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玉翎燕 Yu Lingy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1年)
劍雙飛
  作者:玉翎燕
  “千面狐”殺人投毒,易容變貌,詭計千端,禍亂江湖;癡兒女身懷絶技,出生入死,酬情報義,快意思仇。青鳥傳書,赤蚊獻寶,靈芝救命,朱果療毒……全書情節麯折,險象環生,人物衆多,神形各異。
  寫出了一場恩恩怨怨的武林大風浪,畫出了一幅纏纏綿綿的愛情苦樂圖。
  楔子
  第一章傷心雪峰峽 火攻朝陽坪
  第二章煩因多開口 惱為強出頭
  第三章身落水簾洞 苦練三陽功
  第四章殷勤悅來店 神秘紅柳湖
  第五章揮掌傳妒意 救人表德心
  第六章失意遇司馬 震驚見雷神
  第七章互相都誤認 彼此墜計中
  第八章露出真面目 共憤除惡人
  第九章心心已相印 棒打兩離分
  第十章一誤復再誤 劍丸傷雪刀
  第十一章訂約元宵節 聯袂請神醫
  第十二章假意討秘笈 真心報宿仇
  第十三章細說易筋經 驚談陰靈子
  第十四章泛舟洞庭夜 移花嫁禍時
  第十五章真情或假意 撲朔又迷離
  第十六章驚悼一把劍 喜見舊鑄爐
  第十七章梅𠔌雙鬥智 忍痛歸惡人
  第十八章石壑避急雨 林中懲惡人
  第十九章刁鑽弄玉杖 意外見友朋
  第二十章冒險入虎穴 從容闖竜潭
  第二十一章翻臉便無情 用謀兼用毒
  第二十二章惡人終授首 雙劍比翼
楔子
  月朗星稀,春寒料峭,山間一片寂靜,一片迷漾。
  山路盡頭處,突然出現兩條人影,兔起鶻落,電掣風馳,嚮這邊疾奔而來。
  這邊有一個不小的樹林,迷漾月色之下,但見林深深不知盡頭,黑忽忽地一片,這兩條人影來到林前不遠,仿佛是迫不及待地,雙雙一挺身形,各起一式“乳燕穿簾”,凌空直掠,撲進林中。
  其中一人說道:“即使他們發現派人追趕,這個樹林,也足以攔阻他們的去路。若熙!我們先商量一下,我們究竟將背上這兩個孩子,送往何處纔好?”
  剛纔說到此處,眼前突然微光一閃,掠過一股勁道,衹聽到“錚”地一聲,一柄長不到三寸的銀色鋼叉,斜插在身邊不遠的樹幹上。
  這人微微一怔,俄而立即抱拳當胸,朗聲發話:“在下巴嘯天偕妻朱若熙路過此間,但不知飛叉銀竜虞鑒虞大哥,有何指教?”
  言猶未了,對面樹蔭黑影裏,陡然冷嘿嘿地傳來一陣笑聲。
  笑聲未落,嗖、嗖、嗖接連三條人影,撲落當前,攔住去路。其中為首的一人,指着巴嘯天獰笑道:“巴嘯天!憑你們那點微末功夫也敢插手管閑事?識相的,趕快將背上的兩個娃娃送過來。看在你們夫妻平日與我們尚無過節,我們也不為已甚,網開一面,放你們一條生路。若要自不量力,嘿!嘿!”
  這兩聲冷笑,猶如夜梟啼哭,凄厲怕人!
  巴嘯天兩道粗眉一掀,朗聲喝道:“飛叉銀竜何在?你們是何人?膽敢盜用銀叉令!”
  那人嗬嗬笑道:“巴嘯天!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怪我們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了!”
  說着話,反腕探肩,嗆啷一聲,鬼頭刀亮出手,三人各取一方,捧刀盤步,蝟集而來。巴嘯天見狀豪然大筍,昂然指着他們說道:“就憑你們這種以多取勝的醜態,也配在巴某面前說這種狂話?”
  雙手一抄腰間,叮當一響,衣襟一掀,閃亮耀眼,一對日月雙輪,橫在胸前,回頭衹說了一句:“若熙!你讓開一邊,待我打發他們上路。”
  立時日月雙輪,帶起了一陣嘯聲,首起一招“日月雙輝”,左蕩右砸,上鈎下掠,嚮周圍攻來的三個人,搶攻還手,力取先機。
  周圍三個人,三柄刀,個個刀重力沉,招式自成一路,一點也不放鬆地緊緊圍住巴嘯天,死纏硬拼。頃刻間這個寂寞的樹林裏,嘯聲刺耳,刀光閃閃,四個人拼成一團。
  巴嘯天的日月雙輪,招式奇特,出手快速,漸漸搶得上風。但是,周圍的三個人,進退有據,互相呼應,居然力拼不分高下。
  站在一旁,凝神註視的朱若熙,突然朗聲說道:“嘯天,時不我予,久拼無益!”
  巴嘯天聞言長嘯怪叫出聲,手中日月雙輪招式突然一變,左手日輪隨招一出“東山銜日”,右手月輪橫披一式“月滿秋江”!分嚮前面和身右的人,全力攻去。雙招兩式,出手之時,嘯聲大作,雙輪似絞還削,似磕還鈎,挾雷霆萬鈞之勢,分取合擊。
  說時遲,那時快,衹聽得嗆啷啷,一陣金鐵亂鳴,兩柄鬼頭刀,絞飛六七尺開外,落到地上。
  巴嘯天手中雙輪得理不讓,趁勢遞招,盤步跟進,日輪護住當頂,月輪一式“月落烏啼”,口中斷喝一聲“去吧!”
  霎時間,血流滿地,人倒眼前。對面那兩個人四條腿,一齊斷落一邊。
  突然朱若熙在一旁嬌叱出聲:“哪裏走!”
  雙手霍然齊揚,嘶嘶嘶二支燕尾小箭,早就脫掌而出,剩下來的那一個人,剛剛展開身形,嚮林中逃竄,雙肩和後心,各中一箭,腳下一個踉蹌,身形幾經搖晃,終於讓他逃進樹林深處,逃得不知去嚮。
  朱若熙走到巴嘯天的身邊,心情沉重地說道:“嘯天!既然有人攔阻於此地,前途自然還會有第二撥、第三撥……”
  巴嘯天手裏把玩着剛纔那支銀叉令,心中若有所思,此時一聽朱若熙說出此話,雙眉隨地一掀,朗聲說道:“我們夫妻二人,盡力而為吧!大哥英靈不遠,知道我們盡了心力,也不會責怪我們的。”
  朱若熙黯然低頭,默默無語。過了一會,她忽然擡起頭來,眼睛裏閃着異樣的光芒,望着巴嘯天說道:“嘯天!我們夫妻死不足惜,背上這兩幼兒,是關係着兩姓後代香煙,我們若不能保全他們安然渡險,你我死在九泉,也無顔去見大哥。”
  巴嘯天低頭呻吟地哼了一聲,沉聲說道:“若熙!你有何高見?”
  朱若熙指着前面樹林深處說道:“出得樹林之後,一定有許多岔道,陪我分路而行,各走一方……”
  巴嘯天聞言大震,訝然說道:“若熙!你是說我們從此分手?”
  朱若熙冷靜地說道:“分手之後,即使有一個不幸,至少還可以保全一姓後代香煙。當然,如果我們都能安然脫險,日後自然重逢有日。”
  巴嘯天怔怔地站在那裏,良久,霍然說道:“若熙!你說的有理,事不宜遲,我們就此地分手吧!但願我們這一次是生離,而不是死別,我們重逢有日……”
  朱若熙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淚流如涌,泣不成聲。她緊緊地握住巴嘯天的雙手,半晌衹掙得一句:“嘯天!多珍重!”
  說着話,從身上取出一個玉塊,截下塊上的絲綬結兒,將玉塊交到嘯天手裏,沉重地說道:“設若在我們有生之年,不能重見,這兩個孩子他日相逢,如何相認?這塊玉塊、這個同心結,正是兩個好表記。”
  巴嘯天接下這塊玉塊,望着眼前哭泣着有如帶雨梨花的愛妻,任憑他是如何英雄氣概,也免不了有無限的別緒離愁!
  明知道別時容易見時難,此時一別,也不知道何年何日再見,抑或是終老此生,不能相見!
  但是,想到他受人之托,想到這兩個孩子身世之慘.他忍不住仰天長嘯,頓足朗聲說了一句:“若熙!你也多珍重!”
  兩人斷然分手,疾展身形,各自朝林外撲去,衹留下此處林深寂寂,寒夜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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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傷心雪峰峽 火攻朝陽坪
  朝陽上涌,薄霧漸消,雪峰山到處蓬勃清新,朝陽坪前一片金黃。
  在朝陽坪當中,昂然屹立着一位年輕人,長眉入鬢,雙目有神,一身藍布粗衣,掩蓋不了他那種俊秀挺拔的神氣。他站在那裏,左手捧着一柄鬆枝削成的短劍,斂氣凝神,心無旁鶩,面嚮着耀眼的朝陽,調息行功。
  忽然,他腳下倏地移動,漸漸飛快地遊走着,手中的木劍,已經變到右手,隨着這遊走的身形,左盤右旋,前挑後掠,展開一路劍招。
  這一路劍招使來極慢,但是,朝陽坪上,勁風自起,嗖嗖之聲大作。
  漸漸地但見一道白色帶子纏着一團藍影子在滾動,分不清楚哪是木劍,哪是人身。
  突然,這年輕人一聲清嘯,身形突然而停,右臂舒伸,振腕揚掌,斷喝一聲:“着!”
