
  竜城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蒼白而無力。
  竜城璧的眼淚沒有流下,但目光中也帶着無限的悲痛。
  他知道林晚塘是個好人,一個忠於朋友、忠於主人的好人。
  他看來是一個讀書人,但實際上卻是個英雄。
  他本仁義,他本勇毅,但卻無奈遭遇到一個處心積慮,一直都想把他除掉的惡魔.他中毒已深,而且聽中的毒非比尋常,連醫𠔌群醫也告束手無策。
  他唯一可以等待的,衹有時九公,假若時九公不及時回到醫𠔌,死神就會把他帶進陰曹地府。
  但時九公沒回來,直到林晚塘已將氣絶的時候,他還是沒有回來。
  白無浪站在竜城璧的背後,雙拳緊握,連指甲都快將插進自己的手掌裏。
  他本已歸隱,不再理會江湖上的一切是非恩怨,但當他知道林晚塘被段雄河追殺之後,他毫不考慮的就從墻上拿起鐵笛劍,馬不停蹄的去找林晚塘。
  他還年輕,這麽早就歸隱不出,未免是太可惜一點。
  這問題他也曾考慮過,他也曾一度渴望仗劍江湖,回覆那種充滿刺激,多姿多采的生活。
  直到琥珀宮遽生巨變,林晚塘被段老爺子千裏追殺,他再不猶豫,决定重出江湖。
  他曾受林晚塘之恩,現在正是償還的機會。
  可是,他這一次重出江湖,卻遭遇到一連串極不如意的事。
  他的叔父白群鴻,被琥珀宮中人作為人質,到頭來還要賠掉了一條老命!
  這筆帳,白無浪已記下。這是血債!
  血債當然要用血宋清償,這是每一個江湖人都絶不會弄錯的。
  現在,林晚塘也快將氣絶,這又是另一筆血債。
  白無浪感到很失望。他重出江湖,並未能給予恩人任何的幫助。
  但他卻不知道,縱然林晚塘死在醫𠔌裏,他自己已盡了做朋友的應有責任。
  林晚塘生命的火焰,已燃到最後的一刻,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清醒過來。
  他那軟弱無力的手,突然緊緊的抓着竜城璧。竜城璧沉聲道:“你認得我嗎?”
  林晚塘用力的點點頭,用急速得令人詫異的聲調說:“我認得你,你就是雪刀浪子竜城璧,我有一件事求你,你千萬不要拒絶!”
  林晚塘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忽然發出了一種光亮,這種光亮就像是黑夜中半空一閃而過的流星:“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我要你去死……”
  他竟說:“我要你去死……”
  但竜城璧沒有驚異,他衹是感到很頽喪。因為林晚塘一到這裏的時候,他自己卻已死了。
  五花驢的背上,有一壺酒。
  在時九公的背上,也有一壺酒。
  “酒!酒……這是好酒!來!來!來!咱們再喝一杯!”
  這是時九公的醉話。
  在這條小路上,除了時九公之外,再無別人,當然沒有“咱們”。
  這裏也沒有杯子,如何再喝一杯?所以,他說的都是醉話。
  不醉不休! 醉了更是絮絮不休。
  所以,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喝醉了酒的人,他的話總是比平時特別多。
  就算身邊沒有人,他也會喃喃不語。何況在時九公胯下還有一條不算太笨,也不算太頑固的驢子呢?當然,也有極少數人喝醉了酒仍然能保持沉默的,其中包括了啞巴在內。
  時九公經常喝酒,但卻並不常醉。
  他喝酒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那是“偶醉不妨,常醉不可。”
  他最反對別人天天喝醉,也反對別人一喝就非醉不可。
  對於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的喝酒方法,他極不贊同。
  他認為唐竹權並不是喝酒,而是跟酒拚命。
  所以,當今天早上,他聽到一個消息之後,立刻就騎着一匹快馬,趕到醫𠔌東北四十裏外的一間酒傢。
  以庸竹權的酒量,以一敵三並不是難事,就算別人每人喝一杯,他一口就喝三杯,通常而論,都灌不醉唐竹權!但這三個老道士可也不是無名之輩,因為他們也是以酒量驚人馳名於世的。
