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玉翎燕 Yu Ling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1年)
剑双飞
  作者:玉翎燕
  “千面狐”杀人投毒,易容变貌,诡计千端,祸乱江湖;痴儿女身怀绝技,出生入死,酬情报义,快意思仇。青鸟传书,赤蚊献宝,灵芝救命,朱果疗毒……全书情节曲折,险象环生,人物众多,神形各异。
  写出了一场恩恩怨怨的武林大风浪,画出了一幅缠缠绵绵的爱情苦乐图。
  楔子
  第一章伤心雪峰峡 火攻朝阳坪
  第二章烦因多开口 恼为强出头
  第三章身落水帘洞 苦练三阳功
  第四章殷勤悦来店 神秘红柳湖
  第五章挥掌传妒意 救人表德心
  第六章失意遇司马 震惊见雷神
  第七章互相都误认 彼此坠计中
  第八章露出真面目 共愤除恶人
  第九章心心已相印 棒打两离分
  第十章一误复再误 剑丸伤雪刀
  第十一章订约元宵节 联袂请神医
  第十二章假意讨秘笈 真心报宿仇
  第十三章细说易筋经 惊谈阴灵子
  第十四章泛舟洞庭夜 移花嫁祸时
  第十五章真情或假意 扑朔又迷离
  第十六章惊悼一把剑 喜见旧铸炉
  第十七章梅谷双斗智 忍痛归恶人
  第十八章石壑避急雨 林中惩恶人
  第十九章刁钻弄玉杖 意外见友朋
  第二十章冒险入虎穴 从容闯龙潭
  第二十一章翻脸便无情 用谋兼用毒
  第二十二章恶人终授首 双剑比翼
楔子
  月朗星稀,春寒料峭,山间一片寂静,一片迷漾。
  山路尽头处,突然出现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电掣风驰,向这边疾奔而来。
  这边有一个不小的树林,迷漾月色之下,但见林深深不知尽头,黑忽忽地一片,这两条人影来到林前不远,仿佛是迫不及待地,双双一挺身形,各起一式“乳燕穿帘”,凌空直掠,扑进林中。
  其中一人说道:“即使他们发现派人追赶,这个树林,也足以拦阻他们的去路。若熙!我们先商量一下,我们究竟将背上这两个孩子,送往何处才好?”
  刚才说到此处,眼前突然微光一闪,掠过一股劲道,只听到“铮”地一声,一柄长不到三寸的银色钢叉,斜插在身边不远的树干上。
  这人微微一怔,俄而立即抱拳当胸,朗声发话:“在下巴啸天偕妻朱若熙路过此间,但不知飞叉银龙虞鉴虞大哥,有何指教?”
  言犹未了,对面树荫黑影里,陡然冷嘿嘿地传来一阵笑声。
  笑声未落,嗖、嗖、嗖接连三条人影,扑落当前,拦住去路。其中为首的一人,指着巴啸天狞笑道:“巴啸天!凭你们那点微末功夫也敢插手管闲事?识相的,赶快将背上的两个娃娃送过来。看在你们夫妻平日与我们尚无过节,我们也不为已甚,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若要自不量力,嘿!嘿!”
  这两声冷笑,犹如夜枭啼哭,凄厉怕人!
  巴啸天两道粗眉一掀,朗声喝道:“飞叉银龙何在?你们是何人?胆敢盗用银叉令!”
  那人嗬嗬笑道:“巴啸天!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们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了!”
  说着话,反腕探肩,呛啷一声,鬼头刀亮出手,三人各取一方,捧刀盘步,猬集而来。巴啸天见状豪然大笋,昂然指着他们说道:“就凭你们这种以多取胜的丑态,也配在巴某面前说这种狂话?”
  双手一抄腰间,叮当一响,衣襟一掀,闪亮耀眼,一对日月双轮,横在胸前,回头只说了一句:“若熙!你让开一边,待我打发他们上路。”
  立时日月双轮,带起了一阵啸声,首起一招“日月双辉”,左荡右砸,上钩下掠,向周围攻来的三个人,抢攻还手,力取先机。
  周围三个人,三柄刀,个个刀重力沉,招式自成一路,一点也不放松地紧紧围住巴啸天,死缠硬拼。顷刻间这个寂寞的树林里,啸声刺耳,刀光闪闪,四个人拼成一团。
  巴啸天的日月双轮,招式奇特,出手快速,渐渐抢得上风。但是,周围的三个人,进退有据,互相呼应,居然力拼不分高下。
  站在一旁,凝神注视的朱若熙,突然朗声说道:“啸天,时不我予,久拼无益!”
  巴啸天闻言长啸怪叫出声,手中日月双轮招式突然一变,左手日轮随招一出“东山衔日”,右手月轮横披一式“月满秋江”!分向前面和身右的人,全力攻去。双招两式,出手之时,啸声大作,双轮似绞还削,似磕还钩,挟雷霆万钧之势,分取合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乱鸣,两柄鬼头刀,绞飞六七尺开外,落到地上。
  巴啸天手中双轮得理不让,趁势递招,盘步跟进,日轮护住当顶,月轮一式“月落乌啼”,口中断喝一声“去吧!”
  霎时间,血流满地,人倒眼前。对面那两个人四条腿,一齐断落一边。
  突然朱若熙在一旁娇叱出声:“哪里走!”
  双手霍然齐扬,嘶嘶嘶二支燕尾小箭,早就脱掌而出,剩下来的那一个人,刚刚展开身形,向林中逃窜,双肩和后心,各中一箭,脚下一个踉跄,身形几经摇晃,终于让他逃进树林深处,逃得不知去向。
  朱若熙走到巴啸天的身边,心情沉重地说道:“啸天!既然有人拦阻于此地,前途自然还会有第二拨、第三拨……”
  巴啸天手里把玩着刚才那支银叉令,心中若有所思,此时一听朱若熙说出此话,双眉随地一掀,朗声说道:“我们夫妻二人,尽力而为吧!大哥英灵不远,知道我们尽了心力,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朱若熙黯然低头,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望着巴啸天说道:“啸天!我们夫妻死不足惜,背上这两幼儿,是关系着两姓后代香烟,我们若不能保全他们安然渡险,你我死在九泉,也无颜去见大哥。”
  巴啸天低头呻吟地哼了一声,沉声说道:“若熙!你有何高见?”
  朱若熙指着前面树林深处说道:“出得树林之后,一定有许多岔道,陪我分路而行,各走一方……”
  巴啸天闻言大震,讶然说道:“若熙!你是说我们从此分手?”
  朱若熙冷静地说道:“分手之后,即使有一个不幸,至少还可以保全一姓后代香烟。当然,如果我们都能安然脱险,日后自然重逢有日。”
  巴啸天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霍然说道:“若熙!你说的有理,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地分手吧!但愿我们这一次是生离,而不是死别,我们重逢有日……”
  朱若熙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泪流如涌,泣不成声。她紧紧地握住巴啸天的双手,半晌只挣得一句:“啸天!多珍重!”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个玉块,截下块上的丝绶结儿,将玉块交到啸天手里,沉重地说道:“设若在我们有生之年,不能重见,这两个孩子他日相逢,如何相认?这块玉块、这个同心结,正是两个好表记。”
  巴啸天接下这块玉块,望着眼前哭泣着有如带雨梨花的爱妻,任凭他是如何英雄气概,也免不了有无限的别绪离愁!
  明知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此时一别,也不知道何年何日再见,抑或是终老此生,不能相见!
  但是,想到他受人之托,想到这两个孩子身世之惨.他忍不住仰天长啸,顿足朗声说了一句:“若熙!你也多珍重!”
  两人断然分手,疾展身形,各自朝林外扑去,只留下此处林深寂寂,寒夜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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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伤心雪峰峡 火攻朝阳坪
  朝阳上涌,薄雾渐消,雪峰山到处蓬勃清新,朝阳坪前一片金黄。
  在朝阳坪当中,昂然屹立着一位年轻人,长眉入鬓,双目有神,一身蓝布粗衣,掩盖不了他那种俊秀挺拔的神气。他站在那里,左手捧着一柄松枝削成的短剑,敛气凝神,心无旁鹜,面向着耀眼的朝阳,调息行功。
  忽然,他脚下倏地移动,渐渐飞快地游走着,手中的木剑,已经变到右手,随着这游走的身形,左盘右旋,前挑后掠,展开一路剑招。
  这一路剑招使来极慢,但是,朝阳坪上,劲风自起,嗖嗖之声大作。
  渐渐地但见一道白色带子缠着一团蓝影子在滚动,分不清楚哪是木剑,哪是人身。
  突然,这年轻人一声清啸,身形突然而停,右臂舒伸,振腕扬掌,断喝一声:“着!”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笃”地一下,那柄木剑直扎进五丈开外一棵松树上,仅仅留着剑柄露在树干之上。
  那年轻人随着一躬腰,脚下一点,灵活无比地一式“饿虎下岗”,像一阵旋风卷起,飘到那棵松树之前,挥手一摘,木剑应手而出,正是这时候,朝阳坪上突然传来一阵苍劲有力、黄钟大吕的笑声。
  那年轻人抬头一看,顿时喜形于色,大叫一声:“师父!”