  說時遲,那時快,衹聽得“篤”地一下,那柄木劍直紮進五丈開外一棵松樹上,僅僅留着劍柄露在樹幹之上。
  那年輕人隨着一躬腰,腳下一點,靈活無比地一式“餓虎下崗”,像一陣旋風捲起,飄到那棵松樹之前,揮手一摘,木劍應手而出,正是這時候,朝陽坪上突然傳來一陣蒼勁有力、黃鐘大呂的笑聲。
  那年輕人擡頭一看,頓時喜形於色,大叫一聲:“師父!”
  話音乍落,人像一隻歸巢乳燕,凌空下撲,撲進一位白發老人的懷裏,仰起頭來說道:“師父!你老人傢什麽時候來的?”
  老人雙手撫着年輕人的肩頭,慈祥地望着他,呵呵笑道:“筠兒!練功之時貴在凝神一志,你自然不會發覺為師已經來到朝陽坪上。不過你現在練功已畢,你可知道為師此刻來到此地的用意麽?”
  年輕人微微一怔,但是,他立即就從老人懷裏跳將起來,興奮地說道:“筠兒想起來了!今天是端陽節,是我古亭師叔回來的日子,師父!你可是要筠兒前去迎接是麽?”
  老人此刻臉色立時陰黯下來,點點頭說道:“三年前,你古亭師叔離開雪峰山,曾經說過,三年後的端陽佳節,趕回朝陽坪。不過他在臨走之前,又曾經說了一句話,他說如果沒有消息,他還要在外面尋找三年。”
  那年輕人連忙問道:“古亭師叔是為了尋找什麽消息?如此一去就是三年之久。”
  老人嘆道:“這已經是他第五個三年了,所以他纔堅持如果這次仍然沒有收穫,他决心要再找三年。”
  年輕人瞠然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尋找一項什麽重要的消息,古亭師叔已經尋找了十五年。他想問問師父,但是,他看到師父陰黯的臉色,把要問的話,又忍了回去。
  老人也沒有再講話,緩緩地走到朝陽坪前,站在一顆巨大的石筍之上,嚮前面看去。
  前面是雪峰山的進口,兩邊峭壁懸岩,獨留當中一個狹𠔌。𠔌深二十餘丈,盡頭處卻有一道瀑布,宛如匹練,傾瀉而下,飛瀉到𠔌底,濺珠碎玉,飛霧朦朦。所以𠔌內終年一片濕氣,遊人到此望而止步。這個天然之險,為朝陽坪留下一片寧靜,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山𠔌之後,別有一個世外桃源。
  老人此刻的眼神,一直註視着山𠔌的進口處,良久不說一句話。也不知道是過了多少時間,老人喃喃地說道:“難道古亭他又是三年無獲麽?……”
  他自言自語說到此處,突然神情一震,高聲叫道:“筠兒!你看𠔌口……”
  青年人立即歡呼道:“是古亭師叔回來了!待筠兒前去接他。”
  言猶未了,人似脫弩之矢,勁射而出,直嚮𠔌口撲去。
  老人欣然拂着胸前白髯,自語說道:“蒼天不負苦心人,古亭他終於……”
  老人剛剛說到這裏,忽然又“呀”了一聲,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老人已經飄然下石,擰身一躍,接連幾個起落,趕過前面疾馳的徒兒秦凌筠,飛快嚮𠔌口迎將過去。
  𠔌口這時候正有一個人越過一處石脊,艱難地嚮瀑布盡頭走來。很明顯地可以看出來人步履沉滯,身體搖晃,幾次腳下不穩,幾乎要摔倒下來。
  老人接連幾個起落,越過瀑布源頭,上前一把輓住來人,叫了一聲:“古亭!你是怎麽的了?!”
  來人聞聲一振,睜開疲乏無神的眼晴,一看到老人,張開大嘴,喘着氣,無力地說道:“大哥!我總算沒有辱沒你雪峰樵隱的名頭,讓我連踹三道明樁暗卡,帶回來這點證據,沒想到在回程的路上,我着了道兒。大哥!你要叫筠兒好自為之!”
  好不容易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說到此處,人已經精枯力竭,猛地一張口,吐了一口淤血,便撒手逝去。
  白發銀須的雪峰樵隱,此時懷裏抱着數十年情如手足的老義弟,忍不住老淚縱橫,悲憤填膺。站在身後的秦凌筠,早已哭得涕泗交流,說不出話來。
  雪峰樵隱慢慢地收住眼淚,仰起那蒼蒼皓首,喃喃地說道:“古亭一生古道熱腸,行俠仗義,如今竟落到這般下場。古亭!我若不為你報仇雪恨,何以對你在天英靈?”
  老人如此喃喃禱畢,低下頭來,解開古亭的上衣,赫然在腰間皮囊之中,發現一柄長不及三寸的雪亮鋼叉,雪峰樵隱為之一震,立即翻轉古亭的屍體,果然不出所料,在後心命門之上,留了一個紫烏烏的手印。
  雪峰樵隱不自覺地憤然說道:“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假貌偽善的人!這番恐怕饒你不得。”
  秦凌筠聽到師父如此喃喃自語,便接着問道:“師父!古亭師叔究竟中了何人的毒手?”
  雪峰樵隱黯然地搖搖頭說道:“筠兒!你快將古亭師叔背到樵廬後面,在那桂花樹下,好好為他掘個墳。孩子!你古亭師叔年年為你奔波,僕僕風塵,席不暇暖,十數年來如一日,如今又因此斷送自己性命,你去安葬他,也是盡一點心意。”
  秦凌筠聞言渾身一顫,頭為之一暈,幾乎昏倒過去,他連忙叫道:“師父!你是說……”
  雪峰樵隱早已經飄身遠去,但是他不是回朝陽坪下的樵廬,而是嚮雪峰山的絶頂疾馳而去。
  秦凌筠愕然地目送師父遠去,再俯下頭來,看古亭師叔靜靜地躺在那裏,雙眼緊閉,狀至安詳。他又忍不住一陣心酸,滴下幾點淚水,低低地祝禱着說道:“古亭師叔,筠兒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為了筠兒何事如此終年奔波,終於倒在這朝陽坪前,但是,你對筠兒這番心意,筠兒畢生不忘。”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背起古亭師叔的屍體,嚮朝陽坪奔去。
  正午的陽光,像往常一樣的照耀在朝陽坪上。
  但是,在秦凌筠的心裏,朝陽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陰沉,重甸甸地壓在心頭。他將古亭師叔背到樵廬後面桂樹之下,然後認真地一鏟一鏟將泥土拌和着自己感恩之情,慢慢地堆成一堆墳墓,他面對着這堆新墳,想到古師叔昔日的音容,不禁仰天長嘯,咬牙說道:“古亭師叔!你的仇人,也就是筠兒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一定……”
  剛一說到此處,秦凌筠立即停住話頭,霍然嚮前一衝,掠過新墳,凌空折腰,藉勢轉過身來,口中斷喝一聲:“是誰?”
  果然,就在樵廬旁邊不遠,站了一位穿着古怪的人。一身寬大黃衣,跣足裸腿,光頭凹眼,手裏持着一根彎麯手杖,身上背了兩個葫蘆,非僧非道,不倫不類,看不出來路。
  此刻正齜着滿嘴白牙,望着秦凌筠笑嘻嘻。
  秦凌筠沉聲說道:“雪峰山朝陽坪從不接待賓客,尊駕如此突如其來,但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嗬嗬地張嘴笑了一陣,接着問道:“小娃兒!你是老樵子的什麽人?”
  秦凌筠一聽提到師父,立即垂手肅立,謹聲答道:“雪峰是傢師隱居之地,樵隱是武林公送傢師的名號,請問……”
  那人縱聲大笑說道:“既是老樵子的徒兒,那敢情好,嘿,接住這個。”
  說着話,從身上取出一張泥金大紅請帖,托在手上,張嘴吹了一口氣,那張請貼便悠悠蕩蕩飄嚮秦凌筠這邊來。
  秦凌筠正待伸手來接,忽然覺到一股勁道暗流,宛如波濤洶涌,直撲過來。秦凌筠大吃一驚,倏地嚮後退了一步,一沉丹田真氣,樁步落實,立即功行全身,力貫雙臂,伸手將這張泥金大紅請貼,接到手中,猶自感到餘力未衰,幾乎使身體要為之搖晃起來。
  秦凌筠在雪峰山隨恩師朝夕習藝,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愕然地望着這位黃衣怪客,衹見他站在那裏也略有詫異地咦了一聲,隨即就嗬嗬笑道:“果然名師出高徒,看樣子老樵子隱居這麽多年,功夫倒還是沒有放下。很好!很好!”
  秦凌筠此時不敢造次,恭聲問道:“請問老前輩尊姓……”
  黃衣怪客又是一個哈哈攔住了秦凌筠的問話,指點着秦凌筠說道:“老樵子自然會知道我,小娃兒!我們再見!”
  人在說着話,也不見他任何作勢,飄然而起,一掠而去,遠達兩三丈開外,正好落在樵廬的前面,那黃衣怪客突然停下腳步,望看樵廬一眼,突然自言自語,笑嘻嘻地說道:“老樵子!我要你無地可隱,就不怕你不出來。”
  說罷伸手摘下背上一個大葫蘆,扭開蓋子,順手一個晃動,頓時葫蘆裏噴出一道水光,灑嚮樵頂上。黃衣怪客又一掀黃衣,從腰際皮囊中摸索了一下,立即擡手一揚,一點流星,直撲樵廬頂上,衹聽得“叭”地一聲,“蓬”地一震,火光頓起,火舌高伸。
  秦凌筠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黃衣怪客會如此突然放火,始而一驚,繼而大怒,蹦膝躬身,雙腳一送,一式“飛竜在天”,凌空拔起三丈,大叫道:“惡賊休走!”
