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剑公子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重重疑问
  第二章 重重疑云
  第三章 真假龙王
  第四章 地室救人
  第五章 早有预谋
  第六章 真假火龙
  第七章 十二煞手
  第八章 真假公子
  第九章 逐一收伏
  第十章 敌我难分
  第十一章 肃清贼党
  第十二章 酒楼奇遇
  第十三章 忘年兄弟
  第十四章 深入苗疆
  第十五章 苗女情深
  第十六章 寒衣隧道
  第十七章 误会重重
  第十八章 巧得火丹
  第十九章 彩衣老姬
  第二十章 救出盟主
  第二十一章 又是诡计
  第二十二章 以寡敌众
  第二十三章 度厄金针
  第二十四章 处处阴谋
  第二十五章 阴谋败露
  第二十六章 石窟中计
  第二十七章 霍山会师
第一章 重重疑问
  三月,这是春花最明媚的季节!
  在桐柏山的南首,有一座幽谷,叫做“狄谷”。
  谷中遍山都是桃李,每年春天,谷暖地幽,桃李盛开,繁花如锦,落英缤纷,四十里香沾衣襟,几疑身在桃花源中。
  这里有一种小禽,翠绿可爱,鸣声特别清脆悦耳,名捣乐乌,别处所无。
  花林深处,清溪漏涟,绿草如茵,临溪有一座六角亭,亭上有一方扇形小匾,形式古雅,中间写着朱红的篆书“忘机”二字。
  不知是亭名忘机?
  还是在亭中静坐,可以忘机?
  总之,这里的景色。确可使人俗虑尽涤,淡然忘机!
  从茅亭穿行曲折花径,有竹屋三槛,虽是竹离茅檐;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花径何曲折?花影何缤纷?花径不曾扫;花香到柴门!
  这是高士栖隐之处!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晨喊斜斜的透过花林,花影迷离,花径上,正有一个葛中布衫。浓眉银髯的老者,手策竹筑,缓步煎行。
  稍后,是一个年仅弱冠的蓝衣少年,他跟在老者身后,神色十分恭敬。
  葛中老者跨进茅亭,就在临溪的一张白凳上坐下,他目光不期而然的望着清溪,口中感慨而低沉的说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缓缓抬头,看了蓝衣少年一眼,一手摸着他拂胸银髯,徐徐道:“中英,你今年二十一岁了,记得十岁那年,为师把你接到这里来,已经整整十个年头。。。。。。”
  他一开口;石中英就已听出他不是昨晚和自己一同吃晚饭的那一位“师父”
  尽管面貌一般模样,声音和说话的橱气、完全不同。那是另外换了一个人!但对石中英来说,这己经并不稀奇。
  他还记得十年前,父亲命自己拜老人为师、当时就随着老人远行,来到这座谷中;从没出谷一步。
  前三年,老人亲自教自己练功打坐,竖蜻蜓,还一直是他;但三年后,就自己记忆所及,前后已经换了八个人。
  他们同样面貌,同样衣衫,你一觉起来,第二天早晨就换了一个人的声音。
  你几乎认不出;但你不用认,因为他还是你的师父,只是教的武功不同而已。
  石中英年纪渐渐大了,心里也有些明白。
  这些人不是昏己父亲的朋友,就是自己师父的朋友,他们都是教自己武功来的,武功教会了;就要换一个教。
  因此,这些“师父”,有的住了一年以上;有的七八个月就走,这是随他教的武功而走。
  最使他弄不懂的,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何以要装扮成一个人的模样?
  正因为他们都装扮成一个人的模样,不禁使石中英起了怀疑,到底自己第一次拜的师父、是不是真面目?
  因为他面前坐着的老人,他一听口音,就是自己第一次拜师的师父。是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一别十年,终于又看到他了,他是自己真正的师父。
  石中英心头有些激动,口中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葛巾老者目光之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缓缓的点了点头,表示对石中英深为嘉许,但也隐藏着一份淡淡的忧虑!
  “十年,你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也听到不少江湖的变故…但你仍是一个孩子,一个连一点江湖阅历也没有的大孩子,而你却要去承担一件最艰巨、最艰险的任务,师父真为你担心…”
  石中英听得有些似懂非懂,抬头道:“师父要弟子去办一件事么?”
  葛巾老人微微摇头道:”不是师父,那是你爹要你去做的事。”
  石中英已经十年没和父亲见面了,心里自然时常怀念着爹,但十年来,每一天的功课,都排的很紧,师父督促又严,他虽然想念着爹,但差不多连想念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听到师父说出爹要自己去办事,心头不觉一阵兴奋,急急问道:“师父,爹要弟子去做什么事么?”
  葛巾老人道:“叫你为武林正义去奋斗。”
  石中英迷惘的道:“为武林正义奋斗?那是做什么事?”
  葛巾老人道:“你目前不懂,等踏进江湖,慢慢就会懂的,这是你爹十年前决定的事,你现在不用多问。”
  石中英张了张口,还没开口。
  葛巾老人又道:“你大概已经知道,教你武功的人,不是为师一个。”
  石中英点点头。
  葛巾老人又道:“除了声音,他们面貌衣着,都和为师一样,你知道为了什么?”
  石中英道:“弟子就是不明白……”
  葛巾老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为了保守机密。”
  石中英仰脸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葛巾老人苇尔笑道:“为了不让你知道的太多,因为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石中英心头疑团愈来愈多。
  少年人心里不能有疑问,有了就想打碎砂锅问到底。
  他暗自忖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但他还没有问出来!
  葛巾老人已经知他心意。接着道:“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大局,哦……”
  他忽然“哦”了一声、问道,“这三个月来,你已经能够把所学的武功,全都可以杂凑起来,灵活应用了?”
  石中英道:“是的,这三个月师父教的就是要弟子把十年来所学的拳掌剑法,拆散开来,拼凑着练习。”
  葛巾老人点点头道:“好,这是最重要的;你要记住今后你只能使杂凑的武功,不准使出整套的拳剑来,如果有人问你师父是谁?你知道该怎么说么?”
  石中英道:“师父从未告诉弟子,弟子正想问你老人家呢?
  葛巾老人道:“这里叫做狄谷,你就说师父叫狄谷老人好了。”
  石中英心中暗想:“这狄谷老人,不知是不是真是师父名号?心中想着,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葛巾老人笑道:“为师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好吧,你要问什么?”
  石中英的道:“这十年来,弟子计算教弟子武功的,连你老人家在内,至少有九位师父,他们都改扮成你老人家模样,直至、最近一位师父,教弟子易容变音之术,弟子才知道他们全是经过易容而来,只不知你老人家……”
  葛巾老人不待他说下去,点头笑道:“孩子,不用说了,你说的不错,他们都是经过易容而来,为师可以告诉你为师的自然也不是本来面目,因为你只要知道狄谷老人就好。”
  口气微顿,接着说道:“好了,为师昨晚赶来,就是因为你已经可以下山,当然,第一件事,你应该回家去看看你爹……但你必须切记在心,就是亲若父子,你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准吐露只字,还有,当年你爹要为师带你出来之时,你爹向人宣称,你是失足落水,捞不到人,你这次回去,也只能说是被为师从江里救起来的。”
  石中英听到这里,又想发问。
  但葛巾老人不容他开口,接下去道:“救你的人,当然就是狄谷老人,他是住在狄谷的采药老人,武功并不高,把你带来狄谷,传给你的只是几手庄家把式,因此你只能使出三成武功,当然,你爹心里知道,因为为师是他多年老友,这是一件十分机密之事,你爹决不会问你,就是问你,你也不用说,这也是你爹要为师嘱咐你的,你必须严守机密,知道么?”
  石中英听师父说的郑重,这就点头道:“弟子自当紧记。”
  葛中老人颔首道:“好,现在你可以走了,孩子;记着,行走江湖,只有左手剑诀指着眉梢的,就是白己人。”
  石中英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他虽然也时常感到有些疑问,那只是好奇罢了,但今天师父对他说的话,好像隐藏着一件极大秘密,使他心里,打起一连串的问号!