  這三個老道士他們本是武當派的長老份子,但早在三十年前,便已被當時的武當派掌門逐出門墻之外。
  他們被逐出武當,並不是犯了什麽彌天大罪,但罪名卻也不能算是太小。
  他們經常酗酒,把武當山弄得烏煙章氣,有一次甚至指着掌門的鼻子,大駡王八!這三個老道士被逐出武當,已是三十年前的事。
  這三十年來,他們一直都沒有回過武當山,但卻仍然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自居。幸好他們除了經常酗酒鬧事之外,平時仍然本着俠義之風,每見不平之事,絶不袖手旁觀。
  是以江湖中人,對這三個老道士都有極大的好感。
  當然,他們也有不少仇敵的,尤其是,當他們喝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他們的仇敵就會趁機對他們下手。
  但沒有人能償所願。
  這三個老道士非但酒量驚人,劍法和掌法之快,也同樣令人為之乍舌。 他們經常互相拚酒,但這一次他們遇上的對手卻是唐竹權,所以他們合三人之力,務求要把唐竹權灌個爛醉如泥為止。
  以三敵一,當然大有划算。
  當時九公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卻忿忿不平。
  他快馬加鞭,力圖阻止這一場不公平的拚酒。
  三個老道士毫不客氣,其中一個問時九公道:“老弟,你是他的父親?叔父?伯父?姨丈?表哥?還是他的幹兒子?你憑什麽資格阻止咱們喝酒?”
  “道長怎樣稱呼?”
  “貧道寒環。”
  “老夫姓時。”
  “原來是時老弟。”
  “不是時老弟,是時老兄,老夫比你大一歲。”
  “這倒怪了,貧道七十八歲啦!”
  “你七十八,老夫剛好七十九,所以比你虛長一歲。”
  “你怎知道貧道七十八歲?”
  “是你自己說的。”
  “喔!”寒環道長怔了怔,道:“假如貧道說八十八歲呢?”
  “那很簡單,老夫就會告訴你,老夫剛好八十九;總之無論如何,我一定比你大一歲。”
  “所以,你永遠是老兄,我永遠是老弟。”
  “不錯。”時九公哈哈一笑道:“這等於老鷹和小雞打架,老鷹必勝,小雞必敗的道理一模一樣。”
  寒環道長寒着臉道:“老兄也好,老弟也好,這件事撇開十萬八千裏暫不談,還是那一要老話,你憑什麽資格阻止唐大少爺跟我們拚酒?”
  另一個老道士也說:“咱們三個老牛鼻子都是講道理的人,衹要你的道理比咱們強,就算咱們不喝酒,改喝豬尿也無不可!” “對!”寒環道長大聲道:“寒翼的話很對,咱們就算喝醉了,也一樣講道理,咱們可不是野蠻民族,絶不會以多欺少,首先問一句,時老弟……不!就時老兄罷,你是唐少爺的什麽人?”
  時九公忽然瞪着唐竹權道;“你自己說!”
  唐竹權呆了一呆,一時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時九公的什麽人。
  他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最怕八姑媽和唐老夫人之外,這個脾氣古怪的時九公可也不好惹。
  他想了半天,終於道:“時九公是老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又豈可說是老子的救命恩人?”時九公冷哼一聲:“唐大少爺三番四次闖出彌天大禍,偏偏他媽的武功不濟事,屢次受傷,而且他媽的傷勢非輕,若不是老夫一次又一次把他從枉死城裏撿回性命,他早就該去見他媽的個祖宗,那裏還有性命在這裏跟爾等老牛鼻子鬍說八道,所以嘛……”
  說到這裏,驀然看見桌上有一壺竹葉青,於是毫不客氣的“咕嘟”喝了一大口,纔緩緩道:“他的性命本來就是老夫給予他的,老夫是他媽的個再生父母,老夫就憑這個資格不准許他與你們喝酒!”
  這條道理居然也給他說得理直氣壯。
  三個老道士面面相覷。
  最後那個從來未發過一言的老道士突然說道:“貧道寒友事有湊巧,並非廣東人指的寒友,讀者切勿誤會,認為時老兄的道理很強,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既然時老兄認為唐大少爺不宜喝酒,咱們亦不便強人之難,就此告退!”