  话音乍落,人像一只归巢乳燕,凌空下扑,扑进一位白发老人的怀里,仰起头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老人双手抚着年轻人的肩头,慈祥地望着他,呵呵笑道:“筠儿!练功之时贵在凝神一志,你自然不会发觉为师已经来到朝阳坪上。不过你现在练功已毕,你可知道为师此刻来到此地的用意么?”
  年轻人微微一怔,但是,他立即就从老人怀里跳将起来,兴奋地说道:“筠儿想起来了!今天是端阳节,是我古亭师叔回来的日子,师父!你可是要筠儿前去迎接是么?”
  老人此刻脸色立时阴黯下来,点点头说道:“三年前,你古亭师叔离开雪峰山,曾经说过,三年后的端阳佳节,赶回朝阳坪。不过他在临走之前,又曾经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没有消息,他还要在外面寻找三年。”
  那年轻人连忙问道:“古亭师叔是为了寻找什么消息?如此一去就是三年之久。”
  老人叹道:“这已经是他第五个三年了,所以他才坚持如果这次仍然没有收获,他决心要再找三年。”
  年轻人瞠然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寻找一项什么重要的消息,古亭师叔已经寻找了十五年。他想问问师父,但是,他看到师父阴黯的脸色,把要问的话,又忍了回去。
  老人也没有再讲话,缓缓地走到朝阳坪前,站在一颗巨大的石笋之上,向前面看去。
  前面是雪峰山的进口,两边峭壁悬岩,独留当中一个狭谷。谷深二十余丈,尽头处却有一道瀑布,宛如匹练,倾泻而下,飞泻到谷底,溅珠碎玉,飞雾朦朦。所以谷内终年一片湿气,游人到此望而止步。这个天然之险,为朝阳坪留下一片宁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山谷之后,别有一个世外桃源。
  老人此刻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山谷的进口处,良久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时间,老人喃喃地说道:“难道古亭他又是三年无获么?……”
  他自言自语说到此处,突然神情一震,高声叫道:“筠儿!你看谷口……”
  青年人立即欢呼道:“是古亭师叔回来了!待筠儿前去接他。”
  言犹未了,人似脱弩之矢,劲射而出,直向谷口扑去。
  老人欣然拂着胸前白髯,自语说道:“苍天不负苦心人,古亭他终于……”
  老人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又“呀”了一声,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老人已经飘然下石,拧身一跃,接连几个起落,赶过前面疾驰的徒儿秦凌筠,飞快向谷口迎将过去。
  谷口这时候正有一个人越过一处石脊,艰难地向瀑布尽头走来。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人步履沉滞,身体摇晃,几次脚下不稳,几乎要摔倒下来。
  老人接连几个起落,越过瀑布源头,上前一把挽住来人,叫了一声:“古亭!你是怎么的了?!”
  来人闻声一振,睁开疲乏无神的眼晴,一看到老人,张开大嘴,喘着气,无力地说道:“大哥!我总算没有辱没你雪峰樵隐的名头,让我连踹三道明桩暗卡,带回来这点证据,没想到在回程的路上,我着了道儿。大哥!你要叫筠儿好自为之!”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到此处,人已经精枯力竭,猛地一张口,吐了一口淤血,便撒手逝去。
  白发银须的雪峰樵隐,此时怀里抱着数十年情如手足的老义弟,忍不住老泪纵横,悲愤填膺。站在身后的秦凌筠,早已哭得涕泗交流,说不出话来。
  雪峰樵隐慢慢地收住眼泪,仰起那苍苍皓首,喃喃地说道:“古亭一生古道热肠,行侠仗义,如今竟落到这般下场。古亭!我若不为你报仇雪恨,何以对你在天英灵?”
  老人如此喃喃祷毕,低下头来,解开古亭的上衣,赫然在腰间皮囊之中,发现一柄长不及三寸的雪亮钢叉,雪峰樵隐为之一震,立即翻转古亭的尸体,果然不出所料,在后心命门之上,留了一个紫乌乌的手印。
  雪峰樵隐不自觉地愤然说道:“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假貌伪善的人!这番恐怕饶你不得。”
  秦凌筠听到师父如此喃喃自语,便接着问道:“师父!古亭师叔究竟中了何人的毒手?”
  雪峰樵隐黯然地摇摇头说道:“筠儿!你快将古亭师叔背到樵庐后面,在那桂花树下,好好为他掘个坟。孩子!你古亭师叔年年为你奔波,仆仆风尘,席不暇暖,十数年来如一日,如今又因此断送自己性命,你去安葬他,也是尽一点心意。”
  秦凌筠闻言浑身一颤,头为之一晕,几乎昏倒过去,他连忙叫道:“师父!你是说……”
  雪峰樵隐早已经飘身远去,但是他不是回朝阳坪下的樵庐,而是向雪峰山的绝顶疾驰而去。
  秦凌筠愕然地目送师父远去,再俯下头来,看古亭师叔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状至安详。他又忍不住一阵心酸,滴下几点泪水,低低地祝祷着说道:“古亭师叔,筠儿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为了筠儿何事如此终年奔波,终于倒在这朝阳坪前,但是,你对筠儿这番心意,筠儿毕生不忘。”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背起古亭师叔的尸体,向朝阳坪奔去。
  正午的阳光,像往常一样的照耀在朝阳坪上。
  但是,在秦凌筠的心里,朝阳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沉,重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将古亭师叔背到樵庐后面桂树之下,然后认真地一铲一铲将泥土拌和着自己感恩之情,慢慢地堆成一堆坟墓,他面对着这堆新坟,想到古师叔昔日的音容,不禁仰天长啸,咬牙说道:“古亭师叔!你的仇人,也就是筠儿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一定……”
  刚一说到此处,秦凌筠立即停住话头,霍然向前一冲,掠过新坟,凌空折腰,借势转过身来,口中断喝一声:“是谁?”
  果然,就在樵庐旁边不远,站了一位穿着古怪的人。一身宽大黄衣,跣足裸腿,光头凹眼,手里持着一根弯曲手杖,身上背了两个葫芦,非僧非道,不伦不类,看不出来路。
  此刻正龇着满嘴白牙,望着秦凌筠笑嘻嘻。
  秦凌筠沉声说道:“雪峰山朝阳坪从不接待宾客,尊驾如此突如其来,但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嗬嗬地张嘴笑了一阵,接着问道:“小娃儿!你是老樵子的什么人?”
  秦凌筠一听提到师父,立即垂手肃立,谨声答道:“雪峰是家师隐居之地,樵隐是武林公送家师的名号,请问……”
  那人纵声大笑说道:“既是老樵子的徒儿,那敢情好,嘿,接住这个。”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张泥金大红请帖,托在手上,张嘴吹了一口气,那张请贴便悠悠荡荡飘向秦凌筠这边来。
  秦凌筠正待伸手来接,忽然觉到一股劲道暗流,宛如波涛汹涌,直扑过来。秦凌筠大吃一惊,倏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沉丹田真气,桩步落实,立即功行全身,力贯双臂,伸手将这张泥金大红请贴,接到手中,犹自感到余力未衰,几乎使身体要为之摇晃起来。
  秦凌筠在雪峰山随恩师朝夕习艺,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愕然地望着这位黄衣怪客,只见他站在那里也略有诧异地咦了一声,随即就嗬嗬笑道:“果然名师出高徒,看样子老樵子隐居这么多年,功夫倒还是没有放下。很好!很好!”
  秦凌筠此时不敢造次,恭声问道:“请问老前辈尊姓……”
  黄衣怪客又是一个哈哈拦住了秦凌筠的问话,指点着秦凌筠说道:“老樵子自然会知道我,小娃儿!我们再见!”
  人在说着话,也不见他任何作势,飘然而起,一掠而去,远达两三丈开外,正好落在樵庐的前面,那黄衣怪客突然停下脚步,望看樵庐一眼,突然自言自语,笑嘻嘻地说道:“老樵子!我要你无地可隐,就不怕你不出来。”
  说罢伸手摘下背上一个大葫芦,扭开盖子,顺手一个晃动,顿时葫芦里喷出一道水光,洒向樵顶上。黄衣怪客又一掀黄衣,从腰际皮囊中摸索了一下,立即抬手一扬,一点流星,直扑樵庐顶上,只听得“叭”地一声,“蓬”地一震,火光顿起,火舌高伸。
  秦凌筠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黄衣怪客会如此突然放火,始而一惊,继而大怒,蹦膝躬身,双脚一送,一式“飞龙在天”,凌空拔起三丈,大叫道:“恶贼休走!”