  为什么?
  为什么?
  可是他又不敢多问,师父不是说了么?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知道大多,因为自己知道的愈少愈好。
  他心情感到沉重,脚步也是沉重的,走出狄谷,踏上归途。
  石家庄,在安徽含山县南门外石门山南麓。
  石门山石壁峭立如门,有谷道十里,以通行浓往来,石家庄本来只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但自从六合剑石松龄接掌六合门之后,只要提起石门山石家,武林中可说是无人不知。
  近乡情更怯!石中英走完了十里长的谷道。
  这里本来是一条街,沿着山溪的小街。两边各有一排矮小平房,有杂货铺,有糕饼店,也有临时给过路行商打尖的小茶馆,兼卖酒饭。
  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还记得小时候,骑上石荣的肩头,从小街经过。
  有时候石荣牵着他小手,去卖饼饵,他就坐在长根司务糕饼店的长柜上,吃绿豆糕。
  他也曾偷偷的溜出大门,走到溪边和小镇上的小孩子一起丢石子,儿时的景物,虽然模糊;但模糊的印象,是深刻的。
  如今这条小街,不见了!
  俩排矮房子,也不见了。
  小街,已经变成了平坦宽畅的石板路面,只有曲折的山溪,依然静静的环着山麓。
  石板路足可容得四匹马并驰,一直通向一座广大的庄院,矗立在山麓之间。
  说它新,当然就是在他离家后的十年中盖的。
  他几乎认不出那是原来的家!
  他缓缓穿过一片柔软的草坪——广场,渐渐的走近大门。
  但他在距离高大门楼还有六七丈远,就开始越趄起来!
  十年,景物全非,这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家?
  大门敞开着,他远远可以看到里面,朱红钉着金黄铜钉的二门。
  二门当然关着;但大门里面,两旁各一条长凳,尝上坐着两个一身青色劲装的壮汉。
  这两人本来翘着二郎腿,好像正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他们虽然坐在门内两侧,但因居高临下,(从石阶上去,至少有四五级)视野广阔,石中英在大门前越趄不前,张张望望的模样,他们自然看到了。
  于是左首那个汉子忽然站了起来,跨出大门,望着石中英,一抬头,大声道:“喂,小伙子,你是做什么来的?”
  这喝声,这神气,就是豪门豪奴的口吻!
  大有盛势凌人之概!
  石中英并未介意,他走上几步,抱抱拳,问道:“请问一声,这里可是石家么?”
  那汉子倒也有些眼光,等石中英走近,看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蓝布长衫,但气字却是不凡,稍微收敛了些。说道:“没错,这里是石府,你要找谁?””
  石府,没错了!
  石中英心头不禁又浮起疑问!
  爹虽是六合门的掌门人,但他老人家一向持家严谨,以“诗礼传家”自居,决不会有这等排场。
  他仍然不敢确定这是自己的家!
  望望那汉子,他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在一般江湖人之下;爹不可能用上几个护院武师。
  他带着些怀疑问道:“请问这时可是六合门掌门人的家么?”
  那汉子哈的笑出声来,同样以怀疑的眼光看了石中英一眼,才道:“石家庄是盟主的府第,天下尽人皆知,你到底要找谁?”
  “盟主府第”,这四个字,听得石中英不禁又是一怔!
  “盟主”?爹当了什么“盟主”?
  石中接着又问道:“请问老哥的盟主,就是六合门石掌门人么?”
  那汉子渐感不耐,大声道:“盟主自然是六合门的掌门人,这还用问?你是从那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右首那人探出头来,道:“老刘,你和他罗嗦什么?这小子追根问底的,路数不对。”
  石中英听他口气,宅中主人,是爹已无疑问,这就含笑道:“我叫石中英,石掌门人就是家父。”
  左首那个汉子瞪大眼目,问道:“你小……”
  他想说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但看看石中英的面貌,确有几分和盟主相像,天下虽大,可没有人敢上门来冒充盟主儿子的。
  “小”字下面突然刹住,接道:“你说什么?你叫石中英,是盟主的公子?”
  石中英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石中英。”
  右首汉子也倏地站了起来,说道:“老刘,你听这小子胡吹,没错,盟主有一位公子,叫做中英,但早在十年前失足堕水死了,这小子敢情是吃了豹子胆,居然异想天开,敢到这里混充公子来了!咱们把他拿下了再说。”
  石中英站立不动,说道:“我就是十年前失足落水的石中英,你们不认识我,家里总有认识我的人;我要进去见爹,你们如果不相信,就跟我进去。”
  说完,从容举步,走上石阶,要待朝里跨去!
  两个汉子看他说话神情,不似有假,一时倒也不敢得罪,左首汉子慌忙拦着陪笑道:“公子且慢,你自称是盟主的公子,但咱们都是下人,奉命轮值,若是让人擅自闯入府去,咱们都得受责,这样好不,公子方才不是说府里总有人认识你,对不!那就请你在这儿稍待,小的进去请管家出来看看,也许他会认识公子。”
  石中英颔首道、“好吧,你去叫管家出来。”
  左首汉子答应一声,飞快的转身往里载去。
  过没多久,从里面急步走出一个六十多岁老苍头。
  左首汉子跟在者苍头身后,指指门口,说道,“老管家,你出去看看,认不认识他?”
  老苍头头发已经发白,背也有些弯了,但石中英一眼就认出那老苍头就是从小带着他玩,也经常把他骑在肩头的阿荣伯一石荣!
  十年了,年岁不饶人,他已从一个孩童,长大成人,阿荣伯自然老了!
  石中英只觉心头一阵激动,忍不住叫道:“阿荣伯。”
  石荣暮地一怔,他望着门前这个长大成人的蓝衣少年,拭拭眼睛,惊喜的道:“少爷,果然是少爷口来了。”
  带着颤声,三脚两步奔出了大门去,上把抱住了石中英,热泪盈眶的道:“少爷;天可见怜,你终于平安的回来了,老奴当年……”
  他想说:“老奴当年听到你落水,不知有多伤心?”但底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石中英感动的也有些眼眶湿润,问道:”阿荣伯,你一眼就认出是我了?”
  石荣拭拭老泪,笑道:“少爷是老奴一手带大的,别说看人,只要少爷一开口,听声音,也就听得出来。”
  右首汉子道:“老管家,这位真是少爷么?”
  石荣像是有着满腹牢骚,重重哼一声道:“石荣年纪大了,眼可没瞎,连少爷都会认错?”
  左首那个汉子陪笑道:“老管家认得出来,那就没错了,老张,咱们还不快见过少爷?”说着,两人果然一齐屈下一膝,跪伏下去,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方才不知真是少爷回来了,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少爷开恩。”
  石中英道:“你们快起来,不知不罪,我怎会怪你们?”
  两个汉子一齐从地上爬起。
  右首汉子低低的道:“老刘,你守着,我进去禀告总管—声。
  转身疾快的往府里奔去。
  石荣道:“少爷,你回来了就好,老奴领你见老爷去。”
  石中英随着他跨进大门,一面问道:“阿荣伯,咱们的房子,怎么都改建了?”
  石荣道:“那是因为老爷当上了武林盟主,经常有各地一方雄主,或是某帮某派的掌们人前来拜会,旧房子不够宽敞,才改建的,算起来,也有六七个年头了。”
  石中英道:“爹当上了武林盟主?”
  石荣道:“这是各大门派公举的。”
  石中英又道:“那么街上那些小店呢,怎么都拆掉了?”
  石荣道:“也是因为老爷当上了武林盟主,这条街,一面临溪,街道本来就狭,为了拓宽路面,这两排店铺就不得不折除……”
  石中英心中有些不以为然,问道:“那么他们搬到那里去了呢?”