  時九公揮了揮手,大刺刺的道:“速退!速退!”
  面對武當三怪道,膽敢用如此口氣說話的人,世間上還不多見。 武當三怪道就是這樣子被時九公趕跑的。
  六武當三怪雖然被趕走,但時九公卻反而和唐竹權喝起酒來。
  時九公叮囑唐竹權別喝得太多,但他自己卻喝了不少。
  唐竹權酒量極大,雖然他拿着一個大壇,但大酒壇內卻沒有裝酒。 他也和時九公一樣,用杯子來喝。
  對於唐竹權來說,用酒壇喝酒最有意思,用勺子也不錯,一勺就是一口酒,比起牛飲水般喝酒也不差多讓。
  但是用杯子來喝酒,卻未免太不夠勁,以他的看法,就像是用切碎了的肉丁來喂獅子,難飽之至。
  結果,唐竹權喝了二十多杯,臉上當然毫無酒意,但時九公酒量遠不如唐竹權,他喝了三十多杯,渾身已有虛虛浮浮的感覺。
  但他卻對唐竹權說:“你別再喝了,再喝就會醉!”
  唐竹權道:“你呢?”
  “老夫當然還未醉!”時九公瞪着眼睛,道:“你當然希望老夫喝醉,然後又再去找那三個老牛鼻子拚酒!”
  唐竹權陪笑道:“豈敢、豈敢!”
  時九公道:“別當老夫是個楞子,快滾回杭州,別到處闖禍!”
  唐竹權果然很聽話,騎着一匹快馬,瞬即消失了蹤跡。
  時九公搔了搔脖子,喃喃地道:“怎麽他騎的那匹馬這麽相熟?老夫在哪裏見過……”
  想了一想,突然“啊呀”一聲大叫:“兔崽子,你竟敢騎走救命恩人的馬!”
  他正待去追,但四周已無馬,衹有一匹五花驢。
  酒傢的夥計對時九公說:“這個胖少爺就是騎着這個驢子來的。”時九公連連頓足,卻又無可奈何。
  最後他衹好騎着這匹驢子回醫𠔌去。
  驢子當然比馬跑得慢!時九公也不催它,任由驢子跑也好,行也好,偶然發呆脾氣站着也好,一概不理。
  怪人騎怪驢,自然又別有一番景象。
  驢子行行走走,倒也行走了十餘裏,時九公背上的一壺酒,差不多已喝得千幹淨淨。
  前面不遠,是一座竹林,竹林附近,有七八戶靠狩獵為生的獵戶人傢。
  時九公經常路經此地,與附近的猊戶相當熟識。
  驢子一直嚮竹林走去。
  忽然間,時九公衹覺得眼前一花,一圈黑影從林中嚮自己迎面撲來。
  時九公雖然已有七八分酒意,但並未醉到一塌糊塗,急忙身子一矮,避開這一圈黑影。
  時九公雖然滿身酒氣,但他的鼻子還是很靈,立刻就嗅到了另一股比酒更刺鼻的血腥氣味。
  “叭!”
  這圈黑影就像是死狗般跌在驢子的身旁。
  時九公臉色突然一沉,這一圈黑影原來竟然是寒翼道長!
  “他媽的乖乖不得了,這個老牛鼻子怎會像衹母雞般被人折斷下脖子?”
  寒翼道長是武當三怪道之中掌法最快,也最霸道的一個,但現在他居然會被人用內傢重掌折斷了脖子,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這個怪道士剛纔還是精神奕奕的,但前後還不到一個時辰,他就變成了一具屍體,不禁令時九為之暗呼不妙。
  顯然,在竹林之後,隱蔽着一個武功極厲害的高手,對方拋屍之舉,也是在威嚇自己。 時九公也是一個不怕死的硬漢,明知前路大有危機,但他仍然騎着驢子,一步一步的嚮前邁進。
  寒翼道長已遭毒手,寒環道長和寒友道長又如何呢?突聽林中一把沙啞低沉的嗓子冷冷笑道:“你就是醫𠔌第一號神醫時九公?”