  身形刚落,手中早已拔出那只木剑,吸气长吁,震腕吐劲,只听得“呼”地一声,木剑去势如虹,直扑黄衣怪客前胸。
  黄衣客脸上笑容遽收,哦了一声,吸胸侧腹,微微一闪,右手随意一挥,当时只听到“嚓”地一声,那柄长不到两尺的木剑,在黄衣怪客的衣袖上穿了两个洞。
  黄衣怪客叫了一声:“好娃儿!你真行!”
  转身就走,向山下奔去,秦凌筠哪里肯让他如此离去?断喝叱骂:“你往哪里走?”
  双臂平张,昂头提气,他正要展开七擒身法,追赶上去。
  那黄衣怪客却于此时扬手一振,嗖、嗖、嗖三点流星落到樵庐之前,一时炸声不绝,火光大作,樵庐之前,顿成一片火海,拦住秦凌筠的去路。
  秦凌筠如何能受这种气?恨声跺脚骂道:“好恶贼!你跑到天边海角,我也要追上你拼个高下。”
  言犹未了,身后就听师父雪峰樵隐沉重地说道:“筠儿!你不要追赶,事实你也追他不上。”
  秦凌筠一听,回身扑到师父面前叫道:“师父!你看……”
  樵庐之前,仍然是一片烈火熊熊,可是樵庐不知何时已经被雪峰樵隐扑灭了,此时但见断壁残垣,余烬未熄。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赶巧为师不在,要不然,也不致让他如此往来自如,得心应手。”
  秦凌筠这才想起,方才师父究竟到何处去了?这时候只见他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袱,不知其中包着何物。
  秦凌筠只有问道:“师父!这个黄衣怪客是什么人?”
  雪峰樵隐眼神注视在樵庐的断壁残垣上,若有所思,当时一听秦凌筠如此一问,便说道:“五十年前他即成名于武林,被人称之为中原四大高手之一,他善用火器,所以五十年前提到火神雷奔,武林之中,无人不晓!”
  秦凌筠接着问道:“师父!这火神雷奔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峰樵隐说道:“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好人,是中原武林之中,难得的正直之士。”
  秦凌筠奇怪地说道:“那……他为什么要烧我们的房屋呢?放火和杀人,都是坏事啊!是不是他近几年来变坏了!要不然,他和我们有仇恨?”
  雪峰樵隐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筠儿!他没有和你说话么?”
  秦凌筠闻言忽然想起来那张泥金大红请帖,方才被他一气之下,丢到地上,此刻他连忙跑过去,将请帖拾了起来,交到雪峰樵隐手里。
  雪峰樵隐一接到这个请贴,不觉脱口说道:“是他!果然是他!”
  秦凌筠留神看时,只见那泥金大红请贴上,是这样的写着:“飞叉银龙虞鉴谨邀雪峰樵隐于五月三十日至银龙堡一晤。”
  下面画了一柄银色飞叉。
  秦凌筠看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请帖,他哪里知道这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银叉帖?他只是迷惘地向雪峰樵隐问道:“师父!这飞叉银龙虞鉴又是何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峰樵隐手握着这张大红请帖,脸色阴沉,缓缓地说道:“过去他是好人,但是,现在……”
  他说到此处,霍然叫道:“筠儿!你到房子里把那个没有燃坏的铁盒子,给为师拿来。”
  秦凌筠果然依言在余烬中找到那个小铁盒子,拿来送到师父手中。
  雪峰樵隐打开铁盒,从里面取出一柄银色小叉,同时又从身上取出另一个银色小叉,再和大红请贴上画的那柄银色小叉,互相对照之下。
  秦凌筠发现这三柄小叉的形状,完全是一模一样。他抬头看看师父,只见师父的脸色,更加沉重了。
  突然,雪峰樵隐向秦凌筠说道:“筠儿!这十数年以来,你一直盼望的是什么事?”
  秦凌筠没有想到师父突然会问到这句话,立即说道:“筠儿盼望的有两件事,其一,盼望师父告诉筠儿的身世;其二,盼望师父能带筠儿下山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为武林正道,做一番事。”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现在为师对你这两个愿望,都使你如愿以偿。我们即刻下山,在旅途中,我再告诉你的身世。”
  夏天,正是绿肥红瘦蝉鸣乍起的季节。
  浙东天台山下银龙堡,每到夏季便是一片绿荫,到处蝉鸣,是一个消夏的好去处。所以每当春残花落,绿叶成荫之际,银龙堡便成为武林人士集会之所。真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不过,能到天台银龙堡作客的,都不是等闲人物,大多都是成名立万,誉满武林的高手。
  银龙堡每当夏令武林高手云集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银龙堡主飞叉银龙虞鉴的生辰五月三十日,各路人物纷纷前来拜寿祝嘏,长则盘桓十天半月,少则三五日逗留。因此,银龙堡前届时虽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却也是热闹非常,冠绝四季。
  这年的夏天五月三十日,正是银龙堡主飞叉银龙虞鉴的正生日,寿堂上杯盏交错,一如往年。
  身为主人的飞叉银龙虞鉴,正和几位武林高手,坐在当中一席上,彼此轻轻交谈,不时又将眼神注视到门外,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来临。
  虽然飞叉银龙虞鉴的脸上,是挂着笑容,但是,在眼角上、眉梢头,仍不难看得出,有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像虞鉴这等人,武功高极,品德又好,财产又大,挥金如土,对于武林同道的急难救助,就如同及时而至的沛霖,有求必应,因此当年江湖上都称之为“虞大哥”而不名。
  有“虞大哥”出面的事,任何人都要礼让三分。这等人还有何事能使他在生辰寿诞之日,脸带忧愁?
  酒过数巡之后,飞叉银龙忍不住向身旁的火神雷奔说道:“你那份请贴,是确实交给了老樵徒弟手上的么?”
  雷火神一咧嘴说道:“我是怕他不来,临走还放了他一把无情火,将他那座樵庐,烧得一干二净。任凭他如何好耐性,也必然要赶来的。”
  旁边另一位虬须老者呵呵笑道:“雷火神这把火要真的惹起老樵的火气,只怕今天还有一场好戏看。”
  火神雷奔一瞪眼说:“大胡子!你休要幸灾乐祸,老樵子冒了火,少不得我也要拉你一把,大家一齐淌这次浑水。”
  说得全席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银龙堡外,正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人站在护庄河外,朝里面看了一会之后,便对少年说道:“筠儿!少时你要平静勿躁,一定先要将事情弄清楚,切不可鲁莽行事。
  你巴叔叔所讲的经过,他所留下的那柄银叉,以及你古亭师叔留下的银叉,固然千真万确,但是天下事,每每有许多出人意外之处。飞叉银龙行侠一生,为何独独做这几件大悖天理人情的事?”
  年轻人接着说道:“以师父意,飞叉银龙是被人栽诬的了?”
  老人说道:“虽然不敢如此断言,至少其中定有曲折内情,我们先弄明白再说。”
  年轻人点点头。
  两人便迈步过吊桥,向庄里走去。
  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隐和徒弟秦凌筠,他们从湖南的雪峰山朝阳坪,准时来到浙江天台银龙堡赴约。
  雪峰樵隐和秦凌筠刚刚走进大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呵呵大笑迎将出来,老远地说道:“老樵此来,银龙堡蓬荜生辉。”
  雪峰樵隐淡淡地一笑说道:“我不能不来,因为我被火神一把火,烧得寸草不留,我不来时,师徒二人如何过活?”
  飞叉银龙虞鉴闻言大笑说道:“雷火神请客的方法别致,将来要传为武林美谈。”
  说着话,举手肃客,让进大厅。
  秦凌筠刚一迈进大厅,立即看到大厅屏风之上,嵌了三柄银色飞叉,立即触动心情。他想到师父在路上说的往事,想到他亲眼看到古亭师叔的惨状,一股怒火蓬然而生,脚下不由地迟滞起来,一双眼神盯在飞叉银龙的身上。
  雪峰樵隐立即发觉到秦凌筠的异样,便低声叫道:“筠儿!”