  石荣笑了笑道:“不远,就在三里外狮子山脚上,大家仍然叫它石家大街,是老爷出资给他们盖的店铺子,几时老奴带少爷去瞧瞧,生意真不错,自从老爷当了武林盟主,连石家大街,都热闹起来了。”
  石中英想起儿时情景,忍不住问道:“长根司务呢?还开不开糕饼店了?”
  石荣笑了起来道:“还开着,少爷,你还记得他们做的绿豆糕么?那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
  石中英也笑着道:“自然记得,长根司务的绿豆糕,不但甜,而且豆沙多;但是我想念他们,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些人。”
  石荣道:“少爷认识的人,都很好,像卖麻粟的阿义,卖包干的阿顺司务,卖糖果的成康,连同长根司务,从前都是小铺子,如今店面都开的大了……”
  两人一路谈着,拐进二门左首一道长廊,正行之间,只见回廊转角处,正有一个人急步走出。
  这人中等身材,凌眉鹞目,面颊瘦削;八字胡子,年在四旬开外,身穿一件天蓝绣花长袍,迎面笑吟吟的走来。一眼瞧到石荣陪着石中英进来,立即含笑道:”老管家,这位就是刚回来的公子么?”
  石荣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只是点点头道:“正是咱们的少爷。”
  蓝袍中年人慌忙趋前一步,双手抱拳,连连打拱道:“在下屈长贵,见过公子。”
  石中英连说:“不敢。”
  心中觉着奇怪,此人既不像家中下人,又不像宾客,不知又是什么?这就回头朝石荣问道:“阿荣伯,这位是谁?”
  石荣只是冷声说道:“他是咱们石家庄的总管。”
  石中英暗暗觉得奇怪,忖道:“咱门家里,还有总管?”
  心中想着,不觉又朝屈长贵打量了一眼,只觉此人一脸笑容,人倒挺和气的,石荣好象对他有些意气。
  屈长贵早已陪着笑道:“盟主就在书房,在下陪公子进去。”
  石荣冷漠的道:“不用了,老奴会陪少爷进去的。”
  屈长贵依然含笑道:“老管家说的也是。”
  他侧身让两人走在前面,然后随在两人身后而行。
  经过一重院子,长廊尽头,有一个月洞门,门内是另外一个院落,花木扶疏,一排三间精舍;门前搭着紫藤架,风和花香,深得宁静之趣。
  石中英随着石荣,刚走近书房,就听屋中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石荣,听说英儿当年坠水未死,已经回来,可是真的么?”
  石中英离家十载;但爹清朗声音,听来和从前丝毫没有改变。这是十年来多么怀念,多么亲切的声音!心头顿时感到一阵无比的激动。
  石荣早已抢着答应:“回老爷,这是真的,真是天大的喜事,少爷已经回来了!”一面急着回头道:“少爷,快…进去。”
  石中英眼已经满含着泪水,一步跨进书房,就看到迎面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
  这人修眉朗目,面貌清惬,双鬓微见花白,飘逸之中带着点严肃!
  那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爹,还是谁来?
  “爹!”石中英十年来积压在心头的这声“爹”叫出口来,人已扑地跪倒地上,泪水也随着夺眶而出。
  六合剑石松龄终究是修养功夫极为精纯的人,神情镇定如恒,只是双目炯炯凝视着石中英,渐渐面有凄容,目中也隐含泪水,点头道:”果然是英儿!”仰首向天,徐徐说道:“这是上苍保佑,不绝我石氏之后…”
  说到这里,两行老泪,已经从面颊上直滚下来!
  这是至情流露,深情感人!
  石荣陪着少爷双双跪地,向老爷劝慰道:“老爷,少爷回来,这是天大的喜事,老爷该高兴才对。”
  石松龄噙着泪光,举手拭了一下,点点头道;笑道:“老夫自然高兴,唉,石荣,老关当年眼看英儿失足落水,那份悲痛,简直如摧心肝,真没想到十年之后,英儿还能活着回来,而且已经这么大了。”伸手拉着石中英;温言道:“孩子,起来,十年了,咱们父子重逢,当真恍如隔世,你让爹仔细瞧瞧。”
  屈长贵在旁笑道:“这是盟主盛德格天,公子才能化险为夷。”
  石松龄没有理他,拉着石中英的手、走进书房,自己在一张紫檀雕花椅坐下,目光慈祥,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他,蔼然笑道:“孩子,你也坐下来,为父有话问你。”
  石中英应了一声“是”,在爹下首的椅子坐下。
  石松龄回过头去,朝屈长贵吩咐道:“屈总管,老夫今天不见外客,没有什么重大的事,你一律给我回了就好。”
  屈长贵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石中英心中暗道:“爹爹当了武林盟主,看来果然比从前忙得多了。”
  石松龄回头望望石荣,和声道:“石荣,你也坐下来。”
  石荣站在一旁,惶恐的笑道:“老奴从前跟老爷练过几手拳脚,腰脚还健,站一会还挺得住,再说,老爷的书房里,也没有老奴坐位。”
  石松龄知道石荣为人拘谨,只是望着他淡淡一笑,没有再说,回头朝石中英问道:“孩子,你当年失足坠水,被洪水冲去,不知是什么人把你救起来的?”
  石中英因师父已有交代,心知自己从师学艺,是一件极端机密之轧爹自然知道,他老人家要这么问,自然是为了自己突然回来,好对外加改解释。这就恭谨的答道:“孩儿是被一位过路的老人救起来的。”
  石荣在旁插口道:“阿弥陀佛,这人真是咱们石家的大恩人。”
  石松龄一手持须,注目问道,“这位老人家姓甚名谁?”
  石中英道:“他是孩儿的师父,叫做狄谷老人,是位采药的药师。”
  石松龄道:“你跟了他十年?”
  石中英道:“是的,师父常年都在山中采药,也教孩儿武功!”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他也会武功?”
  石中英道:“师父说:在山中采药,时常会遇上毒蛇猛兽,练武可以防身。”
  石松龄问道:“他教你一些什么武功?”
  石中英道:“除了练功,师父还教孩儿几套拳法,腿法、和一路叉法。”
  石荣忍不住问道:“他怎么不送少爷回来呢?”
  石中英道:“师父也问过我,但我只知道咱们家住在百家大街。”
  石荣急道:“我的少爷,咱们这里是石门山石家庄,你说石家大街,你师父怎会知道?”
  石松龄持须笑道:“英儿那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那会知道的那么多?”
  石中英心中暗道:“爹果然是和师父说好了的。”
  石松龄接着问道:“那你如何会找回来的呢?”
  石中英道:“那是三个月前,师父有二次从城里回去,忽然问起爹的名字,孩儿说出你老人家的名讳,师父忽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并说:“那就没错了,他说孩儿可能就是石门山石家庄的人,说要送孩儿回家来。”
  石荣急问道:“少爷,你师父也来了,他人呢?”
  石中英道:“师父把孩儿送到含山,就回去了?”
  这些话,自然都是狄谷老人教的,自然也是早和石松龄约好的。
  因此,石松龄听的不住点头。
  石荣轻“唉”一声道:“这位老人家不但是少爷的救命恩人,也是少爷的师父,十年养育,恩重如山,少爷怎好让他过门不入,就这样走了呢?”
  石中英笑道:“师父说他老人家是山野之人,我回来了就好。”
  石松龄微微颔首,叹息道:“你师父是林下隐士;世外高人,自然如闲云野鹤,不慕浮名,是以不愿和为父相见,唉,为父当了六年武林盟主,终日俗芳缠身,像你师父这样的人,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石中英心中暗暗好笑:“爹明明和师父是老朋友,装作的真像,看来自己在巡谷学艺之事,果然是十分隐秘的了?但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正在思忖之际,忽听走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快得像一阵风,人还未到,已经响起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叫道:“干爹,听说外面来了一个叫石中英的人,就是干哥哥……”
  说话的又娇、又脆,又快、又急,话声未落,人已掀帘而入!