  時九公叱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算什麽好漢?”
  林中人冷冷道:“你不必理會我是誰,你且擡頭一看。”
  時九公一凜。
  竹林上竟然懸挂着兩個道士,赫然正是寒環與寒友。
  時九公不由抽了一口涼氣。
  幸好他們還活着,衹不過是被人點了穴道,然後用繩子縛起來而已。
  時九公喝了酒,本來渾身都在發熱,但現在他的手卻已沁出了冷汗。
  是什麽人,竟然能把這三個老道士弄成這副樣子?而這人的目的又是什麽?時九公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衹知道掌心的冷汗越來越多。
  他並非為了擔心自己而産生害怕,他擔心的是寒環與寒友兩個老道士。
  雖然他剛纔還是對這些老道士很不客氣,但基本上,他們是同一類人,彼此間並無仇怨,相反的,三怪道還算很尊重時九公。否則,以他們三人的武功、身份,又怎麽會真的被時九公趕走?時九公並非渾人,他當然也很明白,對方的確很講道理。
  他好像絲毫不把這三個老道士放在心上,但實際上心中卻對他們喜歡得緊。
  因為他們總算聽自己的話,肯給自己賞幾分薄臉。
  想不到在短短的時間內,這三個老道士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唉……這究竟怎第攪的?就算納涼也不必到竹梢上去呀!”時九公裝做真的喝醉了的樣子,一面在仔細觀察附近的環境。
  竹林內又響起了那人沙啞、低沉的聲音:“你想不想救這兩個窮酸道士?”
  時九公忙道:“當然非救他們不可!他們每人都欠老夫八千兩金子,他們若死掉,這筆帳叫老夫到哪裏去討?”
  “你儘管安心,他們兩人衹是穴道被點,絶對不會有性命的危險。”
  “閣下是誰?”
  “你不必理會”林中人冷冷道:“你要救這兩個老道士並不睏難,但卻非要依我的話去做不可。”
  時九公道:“你說。”
  “你衹要在這裏直到明日黎明,我就把他們釋放。”
  時九公道:“為什麽要老夫呆在這裏?你在玩些什麽把戲。”
  林中人冷冷道:“你若不呆在這裏到明天,這兩位道長的性命,就很難保得住。”
  時九公沉吟片刻,終於道:“好!老夫就在這裏不走,你如果不遵守諾言,老夫可也不會放過你!”
  他口裏說得強硬,心中卻暗暗叫苦。
  這人把能武當三怪道打得一敗塗地,武功必在自己之上,就算他食言悔約,到黎明把寒環寒友殺掉,自己又能怎樣?時九公並不是長他人之志氣,滅自己之威風,雖然他脾氣古怪,暴躁,近半年來他的火氣已大減!
  但畢竟仍然是個老江湖,對敵我實力的估計,他可說是推算得很清楚。
  雖然他專心要救寒環,寒友二人,但在這裏情況下,他還是未敢輕易冒險。
  他衹好暫時呆在這裏想辦法。
  但他也許喝酒太多了,腦袋越想越亂,非但想不出什麽奇謀妙計,而且還吐了起來。
  林晚塘的生命已結束。
  他死前最後的話,是對竜城璧說的:“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我要你去死……”
  他下面一句還有幾個字,甚至還有好幾句話要說,但他衹是說到這裏,他的魂兒已在陰間。
  但他的手腳在咽氣前的一剎那,指着自己的一雙鞋子。
  鞋子裏一定有秘密。
  竜城璧拿起他的鞋子,仔細的看。
  他看了又看,甚至動手把這雙鞋子一塊一塊的切下來。
  右邊的一隻鞋子毫無異狀,既沒有文字,也沒有什麽特別。
  左邊的一隻鞋子,也和右邊的一隻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鞋墊之內,綉着一朵很細小很細小的黃花。
  一朵小黃花,看來很普通。 但看清楚一點,這朵小黃花卻又很特別。
  竜城璧曾見過很多類型的黃花,大大小小的都見過,但卻從沒見過這一種。
  它的花辮尖幼而修長,花蕊卻像是蛇兒的舌。
  竜城璧看了半天,看不出這朵小黃花究竟隱藏着什麽秘密。 白無浪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出來。