  飞叉银龙也发觉到秦凌筠的神色不对,便停下脚步,望着秦凌筠笑道:“这位小朋友想必就是老樵的高足了,雷火神回来以后,对你大加赞赏,尤其你那一招驭剑术,穿透了他的衣袖,真是了不起,看来雏凤清于老风声,将来要青出于蓝了。”
  秦凌筠一听雷火神三个字,更是火上加油,把本来正是蓬然欲发的怒火,挑拨得熊熊燃烧,脸色由青而白,眼睛里冒着火焰。
  飞叉银龙是何等人物,立即发觉秦凌筠的脸色不对,连忙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你的高足怎么……”
  秦凌筠突然厉喝叱道:“飞叉银龙!你休要问我,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先给我说明一下。”
  说着话,一掀衣襟,抖出两柄银色小叉,一抬手,叮当两声,闪起两点寒星,向飞叉银龙面门飞去。
  这个情况太出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飞叉银龙和秦凌筠相隔不出五尺,如此飞叉扑来,转瞬便至。任凭飞叉银龙身手如何高绝,此时也闹个手足无措,当时一偏头,正要用手去接,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人影一闪,呼地一声,从飞叉银龙身旁一掠而过,一个绿色俏影,俏生生地站在飞叉银龙和秦凌筠之间,右手掌心,正托着两柄银色小叉。
  这又是一个意外,大厅里的人始而一怔,及至看清楚之后,春雷也似的暴起一阵掌声,齐声喝采!
  飞叉银龙才含着微笑说道:“琴儿!人家是客,可不得无礼。”
  这位一身穿绿的小姑娘,翘起嘴说道:“爷爷!做客人还有动手打主人的道理,我今天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
  秦凌筠当时怒火中烧,打出这两柄飞叉,他也只是让飞叉银龙看清自己的东西,没有料到出手过重,几乎酿成一次流血伤人,可是他看到飞叉银龙毫不为意,一点也不动怒,不觉更加深了自己的悔意,觉得自己过于鲁莽。他当时一听到这位小姑娘的话,不由地羞红了脸,尴尬地望着师父。
  飞叉银龙上前伸手拉住绿衣小姑娘,含笑说道:“琴儿!不许胡闹。”
  他转而又向雪峰樵隐笑着说道:“老樵!你也休要介意,这等事,近几年来,我已经见得多了,这也正是我请你来到银龙堡的原因,我们回头再谈吧!”
  飞叉银龙刚刚挽住雪峰樵隐的手臂,上厅入席之际,忽然听到孙女儿虞慕琴娇声叫道:“爷爷!”
  飞叉银龙回过身来说道:“琴儿!老朋友由爷爷招待,小朋友你还不赶快代爷爷接待,岂有让客人独自站在那里的道理?”
  虞姑娘翘着嘴叫道:“爷爷!”
  飞叉银龙忽然若有所悟地笑起来,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我这孙女儿老脾气又犯了,她只要听说别人功力好,便要强人过招较量。方才一定听到我夸奖你这位徒儿功夫好,这会子又缠着要动手。老樵!你看怎么办?”
  雪峰樵隐还没有说话,坐在席上的神弓鬼掌游金化和火神雷奔双双鼓掌叫道:“一个是老樵亲手调教出来的门人,一个是飞叉银龙嫡传的孙子,这一场有看的。”
  飞叉银龙轻轻地问雪峰樵隐道:“老樵!你隐居这么多年,功夫搁下了么?”
  雪峰樵隐摇摇头,也转而问道:“你呢?堡主!”
  飞叉银龙也摇摇头,立即就接着说道:“如此看来武林还算有福,我们回头再谈吧!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两位后起小辈,究竟有了几成火候!”
  雪峰樵隐听出飞叉银龙沉重的语气,也约略明白这次强邀他前来的用心,他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他望了大厅上众人一眼,然后对秦凌筠点头道:“筠儿!虞姑娘家传绝学,你不妨多讨教。”
  秦凌筠恭谨地应是,那边虞慕琴早已经亮出兵刃;在那里等候。
  虞姑娘手持的是一件少见的兵刃,一条长达五尺的银链子,两头各系着一柄雪亮的钢叉。
  虞姑娘将银龙堡的独门兵刃抖得一阵响,秦凌筠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包袱,慢慢地解开包袱,露出一柄没有剑鞘,长仅尺余,寒光耀眼,冷气凛人的短剑。
  秦凌筠短剑一捧上手,雷火神暴喝一声说道:“好啊!老樵的兵器都已经传授了,怪不得这小娃儿恁的了得。”
  虞姑娘回头瞄了火神一眼,转而又向秦凌筠说道:“听雷爷爷的口气,敢情你这是一把宝剑啦?”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是的!剑名鱼肠,断金削铁。”
  虞姑娘笑了一下说道:“待一会你尽管上啦!你是宝剑,我这个飞叉也不含糊哇。”
  说着话,姑娘也不客套,呛啷啷一阵乱响,银光闪处,起手一招便是咄咄逼人的“秋风落叶”,两柄叉各从一方,以秋风扫落叶的声势,扫向秦凌筠。
  秦凌筠知道在场的众人,都是武林高手,他可不能替师父丢人,心神一凝,觑得准切处,一挺身腰,巧施一式“残荷随波”,以一丝之差,从两柄飞叉之间,趁隙而过,脚下桩步不移,右手鱼肠剑立即交换左手,轻击一点,弹出一点寒星,指向银链当中。
  秦凌筠这样一闪一攻,不急不躁,沉稳老练,分寸把握得恰是好处,俨然是一代宗师的气派,立即博得大厅上一片喝彩声。
  虞慕琴娇叱一声,绿衫飘拂,身形起处,银龙四起,啸声大作,嗖、嗖、嗖,一连攻出五招。这五招一出,虞家银龙堡的飞叉,功力立显,名不虚传,顿时将秦凌筠裹在当中,险象丛生。
  秦凌筠面临着虞姑娘这一轮猛攻,他也知道厉害,不敢大意分毫,全神贯注,索性将鱼肠剑抱在怀中,在两柄飞叉之中,闪躲腾挪,躲过一连五招。
  虞慕琴五招刚毕,娇躯一旋,飞叉随着身形一变,嘶地一声,回旋指向秦凌筠的后心。
  这一招“推心置腹”使得既刁钻又凌厉,秦凌筠暗叫一声:“来得好!”
  鱼肠剑反腕一掠,右掌搭住剑把护手,合劲一推,顿时剑尖三震,一招“舍利三光”,三式并出:避招、卸势、攻招,呵成一气,剑幕大张。
  当时只听到当的一震,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接着又是一阵老龙清吟,两条人影前后一分,各退五尺开外。
  厅上的火神雷奔抚掌大笑说道:“虞姑娘和秦娃娃棋逢对手,不分上下,令我们这些老一辈的看来,真要感到后生可畏。来来来!我雷奔要向你们这两个后继有人的一代名手,把敬三杯。”
  飞叉银龙和雪峰樵隐正各自举起酒杯,忽然,坐在下方的神弓鬼掌游金化大喝一声,一抬手,将一杯酒向大厅外面泼去。
  这一杯酒是游金化以自己数十年的内力,全力泼出,顿时一片酒雾,挟着一股潜力,直涌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杯酒还没有泼到大厅外面,背向大厅外面而立的虞慕琴姑娘却忽然向前一仆,栽倒地上。
  飞叉银龙闪电一掠,上前一把扶住,其余雪峰樵隐、火神、神弓鬼掌,都立即扑到大厅外面。
  这时候只听得天空上突然传来一阵风雷之声,大家抬头一看,天空上飞翔着一只庞大的青鸟,鸟背上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年青姑娘,含着一丝冷冷的笑容,不屑地看着地上众人,忽然又一扬手,飘飘荡荡地飞下一张白纸。
  神弓鬼掌突然大叫:“取我的弓来!”
  鸟上那位姑娘,淡淡一笑,青鸟忽然一振双翅,“蓬”地一声,仿佛是响了一个巨雷,即刻冲天而去。等到游金化的铁胎弓拿来,已经飞得渺然不知去向。
  这样一位姑娘,这样一只大鸟,引起大家一阵议论纷纷,猜测不定。
  大家都是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见过这等怪事?