  那是一个绿衣少女,身上穿的是一件翠绿的春衫,窄窄的腰身,窄窄的袖子,胸前绣着碗口大一朵鹅黄的花朵,配一条曳地百悄长裙,却是天青色的!
  使人一眼就看得出这少女一定很懂得穿衣服,颜色配得很好;清新脱俗!
  她不过十八岁,生得很美,笔直的鼻子,新月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配上红菱般的小嘴,桃花般的脸颊,还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如此美丽的姑娘,天下虽大,未必多见!
  多上几个,岂非会天下大乱?
  她后声未落,人已跨进屋子,这下,她窘住了!
  因为她看到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蓝衣少年!
  他,岂非就是她方对”口中叫的“干哥哥”?但他,她并未见过面,对一个未曾见面的人,就叫他“干哥哥”,岂不羞人?何况他又是这么一个英俊少年!
  她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晕,袅袅婷婷的在门口站停下来,低着头,咬着嘴唇,若不胜情;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却正在偷偷的瞧着石中英。
  石松龄目光一抬,蔼然笑道:“琪儿,快过来,他不是外人,就是十年前失足堕水的英儿,你们是干兄妹,快来见个礼。”一面回头朝石中英含笑道:“英儿,她是你祝伯伯的女儿,叫祝琪芬,拜在为父膝下,你叫她妹子就好。”
  石中英虽然十岁就离开家、但爹提起祝伯伯,他就想起来了。
  祝伯伯好像叫祝景云,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和爹最为莫逆,一年之中,总要到石家庄来上一两次,每次都要盘桓上几天才走。祝伯伯也最喜欢自己,每次来,都要带来不少吃的玩的东西。
  他听了爹的话,已经站起身来,但脸上不禁有些红。
  祝琪芬也果然款步盈盈的走了进来,带着红晕的脸上,艳若朝霞,朝石中英嫣然一笑,低着头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石中英的脸更红,连忙还了一礼,也叫了声:“妹子。”
  石松龄看着这一对小儿女,似是老怀颇为欣慰,持须说道:“琪儿,还是你领英儿去吧,看看他喜欢住在那里?”
  祝琪芬眨着一双晶晶发亮的眼睛,偏头道:“干爹是要我领大哥去看看,那一个房间比较合适?”
  石松龄点点头道:“正是。”
  祝琪芬忽然甜甜一笑道:“那就不用看了,东院我爹注的涵春阁,一切都是现成的,只要被褥换一床就好,我猜大哥一定会满意。”
  石松龄笑道:“那是给你爹准备的,你爹来了呢?住到那里去?”
  祝淇芬道:“爹就是来了,每晚不是都在书房和干爹下棋、饮酒,再不就论茗谈天,十天里也住不上一二天,干脆叫爹住在书房里好啦!”
  石松龄含笑点着头道:“也好。”
  石中英听爹和祝淇芬的口气,好像那“涵春阁”,是专为祝伯伯准备的,这就说道:“那是祝伯伯住的,我随便那里都可以。”
  祝淇芬娇憨的一笑道:“你不用管,来,我们走。”
  说着,转身朝外就走。
  石中英道:“爹还有什么吩咐?”
  石松龄挥挥手道:“你快去吧,淇儿会替你安排的。”
  石中英行了一礼,才回头朝石荣道:“阿荣伯,我先走了。”
  石荣道:“少爷先请,老奴也有事要走了。”
  石中英掀帘走出书房。
  祝滇芬已经站在长廊转角处,轻轻蹙了下眉,娇笑着说道:“你这人有些婆婆妈妈!”
  她好像已经和他很熟了。
  石中英脸上微微一红,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祝淇芬举起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掠了鬓边被春风吹散的秀发,和他走成并肩,偏头问道,“大哥,这十年来,你一直住在那里?”
  石中英道:“一直随着师父。”
  祝淇芬斜脱着他,问道:“学武功?”
  石中英道:“师父是采药的,我跟着师父到处采药,师父也教我练武。”
  祝淇芬道:“你武功一定很好了,不知练的是什么功夫?”
  石中英不好意思的道:“我练的还是些庄稼把式,像‘六路短拳’,‘三十六路长拳’,“螳螂拳’,还有‘十二路弹腿’,”一路打虎叉法’。”
  祝淇芬抿抿嘴,想笑,但她没有笑出来,他说的这些拳法,都是江湖上极普遍的招术,武林盟主的公子,只学了这些普遍拳法,教人会笑掉大牙。
  她咬着嘴唇,凝视了他一眼,问道:“大哥,你十年来功夫,只学了这些拳法?”
  石中英道:“师父说过,任何拳法,“都有它的深奥之处,一个人练武旨在防身,艺在精,不在多。”
  祝淇芬道:“大哥的师父一定是位高人了?不知是谁?”
  石中英道:“师父只是一位采药的老人,叫做狄谷老人。”
  “狄谷老人?”
  祝淇芬讶异的道,“我怎会没有听人说过呢?”
  石中英笑道:师父除了采药,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妹子自然没听人说过了。”
  他这声“妹子”,听到祝淇芬的耳里,心头忽然有一线甜甜的感觉!
  出了东首一道腰门,就是一片花园。说它花园,其实是一大片山坡,外面围着高墙,山坡间,茂林修竹,杂以桃杏,又因地制宜,建了几幢小搂;又引来泉水,曲折成溪,溪上加以板桥,有白石小径,曲折相通。
  如今正是春光最好的时候,桃杏盛开,杂花如锦。
  祝滇芬回眸笑道:“你看,涵春阁,就是在那里了,景色好不好?”
  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便朝一片花林中指了指。
  石中英随着她玉指看去,果见一片花林中,露出了一角小楼。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身侧传来一阵非兰非麝的花香,煎人欲醉!
  石中英闻不出这是什么花香,忍不住回过头去。
  花间小径,自然极狭,祝滇芬指点着说话,自然和他靠得极近。他这一回头,才发现这股淡淡花香,是从祝淇芬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分不清是从她袖口,领口,还是秀发上,反正他闻到了。
  一时不禁闻的脸红心跳,眼前一片花林,都有些模糊不清。
  祝琪芬看他没有作声,只是望着自己袖管发呆。
  她袖管本来就窄,这一伸手朝前指点,就露出了半截像羊脂白玉的手腕。她的纤手、玉腕,当然都很美,都很好看。
  祝滇芬脸上又起了一阵红晕,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时常脸红。但她的眼睛里却在闪着光,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两人缓缓的踏着白石小径,走过小桥。
  桥下清流的溪流,照着一双人影,好像发出轻柔的赞美。
  这是恬静的声音!
  涵春阁,是一个幽致的竹楼。
  祝琪芬领着他走上小楼,楼上一共只有两间,一间较大的是起居室,陈设并不华丽,但一桌一几,莫不古色古香,精致绝沦。前面有一条小小的走廊,你可以扶着栏杆,看到远山含翠,花林如锦。
  左首是一个房间,祝淇芬已经推开房门,回头含笑道:“你来看看这房间是否满意?”
  石中英虽然回到家里;但他对这个家感到十分陌生,现在就像客人般的被招待着。他举步走进房间。这间房,原是给华山派掌门人祝伯伯准备的,不用说,房中布置,当然是精致而雅洁的。
  石中英微微摇头,望着祝滇芬道:“妹子,我不能注在这里。”
  祝滇芬奇道:“为什么?”
  石中英道:“因为这是祝伯伯住的。”
  祝淇芬嫣然笑道:“我方才不是和干爹说好了么?爹来,让他住在书房里好了。”
  石中英道:“这不大好,我住到书房里去,也是一样。”
  祝淇芬咬着嘴唇,直是摇头。
  她摇头的姿态也很美!