  身形剛落,手中早已拔出那衹木劍,吸氣長吁,震腕吐勁,衹聽得“呼”地一聲,木劍去勢如虹,直撲黃衣怪客前胸。
  黃衣客臉上笑容遽收,哦了一聲,吸胸側腹,微微一閃,右手隨意一揮,當時衹聽到“嚓”地一聲,那柄長不到兩尺的木劍,在黃衣怪客的衣袖上穿了兩個洞。
  黃衣怪客叫了一聲:“好娃兒!你真行!”
  轉身就走,嚮山下奔去,秦凌筠哪裏肯讓他如此離去?斷喝叱駡:“你往哪裏走?”
  雙臂平張,昂頭提氣,他正要展開七擒身法,追趕上去。
  那黃衣怪客卻於此時揚手一振,嗖、嗖、嗖三點流星落到樵廬之前,一時炸聲不絶,火光大作,樵廬之前,頓成一片火海,攔住秦凌筠的去路。
  秦凌筠如何能受這種氣?恨聲跺腳駡道:“好惡賊!你跑到天邊海角,我也要追上你拼個高下。”
  言猶未了,身後就聽師父雪峰樵隱沉重地說道:“筠兒!你不要追趕,事實你也追他不上。”
  秦凌筠一聽,回身撲到師父面前叫道:“師父!你看……”
  樵廬之前,仍然是一片烈火熊熊,可是樵廬不知何時已經被雪峰樵隱撲滅了,此時但見斷壁殘垣,餘燼未熄。
  雪峰樵隱點點頭說道:“趕巧為師不在,要不然,也不致讓他如此往來自如,得心應手。”
  秦凌筠這纔想起,方纔師父究竟到何處去了?這時候衹見他手中提了一個小包袱,不知其中包着何物。
  秦凌筠衹有問道:“師父!這個黃衣怪客是什麽人?”
  雪峰樵隱眼神註視在樵廬的斷壁殘垣上,若有所思,當時一聽秦凌筠如此一問,便說道:“五十年前他即成名於武林,被人稱之為中原四大高手之一,他善用火器,所以五十年前提到火神雷奔,武林之中,無人不曉!”
  秦凌筠接着問道:“師父!這火神雷奔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雪峰樵隱說道:“他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好人,是中原武林之中,難得的正直之士。”
  秦凌筠奇怪地說道:“那……他為什麽要燒我們的房屋呢?放火和殺人,都是壞事啊!是不是他近幾年來變壞了!要不然,他和我們有仇恨?”
  雪峰樵隱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筠兒!他沒有和你說話麽?”
  秦凌筠聞言忽然想起來那張泥金大紅請帖,方纔被他一氣之下,丟到地上,此刻他連忙跑過去,將請帖拾了起來,交到雪峰樵隱手裏。
  雪峰樵隱一接到這個請貼,不覺脫口說道:“是他!果然是他!”
  秦凌筠留神看時,衹見那泥金大紅請貼上,是這樣的寫着:“飛叉銀竜虞鑒謹邀雪峰樵隱於五月三十日至銀竜堡一晤。”
  下面畫了一柄銀色飛叉。
  秦凌筠看了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請帖,他哪裏知道這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銀叉帖?他衹是迷惘地嚮雪峰樵隱問道:“師父!這飛叉銀竜虞鑒又是何人?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雪峰樵隱手握着這張大紅請帖,臉色陰沉,緩緩地說道:“過去他是好人,但是,現在……”
  他說到此處,霍然叫道:“筠兒!你到房子裏把那個沒有燃壞的鐵盒子,給為師拿來。”
  秦凌筠果然依言在餘燼中找到那個小鐵盒子,拿來送到師父手中。
  雪峰樵隱打開鐵盒,從裏面取出一柄銀色小叉,同時又從身上取出另一個銀色小叉,再和大紅請貼上畫的那柄銀色小叉,互相對照之下。
  秦凌筠發現這三柄小叉的形狀,完全是一模一樣。他擡頭看看師父,衹見師父的臉色,更加沉重了。
  突然,雪峰樵隱嚮秦凌筠說道:“筠兒!這十數年以來,你一直盼望的是什麽事?”
  秦凌筠沒有想到師父突然會問到這句話,立即說道:“筠兒盼望的有兩件事,其一,盼望師父告訴筠兒的身世;其二,盼望師父能帶筠兒下山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為武林正道,做一番事。”
  雪峰樵隱點點頭說道:“現在為師對你這兩個願望,都使你如願以償。我們即刻下山,在旅途中,我再告訴你的身世。”
  夏天,正是緑肥紅瘦蟬鳴乍起的季節。
  浙東天台山下銀竜堡,每到夏季便是一片緑蔭,到處蟬鳴,是一個消夏的好去處。所以每當春殘花落,緑葉成蔭之際,銀竜堡便成為武林人士集會之所。真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不過,能到天台銀竜堡作客的,都不是等閑人物,大多都是成名立萬,譽滿武林的高手。
  銀竜堡每當夏令武林高手雲集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銀竜堡主飛叉銀竜虞鑒的生辰五月三十日,各路人物紛紛前來拜壽祝嘏,長則盤桓十天半月,少則三五日逗留。因此,銀竜堡前屆時雖不是車如流水馬如竜,卻也是熱鬧非常,冠絶四季。
  這年的夏天五月三十日,正是銀竜堡主飛叉銀竜虞鑒的正生日,壽堂上杯盞交錯,一如往年。
  身為主人的飛叉銀竜虞鑒,正和幾位武林高手,坐在當中一席上,彼此輕輕交談,不時又將眼神註視到門外,仿佛是在等待什麽人的來臨。
  雖然飛叉銀竜虞鑒的臉上,是挂着笑容,但是,在眼角上、眉梢頭,仍不難看得出,有着一絲淡淡的憂慮。
  像虞鑒這等人,武功高極,品德又好,財産又大,揮金如土,對於武林同道的急難救助,就如同及時而至的沛霖,有求必應,因此當年江湖上都稱之為“虞大哥”而不名。
  有“虞大哥”出面的事,任何人都要禮讓三分。這等人還有何事能使他在生辰壽誕之日,臉帶憂愁?
  酒過數巡之後,飛叉銀竜忍不住嚮身旁的火神雷奔說道:“你那份請貼,是確實交給了老樵徒弟手上的麽?”
  雷火神一咧嘴說道:“我是怕他不來,臨走還放了他一把無情火,將他那座樵廬,燒得一幹二淨。任憑他如何好耐性,也必然要趕來的。”
  旁邊另一位虯須老者呵呵笑道:“雷火神這把火要真的惹起老樵的火氣,衹怕今天還有一場好戲看。”
  火神雷奔一瞪眼說:“大鬍子!你休要幸災樂禍,老樵子冒了火,少不得我也要拉你一把,大傢一齊淌這次渾水。”
  說得全席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候,銀竜堡外,正來了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人站在護莊河外,朝裏面看了一會之後,便對少年說道:“筠兒!少時你要平靜勿躁,一定先要將事情弄清楚,切不可魯莽行事。
  你巴叔叔所講的經過,他所留下的那柄銀叉,以及你古亭師叔留下的銀叉,固然千真萬確,但是天下事,每每有許多出人意外之處。飛叉銀竜行俠一生,為何獨獨做這幾件大悖天理人情的事?”
  年輕人接着說道:“以師父意,飛叉銀竜是被人栽誣的了?”
  老人說道:“雖然不敢如此斷言,至少其中定有麯折內情,我們先弄明白再說。”
  年輕人點點頭。
  兩人便邁步過吊橋,嚮莊裏走去。
  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隱和徒弟秦凌筠,他們從湖南的雪峰山朝陽坪,準時來到浙江天台銀竜堡赴約。
  雪峰樵隱和秦凌筠剛剛走進大門,就聽到裏面有人呵呵大笑迎將出來,老遠地說道:“老樵此來,銀竜堡蓬蓽生輝。”
  雪峰樵隱淡淡地一笑說道:“我不能不來,因為我被火神一把火,燒得寸草不留,我不來時,師徒二人如何過活?”
  飛叉銀竜虞鑒聞言大笑說道:“雷火神請客的方法別緻,將來要傳為武林美談。”
  說着話,舉手肅客,讓進大廳。
  秦凌筠剛一邁進大廳,立即看到大廳屏風之上,嵌了三柄銀色飛叉,立即觸動心情。他想到師父在路上說的往事,想到他親眼看到古亭師叔的慘狀,一股怒火蓬然而生,腳下不由地遲滯起來,一雙眼神盯在飛叉銀竜的身上。
  雪峰樵隱立即發覺到秦凌筠的異樣,便低聲叫道:“筠兒!”