  但是,等到天上那张白纸慢慢地飘到地上,传到飞叉银龙虞鉴的手里,他的脸色大变,将这张纸,交给雪峰樵隐,自己顿足而叹。
  雪峰樵隐接过这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瑶池琼林夫人,空谕中原四杰,着速登门归顺,否则后悔莫及。”
  旁边又附了两行小字:“归顺之时,必须携带觐见礼品礼品名称如下:朱颜果,黑发浆,千年参王,万载灵芝。限期订于年底,逾时登门不收。”
  最后画了一柄剑,仿佛是游离天上,剑气纵横。
  雪峰樵隐看完这张白纸,神情沉重,走到虞慕琴姑娘身边,伸手把脉,静静地思忖了一会,抬起头来,向飞叉银龙说道:“堡主孙姑娘身中寒毒,中毒之际,正巧被游老弟一股酒气热风,逼回丹田,所以当时闭气,稍停自然苏醒。”
  飞叉银龙点点头,虞姑娘自然有人照料,大厅上酒意阑珊,席面草草结束,宾客也都纷纷散去。
  炎阳西坠,溽暑顿消,尤其入夜之后,山风习习,树叶簌簌,银龙堡更是一片凉爽如秋。
  银龙堡的内进,靠山的一角,一间编竹为篱、结草为屋的建筑,油烛高烧,酒香漾溢,围桌而坐浅斟慢酌的正是银龙堡主飞叉银龙虞鉴、火神雷奔、神弓鬼掌游金化和雪峰樵隐杜蜀山。
  五十年前,中原四杰都是名震武林、誉满江湖的人物,五十年后今天的重聚,大家非但没有欢乐,反而都是心事重重,忧愁阵阵。
  飞叉银龙叹了一口气说道:“十数年前,我就曾经听说,有人拿着我昔日的银叉令,横行霸道。等我追查时,又是烟消云散,毫无消息,想到我们都是退出武林的人,能忍之时,自然是容忍为安。可是数十年后的今天,银叉令再现江湖……”
  火神雷奔接着说道:“这件事我早就料到,决不是单找虞鉴一个人的麻烦,谁不知当年中原四大高手是行动一致的人物,只不过因为老樵隐归山林不知去向,老游和我雷火神又当飘游四海,行踪不定,要找麻烦自然只有先找你根深蒂固的银龙堡。”
  雪峰樵隐把手按住酒杯,沉声问道:“你们的打算?”
  雷火神哈了一声说道:“谁也不知道瑶池是在何处,要拼命,或者是要投降,地方都找不着,还有什么对策可施?”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当前的急务,便是要找清楚,这位琼林夫人是何许人?居住何处。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可容我老樵代作主张么?”
  飞叉银龙笑道:“五十年前樵隐杜蜀山便是中原四杰的智囊,五十年后自当亦复如是。”
  雪峰樵隐笑了一笑,但立即又收敛住笑容,认真地说道:“雷火神为了怕我不来,放火烧掉我的樵庐,我对你小有惩罚,罚你跑一趟苗疆,领略一下毒瘴遍布的蛮荒情调。”
  火神没有等到雪峰樵隐说完,便叫起来说道:“老樵!你不能如此惩罚我……”
  雪峰樵隐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这位琼林夫人决不是单独与我们中原几个人有意过不去,而是别有用心。老雷在苗疆有旧友,看看他们也否受到如此困扰?”
  飞叉银龙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说的是极,如此说来我和老游将往何处?”
  雪峰樵隐说道:“中原各大门派,以少林武当为首,你们两位分头去看看这两大门派,有何动静?”
  雷火神又叫道:“老樵!你自己呢?你不能偷闲置身事外呀!”
  雪峰樵隐笑道:“我本想置身事外,但是,躲不过你雷火神的一把火烧,现在只好找一件轻松点的事,也来应应景儿。”
  说到此处,雪峰樵隐又正色说道:“今年的九九重阳,无论我们此行的结果如何,都要赶到银龙堡相聚。因为那位琼林夫人的限期,是在年底。”
  烛光之下,四个苍须白发的老人,四只执杯的手,凑在一起,又燃起了五十年前的豪情,恢复了五十年的壮志。
  蜀道难,难如上青天,其实何止入蜀的山道是崎岖坎坷,就是水道入蜀,也是惊险难行。长江三峡,闻名于世,那正是入蜀水道的必经之地。但看那水声如雷,浪头似雪,两旁峭壁天生,悬岩自成,人到此处,不仅是感觉到形势的险与奇,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与造物者的伟大。
  七月,江风拂面,暑气全消,在未进巫峡之前,有一艘小舟,停泊在江边。船头上坐着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和一位英气挺拔的年青后生。他们正面对那滚滚江流,仰望着那“山高迟见”的秋月,茗茶而谈,飘逸有如出世神仙。
  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隐杜蜀山和他的门人秦凌筠。
  少时,月出于东山之上,晴空万里,湛蓝可爱,月光如洗,将江上山上,都涂抹上一片水银色。
  雪峰樵隐不觉站立起来,击掌叹道:“数十年后旧地重游,江山如旧,月色依然……”
  他又转向秦凌筠说道:“筠儿,世人都道三峡险,渔夫却步,舟子胆寒,但是又有谁知道三峡的月色是这样的美?造物者持平公正,有三峡形势的险,才有这等妙绝人寰的美景。
  所谓: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所以,人对于艰难与危险,不要畏惧,因为经过一番艰难危险,才能有成功的希望。世间事,讲透了都是一样,都能融洽贯通,这才是世事洞明皆学问……”
  雪峰樵隐即景生感,借机教训徒儿,秦凌筠正在唯唯应是之际,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冲天而起,在那如雷的流水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两边石壁,回声如雷,历久不歇。
  就在这一阵笑声中,突然,上流远远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来势疾如飞矢。
  有人持篙立在船头,只见他左点右拨,轻巧自如,在那些险恶涡流滩头岩石之中,从容而过。
  转眼相离不远,船上的人扬声大叫说道:“你这个老樵夫,真是假装斯文,俗不可耐,跑到我这里摆起一脸道学面孔,你也不怕玷污了我这如画的江山,清秋明月么?”
  雪峰樵隐低声笑向秦凌筠说道:“筠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就是三峡之神江上渔翁蔡一伍。”
  转而他仰起头来,昂声说道:“蔡大哥!来此已经三日,奈何不见渔踪。我还以为你这个三峡之神已经归了位了。”
  说着话,对面那只小舟,已经飘到旁边,长篙一摔,立即跨过来一位竹笠蓑衣,长眉似雪,面如渥丹,笑呵呵的老渔人。左手提着一个竹篓,右手一把抓住雪峰樵隐,声如铜钟般地说道:“老樵子!听说你已经隐居山林,今日怎么有闲情跑到我老渔这里来,谈论这江上的月色?”
  雪峰樵隐先笑了一笑,对秦凌筠说道:“筠儿!上前见过蔡师伯。”
  秦凌筠还没有上前,便被江上渔翁一把抓住,嗬嗬地笑道:“别听你师父拉近乎,我老渔算的是哪门子师伯?”
  雪峰樵隐笑道:“渔樵耕读,渔翁总是在樵夫之前,叫你一声师伯,也是理所当然。看来你老渔是怕送见面礼,是么?”
  说得两老都抚掌大笑起来,江上渔翁对秦凌筠看了一会,赞道:“老樵子!你好眼力,有这么一个好徒儿,你这一生了无憾事了。不像我老渔,到如今除了这只渔船,我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孤老头子。”
  雪峰樵隐见他一时动了真情感触,连忙拿话岔开说道:“老渔!记得数十年前,巫峡之旁,只要是月明之夜,你一定会泊舟此地,笑傲风月,为何我这次来等了三天,都不见你的人影?”
  江上渔翁翻了一下怪眼睛,点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来,畅饮几杯,然后我长话短说,告诉你最近三峡里面出了一件怪事。”
  说着话,打开左手的竹篓子,拿出里面的酒菜,摆在船头,朗声说道:“当我发现你来到此地,我就准备了酒菜,老友重逢,没有酒,何以畅叙别后?”
  两个人端起酒碗,咕噜噜地干了几碗之后,江上渔翁啪地一声,放下酒碗,然后扬起头来,豪气干云地说道:“老樵子!你看我老渔是不是已经老朽不堪,无法在江湖上,与人一争高下了么?”
  雪峰樵隐笑道:“三峡之神,何敢言老?”
  江上渔翁闻言突然站起来,怪叫一声“好!”顺手将一碗酒,朝江心掷去,江心流水去势如箭,可是这一碗酒凌空而下,仿佛是一股强烈绝伦的力量,猛然一击,只听得“咕咚”一声,江水被击开一个大洞,周围浪起三尺,水落有如倾盆。
  江上渔翁掷掉这碗酒以后,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子!今夜请你师徒二人,替我老渔押阵,试试看我是否黄忠不老!”