  “不,你不知道,爹来了,干爹和他商讨武林大事,一谈就谈到深夜,有时下棋,有时候饮酒,时间晚了,就睡在书房里,这是他们多年来的老习惯,你住在书房里,并不方便。”
  石中英想想,她说的也是有理。
  祝淇芬没待他开口,接着笑道:“告诉你,这间小楼,说是给爹准备的,其实只是给爹放行李罢了,空着不是白空着,听我的,你就住在这里好了。”随着话声,轻盈的走过身去,走到左首窗下,伸手推开两扇花格子窗,回头招招手道:“大哥,你过来。”
  石中英身不由己的跟了过去。祝淇芬伸手一指,说道:“那边一片竹林子里,有一角小楼,叫做翠翎小筑,我就在那里。”
  石中英道:“你喜欢竹?”
  祝琪芬眨眨双眸,说道:“我喜欢绿色。”
  石中英看她身上翠绿衣衫一眼,低声吟道:“圆紧珊瑚节,锋利翡翠翎!”
  祝淇芬甜甜一笑,道:“那是皮月休的句子,原来大哥也懂诗,‘翠翎小筑’,是爹题的名,就是根据这两句诗来的。”说到这里,忽然“哦”道:“大哥,你刚回来,一定累了,还是休息一回吧,我不打扰你啦!”
  石中英想说:“我不累”,但这话岂不是等于留她,她虽是义妹,终究男女有别。
  祝琪芬走的很快,快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说道:“我去叫人给你换一床被褥,现在离吃饭还早,待会我会叫你的。”
  说完,转身就走。
  石中英道:“不用换了。”
  她走简直像一阵风,只怕连石中英说的话,都没听见。
  石中英走过去,在临窗一张雕花案枢椅上,坐了下来。
  离家十年,回到家里,竟然如此陌生!
  除了爹,除了阿荣伯,自己简直像在陌生人家作客。他不禁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石中英才起身,就有一名青衣使女替他送来洗脸水。
  他盥洗完毕,使女就替他端上早餐。
  他在狄谷,一住十年,都要自己动手,如今回到家里,他真的变成了少爷,一切都有人伺候,而且伺候他的,是一名身材苗条,面貌娟秀的少女。
  光是这一点,就使他很不自在。
  他自然记得小时候,每天早晨,都要到爹的书房里去请安。吃过早餐,他就步出“涵春阁”一路朝书房而来。
  刚走到长廊的转角处,就听到书房里有人说话,而且话声说的极轻!
  石中英自幼练功,而且经过当代九位高人的传授,他的耳目,自然被训练的特别敏锐。
  这长廊转角处,和书房少说还有六七丈距离,书房中两人的话又说的很轻,换了旁人,自然听不清楚;但石中英听来还是很清楚。
  那是总管屈长贵的声音,说道:“是,是,回盟主,属下昨天已经派人查了。”
  接着是爹的声音说道:“如此很好。”
  他们自然是在谈着公事,因为爹是当今武林盟主。
  石中英自然不会去注意他们的谈话,这只是无意中听到的,他脚下丝毫不停,继续朝前走去。
  只听书房中传出爹的声音说道:“屈总管,你去瞧瞧,外面是谁?”
  屈长贵方应了声“是”
  石中英已经接口道:“爹,是孩子给你老人家请安来屈长贵掀帘走出,堆起一脸笑容,躬身道:“公子早!”
  他不论遇上谁,都是笑脸迎人,一团和气!
  石中英心中暗道:“屈总管真是一个好人,爹当了武林盟主,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帮他做事。”一面连忙含笑点点头道:“屈总管早。”
  说着举步跨上石阶。
  屈长贵替他掀起了帘子,直等石中英跨进屋房,才悄然放下门帘,退了出去。
  石中英跨进书房,就恭敬的叫了声“爹。”
  石松龄坐在一张高背虎皮交椅上,面露蔼容,含笑道:“孩子,你这么早,就到书房里来作甚?”
  石中英道:“孩儿是给爹请安来的。”
  石松龄一手持须,掀慰的道:“难为你有这番孝心。”
  他口气微顿,望着石中英道:“你跟师父练过几年拳脚,根基扎的还不错,为父是六合门的掌门人,一生以六合剑驰誉武林,自己儿子,总不能不懂剑术,从现在起,你必须在家里安心练剑……”
  他缓缓从椅上站起,伸手在案头取过一册不太厚的手抄本子,随手递了过来,坐下说道:“这是咱们六合门的‘六合剑法’,共有六六三十六剑,这本子解说的颇为详尽,卷首是六式本门练剑内功,练剑之前,必须先学会练剑内功。下面是三十六式剑法,都有图文注解,你先把六式练剑内功练熟了,再循序渐进,依图练习剑法,如有疑难之处,再由为父加以指点,你先拿去仔细研读。”
  石中英在狄谷十年,就是没练过“六合剑法”。因为“六合剑法”是六合门的秘技,只有六合门的人才会,石中英的父亲以“六合剑法”成名,师父自然不会教他“六合剑法”。
  石中英听得大喜过望,慌忙双手接过。说道:“孩儿自当谨记。”
  石松龄微微叹一声道,“为父自从当了武林盟主,这几年来、武林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取决于为父,整天很少有空闲的时间,连教你剑法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不过这本剑谱,为父化了多年心血,才手录下来的,上面注解的很详细……”
  刚说到这里,只见总管屈长贵匆匆走入,躬身说道:“启禀盟主,腔炯派蓝掌门人来访。”
  石松龄倏地站起身来,一面朝石中英挥挥手道:“孩子,你回房去吧,为父要出去迎接蓝掌门人,也许有什么公事要谈。”
  石中英一手捧着剑谱,躬身道:“孩儿告退。”
  石松龄没等他说完,已经率同屈长贵,急匆勿的往外迎了出去。
  回到“涵春阁”,祝淇芬早已等在那里,看到石中英回来,就迎着叫道:“大哥,你一清早跑到那里去了?害人家等你老半天。”
  她今天换了一套粉绿的衣裙,两条乌黑的辫子;一直垂到胸前,辫梢上,结着两条粉绿丝辫的蝴蝶结!
  看去更显的清新活泼,人比花娇!
  石中英不敢朝她多看,只是笑着道:“妹子久候了,我是到爹书房去了。”
  祝淇芬目光朝他手上一溜,问道:“大哥,你真用功,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石中英笑道:“是爹给我的‘六合剑谱’,要我自己看着练……”
  祝琪芬小啮一顺,说道:“干爹真偏心,我缠着要学,他老人家只教了我几手,就说没时间教,你才一来,就把剑谱交给了你。”
  石中英道:“爹也是说没时间教我,才要我拿回来自己练,咱们以后一起练好了。”
  祝淇芬披披嘴道:“不知干爹是不是肯传给我呢?这是你们六合门的独门武学,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独门武学,都是传媳不传女的,我……”
  她原想说:“我只是干女儿呀!”;但她说到“传媳不传女”,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粉脸突地飞起一片红晕,羞涩地低下头去,没再说话。
  石中英本来觉得她很会说话,也活泼,现在却发现她很温柔,很会害羞。
  过了好一会、祝淇芬脸上红晕渐渐褪去,眨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嫣然笑道:“大哥,你知道我一清早就来找你,有什么事吗?”
  她一笑,脸颊上就浮现出两个小酒窝,很甜。
  石中英摇摇头道:“不知道。”
  祝淇芬偏着头道:“你猜猜看。”
  石中英道:“你不说,我如何猜得着?”
  祝淇芬眼波流动,轻笑一声道:“你来。”
  伸手拉着石中英的手,朝房里就走。
  石中英只觉她拉着自己的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他从小就跟师父到巡谷去,一住十年,别说没和女孩接触过,连女孩子的影子,都没见过一个。
  一回到家里,就遇上一个娇滴滴的干妹妹,一颦一笑,已经够惹人怜爱。
  这下,她纤纤玉手,拉着他的手,就像通上了电,一时但觉面红耳赤,心头狂跳,嚎喘说道:“妹子,你这是做什么?”
  祝淇芬拉着他的手,走进房门,才放开手,指指床上,回头瞟了他一眼,娇笑道:“你瞧。那是什么?”