  飛叉銀竜也發覺到秦凌筠的神色不對,便停下腳步,望着秦凌筠笑道:“這位小朋友想必就是老樵的高足了,雷火神回來以後,對你大加贊賞,尤其你那一招馭劍術,穿透了他的衣袖,真是了不起,看來雛鳳清於老風聲,將來要青出於藍了。”
  秦凌筠一聽雷火神三個字,更是火上加油,把本來正是蓬然欲發的怒火,挑撥得熊熊燃燒,臉色由青而白,眼睛裏冒着火焰。
  飛叉銀竜是何等人物,立即發覺秦凌筠的臉色不對,連忙嚮雪峰樵隱說道:“老樵!你的高足怎麽……”
  秦凌筠突然厲喝叱道:“飛叉銀竜!你休要問我,你先看看這是什麽,先給我說明一下。”
  說着話,一掀衣襟,抖出兩柄銀色小叉,一擡手,叮當兩聲,閃起兩點寒星,嚮飛叉銀竜面門飛去。
  這個情況太出乎在場衆人意料之外,飛叉銀竜和秦凌筠相隔不出五尺,如此飛叉撲來,轉瞬便至。任憑飛叉銀竜身手如何高絶,此時也鬧個手足無措,當時一偏頭,正要用手去接,就在這一瞬間,突然人影一閃,呼地一聲,從飛叉銀竜身旁一掠而過,一個緑色俏影,俏生生地站在飛叉銀竜和秦凌筠之間,右手掌心,正托着兩柄銀色小叉。
  這又是一個意外,大廳裏的人始而一怔,及至看清楚之後,春雷也似的暴起一陣掌聲,齊聲喝采!
  飛叉銀竜纔含着微笑說道:“琴兒!人傢是客,可不得無禮。”
  這位一身穿緑的小姑娘,翹起嘴說道:“爺爺!做客人還有動手打主人的道理,我今天非要教訓他一頓不可。”
  秦凌筠當時怒火中燒,打出這兩柄飛叉,他也衹是讓飛叉銀竜看清自己的東西,沒有料到出手過重,幾乎釀成一次流血傷人,可是他看到飛叉銀竜毫不為意,一點也不動怒,不覺更加深了自己的悔意,覺得自己過於魯莽。他當時一聽到這位小姑娘的話,不由地羞紅了臉,尷尬地望着師父。
  飛叉銀竜上前伸手拉住緑衣小姑娘,含笑說道:“琴兒!不許胡闹。”
  他轉而又嚮雪峰樵隱笑着說道:“老樵!你也休要介意,這等事,近幾年來,我已經見得多了,這也正是我請你來到銀竜堡的原因,我們回頭再談吧!”
  飛叉銀竜剛剛輓住雪峰樵隱的手臂,上廳入席之際,忽然聽到孫女兒虞慕琴嬌聲叫道:“爺爺!”
  飛叉銀竜回過身來說道:“琴兒!老朋友由爺爺招待,小朋友你還不趕快代爺爺接待,豈有讓客人獨自站在那裏的道理?”
  虞姑娘翹着嘴叫道:“爺爺!”
  飛叉銀竜忽然若有所悟地笑起來,嚮雪峰樵隱說道:“老樵!我這孫女兒老脾氣又犯了,她衹要聽說別人功力好,便要強人過招較量。方纔一定聽到我誇奬你這位徒兒功夫好,這會子又纏着要動手。老樵!你看怎麽辦?”
  雪峰樵隱還沒有說話,坐在席上的神弓鬼掌遊金化和火神雷奔雙雙鼓掌叫道:“一個是老樵親手調教出來的門人,一個是飛叉銀竜嫡傳的孫子,這一場有看的。”
  飛叉銀竜輕輕地問雪峰樵隱道:“老樵!你隱居這麽多年,功夫擱下了麽?”
  雪峰樵隱搖搖頭,也轉而問道:“你呢?堡主!”
  飛叉銀竜也搖搖頭,立即就接着說道:“如此看來武林還算有福,我們回頭再談吧!現在讓我們看看這兩位後起小輩,究竟有了幾成火候!”
  雪峰樵隱聽出飛叉銀竜沉重的語氣,也約略明白這次強邀他前來的用心,他的心也跟着沉重起來,他望了大廳上衆人一眼,然後對秦凌筠點頭道:“筠兒!虞姑娘傢傳絶學,你不妨多討教。”
  秦凌筠恭謹地應是,那邊虞慕琴早已經亮出兵刃;在那裏等候。
  虞姑娘手持的是一件少見的兵刃,一條長達五尺的銀鏈子,兩頭各係着一柄雪亮的鋼叉。
  虞姑娘將銀竜堡的獨門兵刃抖得一陣響,秦凌筠從背上解下一個小包袱,慢慢地解開包袱,露出一柄沒有劍鞘,長僅尺餘,寒光耀眼,冷氣凜人的短劍。
  秦凌筠短劍一捧上手,雷火神暴喝一聲說道:“好啊!老樵的兵器都已經傳授了,怪不得這小娃兒恁的了得。”
  虞姑娘回頭瞄了火神一眼,轉而又嚮秦凌筠說道:“聽雷爺爺的口氣,敢情你這是一把寶劍啦?”
  秦凌筠點點頭說道:“是的!劍名魚腸,斷金削鐵。”
  虞姑娘笑了一下說道:“待一會你儘管上啦!你是寶劍,我這個飛叉也不含糊哇。”
  說着話,姑娘也不客套,嗆啷啷一陣亂響,銀光閃處,起手一招便是咄咄逼人的“秋風落葉”,兩柄叉各從一方,以秋風掃落葉的聲勢,掃嚮秦凌筠。
  秦凌筠知道在場的衆人,都是武林高手,他可不能替師父丟人,心神一凝,覷得準切處,一挺身腰,巧施一式“殘荷隨波”,以一絲之差,從兩柄飛叉之間,趁隙而過,腳下樁步不移,右手魚腸劍立即交換左手,輕擊一點,彈出一點寒星,指嚮銀鏈當中。
  秦凌筠這樣一閃一攻,不急不躁,沉穩老練,分寸把握得恰是好處,儼然是一代宗師的氣派,立即博得大廳上一片喝彩聲。
  虞慕琴嬌叱一聲,緑衫飄拂,身形起處,銀竜四起,嘯聲大作,嗖、嗖、嗖,一連攻出五招。這五招一出,虞傢銀竜堡的飛叉,功力立顯,名不虛傳,頓時將秦凌筠裹在當中,險象叢生。
  秦凌筠面臨着虞姑娘這一輪猛攻,他也知道厲害,不敢大意分毫,全神貫註,索性將魚腸劍抱在懷中,在兩柄飛叉之中,閃躲騰挪,躲過一連五招。
  虞慕琴五招剛畢,嬌軀一旋,飛叉隨着身形一變,嘶地一聲,迴旋指嚮秦凌筠的後心。
  這一招“推心置腹”使得既刁鑽又凌厲,秦凌筠暗叫一聲:“來得好!”
  魚腸劍反腕一掠,右掌搭住劍把護手,合勁一推,頓時劍尖三震,一招“捨利三光”,三式並出:避招、卸勢、攻招,呵成一氣,劍幕大張。
  當時衹聽到當的一震,嗆啷啷一陣金鐵交鳴,接着又是一陣老竜清吟,兩條人影前後一分,各退五尺開外。
  廳上的火神雷奔撫掌大笑說道:“虞姑娘和秦娃娃棋逢對手,不分上下,令我們這些老一輩的看來,真要感到後生可畏。來來來!我雷奔要嚮你們這兩個後繼有人的一代名手,把敬三杯。”
  飛叉銀竜和雪峰樵隱正各自舉起酒杯,忽然,坐在下方的神弓鬼掌遊金化大喝一聲,一擡手,將一杯酒嚮大廳外面潑去。
  這一杯酒是遊金化以自己數十年的內力,全力潑出,頓時一片酒霧,挾着一股潛力,直涌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杯酒還沒有潑到大廳外面,背嚮大廳外面而立的虞慕琴姑娘卻忽然嚮前一僕,栽倒地上。
  飛叉銀竜閃電一掠,上前一把扶住,其餘雪峰樵隱、火神、神弓鬼掌,都立即撲到大廳外面。
  這時候衹聽得天空上突然傳來一陣風雷之聲,大傢擡頭一看,天空上飛翔着一隻龐大的青鳥,鳥背上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年青姑娘,含着一絲冷冷的笑容,不屑地看着地上衆人,忽然又一揚手,飄飄蕩蕩地飛下一張白紙。
  神弓鬼掌突然大叫:“取我的弓來!”
  鳥上那位姑娘,淡淡一笑,青鳥忽然一振雙翅,“蓬”地一聲,仿佛是響了一個巨雷,即刻衝天而去。等到遊金化的鐵胎弓拿來,已經飛得渺然不知去嚮。
  這樣一位姑娘,這樣一隻大鳥,引起大傢一陣議論紛紛,猜測不定。
  大傢都是闖蕩江湖數十年,幾曾見過這等怪事?