  说着便招呼雪峰樵隐师徒二人,坐到他的一叶扁舟之上,只见他一手撑篙,一手掌舵,沿着江水边缘,竹篙运动如飞,小舟逆水而上,任凭那江水如何湍激,这只小舟依然去势如矢,破浪而行。
  雪峰樵隐站在船头,环顾四周,畅声笑道:“老渔!你这位三峡之神,真是豪勇不减当年,你这一手逆水行舟的功夫,不但为我徒儿开了一次眼界,连我也不曾见过你如此神威意勇,豪气凌云。”
  江上渔翁蔡一伍一听雪峰樵隐如此一说,突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声是如此豪放,但是笑声渐渐收敛之际,余音又不难听出,有不少悲愤,还夹有不尽的凄凉。最后终于流下两颗老泪,结束了这阵笑声。
  雪峰樵隐大惊,正待问话,江上渔翁摇摇头,突然右腿一抬,将舵柄压住,右手抓住缆绳,抖手一甩,那条绳飞去宛如一条飞蛇,直落岸边岩石之上。随着他又一挥左手,那一支长达一丈有余的竹篙,脱手有如劲射,追上缆绳,穿进圈套,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那根长篙插入岩石之内,深植两尺余。
  这只小舟,就在如此一投一掷之下,稳如磐石,停在奔流急浪之中。
  江上渔翁跳到船头来,脸色仍有余愤,慨然说道:“老樵!你知道三峡之神在这三峡之内,栽了一次跟头么?”
  雪峰樵隐闻言一愕,讶然地望着江上渔翁,他不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江上渔翁之口。
  武林中流传的口语甚多,但是流行最久,一致心服公认,当推“中原四杰、川中一怪”。江上渔翁这一怪,有谁敢在三峡之中捋虎须?
  江上渔翁慢慢平静下心情,指着隔江对岸一个石洞说道:“不知何时,就在这金盔银甲峡内,出了一条断尾虎头鲨,据说虎头鲨被斩断尾,逃过一次死命,便能通灵,如果断过三次尾,便能化成蛟龙。”
  雪峰樵隐皱眉说道:“你老渔一生闯荡水上,还相信这些话么?”
  江上渔翁说道:“世事,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我们又能知道多少?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果然,前几天连翻两只船,伤了不少人命。老渔空白活在这三峡之内,不能救人于难,这颜面何在?”
  老渔翁说到此处,从船舱里取出一个木桶,又取出一个竹篓,说道:“我准备了三日,但看今朝此举。”
  随即捧起那只封得严严的木桶,双手一振,霍然向前一推,那只木桶就如同一个飞没羽箭,带着破空啸声,直向上流斜斜地飞过去。约莫掷到八丈开外,扑通落到水中,仿佛是江上渔翁算好水流的方向,那只木桶,随着江流,一直流到对岸岩石洞口。
  江上渔翁这时候神情有些紧张,从竹篓里取出一捆黑黝黝的细索,索头上系有两柄雪亮的飞抓,他一手一只,握在手中,突然周身骨节一阵咯咯直响,显然他已经将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都已经贯注到一双手臂之上,全神贯注,注目以待。
  半晌,对岸石洞中没有一点动静。
  江上渔翁的头上,已经渐渐地露出汗珠,热气腾腾。
  雪峰樵隐忽然问道:“老渔!你那桶钓饵是狗肝么?”
  江上渔翁点点头。
  雪峰樵隐端详了一会,说道:“待我助一臂之力。”
  转身跳到岸上,用掌削下一块石头,一扬掌,嘿气出声,提足十成腕力,只见那块岩石,以流星闪电之势,直飞过去,拳头大小的石头,直飞数百尺之外,而且不偏不斜,正好击在木桶之上,这份功力,真是骇人听闻。
  接着远远听得啪地一声,木桶应声而破,只见洞前江水突然一红,一桶狗肝和狗血,整个随着回旋的江流,在那里翻腾。
  雪峰樵隐心里也暗暗叫侥幸,相隔太远,力道不能运用自如,能掷到对岸已是难能,竟然一举中的,雪峰樵隐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忽然,江上渔翁低叫一声:“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对岸石洞之中传来一阵牛吼,附近的江水,就如同遇到极大的吸力,一齐涌进石洞之中,只不过是一转瞬的光景,只听得呼地一阵风声,一股水桶粗细的水柱,从石洞中向前喷射而出,远达七、八丈开外,力量锐不可当。
  在水柱之中,隐隐约约有一条长约五、六尺,雪白短粗的东西,随着冲出来。
  雪峰樵隐心里吃惊,暗忖道:“这厮竟有这等力量,怪不得船只所当披靡了。”
  他这样念头一转,只听得江上渔翁断喝一声,宛如焦雷起自江上,双手飞抓全力飞出,这只船也被他余力所带,一阵疯狂的颠簸。
  这两柄飞抓,在月光下闪起两道亮光,带起嘶嘶风声,迎着那股水柱而去。
  飞抓刚一扑进水柱,陡然水柱遽落,飞抓随着水柱,落到江中。
  江上渔翁反身一跃,跳到岸上双手一紧,只见江中浪花大作,江水翻腾,那根细索拉得吱吱直响,江上渔翁脚下的岩石,沙沙之声不歇,一块一块的碎石,从脚下落到江中。
  江心的水,翻腾得有如煮沸了一般,江上渔翁的一双草鞋,也已经深深陷到石屑之中,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滚滚汗珠不断流下来。
  突然,江上渔翁感到手中绳索一松,心里一动,立即大叫:“老樵子!你们师徒二人要注意。”
  言犹未了,只见江中波涛遽停,陡然跃起一截雪白短粗的东西,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准江边这只小船撞来。
  这个情况太过突然,而且也来得太快。突然得有如晴空霹雳,快得有如疾风迅雷。
  雪峰樵隐急化一式“流霞绕匝”贴着船面,倒穿上岸,口中还叫道:“筠儿!小心!”
  秦凌筠哪里想到会有这等严重?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他闪电回手,拔出短剑鱼肠,蹲身举手,巧使“朝天一炷香”,出气吐声,嘿地一声,只听得“哗”地一下,紧接着一声惨如儿啼的怪叫,听得人心惊耳裂。
  江上渔翁失声大叫:“糟!……”
  这“糟”言未了,“轰隆”、“哗啦”……震天价地一阵滚动,那个短粗雪白的东西,余力未衰地冲到岩石上,摔得石块纷飞,血花四溅!
  秦凌筠所站的那只小舟,早已连人带舟,一齐翻到水里。
  江上渔翁也顾不得岸上的虎头鲨蛟的结果,急忙从蓑衣里,抽出一根金晃晃的鱼丝,“唰”地一下,投到江里,用手一扬,向上一拉,将秦凌筠钓了上来。
  只见秦凌筠不但浑身湿透,而且是浑身都被血水染遍,鼻子嘴里,都灌满了腥得呕人的血液,双眼紧闭,只剩下微微气息,倒是右手那柄鱼肠宝剑,依然是紧紧地握在手里。
  江上渔翁见状跺脚说道:“都是我老渔太大意,没有先料到这家伙有同归于尽的存心,秦姓娃儿吃了大亏了!你老樵精通脉理,快给秦姓娃儿看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咳,我老渔还能……”
  雪峰樵隐早已为秦凌筠把脉诊断,此时抬起头来笑道:“老渔!你休要胡言乱语,无端发急。我方才为筠儿把脉,他不但六脉调和,而且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气,正向丹田蠢蠢欲动,看样子,筠儿可能会有意外奇遇。等他苏醒之际,老渔能助他一掌真力,他便要感恩不尽了。”
  江上渔翁怔怔地看了一下秦凌筠,再回头看看岸上那条虎头鲨蛟,只见那条鲨蛟大开肠肚,血流遍处,已经死在岸上。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说不定秦娃方才挥剑斩蛟之际,张口大叫,因此灌满了这东西的血液。一则冲力太大,秦娃儿受了震动,再则这东西血液对身体大补,秦娃儿喝得太多,抵挡不住,所以昏倒了。”
  雪峰樵隐笑了笑,他实在不敢相信虎头鲨的血,有什么补益。但是,他又奇怪,秦凌筠体内确有一股热流,依照他的医理,这股热流是极有益于内修功力的火候,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江上渔翁摆手说道:“别再费心去想了,只要秦娃儿无恙,我们去请教一下酸秀才万博老人,自然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连带这虎头鲨蛟,我也要带去请教一番。”
  雪峰樵隐闻言一震,立即说道:“老渔!万博老人还在人间么?我这次师徒二人前来三峡,主要就是要请你老渔带我们去见万博老人,请他解说一项困难的问题。”
  于是,雪峰樵隐便将琼林夫人向中原四杰挑衅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江上渔翁闻言大叫说道:“对了,月前不知何处流来一只空舟,舟里也放置了这样通知一纸,内容写的完全一样,老渔还以为是友人无聊,开我一次玩笑,想不到真有这等事。如此说来,我们一并去请教酸秀才去。”
  他收起那捆绳索,一带那两柄飞抓,趁势一甩,将那一条已开肠破肚的断尾虎头鲨蛟,摔到小舟上,雪峰樵隐拖起秦凌筠,跃到小舟上,江上渔翁最后跳上来,拿起那支长篙轻轻一点,那只小舟顺流掉头,随宛如脱弦之箭,顺流而下。
  小舟刚一出得金盔银甲峡,江上渔翁将竹篙搁置在舟上,单手稳住尾舵,昂首纵声放歌:“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欺乃一声山水绿。……”
  雪峰樵隐笑着说道:“老渔近来还学着攀附风雅,吟哦诗句。方才这一首柳宗元的七古,把你这个逍遥自在的渔翁,刻绘得入木三分,你如何不将最后两句念完?”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剩下来的两句,就该不到我老渔来念了。”
  雪峰樵隐惊问道:“数十年来,万博老人从没有离开过巫山十二峰?”