  最後,他們去找醫𠔌𠔌主許竅之。
  許竅之也看不出這朵小黃花究竟是什麽花。
  於是,他又再召集了十幾個老醫生,大傢一起研究。
  其中幾個老醫生,還不停的翻閱書捲,但仍然無法知道這是什麽花。
  連花的名字都不知道,當然無從知道這一朵綉在鞋墊上的黃花,究竟是代表些什麽,最後,許竅之建議去找一個人,他就是長安城花香裏的聞亦樂。
  聞亦樂是個老花匠,也是個劍客。
  但劍客這兩個字,衹有在三十年前纔適用在他的身。
  他已三十年沒有用劍。
  他現在每天接觸的衹是鋤,剪、鉗子,和其他種植花草樹木必需使用的工具。
  竜城璧雖然沒有見過這個人,但他的名字卻早已聽說過。
  他是對花草最有學問的人,這一朵小黃花究竟叫什麽名字?生長在什麽地方,從聞亦樂身上,也許能夠找出一個答案! 雖然這件事還是沒有什麽把握,但卻是唯一可以追尋答案的綫索。
  就在竜城璧準備去長安的時候,時九公回來了。
  夜已深,但距離黎明的時候,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時九公為什麽能夠這麽早就回到醫𠔌呢?答案就在他的身後。
  在他的後面,還有兩個人一起跟他回到醫𠔌。
  這兩人一個身軀龐然,正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而另外一人,卻是一劍驚天下,名列天下殺手第一位的殺手之王司馬血。
  唐竹權與時九公分手之後,途中遇上了司馬血。
  唐竹權與時九公晚酒喝得甚不是滋味,遇見司馬血,自然正中下懷,忙拉着殺手之王,要與他喝個痛快。
  但司馬血卻對他說:“要喝酒可以,但且先到醫𠔌一行。”
  唐竹權搖搖頭:“醫𠔌又不是酒𠔌,這種地方不去也口巴?”
  司馬血盯着他,道:“難道你除了喝酒之外,對其他的事完全沒有興趣?”
  “鬍說!”唐竹權冷笑道:“老子對每一件事情都有興趣!” 司馬血道:“殺人呢?”
  “殺誰?”
  “當然是殺那些大壞蛋。”
  “那很好,比喝酒更有意思。”
  “既然如此,你跟着我,包管你大有一展身手的機會。”
  “你要去醫𠔌殺大壞蛋?”
  “不錯。”
  “這倒奇怪,”唐竹權嘆息一聲:“醫𠔌中人一嚮就與世無爭,那些壞蛋怎麽會搗亂到醫𠔌去?”
  司馬血冷冷一笑,瞧着他。
  他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他又再冷笑,目光就像是釘子般一下又一下的刺在唐竹權的臉上。
  唐竹權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你對我冷笑又冷笑是什麽意思?”
  司馬血冷冷道:“我也一嚮與世無爭,你又怎會老是纏着我去喝酒”
  唐竹權楞了一會,突然大笑:“如此說來,老子豈非也是個大壞蛋。”
  司馬血冷然道:“你本來就是個大壞蛋,世間上有你這種人,連酒都給你喝貴了。”
  司馬血在未曾成為殺手之前,本是個獵人。
  獵人雖然沒有獵犬的靈敏嗅覺,但優良的狩獵者往往會在災難還未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已感覺到危險的存在。
  司馬血是優良的狩獵者。
  現在他已感覺到危險。
  但這種危險並不是在他的身上,而是在醫𠔌的四周。
  他雖然是個職業殺手,但他並不如別人想像中那般冷酷。
  太冷酷的人,必然不會有很多的朋友,無論是真正的朋友或是酒肉朋友都不會多。
  司馬血並不冷酷,也不殘酷.但他冷靜。
  他若不冷靜,恐怕早在未曾成為殺手之王之前,就已死在猛獸的爪牙之下。
  他有朋友,各式各類的朋友。
  其中當然不乏靠出售消息來維持生活的朋友。
  所以,他消息之靈通,在江湖上也是人人皆知的。 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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