  床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堆悄叠整齐,簇新的衣衫。
  有宝蓝色,天青色,深铜色,和眼下最流行,最时新的鹅黄色、梅红色,件件都是轻罗制成,色彩鲜艳夺目。
  石中英不觉一呆,问道:“这些衣衫,是妹子去买来的?”
  况淇芬甜甜一笑,道:“才不是呢,街上买的衣服。裁剪不合身,手工又差,那怎么能穿?”
  她轻盈的转了个身,面对着石中英,接着说道:“这几件衣服,是我昨晚逼着几个嫫嫫赶夜缝制的,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她不待石中英开口,接着说道:“明天,有好多客人会来,我爹也要来,不给大哥赶制几件衣服,怎么出去接应宾客?”
  石中英听的奇道:”明天有很多客人会来?家里有什么事?”
  祝淇芬轻笑道:“有什么事?明天是一年一次的例行集会、干爹是武林盟主,还有两个护法门派。一个是爹(华山派),另一个是八卦门的高伯伯,另外还有几个,那是干爹的朋友,也会一起来。”说到这里,忽然咦道:“大哥,你快脱下来呀,试试合不合身,也好叫她们重新缝制。”
  她逼着他脱下蓝布衣衫,然后取了一件梅红色夹衫,双手提着衣领,伺候道:“大哥,快来穿上看看。”
  石中英脸上一红,诅泥的道:“妹子,还是让我自己来穿。”
  祝琪芬笑着催道:“我说你这人。婆婆妈妈,没错吧?你是我大哥,我伺候你穿,这有什么不对的。”
  石中英只得伸手穿上衣衫,一面扣着衣钮,觉得甚是合身,这就说:“妹子,你真能干,好像量着我身裁的,只是颜色太鲜红了。”
  祝淇芬咕的笑道:“这是梅红,不像大红那么刺目,是眼下京朝少年最流行的春装颜色了。”
  她以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石中英,喜孜孜的挑着眉毛说道:“正好。再合身也没有了,大哥穿上这件衣衫,才是翩翩公子呢!”不待石中英开口,接着笑道:“我喜欢穿绿色,但大哥不能穿,否则变成惨绿少年了。”
  石中英笑道,“妹子真会说笑。”
  说着正待脱下。
  祝淇芬忙道:“大哥就穿着了,还脱下则甚?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颜色?”
  石中英道:“这都是妹子给我挑的颜色,我怎会不喜欢?”
  祝淇芬星眸之中闪过一丝喜悦,瞟了他一眼,轻笑道:“原来大哥也很会说话。”
  正说之间,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了进来,朝祝淇芬福了福,说道:小姐,庄主有事相请。”
  祝淇芬轻轻皱了下眉道:干爹又有什么事了?一定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才来找我。”
  一面回头道:“大哥,我去去就来。”
  翩然朝门外行去。
  石中英看着她后形,忖道:“这位妹子,真是又聪明,又能干,祝伯伯把她过继给爹做干女儿,自然是因爹家里没人照料,才要她来的。”
  心中想着,随手拿起剑谱,走到窗口一张椅子坐下。
  翻开第一页,见上面写着:“六合剑谱,六合门第十一代弟子石松龄沐手敬录”字佯。
  他虽然十岁就是离开了家;但爹这一手端正谨严一笔不苟的楷书,他一看就认识。
  这是“多宝塔碑”的字体!
  他不禁记得小时候,爹叫自己写的情景,一笔一划,都是爹握着自己小手写的;今爹当上了盟主,连剑法都没有时间教了,要自己练了,他心头不觉升起一丝怅触!
  离家十年,好像父子之间的距离,也拉远了。
  不,爹还是那么慈祥,那么关切自己,只是当上了武林盟主,要处理许多天下武林大事,分去了对自己的敌犊私情。
  他一页一页往下翻,这册剑谱,共分上下两卷。
  上卷记载的六合门源流,论剑法,论练剑忌害,剑法歌诀,及六式练剑内功图解。
  下卷才是三十六路剑法的图式,每式都有详细注解。
  石中英挣下心来,一口气把前面几篇文字,都仔细的研读了一遍。
  六式“练剑内功”,原是练“六合剑”的基本功夫;但石中英十年之中,经九位名师循循诱导,一身所学,已到炉火纯青之境,看过一篇,就完全领悟,自然毋须再练。
  接下去就是三十六式“六合剑法”,石中英翻到后面,发现一共只有三十个剑法,后面只写着:“第三十一式回光返照”字样,却没有图文,最后的几页,全是白纸,似是尚未写完。
  这最后六招,自然是“六合剑法”最精绝的剑招了。敢情爹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当选武林盟主,没有时间写下去。
  这一天,他除了吃饭,整天都专心一志,浸淫在“六合剑法”上,他身边没有带剑,就以指代剑,在房中依式练习。
  祝琪芬上午走后,也一直没有来过。
  三十招剑法,经过他一天研练,差不多已了然于胸。
  晚饭后,石中英在走廊上站了一会,感到春寒抖峭,夜雾极浓,回进屋中,越发觉得无聊。
  当下就在起居室中,摆开门户,以指代剑,把白天研练尚未纯熟的三十招”六合剑法”,演练起来。
  他一身武功,得到九位名家的倾囊传授,自然早已融会了各家的精英;但他重视“六合剑法”。因为这是他石家家传的剑法,爹因“六合剑法”而成名,他是爹的儿子,非精通?
  六合剑法”不可。
  爹外号“六合剑”,那当然因为是六合门的掌门人,精通“六合剑法”,但“六合剑”
  的另一意义,是指在爹剑下,从无走得出六合之人。
  石中英一意练剑,他打算先练熟三十路剑法,再向爹请示最后的六招。
  此时以指代剑,在房中展开剑法,练到心领神会之处,不知不觉意在剑光,体内真气流动,随着他划出的剑势突然透指而出!
  就在此时,门帘掀处,一个苗条人影,很快从门外闪身而入。但石中英以指代剑的一记剑势,也正好划到,指风嘶然,夹着森寒的剑气,从苗条人影身边擦身而过!
  苗条人影口中惊“啊”一声、娇躯轻晃,在电光石火般的时间,一下闪了开去。
  好快的身法!
  这下,完全出乎石中英的意外,他武功精纯,能发自然能收,同样在电光石火之间倏地敛手。
  苗条人影站停下来,一张春花般的脸上似惊似喜,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霎不霎盯着石中英,轻轻的道:“大哥,你好精纯的功夫。”
  她,自然是祝淇芬。
  石中英脸一红,郝然道:“妹子,又在说笑了,我只是一时无聊,照着爹的剑谱,胡乱练着玩的。”
  这话倒也不假,“六合剑谱”就翻开着,放在桌上,他确是在依图练习。
  祝淇芬自然看到了;但她亲自经历,遇上了强烈剑风,总不是假的,要是换了个人,这一记就躲闪不开。其实她纵然不及时躲闪,石中英也已及时收势?
  无意之中,两人都展露了一手极高的功夫?
  这是掩饰不了的事实。
  祝淇芬咬着嘴唇,默默的走了两步,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斜看了桌上的剑谱一眼,说道:“大哥,你把它收起来吧!”
  石中英依言覆上剑谱,说道:“妹子有什么事吗?”
  祝棋芬转身朝里问走去;低低的道:“我有话和你说。”
  里问是石中英的房间,她毫不避嫌的当先走了进去。
  她是他的干妹妹,当然用不着避嫌。
  石中英跟着走入房中,一面说道:“我听春娇说,妹子今天很忙。”
  春娇,是在“涵春阁”伺候的使女。
  祝淇芬道:“我爹傍晚时光,已经来了。”
  石中英喜道:“祝伯伯来了,我要不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他想起少时候祝伯伯最疼自己,听到他来了,自然感到十分高兴。
  祝玖芬柳眉含蹙,微微摇头道:“这时候,爹正在书房和干爹讨论武林大事。他们说的是机密事儿,什么人都不能进去,你看,连我都被撵出来了,你自然也不用去啦。”
  石中英道:“那么妹子要和我说什么?”