  但是,等到天上那張白紙慢慢地飄到地上,傳到飛叉銀竜虞鑒的手裏,他的臉色大變,將這張紙,交給雪峰樵隱,自己頓足而嘆。
  雪峰樵隱接過這張紙,衹見上面寫着:“瑤池瓊林夫人,空諭中原四傑,着速登門歸順,否則後悔莫及。”
  旁邊又附了兩行小字:“歸順之時,必須攜帶覲見禮品禮品名稱如下:朱顔果,黑發漿,千年參王,萬載靈芝。限期訂於年底,逾時登門不收。”
  最後畫了一柄劍,仿佛是遊離天上,劍氣縱橫。
  雪峰樵隱看完這張白紙,神情沉重,走到虞慕琴姑娘身邊,伸手把脈,靜靜地思忖了一會,擡起頭來,嚮飛叉銀竜說道:“堡主孫姑娘身中寒毒,中毒之際,正巧被遊老弟一股酒氣熱風,逼回丹田,所以當時閉氣,稍停自然蘇醒。”
  飛叉銀竜點點頭,虞姑娘自然有人照料,大廳上酒意闌珊,席面草草結束,賓客也都紛紛散去。
  炎陽西墜,溽暑頓消,尤其入夜之後,山風習習,樹葉簌簌,銀竜堡更是一片涼爽如秋。
  銀竜堡的內進,靠山的一角,一間編竹為籬、結草為屋的建築,油燭高燒,酒香漾溢,圍桌而坐淺斟慢酌的正是銀竜堡主飛叉銀竜虞鑒、火神雷奔、神弓鬼掌遊金化和雪峰樵隱杜蜀山。
  五十年前,中原四傑都是名震武林、譽滿江湖的人物,五十年後今天的重聚,大傢非但沒有歡樂,反而都是心事重重,憂愁陣陣。
  飛叉銀竜嘆了一口氣說道:“十數年前,我就曾經聽說,有人拿着我昔日的銀叉令,橫行霸道。等我追查時,又是煙消雲散,毫無消息,想到我們都是退出武林的人,能忍之時,自然是容忍為安。可是數十年後的今天,銀叉令再現江湖……”
  火神雷奔接着說道:“這件事我早就料到,决不是單找虞鑒一個人的麻煩,誰不知當年中原四大高手是行動一致的人物,衹不過因為老樵隱歸山林不知去嚮,老遊和我雷火神又當飄遊四海,行蹤不定,要找麻煩自然衹有先找你根深蒂固的銀竜堡。”
  雪峰樵隱把手按住酒杯,沉聲問道:“你們的打算?”
  雷火神哈了一聲說道:“誰也不知道瑤池是在何處,要拼命,或者是要投降,地方都找不着,還有什麽對策可施?”
  雪峰樵隱點點頭說道:“當前的急務,便是要找清楚,這位瓊林夫人是何許人?居住何處。既然你們都沒有意見,可容我老樵代作主張麽?”
  飛叉銀竜笑道:“五十年前樵隱杜蜀山便是中原四傑的智囊,五十年後自當亦復如是。”
  雪峰樵隱笑了一笑,但立即又收斂住笑容,認真地說道:“雷火神為了怕我不來,放火燒掉我的樵廬,我對你小有懲罰,罰你跑一趟苗疆,領略一下毒瘴遍布的蠻荒情調。”
  火神沒有等到雪峰樵隱說完,便叫起來說道:“老樵!你不能如此懲罰我……”
  雪峰樵隱笑了一笑,接着說道:“這位瓊林夫人决不是單獨與我們中原幾個人有意過不去,而是別有用心。老雷在苗疆有舊友,看看他們也否受到如此睏擾?”
  飛叉銀竜哦了一聲點點頭說道:“說的是極,如此說來我和老遊將往何處?”
  雪峰樵隱說道:“中原各大門派,以少林武當為首,你們兩位分頭去看看這兩大門派,有何動靜?”
  雷火神又叫道:“老樵!你自己呢?你不能偷閑置身事外呀!”
  雪峰樵隱笑道:“我本想置身事外,但是,躲不過你雷火神的一把火燒,現在衹好找一件輕鬆點的事,也來應應景兒。”
  說到此處,雪峰樵隱又正色說道:“今年的九九重陽,無論我們此行的結果如何,都要趕到銀竜堡相聚。因為那位瓊林夫人的限期,是在年底。”
  燭光之下,四個蒼須白發的老人,四衹執杯的手,湊在一起,又燃起了五十年前的豪情,恢復了五十年的壯志。
  蜀道難,難如上青天,其實何止入蜀的山道是崎嶇坎坷,就是水道入蜀,也是驚險難行。長江三峽,聞名於世,那正是入蜀水道的必經之地。但看那水聲如雷,浪頭似雪,兩旁峭壁天生,懸岩自成,人到此處,不僅是感覺到形勢的險與奇,更感到自己的渺小與造物者的偉大。
  七月,江風拂面,暑氣全消,在未進巫峽之前,有一艘小舟,停泊在江邊。船頭上坐着一個白發銀須的老人和一位英氣挺拔的年青後生。他們正面對那滾滾江流,仰望着那“山高遲見”的秋月,茗茶而談,飄逸有如出世神仙。
  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隱杜蜀山和他的門人秦凌筠。
  少時,月出於東山之上,晴空萬裏,湛藍可愛,月光如洗,將江上山上,都塗抹上一片水銀色。
  雪峰樵隱不覺站立起來,擊掌嘆道:“數十年後舊地重遊,江山如舊,月色依然……”
  他又轉嚮秦凌筠說道:“筠兒,世人都道三峽險,漁夫卻步,舟子膽寒,但是又有誰知道三峽的月色是這樣的美?造物者持平公正,有三峽形勢的險,纔有這等妙絶人寰的美景。
  所謂: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撲鼻香?所以,人對於艱難與危險,不要畏懼,因為經過一番艱難危險,才能有成功的希望。世間事,講透了都是一樣,都能融洽貫通,這纔是世事洞明皆學問……”
  雪峰樵隱即景生感,藉機教訓徒兒,秦凌筠正在唯唯應是之際,忽然一陣哈哈大笑的聲音,衝天而起,在那如雷的流水聲中,脫穎而出,震得兩邊石壁,回聲如雷,歷久不歇。
  就在這一陣笑聲中,突然,上流遠遠一葉小舟,順流而下,來勢疾如飛矢。
  有人持篙立在船頭,衹見他左點右撥,輕巧自如,在那些險惡渦流灘頭岩石之中,從容而過。
  轉眼相離不遠,船上的人揚聲大叫說道:“你這個老樵夫,真是假裝斯文,俗不可耐,跑到我這裏擺起一臉道學面孔,你也不怕玷污了我這如畫的江山,清秋明月麽?”
  雪峰樵隱低聲笑嚮秦凌筠說道:“筠兒!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就是三峽之神江上漁翁蔡一伍。”
  轉而他仰起頭來,昂聲說道:“蔡大哥!來此已經三日,奈何不見漁蹤。我還以為你這個三峽之神已經歸了位了。”
  說着話,對面那衹小舟,已經飄到旁邊,長篙一摔,立即跨過來一位竹笠簑衣,長眉似雪,面如渥丹,笑呵呵的老漁人。左手提着一個竹簍,右手一把抓住雪峰樵隱,聲如銅鐘般地說道:“老樵子!聽說你已經隱居山林,今日怎麽有閑情跑到我老漁這裏來,談論這江上的月色?”
  雪峰樵隱先笑了一笑,對秦凌筠說道:“筠兒!上前見過蔡師伯。”
  秦凌筠還沒有上前,便被江上漁翁一把抓住,嗬嗬地笑道:“別聽你師父拉近乎,我老漁算的是哪門子師伯?”
  雪峰樵隱笑道:“漁樵耕讀,漁翁總是在樵夫之前,叫你一聲師伯,也是理所當然。看來你老漁是怕送見面禮,是麽?”
  說得兩老都撫掌大笑起來,江上漁翁對秦凌筠看了一會,贊道:“老樵子!你好眼力,有這麽一個好徒兒,你這一生了無憾事了。不像我老漁,到如今除了這衹漁船,我還是形單影衹,一個孤老頭子。”
  雪峰樵隱見他一時動了真情感觸,連忙拿話岔開說道:“老漁!記得數十年前,巫峽之旁,衹要是月明之夜,你一定會泊舟此地,笑傲風月,為何我這次來等了三天,都不見你的人影?”
  江上漁翁翻了一下怪眼睛,點點頭說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坐下來,暢飲幾杯,然後我長話短說,告訴你最近三峽裏面出了一件怪事。”
  說着話,打開左手的竹簍子,拿出裏面的酒菜,擺在船頭,朗聲說道:“當我發現你來到此地,我就準備了酒菜,老友重逢,沒有酒,何以暢敘別後?”
  兩個人端起酒碗,咕嚕嚕地幹了幾碗之後,江上漁翁啪地一聲,放下酒碗,然後揚起頭來,豪氣幹雲地說道:“老樵子!你看我老漁是不是已經老朽不堪,無法在江湖上,與人一爭高下了麽?”
  雪峰樵隱笑道:“三峽之神,何敢言老?”
  江上漁翁聞言突然站起來,怪叫一聲“好!”順手將一碗酒,朝江心擲去,江心流水去勢如箭,可是這一碗酒凌空而下,仿佛是一股強烈絶倫的力量,猛然一擊,衹聽得“咕咚”一聲,江水被擊開一個大洞,周圍浪起三尺,水落有如傾盆。
  江上漁翁擲掉這碗酒以後,嚮雪峰樵隱說道:“老樵子!今夜請你師徒二人,替我老漁押陣,試試看我是否黃忠不老!”