  江上渔翁笑道:“酸秀才愈来愈酸,眼睛里看不惯任何人,要不是我老渔,闲人难得见他一面,这回你们是找对了人。喏!他来了!”
  这时候,但听巫山峰上,朗朗传来两句诗咏:“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江上渔翁豪然笑道:“如何!剩下来的两句,酸秀才已经为我接上了。”
  朗笑声中,长篙微拨,小舟靠岸边,抬头看时,悬岩千仞,峭壁迎天,连一个着足之处都没有,江上渔翁端详了一下虎头鲨蛟,举手一把抓住前颚锯齿,涌身一跃,便在那悬岩峭壁间隙丛生的灌木矮树之上,借力腾身,不停地向上奔腾。
  雪峰樵隐也挟着秦凌筠,随后紧迫。
  两人如此一前一后闪躲腾挪了一盏滚茶光景,突然眼前黑影一幌,两根鹿筋绞结揉成的长绳,垂到面前。
  江上渔翁也不再客套,举手抓索,接连两式“八步登空”,再而合着几招“游龙术”,一口气跃登山顶。
  雪峰樵隐如法泡制,随后就到,只见峰上岩头,月光照耀之下,一个削瘦矮小的老人,头上一顶文生巾,身穿一件宽大青衫,迎风而立,使人觉得他有随风而去的危险。
  江上渔翁摔下手中的虎头鲨蛟,呵呵地迎上去,举手说道:“秀才!老渔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雪峰樵隐放下秦凌筠,双手抱拳,刚刚说声:“在下杜蜀山……”
  对面万博老人立即接着说道:“居于雪峰,人称樵隐,中原四杰之首,今日一见,老夫将觉闻名不如见面多矣!”
  说到此处,眼光突然扫到秦凌筠身上,微微一惊,立即问道:“这位是……?”
  雪峰樵隐连忙说道:“小徒秦凌筠。”
  万博老人忽然两眼一瞪,一抖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根戒尺,黑黝黝、重沉沉,递到雪峰樵隐手里,沉声说道:“杜兄!请你打他三百戒尺。”
  雪峰樵隐闻言一愕,尴尬地伸手接过那根纯钢的戒尺,望着万博老人,心里不住暗自说道:“这根戒尺连打三百下,即使手下留情,也要打个皮开肉绽,这……”
  江上渔翁皱着眉没有敢多问,他知道酸秀才的脾气,他的话是说一不二,玩笑是玩笑,认真起来一句话便要撵人走路。
  万博老人似乎已有不耐之意,皱眉说道:“你要再迟疑,一颗武林奇葩,便要断送了。”
  雪峰樵隐也不是等闲人物,他相信万博老人必有原因,当时竟不迟疑,心一横,纯钢戒尺照准秦凌筠的大腿,直落下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衣裳应声破裂,大腿上立即留下一条血痕。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三百戒尺,尺尺都要如此,除了头脸,其余前胸后背,手臂大腿,一律都要打遍。”
  雪峰樵隐心中立即若有所领悟,点点头,手中戒尺顿时疾如骤雨,打在秦凌筠的身上。
  不消片刻功夫,三百戒尺已如数打完,秦凌筠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原本是气息奄奄,如今更是气如游丝,随时会断。
  雪峰樵隐略略地看了一眼,便将纯钢戒尺,交还给万博老人。
  万博老人点点头,接过戒尺,颇有赞许地说道:“果然不愧中原四杰之首,我秀才佩服你这份镇静,也谢你对我秀才具有充分信心。”
  说着话,也不顾血污,弯腰下去将秦凌筠抱将起来,转身就走。
  雪峰樵隐一声不响地随在身后,江上渔翁拖起虎头鲨蛟,满怀着鬼胎,也随在后面走来。
  月色西沉,天空逐渐黧黑,山风渐厉,薄雾飘忽朦胧。万博老人在前飘飘忽忽,其疾如风,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也紧紧追随,不曾落后一步。
  不一会穿石攀藤,来到一个数丈方圆的平坦之地,停在两间茅屋门前。
  万博老人推门进去,放下秦凌筠,点燃油灯,便叫江上渔翁,取来一桶水,朝秦凌筠身上泼去。
  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当时都不禁脱口惊呼,秦凌筠方才打得遍体鳞伤,变得血肉模糊,如今这样用水一泼,遍体的伤口如何得了?
  万博老人毫不理会,只是低头用手抹去秦凌筠身上的血迹,江上渔翁又不禁啊呀一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着阔嘴,说不出话来。经过万博老人用手抹去血迹的地方竟然是露出完好如初,白如玉脂般的皮肤。
  万博老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从身上掏出一粒丸药,塞到秦凌筠口中,这才向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笑道:“二位对我秀才方才的举动,是否有些不解?”
  江上渔翁坦白地点点头,万博老人笑着说道:“请你先到门外,在那条鲨鱼肚子里再摸索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内。”
  说着话,他又转身对雪峰樵隐举手肃客,双双坐下,他接着说道:“杜兄令徒此番奇遇,洪福齐天,前程未可限量。”
  雪峰樵隐一时无法答话,只好唯唯应是,表示谦虚。
  这时候,江上渔翁叫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溜溜、光滑滑,式样精巧、暗蕴宝光的小玉钵。
  万博老人这时呵呵大笑,伸手接过紫玉钵,用手摩娑了一会,点头笑道:“二位认识这个紫玉钵否?”
  江上渔翁说道:“秀才!我老渔虽然不是万博,对于这件东西,总是听说过,当今武林之中,少林派当代掌门之师伯大冶老和尚,他经常手中托着一个紫钵,但不知此钵是否那钵。”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钵有两个特点,其紫玉钵上绘有如来佛祖之像,那是他用七阳指在这坚逾精钢的紫玉钵上,留下的痕迹。”
  江上渔翁低头一看,大惊说道:“如此说来,大冶老和尚竟然葬身在这虎头鲨的腹内了!”
  万博老人没有理会,接着说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钵的第二个特点,便是钵中栽植了一棵万载灵芝草,世间奇珍,罕见的宝物。杜兄!你如今是否明白我要你打令徒三百戒尺的用意了么?”
  雪峰樵隐突然站起身来,一拱到地说:“博老待小徒天高地厚,老朽既愧且感。”
  江上渔翁皱眉说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万博老人笑道:“老渔,你在江上水面待了一生,为何也相信断尾虎头鲨会通灵成蛟的无稽之谈?这条虎头鲨吞了大冶老和尚,吃了这棵整本的万载灵芝,它不通灵更待何时?偏偏它又遇见你这位爱打不平的老渔,这位秦老弟偏偏又适逢其会喝了虎头鲨的血,虽得其中精华,若不打他一个皮开肉绽,只怕就要发涨而死。我秀才第一眼看到他时,便断定是如此……”
  江上渔翁故作不服之状说道:“秀才!你不怕看走眼么?”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你休要忘了,我这个老秀才却有万博之名,要不然,怎么会白送这位秦老弟数十年的内修之力。”
  江上渔翁击掌叹道:“早知如此,虎头鲨当初还有那么多的血!……”
  万博老人笑道:“万事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天生灵物,岂有幸得之理?你老渔懊悔的什么?”
  两个人一阵呵呵之后,万博老人转向雪峰樵隐说道:“杜兄隐居多年,今日不远千里而来,莫非武林之中有人要捋中原四杰的虎须,你们又苦于不知对方为谁,要来询问我秀才是么?”