  祝淇芬轻盈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抬头道:“大哥,你也坐下来咯,我们慢慢的说。”
  石中英不知她要说些什么?但看她一本正经的神情,好像真有事儿。当下隔着一张茶几,和她对面坐下,说道:“妹子现在可以说了。”
  祝琪芬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凝注着他,问道:“大哥,你真是十年前落水的石中英大哥?”
  这话问的好不突兀!
  石中英不觉一怔道:”你怀疑我不是石中英?难道我还会冒充?就算我冒充,阿荣伯总不会认错人吧?”
  说到这里,心头突地一动,想起自己回来之后,只见过爹两次面,他老人家虽然和从前一样的慈爱;但在自己感觉上,总好像缺少一点什么?心念转动,不由的急急问道:“莫非是爹在怀疑我?”
  祝淇芬脸色微变,轻笑道:“你别瞎猜,谁说你是假冒的来着?只是你回来的太巧了。”
  石中英奇道:“我回来的太巧,这话怎么说?”
  祝琪芬道:“也许这是巧合,因为明天是一年一次例行集会。”
  石中英道:“这和我回来有什么关系?”
  况淇芬道:“这且不去说他,但至少有一件事情瞒着我,我才会这样问你。”
  石中英道:“我有什么事瞒着你了?”
  祝淇芬道:“你说你师父是采药的巡谷老人,他教你的武功,是长拳。短拳,螳螂拳、弹腿和一路叉法?”
  石中英点点头道:“就是这些。”
  祝淇芬披披嘴道:“那你方才使的那一招呢?”
  石中英愕然道:“我方才使的是《玄武争锋》,《六合剑法》第十九式,怎么?妹子觉得那里不对?”
  祝淇芬道:“但你使出来的这一记剑招,明明带着凛冽剑风,总不是假的吧。”
  石中英心头暗暗一凛,登时想起师父说道:“虽亲若父子,也不能吐露只字”的话来,不觉耸耸肩,笑道:“妹子这话越说越玄了,我身边没有剑,才照着剑谱上的图书,随手比划,胡乱练习,连一点架势都谈不上,那会划出剑风来?”
  祝淇芬疑信参半,但他说的又不像假话,一时咬着嘴唇,偏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过了半响,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大哥,说实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特殊的目的?”
  石中英心头又是一跳!师父确实说过,存一件艰巨的任务,要自己去做;但师父并没有说出什么事情?自己也一无所知,因为这是极端机密的事。
  他脸上不期流露出惊讶神色,认真的道:”妹子,你究竟想到了什么?我简直不懂你指的什么?”
  他跟第九位“师父”学过易容术,因此装作得很像。
  祝琪芬低下头,双眉微蹙,好像怀着极大心事,一脸俱是关切之色,幽幽说道:“大哥,你应该相信我,如果你这次回来,真是另有目的的话,你对我说实话,我不会说出去的,也许我还可以帮助你。”
  亲若父子,都不能吐露只字,何况祝淇芬只是干妹妹?
  这是师父临行时谆谆嘱咐之事。
  石中英虽然觉得祝淇芬这番话,也是一片真心;但也使他从祝淇芬的话中,听出果然有一件十分隐秘的大事。
  他望着她,脸上一片迷惘,说道:“妹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听不慌你的意思,我回来,因为这是我的家,一个从小失去家的人,心里会如何惦记着家,如何惦记着爹,回家会有目的么?”
  他说的真情流露,这是真心话,半点不假。
  祝淇芬好像有些失望,但又感到安慰;仍然低低的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大哥也不必放在心里,尤其不可在干爹的面前提起,也许是我猜想的不对,因为……”
  她轻轻“唉”了声,又道:“唉,我原是一番好意,看来还是回去的好……”
  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石中英怔怔的望着她道:“妹子是说,要我回到师父那里去?”
  祝淇芬摇摇头,嫣然一笑道:“不,大哥误会了,我是说,我对大哥说错了话,还是回房去的好。”
  随着话声,她已翩然朝门外走去。
第二章 重重疑云
  第三天。
  书房里不时传出一两声清朗的大笑。
  今天三月十五,是石盟主和几位知交一年一次聚会。
  只要听主人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宾主交谈的一定是愉快。
  总管屈长贵,就站在书房门口花棚底下,随时准备听候呼唤。
  总管,本来就不好干,一府之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管到。
  当武林盟主的总管,更不简单,不但石府里里外外要他负责,甚至连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事,他都得懂,都得管。
  好在屈长贵不论见到什么人,都以笑脸相迎,一团和气,不但石府上下的人,对这位屈总管十分敬重,就是江湖各门各派的人,只要和屈总管接触过,无不对他另眼相看,赞他一声能干。
  这几年来,屈总管着实替石盟主做了下少事、也帮了不少的忙。他可以说是石盟主的左右手。
  长廊上,正有一对少年男女,缓步走来,他们正在边走边说,状极亲密,那正是干兄妹两人!
  祝淇芬一大早就约了石中英和她同来。
  石中英今天穿着十分整齐,身上穿的是梅红夹袍,粉底薄靴,加上他面如敷粉,剑眉斜飞,星目朱唇,更显得翩翩少年,俊逸出群。
  祝琪芬自然也刻意修饰,尤其她平时喜欢穿绿色衣衫,但今天却也换了一身玫瑰红的衫子,玫瑰红的百用裙,正好和石中英一个颜色。
  这两人走在一起,真是珠树瑶花、天生的一对。
  屈长贵一眼看到两人,立即满脸含笑的赶了上来,拱手道:“在下见过公子,小姐。”
  石中英点头道:“总管早。”
  祝淇芬接着问道:“屈总管,干爹和爹,都在里面么?”
  屈长贵陪笑道:“在、在,盟主和祝掌门人,都在里面。”
  祝淇芬问道:“还有什么人。”
  屈长贵道:“还有高掌门人、邓大侠、赵道长、和倥侗的蓝掌门人,听说长江龙门帮的李帮主也要来,只是还没有到。”
  祝淇芬讶然道:“你说的是独角龙王李夫衍?”
  屈长贵道:“是,是,正是李帮主。“祝淇芬问道:“他来作甚?”
  屈长贵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今天是盟主和两位盟中的护法,一年一欢的聚会,大概他听到消息。才赶来的。”
  祝琪芬道:“大哥,走,咱们进去。”
  两人跨进书房,就看到上首一张紫檀雕花榻上,和两旁八张椅几,围坐着六个人。
  华山掌门祝景云和六合剑石松龄就分坐在上首榻上。
  屋中几人,看到掀帘而入的这一对壁人,不觉呆得一呆!
  石松龄含笑道:“英儿、淇儿,你们来的正好,快过来见过几位伯泊。”
  祝琪芬抢着道:“干爹,女儿都认识。”话声一落,口中叫了声:爹。”
  翩然朝祝景云奔了过去。
  祝景云一把楼着他女儿,笑道:“这丫头完全给盟主娇纵惯了,当着这许多伯伯面前,一点规矩也没有。”
  这时石中英也跟着走到石松龄身边,垂手同立。
  石松龄含笑道:“这是小儿中英,十年前失足落水,蒙一位采药的老人救起,幸得不死,前天才回来。”
  接着替他一一引见了在坐诸人,坐在榻上右首,身穿银白长袍,黑须飘胸,丰神脱俗的是华山派掌门人祝景云。
  这人不用爹引见,石中英认得出来,他小时候对祝伯伯的印象极深。
  第二人是中等身材,年纪不过五旬,已是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睛开合之间,却是精光四射的老者,是八卦掌门人高翔生。
  第三人身材矮瘦,面红似火的是百步神拳邓锡侯。
  第四个头椎道辔,一身灰布道装的老道人,是崂山风云子赵玄极。
  第五个两鬓花白,面如重枣的老者,是倥侗派掌门人蓝纯青。
  石中英随着乃父引见,一一施礼。
  风云子赵玄极呵呵笑道:”恭喜盟主,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祝景云含笑道:“中英,你还记得祝伯伯么?”