  說着便招呼雪峰樵隱師徒二人,坐到他的一葉扁舟之上,衹見他一手撐篙,一手掌舵,沿着江水邊緣,竹篙運動如飛,小舟逆水而上,任憑那江水如何湍激,這衹小舟依然去勢如矢,破浪而行。
  雪峰樵隱站在船頭,環顧四周,暢聲笑道:“老漁!你這位三峽之神,真是豪勇不減當年,你這一手逆水行舟的功夫,不但為我徒兒開了一次眼界,連我也不曾見過你如此神威意勇,豪氣凌雲。”
  江上漁翁蔡一伍一聽雪峰樵隱如此一說,突然仰天一陣大笑。笑聲是如此豪放,但是笑聲漸漸收斂之際,餘音又不難聽出,有不少悲憤,還夾有不盡的凄涼。最後終於流下兩顆老淚,結束了這陣笑聲。
  雪峰樵隱大驚,正待問話,江上漁翁搖搖頭,突然右腿一擡,將舵柄壓住,右手抓住纜繩,抖手一甩,那條繩飛去宛如一條飛蛇,直落岸邊岩石之上。隨着他又一揮左手,那一支長達一丈有餘的竹篙,脫手有如勁射,追上纜繩,穿進圈套,說時遲,那時快,衹聽得“錚”地一聲,那根長篙插入岩石之內,深植兩尺餘。
  這衹小舟,就在如此一投一擲之下,穩如磐石,停在奔流急浪之中。
  江上漁翁跳到船頭來,臉色仍有餘憤,慨然說道:“老樵!你知道三峽之神在這三峽之內,栽了一次跟頭麽?”
  雪峰樵隱聞言一愕,訝然地望着江上漁翁,他不相信這句話,是出自江上漁翁之口。
  武林中流傳的口語甚多,但是流行最久,一致心服公認,當推“中原四傑、川中一怪”。江上漁翁這一怪,有誰敢在三峽之中捋虎須?
  江上漁翁慢慢平靜下心情,指着隔江對岸一個石洞說道:“不知何時,就在這金盔銀甲峽內,出了一條斷尾虎頭鯊,據說虎頭鯊被斬斷尾,逃過一次死命,便能通靈,如果斷過三次尾,便能化成蛟竜。”
  雪峰樵隱皺眉說道:“你老漁一生闖蕩水上,還相信這些話麽?”
  江上漁翁說道:“世事,光怪陸離,無奇不有,我們又能知道多少?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果然,前幾天連翻兩衹船,傷了不少人命。老漁空白活在這三峽之內,不能救人於難,這顔面何在?”
  老漁翁說到此處,從船艙裏取出一個木桶,又取出一個竹簍,說道:“我準備了三日,但看今朝此舉。”
  隨即捧起那衹封得嚴嚴的木桶,雙手一振,霍然嚮前一推,那衹木桶就如同一個飛沒羽箭,帶着破空嘯聲,直嚮上流斜斜地飛過去。約莫擲到八丈開外,撲通落到水中,仿佛是江上漁翁算好水流的方向,那衹木桶,隨着江流,一直流到對岸岩石洞口。
  江上漁翁這時候神情有些緊張,從竹簍裏取出一捆黑黝黝的細索,索頭上係有兩柄雪亮的飛抓,他一手一隻,握在手中,突然周身骨節一陣咯咯直響,顯然他已經將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力,都已經貫註到一雙手臂之上,全神貫註,註目以待。
  半晌,對岸石洞中沒有一點動靜。
  江上漁翁的頭上,已經漸漸地露出汗珠,熱氣騰騰。
  雪峰樵隱忽然問道:“老漁!你那桶釣餌是狗肝麽?”
  江上漁翁點點頭。
  雪峰樵隱端詳了一會,說道:“待我助一臂之力。”
  轉身跳到岸上,用掌削下一塊石頭,一揚掌,嘿氣出聲,提足十成腕力,衹見那塊岩石,以流星閃電之勢,直飛過去,拳頭大小的石頭,直飛數百尺之外,而且不偏不斜,正好擊在木桶之上,這份功力,真是駭人聽聞。
  接着遠遠聽得啪地一聲,木桶應聲而破,衹見洞前江水突然一紅,一桶狗肝和狗血,整個隨着迴旋的江流,在那裏翻騰。
  雪峰樵隱心裏也暗暗叫僥幸,相隔太遠,力道不能運用自如,能擲到對岸已是難能,竟然一舉中的,雪峰樵隱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忽然,江上漁翁低叫一聲:“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衹見對岸石洞之中傳來一陣牛吼,附近的江水,就如同遇到極大的吸力,一齊涌進石洞之中,衹不過是一轉瞬的光景,衹聽得呼地一陣風聲,一股水桶粗細的水柱,從石洞中嚮前噴射而出,遠達七、八丈開外,力量銳不可當。
  在水柱之中,隱隱約約有一條長約五、六尺,雪白短粗的東西,隨着衝出來。
  雪峰樵隱心裏吃驚,暗忖道:“這廝竟有這等力量,怪不得船衹所當披靡了。”
  他這樣念頭一轉,衹聽得江上漁翁斷喝一聲,宛如焦雷起自江上,雙手飛抓全力飛出,這衹船也被他餘力所帶,一陣瘋狂的顛簸。
  這兩柄飛抓,在月光下閃起兩道亮光,帶起嘶嘶風聲,迎着那股水柱而去。
  飛抓剛一撲進水柱,陡然水柱遽落,飛抓隨着水柱,落到江中。
  江上漁翁反身一躍,跳到岸上雙手一緊,衹見江中浪花大作,江水翻騰,那根細索拉得吱吱直響,江上漁翁腳下的岩石,沙沙之聲不歇,一塊一塊的碎石,從腳下落到江中。
  江心的水,翻騰得有如煮沸了一般,江上漁翁的一雙草鞋,也已經深深陷到石屑之中,那滿是皺紋的臉上,滾滾汗珠不斷流下來。
  突然,江上漁翁感到手中繩索一鬆,心裏一動,立即大叫:“老樵子!你們師徒二人要註意。”
  言猶未了,衹見江中波濤遽停,陡然躍起一截雪白短粗的東西,以雷霆萬鈞之勢,朝準江邊這衹小船撞來。
  這個情況太過突然,而且也來得太快。突然得有如晴空霹靂,快得有如疾風迅雷。
  雪峰樵隱急化一式“流霞繞匝”貼着船面,倒穿上岸,口中還叫道:“筠兒!小心!”
  秦凌筠哪裏想到會有這等嚴重?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他閃電回手,拔出短劍魚腸,蹲身舉手,巧使“朝天一炷香”,出氣吐聲,嘿地一聲,衹聽得“嘩”地一下,緊接着一聲慘如兒啼的怪叫,聽得人心驚耳裂。
  江上漁翁失聲大叫:“糟!……”
  這“糟”言未了,“轟隆”、“嘩啦”……震天價地一陣滾動,那個短粗雪白的東西,餘力未衰地衝到岩石上,摔得石塊紛飛,血花四濺!
  秦凌筠所站的那衹小舟,早已連人帶舟,一齊翻到水裏。
  江上漁翁也顧不得岸上的虎頭鯊蛟的結果,急忙從簑衣裏,抽出一根金晃晃的魚絲,“唰”地一下,投到江裏,用手一揚,嚮上一拉,將秦凌筠釣了上來。
  衹見秦凌筠不但渾身濕透,而且是渾身都被血水染遍,鼻子嘴裏,都灌滿了腥得嘔人的血液,雙眼緊閉,衹剩下微微氣息,倒是右手那柄魚腸寶劍,依然是緊緊地握在手裏。
  江上漁翁見狀跺腳說道:“都是我老漁太大意,沒有先料到這傢夥有同歸於盡的存心,秦姓娃兒吃了大虧了!你老樵精通脈理,快給秦姓娃兒看看,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咳,我老漁還能……”
  雪峰樵隱早已為秦凌筠把脈診斷,此時擡起頭來笑道:“老漁!你休要鬍言亂語,無端發急。我方纔為筠兒把脈,他不但六脈調和,而且體內仿佛有一股熱氣,正嚮丹田蠢蠢欲動,看樣子,筠兒可能會有意外奇遇。等他蘇醒之際,老漁能助他一掌真力,他便要感恩不盡了。”
  江上漁翁怔怔地看了一下秦凌筠,再回頭看看岸上那條虎頭鯊蛟,衹見那條鯊蛟大開腸肚,血流遍處,已經死在岸上。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說道:“說不定秦娃方纔揮劍斬蛟之際,張口大叫,因此灌滿了這東西的血液。一則衝力太大,秦娃兒受了震動,再則這東西血液對身體大補,秦娃兒喝得太多,抵擋不住,所以昏倒了。”
  雪峰樵隱笑了笑,他實在不敢相信虎頭鯊的血,有什麽補益。但是,他又奇怪,秦凌筠體內確有一股熱流,依照他的醫理,這股熱流是極有益於內修功力的火候,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江上漁翁擺手說道:“別再費心去想了,衹要秦娃兒無恙,我們去請教一下酸秀纔萬博老人,自然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連帶這虎頭鯊蛟,我也要帶去請教一番。”
  雪峰樵隱聞言一震,立即說道:“老漁!萬博老人還在人間麽?我這次師徒二人前來三峽,主要就是要請你老漁帶我們去見萬博老人,請他解說一項睏難的問題。”
  於是,雪峰樵隱便將瓊林夫人嚮中原四傑挑釁的事,簡要的說了一遍。
  江上漁翁聞言大叫說道:“對了,月前不知何處流來一隻空舟,舟裏也放置了這樣通知一紙,內容寫的完全一樣,老漁還以為是友人無聊,開我一次玩笑,想不到真有這等事。如此說來,我們一並去請教酸秀纔去。”
  他收起那捆繩索,一帶那兩柄飛抓,趁勢一甩,將那一條已開腸破肚的斷尾虎頭鯊蛟,摔到小舟上,雪峰樵隱拖起秦凌筠,躍到小舟上,江上漁翁最後跳上來,拿起那支長篙輕輕一點,那衹小舟順流掉頭,隨宛如脫弦之箭,順流而下。
  小舟剛一出得金盔銀甲峽,江上漁翁將竹篙擱置在舟上,單手穩住尾舵,昂首縱聲放歌:“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消日出不見人,欺乃一聲山水緑。……”
  雪峰樵隱笑着說道:“老漁近來還學着攀附風雅,吟哦詩句。方纔這一首柳宗元的七古,把你這個逍遙自在的漁翁,刻繪得入木三分,你如何不將最後兩句念完?”