  雪峰樵隐被万博老人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服不已。
  在惊服之余,便将琼林夫人之事,叙述了一遍。
  万博老人倾听得很仔细,但是听完之后,默然无言。
  良久,才站起来说道:“天色将明,二位在此稍歇,我要到内间少坐片刻。”
  说着话,不等他们二人说话,便起身走到里面去,掩上了房门,门外撇下了两位相对愕然的客人,守着昏睡不醒的秦凌筠,两个人的心中都是思潮如涌,感慨万端,静坐默然,不觉东方之既白。
  巫山十二峰耸然猬立,得阳最早,清晨到处一片金黄,生机盎然,令人心脾为之一清。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正待推门而出,瞻仰这巫山朝云,峰上江景,忽然身后一阵哈哈笑声,酸秀才万博老人从内室出来,站在室中,精神焕发,脸含笑容,轻松地说道:“夜来慢待两位客人,知我勿罪。”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闻声转过身来,只见酸秀才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身旁站着神采飞扬的秦凌筠。
  雪峰樵隐见状大喜,连忙说道:“筠儿!你还不叩谢万博老前辈。”
  万博老人伸手挽住秦凌筠,摇头说道:“杜兄!你休叫秦老弟谢我,天意成全他,要为武林未来放一异彩,与我何干?不过我秀才倒要趁这个机会,对秦老弟有一次冒昧的差遣,不卜杜兄能否慨然俯允?”
  雪峰樵隐立即说道:“博老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只要小徒力之能及,敢不尽力以赴?”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秀才也不称谢了。”说着话,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交到秦凌筠手中,交待他说道:“从巫山起程,取道东北,行走五日之后,打开这个竹筒查个明白。”
  他说到此处,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这并不是锦囊妙计,也不是我秀才故作玄虚,只是我思索一夜,推测的一点道理而已,如果不灵验,就算我秀才冤了秦老弟一趟。”
  秦凌筠接过竹筒,恭谨地问道:“晚辈此去需要多少时日,事毕之时,是否仍然回到此处?”
  万博老人说道:“九九重阳,你师父尚有银龙堡之约,到时候你直接前往天台银龙堡便了。”
  秦凌筠拜辞之后,出门疾奔而去。
  万博老人目送秦凌筠去后,对雪峰樵隐说道:“杜兄!你和老渔所问的琼林夫人是何人?瑶池位于何处?这两个问题,并非我秀才枉称万博,也不是有何忌讳,不便相告,而是我觉得其中有一点疑虑,至今未能猜透,只好留待稍后,再俟机奉告。”
  雪峰樵隐一听他如此一说,以为他要下逐客令,便站起身来告辞,万博老人又拦住笑道:“我秀才虽不是好客主人,你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都是难得的嘉宾,巫山十二峰至少也得盘桓一个月,同时,趁这段时间,合我们三人之力,为秦老弟准备一件礼物,以预贺他此行成功。”
  他走到门外,指着地上那条虎头断尾鲨说道:“这条虎头鲨鱼皮,现在已成当今一绝,坚逾精钢、柔若羊韧,若是制成一副内甲,便是稀世之宝。”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酸秀才干日悭吝得一毛不拔,为何今日对老樵的徒儿如此偏爱!秦娃儿几生修来的福气!能得你酸秀才垂青!”
  万博老人突然神色一变,半响没有说话,良久才绽开微笑说道:“老渔!老樵!世间事有很多是难以预料的啊!”
  看来这位逍遥出世的万博老人,还有满腹心事,且不说他究竟有何难言的心事, 也不说这三位武林高人,在巫山炼炙虎头鲨鱼皮甲的情形。
  且说雪峰樵隐门人秦凌筠领得万博老人竹筒任务之后,奔出茅屋,果然朝着东北方向,放脚疾奔。当他刚一展开身形,跃离巫山茅舍之际,他才知道自己的功力,果然是万博老人在天亮之前所告诉他的,已经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只要稍一提气,丹田浊气一散,腾身一拔之时,总在四丈左右,这份内力,衡诸当今武林,已是罕见。
  秦凌筠真有一种茫然的喜悦,对这突如其来的收获,一时倒有不知所措的感觉。所以他只有加快脚程,翻山越岭,向前疾驰,借这种疯狂的奔驰,来发泄自己满心难以容纳的喜悦。
  一路之上,除了偶尔的打尖用饭,稍稍地闭目养神之外,几乎他没有停过脚步,转眼五天过去,他却停身在崇山峻岭之中,四周渺无一人,但见群山起伏,万峦环绕,不知此身在何处。
  秦凌筠暗自忖道:“是不是因为我如此全力狂奔,五天以来,我超过了万博老人预计的地点?”
  正是犹豫不定之际,忽然从对面山巅之上,转出来两个人,身形极快,步履轻盈,分明是具有极高武功的人,转眼就来到秦凌筠的身旁,原来是两位年纪约在四十左右的中年和尚。
  这两位和尚两眼神色充足,太阳穴高高耸起,分明是身兼内外功力的高手,他们从秦凌筠身旁经过,眼光都没有在秦凌筠身上留下一瞥。
  秦凌筠心里一动,连忙一抱拳,拱手说:“两位大和尚请了。”
  两个和尚闻言停身,对秦凌筠看了一眼,当即也举掌一立胸前说道:“小施主有何见教?”
  秦凌筠说道:“请问两位大和尚,此地何处?”
  两个和尚说道:“中岳嵩山少室峰下。”
  秦凌筠闻言一惊,拱手称谢之后,心里暗暗忖道:“原来五日五夜,我已经从巫山十二峰,来到了中岳,跑了千余里的路程。这少室正是少林寺院所在之地,难道万博老人要我到少林寺来,有什么急办之事?”
  想到这里,急忙拿出竹筒劈开一看,里面放置着一张字笺,秦凌筠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满脸露出惊愕之色,喃喃自语说道:“万博老人这是什么用意,这样岂不是要惹起一场纠纷么?少林寺是当今武林各门派的泰山北斗,只怕容不得我如此做法……”
  想了一会,他霍然顿足说道:“万博老人他如此决定,必有其由,我自然要遵照他的指示去做。”
  意念一决,突然昂起头来,向前朗声叫道:“两位大和尚请回,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两个和尚去势本是极快,就在这一会功夫,已经远去十七八丈。这时候突然一听秦凌筠如此一叫,声音不大,但是入耳却是犹如沉雷,震得耳鼓嗡嗡直响。这两个顿时大吃一惊,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回身落势,望着秦凌筠。
  秦凌筠来到近处,拱手说道:“两位大和尚可是驻锡在少林寺院的么?”
  两个和尚皱了一下眉头,其中一人答道:“贫僧等是少林寺本院达摩院护法,请问小施主怎么样称呼?”
  秦凌筠拱手说道:“原来是两位高僧,在下失敬了。在下秦凌筠,路过此间,请问两位大和尚,身上携带的是何物?”
  这两位达摩院护法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脚下随着立即退后一步,沉声问道:“秦施主!你问此话,是何用意?”
  秦凌筠心里一震,暗自忖道:“怪呀!看来分明如万博老人所说的情形一样,他为何如此未卜先知,难道世间上真有这等未卜先知的事么?”
  他心中对万博老人有了惊服之处,便决心照字笺上所说的话去做。
  当时他便朗声说道:“如果两位大和尚身上携带的是紫玉钵万年灵芝,就请交给在下一观,以开眼界如何?”
  那两个和尚当时宛如平地顿起焦雷,惊得睁大了两双眼睛,半晌没有答话。
  秦凌筠说道:“万年灵芝为世间珍物,在下只求一开眼界,别无意……”
  言犹未了,那两个和尚哈哈大笑,高声说道:“原来秦施主还是有心人,只怪贫僧眼睛不亮,不识真人。不过少室峰下,秦施主胆敢拦住贫僧,强取灵芝,必有所恃,贫僧有幸高人当前,少不得要领教一番了!”
  其中一人立即盘步上前,右手一晃一伸,五指箕张,劲风立起,就向秦凌筠抓来。
  行家出手,落眼便知。这位达摩院高手如此一出招,便是少林绝技——十二擒龙手“怒缚孽龙”,凌厉无比,疾快绝伦。
  秦凌筠微嗤一声,脚下一个移动,人似旋风一闪,躲开数尺。
  那和尚冷笑一声,如影之随形,空着一只左手,单凭一只右手,擒拿刁钻,嗖、嗖、呼、呼一连攻出五招。
  秦凌筠身形飘忽不定,从容不迫地闪过五招。
  那和尚倏地身形一收,冷笑说道:“怪不得施主如此猖狂,果然身手不凡。”
  秦凌筠平静地说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只求瞻仰奇珍,别无他意,大和尚如要动手,在下只好奉陪。”
  那和尚冷哼了一声,便不言语,双手交胸,脸色沉重,缓缓地向秦凌筠逼近过来。
  秦凌筠初逢大敌,也不敢大意,他虽然知自己功力,已经突飞猛进,但是,面对的是少林寺达摩院的护法,何能轻视?他暗自功行全身,力贯双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凝神以待。
  那和尚来到面前五尺的地方,突然双脚沉桩,微蹲马步,双臂内圈,倏地外扬推出,使出少林寺七十二种秘技之中最刚最猛的“大力金刚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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