  江上漁翁呵呵笑道:“剩下來的兩句,就該不到我老漁來念了。”
  雪峰樵隱驚問道:“數十年來,萬博老人從沒有離開過巫山十二峰?”
  江上漁翁笑道:“酸秀纔愈來愈酸,眼睛裏看不慣任何人,要不是我老漁,閑人難得見他一面,這回你們是找對了人。喏!他來了!”
  這時候,但聽巫山峰上,朗朗傳來兩句詩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江上漁翁豪然笑道:“如何!剩下來的兩句,酸秀纔已經為我接上了。”
  朗笑聲中,長篙微撥,小舟靠岸邊,擡頭看時,懸岩千仞,峭壁迎天,連一個着足之處都沒有,江上漁翁端詳了一下虎頭鯊蛟,舉手一把抓住前顎鋸齒,涌身一躍,便在那懸岩峭壁間隙叢生的灌木矮樹之上,藉力騰身,不停地嚮上奔騰。
  雪峰樵隱也挾着秦凌筠,隨後緊迫。
  兩人如此一前一後閃躲騰挪了一盞滾茶光景,突然眼前黑影一幌,兩根鹿筋絞結揉成的長繩,垂到面前。
  江上漁翁也不再客套,舉手抓索,接連兩式“八步登空”,再而合着幾招“遊竜術”,一口氣躍登山頂。
  雪峰樵隱如法泡製,隨後就到,衹見峰上岩頭,月光照耀之下,一個削瘦矮小的老人,頭上一頂文生巾,身穿一件寬大青衫,迎風而立,使人覺得他有隨風而去的危險。
  江上漁翁摔下手中的虎頭鯊蛟,呵呵地迎上去,舉手說道:“秀纔!老漁為你引見一位朋友!”
  雪峰樵隱放下秦凌筠,雙手抱拳,剛剛說聲:“在下杜蜀山……”
  對面萬博老人立即接着說道:“居於雪峰,人稱樵隱,中原四傑之首,今日一見,老夫將覺聞名不如見面多矣!”
  說到此處,眼光突然掃到秦凌筠身上,微微一驚,立即問道:“這位是……?”
  雪峰樵隱連忙說道:“小徒秦凌筠。”
  萬博老人忽然兩眼一瞪,一抖手,從衣袖裏取出一根戒尺,黑黝黝、重沉沉,遞到雪峰樵隱手裏,沉聲說道:“杜兄!請你打他三百戒尺。”
  雪峰樵隱聞言一愕,尷尬地伸手接過那根純鋼的戒尺,望着萬博老人,心裏不住暗自說道:“這根戒尺連打三百下,即使手下留情,也要打個皮開肉綻,這……”
  江上漁翁皺着眉沒有敢多問,他知道酸秀纔的脾氣,他的話是說一不二,玩笑是玩笑,認真起來一句話便要攆人走路。
  萬博老人似乎已有不耐之意,皺眉說道:“你要再遲疑,一顆武林奇葩,便要斷送了。”
  雪峰樵隱也不是等閑人物,他相信萬博老人必有原因,當時竟不遲疑,心一橫,純鋼戒尺照準秦凌筠的大腿,直落下去。
  衹聽得“啪”地一聲,衣裳應聲破裂,大腿上立即留下一條血痕。
  萬博老人點頭說道:“三百戒尺,尺尺都要如此,除了頭臉,其餘前胸後背,手臂大腿,一律都要打遍。”
  雪峰樵隱心中立即若有所領悟,點點頭,手中戒尺頓時疾如驟雨,打在秦凌筠的身上。
  不消片刻功夫,三百戒尺已如數打完,秦凌筠已經成了一個血人,原本是氣息奄奄,如今更是氣如遊絲,隨時會斷。
  雪峰樵隱略略地看了一眼,便將純鋼戒尺,交還給萬博老人。
  萬博老人點點頭,接過戒尺,頗有贊許地說道:“果然不愧中原四傑之首,我秀纔佩服你這份鎮靜,也謝你對我秀纔具有充分信心。”
  說着話,也不顧血污,彎腰下去將秦凌筠抱將起來,轉身就走。
  雪峰樵隱一聲不響地隨在身後,江上漁翁拖起虎頭鯊蛟,滿懷着鬼胎,也隨在後面走來。
  月色西沉,天空逐漸黧黑,山風漸厲,薄霧飄忽朦朧。萬博老人在前飄飄忽忽,其疾如風,雪峰樵隱和江上漁翁也緊緊追隨,不曾落後一步。
  不一會穿石攀藤,來到一個數丈方圓的平坦之地,停在兩間茅屋門前。
  萬博老人推門進去,放下秦凌筠,點燃油燈,便叫江上漁翁,取來一桶水,朝秦凌筠身上潑去。
  江上漁翁和雪峰樵隱當時都不禁脫口驚呼,秦凌筠方纔打得遍體鱗傷,變得血肉模糊,如今這樣用水一潑,遍體的傷口如何得了?
  萬博老人毫不理會,衹是低頭用手抹去秦凌筠身上的血跡,江上漁翁又不禁啊呀一聲,兩衹眼睛瞪得像銅鈴,張着闊嘴,說不出話來。經過萬博老人用手抹去血跡的地方竟然是露出完好如初,白如玉脂般的皮膚。
  萬博老人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從身上掏出一粒丸藥,塞到秦凌筠口中,這纔嚮江上漁翁和雪峰樵隱笑道:“二位對我秀纔方纔的舉動,是否有些不解?”
  江上漁翁坦白地點點頭,萬博老人笑着說道:“請你先到門外,在那條鯊魚肚子裏再摸索一遍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的東西在內。”
  說着話,他又轉身對雪峰樵隱舉手肅客,雙雙坐下,他接着說道:“杜兄令徒此番奇遇,洪福齊天,前程未可限量。”
  雪峰樵隱一時無法答話,衹好唯唯應是,表示謙虛。
  這時候,江上漁翁叫着進來,手裏捧着一個紫溜溜、光滑滑,式樣精巧、暗藴寶光的小玉鉢。
  萬博老人這時呵呵大笑,伸手接過紫玉鉢,用手摩娑了一會,點頭笑道:“二位認識這個紫玉鉢否?”
  江上漁翁說道:“秀纔!我老漁雖然不是萬博,對於這件東西,總是聽說過,當今武林之中,少林派當代掌門之師伯大冶老和尚,他經常手中托着一個紫鉢,但不知此鉢是否那鉢。”
  萬博老人點頭說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鉢有兩個特點,其紫玉鉢上繪有如來佛祖之像,那是他用七陽指在這堅逾精鋼的紫玉鉢上,留下的痕跡。”
  江上漁翁低頭一看,大驚說道:“如此說來,大冶老和尚竟然葬身在這虎頭鯊的腹內了!”
  萬博老人沒有理會,接着說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鉢的第二個特點,便是鉢中栽植了一棵萬載靈芝草,世間奇珍,罕見的寶物。杜兄!你如今是否明白我要你打令徒三百戒尺的用意了麽?”
  雪峰樵隱突然站起身來,一拱到地說:“博老待小徒天高地厚,老朽既愧且感。”
  江上漁翁皺眉說道:“你們打什麽啞謎?”
  萬博老人笑道:“老漁,你在江上水面待了一生,為何也相信斷尾虎頭鯊會通靈成蛟的無稽之談?這條虎頭鯊吞了大冶老和尚,吃了這棵整本的萬載靈芝,它不通靈更待何時?偏偏它又遇見你這位愛打不平的老漁,這位秦老弟偏偏又適逢其會喝了虎頭鯊的血,雖得其中精華,若不打他一個皮開肉綻,衹怕就要發漲而死。我秀纔第一眼看到他時,便斷定是如此……”
  江上漁翁故作不服之狀說道:“秀纔!你不怕看走眼麽?”
  萬博老人呵呵笑道:“你休要忘了,我這個老秀纔卻有萬博之名,要不然,怎麽會白送這位秦老弟數十年的內修之力。”
  江上漁翁擊掌嘆道:“早知如此,虎頭鯊當初還有那麽多的血!……”
  萬博老人笑道:“萬事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天生靈物,豈有幸得之理?你老漁懊悔的什麽?”
  兩個人一陣呵呵之後,萬博老人轉嚮雪峰樵隱說道:“杜兄隱居多年,今日不遠千裏而來,莫非武林之中有人要捋中原四傑的虎須,你們又苦於不知對方為誰,要來詢問我秀纔是麽?”
  雪峰樵隱被萬博老人這一連串的問話,問得心服不已。
  在驚服之餘,便將瓊林夫人之事,敘述了一遍。
  萬博老人傾聽得很仔細,但是聽完之後,默然無言。
  良久,纔站起來說道:“天色將明,二位在此稍歇,我要到內間少坐片刻。”
  說着話,不等他們二人說話,便起身走到裏面去,掩上了房門,門外撇下了兩位相對愕然的客人,守着昏睡不醒的秦凌筠,兩個人的心中都是思潮如涌,感慨萬端,靜坐默然,不覺東方之既白。
  巫山十二峰聳然蝟立,得陽最早,清晨到處一片金黃,生機盎然,令人心脾為之一清。
  雪峰樵隱和江上漁翁正待推門而出,瞻仰這巫山朝雲,峰上江景,忽然身後一陣哈哈笑聲,酸秀纔萬博老人從內室出來,站在室中,精神煥發,臉含笑容,輕鬆地說道:“夜來慢待兩位客人,知我勿罪。”
  雪峰樵隱和江上漁翁聞聲轉過身來,衹見酸秀纔笑吟吟地站在那裏,身旁站着神采飛揚的秦凌筠。
  雪峰樵隱見狀大喜,連忙說道:“筠兒!你還不叩謝萬博老前輩。”
  萬博老人伸手輓住秦凌筠,搖頭說道:“杜兄!你休叫秦老弟謝我,天意成全他,要為武林未來放一異彩,與我何幹?不過我秀纔倒要趁這個機會,對秦老弟有一次冒昧的差遣,不卜杜兄能否慨然俯允?”
  雪峰樵隱立即說道:“博老有何差遣,儘管吩咐,衹要小徒力之能及,敢不盡力以赴?”
  萬博老人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秀纔也不稱謝了。”說着話,便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筒,交到秦凌筠手中,交待他說道:“從巫山起程,取道東北,行走五日之後,打開這個竹筒查個明白。”
  他說到此處,又呵呵地笑了起來,接着說道:“這並不是錦囊妙計,也不是我秀纔故作玄虛,衹是我思索一夜,推測的一點道理而已,如果不靈驗,就算我秀纔冤了秦老弟一趟。”
  秦凌筠接過竹筒,恭謹地問道:“晚輩此去需要多少時日,事畢之時,是否仍然回到此處?”
  萬博老人說道:“九九重陽,你師父尚有銀竜堡之約,到時候你直接前往天台銀竜堡便了。”
  秦凌筠拜辭之後,出門疾奔而去。
  萬博老人目送秦凌筠去後,對雪峰樵隱說道:“杜兄!你和老漁所問的瓊林夫人是何人?瑤池位於何處?這兩個問題,並非我秀纔枉稱萬博,也不是有何忌諱,不便相告,而是我覺得其中有一點疑慮,至今未能猜透,衹好留待稍後,再俟機奉告。”
  雪峰樵隱一聽他如此一說,以為他要下逐客令,便站起身來告辭,萬博老人又攔住笑道:“我秀纔雖不是好客主人,你雪峰樵隱和江上漁翁都是難得的嘉賓,巫山十二峰至少也得盤桓一個月,同時,趁這段時間,合我們三人之力,為秦老弟準備一件禮物,以預賀他此行成功。”
  他走到門外,指着地上那條虎頭斷尾鯊說道:“這條虎頭鯊魚皮,現在已成當今一絶,堅逾精鋼、柔若羊韌,若是製成一副內甲,便是稀世之寶。”
  江上漁翁呵呵笑道:“酸秀才幹日慳吝得一毛不拔,為何今日對老樵的徒兒如此偏愛!秦娃兒幾生修來的福氣!能得你酸秀纔垂青!”
  萬博老人突然神色一變,半響沒有說話,良久纔綻開微笑說道:“老漁!老樵!世間事有很多是難以預料的啊!”
  看來這位逍遙出世的萬博老人,還有滿腹心事,且不說他究竟有何難言的心事, 也不說這三位武林高人,在巫山煉炙虎頭鯊魚皮甲的情形。
  且說雪峰樵隱門人秦凌筠領得萬博老人竹筒任務之後,奔出茅屋,果然朝着東北方向,放腳疾奔。當他剛一展開身形,躍離巫山茅捨之際,他纔知道自己的功力,果然是萬博老人在天亮之前所告訴他的,已經不可與往日相提並論。衹要稍一提氣,丹田濁氣一散,騰身一拔之時,總在四丈左右,這份內力,衡諸當今武林,已是罕見。
  秦凌筠真有一種茫然的喜悅,對這突如其來的收穫,一時倒有不知所措的感覺。所以他衹有加快腳程,翻山越嶺,嚮前疾馳,藉這種瘋狂的奔馳,來發泄自己滿心難以容納的喜悅。
  一路之上,除了偶爾的打尖用飯,稍稍地閉目養神之外,幾乎他沒有停過腳步,轉眼五天過去,他卻停身在崇山峻嶺之中,四周渺無一人,但見群山起伏,萬巒環繞,不知此身在何處。
  秦凌筠暗自忖道:“是不是因為我如此全力狂奔,五天以來,我超過了萬博老人預計的地點?”
  正是猶豫不定之際,忽然從對面山巔之上,轉出來兩個人,身形極快,步履輕盈,分明是具有極高武功的人,轉眼就來到秦凌筠的身旁,原來是兩位年紀約在四十左右的中年和尚。
  這兩位和尚兩眼神色充足,太陽穴高高聳起,分明是身兼內外功力的高手,他們從秦凌筠身旁經過,眼光都沒有在秦凌筠身上留下一瞥。
  秦凌筠心裏一動,連忙一抱拳,拱手說:“兩位大和尚請了。”
  兩個和尚聞言停身,對秦凌筠看了一眼,當即也舉掌一立胸前說道:“小施主有何見教?”
  秦凌筠說道:“請問兩位大和尚,此地何處?”
  兩個和尚說道:“中嶽嵩山少室峰下。”
  秦凌筠聞言一驚,拱手稱謝之後,心裏暗暗忖道:“原來五日五夜,我已經從巫山十二峰,來到了中嶽,跑了千餘裏的路程。這少室正是少林寺院所在之地,難道萬博老人要我到少林寺來,有什麽急辦之事?”
  想到這裏,急忙拿出竹筒劈開一看,裏面放置着一張字箋,秦凌筠細細地看了一遍之後,滿臉露出驚愕之色,喃喃自語說道:“萬博老人這是什麽用意,這樣豈不是要惹起一場糾紛麽?少林寺是當今武林各門派的泰山北斗,衹怕容不得我如此做法……”
  想了一會,他霍然頓足說道:“萬博老人他如此决定,必有其由,我自然要遵照他的指示去做。”
  意念一决,突然昂起頭來,嚮前朗聲叫道:“兩位大和尚請回,在下尚有一事請教!”
  兩個和尚去勢本是極快,就在這一會功夫,已經遠去十七八丈。這時候突然一聽秦凌筠如此一叫,聲音不大,但是入耳卻是猶如沉雷,震得耳鼓嗡嗡直響。這兩個頓時大吃一驚,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回身落勢,望着秦凌筠。
  秦凌筠來到近處,拱手說道:“兩位大和尚可是駐錫在少林寺院的麽?”
  兩個和尚皺了一下眉頭,其中一人答道:“貧僧等是少林寺本院達摩院護法,請問小施主怎麽樣稱呼?”
  秦凌筠拱手說道:“原來是兩位高僧,在下失敬了。在下秦凌筠,路過此間,請問兩位大和尚,身上攜帶的是何物?”
  這兩位達摩院護法聞言頓時臉色一變,腳下隨着立即退後一步,沉聲問道:“秦施主!你問此話,是何用意?”
  秦凌筠心裏一震,暗自忖道:“怪呀!看來分明如萬博老人所說的情形一樣,他為何如此未卜先知,難道世間上真有這等未卜先知的事麽?”
  他心中對萬博老人有了驚服之處,便决心照字箋上所說的話去做。
  當時他便朗聲說道:“如果兩位大和尚身上攜帶的是紫玉鉢萬年靈芝,就請交給在下一觀,以開眼界如何?”
  那兩個和尚當時宛如平地頓起焦雷,驚得睜大了兩雙眼睛,半晌沒有答話。
  秦凌筠說道:“萬年靈芝為世間珍物,在下衹求一開眼界,別無意……”
  言猶未了,那兩個和尚哈哈大笑,高聲說道:“原來秦施主還是有心人,衹怪貧僧眼睛不亮,不識真人。不過少室峰下,秦施主膽敢攔住貧僧,強取靈芝,必有所恃,貧僧有幸高人當前,少不得要領教一番了!”
  其中一人立即盤步上前,右手一晃一伸,五指箕張,勁風立起,就嚮秦凌筠抓來。
  行傢出手,落眼便知。這位達摩院高手如此一出招,便是少林絶技——十二擒竜手“怒縛孽竜”,凌厲無比,疾快絶倫。
  秦凌筠微嗤一聲,腳下一個移動,人似旋風一閃,躲開數尺。
  那和尚冷笑一聲,如影之隨形,空着一隻左手,單憑一隻右手,擒拿刁鑽,嗖、嗖、呼、呼一連攻出五招。
  秦凌筠身形飄忽不定,從容不迫地閃過五招。
  那和尚倏地身形一收,冷笑說道:“怪不得施主如此猖狂,果然身手不凡。”
  秦凌筠平靜地說道:“在下方纔已經說過,衹求瞻仰奇珍,別無他意,大和尚如要動手,在下衹好奉陪。”
  那和尚冷哼了一聲,便不言語,雙手交胸,臉色沉重,緩緩地嚮秦凌筠逼近過來。
  秦凌筠初逢大敵,也不敢大意,他雖然知自己功力,已經突飛猛進,但是,面對的是少林寺達摩院的護法,何能輕視?他暗自功行全身,力貫雙臂,靜靜地站在那裏,凝神以待。
  那和尚來到面前五尺的地方,突然雙腳沉樁,微蹲馬步,雙臂內圈,倏地外揚推出,使出少林寺七十二種秘技之中最剛最猛的“大力金剛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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