  石中英恭敬的道:“祝伯伯从小疼爱小侄,小侄怎会忘记?”
  祝景云一双炯炯目光,只是打量着石中英,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你小时候就聪颖过人,长大了,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将门之子。”
  高翔生大笑道:“盟主外号六合剑,剑弥六合,武林无出其右,盟主的公子,自该称为小六合剑!”
  百步神拳邓锡侯接口道:“小六合剑,不如称之为剑公子的好。”
  “好!”风云子赵玄极附掌道:“好个剑公子,这名称既响亮,又妥切,哈哈,咱们几个做伯伯的,没拿见面礼来,就以这剑公子三字,奉赠公子吧!”
  这真合了子随父贵,石中英一步江湖都未闯过,就得了“剑公子”的雅号。
  石松龄连说“不敢”,一面接着道:“小儿初学剑术,怎能当得如此称谓?”
  邓锡侯道:“公子家学渊源,不出数年,定可崭露头角,撇开石兄身为武林盟主不说,令尊以剑名世。公子还错得了么,这剑公子三字,实非公子莫属。”
  祝淇芬一双盈盈秋波,瞟着石中英,面有喜色,漾起两个小酒窝,说道:“爹、邓伯伯替大哥取了剑公子三字,这外号真好听,那么女儿呢?女儿是干爹的干女儿,自然也该叫剑什么才对呀?”
  祝景云大笑道:“你这丫头,方才爹说你彼盟主娇纵惯了,这话没错吧?外号是要武林大家公认的、你怎的自己讨起封来了?剑什么?你叫剑丫头,只怕还不配呢!”
  祝琪芬小嘴一顺、不依道:“爹,我不来啦!”
  石松龄一手持须,含笑道:“对了,滇儿,你前些日子,缠着干爹,要学‘六合剑法’。干爹只教了你几手,就没时间再教,搁了下来,如今英儿回来了,干爹昨天已把剑谱交与英儿,你们兄妹正好一起练习。”
  祝淇芬想昨天说过:“传媳不传女”的话来,一时粉脸暮地飞起两片红霞,扭扭头道:“女儿才不想练啦!”
  正说之间。只见屈总管屈长贵勿勿走入,躬身道:“启禀盟主,方才据报,长江龙门帮李帮主,距咱们庄子,已不到二里了。”
  石松龄微微颔首,朝祝景云相视一笑,站起身道,“诸位请坐,兄弟去去就来。”
  一面回头朝石中英道:“英儿,你在此陪几位伯父聊聊。”
  举步朝外行去。屈长贵紧随盟主身后,亦步亦趋的跟去。
  祝景云含笑朝石申英道:“贤侄,别老站着,你也坐下来。”
  石中英道:“诸位伯父商前、小侄站着并不累。”
  祝淇芬道:“大哥,爹叫你坐,你就坐下来咯,干爹不在,你就是主人了,别婆婆妈妈地好不?”
  祝景云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该跟你大哥学学才是,你瞧,中英贤侄少年老成,有多斯文,谁像你,野的像脱缀野马。”
  祝淇芬微娇道:“爹,你就是要称赞大哥,也别尽编排女儿呀。”
  百步神拳邓锡侯笑道:“祝兄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真是福气,兄弟倒觉得女孩子也不能太茬弱了,尤其咱们武林儿女,中帼犹胜须眉,与其茬弱,倒不如野一点的好。”
  祝景云笑道:邓兄这么一说,这丫头就更振振有词了,女孩儿家,年纪大起来了,还是文静些的好,就拿中英贤侄来说,从前兄弟每次到石家庄来,一见到我,他就要从兄弟的膝盖上往肩头爬,现在你看文质彬彬,多有礼貌?”
  石中英想儿时的情景,祝伯伯确是时常抱着自己坐在他膝盖上,但自己从未爬过祝泊伯的肩头。也许自己年纪小的时候爬过,只是事隔多年,已经想不起来了。
  祝淇芬道:“爹喜欢大哥,又斯文、又有礼貌,那你就要大哥做你的女儿好了。”
  她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不觉“唁”的笑出声来。
  祝景云微微一笑道:“真是孩子话,你大哥怎能做为父的女儿;但他将来倒可以做为父的………
  祝淇芬粉脸骤然一红,没待爹说下去,抢着说道:”爹这是要收大哥做徒弟了,这样就好,爹教大哥‘流云剑法’,女儿跟干爹学‘六合剑法’,我和大哥不是都可身兼两家之长么?”
  她自然知道爹要说什么;但这一接口,就轻轻岔了过去。
  祝景云一手拂着黑须,笑:“只要中英贤侄要学,爹还会不肯么?”
  祝淇芬眼睛一亮,欣然道:“真的?”
  祝景云笑道:“爹几时说了不算的?”
  祝淇芬瞟了石中英一眼,喜孜孜的道:“大哥,爹答应传你‘流云剑法’了,其实,爹也没时间教你,这样吧,从明天起,我教你‘流云剑法’,你教我‘六合剑法’,咱们交换着练好了。”
  华山“流云剑法”,石中英早就会了。他一直怀疑教自己华山派武学“流云剑法”和“穿云指”的那位“师父”,极可能就是祝伯伯,只是声音不对;但又不敢问,别说当着这许多人,就是只有祝伯伯一个人,他不敢问。
  这是师父再三叮嘱的,自己练武一节,即使亲若父子,也不能吐露,不准多问,因为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
  为什么要守秘密呢?他就一无所知;但师父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了,不然,他们这九位老人家,为什么要花十年工夫,教自己练各门各派的武功呢?
  他心中想着,一面望望祝淇芬,红着脸道:“我才学了几招,还不如妹子呢,爹方才不是说过,要我们一起练习?等我学会了‘六合剑’,妹子再教我好了。”
  祝淇芬道:“你不学‘流云剑法’,我也不学‘六合剑法’。”
  只听走廊上传来石松龄的笑声,说道:“李兄难得光临,而且也来的正好,兄弟几位友好,正在书房里,大家约定了每年集会一次,趁机叙叙,盘桓上十天半月再走。”
  另一个洪亮声音说道:“兄弟那能有这许多时间耽搁y这不用说,自然是长江龙门帮帮主独角龙王李天衍了。
  石松龄大笑道:“李兄既然来了,那可由不得李兄了,再说,咱们都已渐入老境,朋友愈来愈少,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实在难能可贵之事。”
  洪亮声音道:“盟主说的也是。”
  两人话声渐近,屈长贵枪在前面,替两人掀起门帘。
  石松龄走到门口,脚一停。抬抬手道:“李兄请。”
  洪亮声音道:“自然盟主先请。”
  石松龄爽朗的笑道:“李兄远来是客,何况还是第一次光临寒舍,请、请。”
  门口出现一个高大人影,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有潜了”。举步跨入书房。
  独角龙王李天衍,是长江流域首屈一指的龙门帮帮主。也可以说是南七省的总瓢把子,在江湖上,声望极隆,一言九鼎。
  他一步跨进书房,自有他的气势,屋内坐着的几位掌门人,已经纷纷站起身来。
  石中英打量来人,只见这位龙门帮主,年约六旬开外,高大身材,腰背微驼,生得眉如卧蚕,目若丹凤,鼻直口方,红脸苍髯,穿着一袭青缎长袍,虎步龙行,威仪慑人。
  石松龄貌相清秀,举止安详,在先前众人之间,严然是群龙之首,不失为武林盟主之尊;但如今和独角龙王李天衍走在一起,气魄、风度,全被人家所夺!
  一个像八面威风的大将军!
  一个只是落第的秀才罢了!
  祝景云迎上一步,拱手道:“李帮主久违了。”
  独角龙王巨目一抡,呵呵笑道:“原来祝、高二位护法。蓝掌门人,邓兄,赵道兄全在这里,盛会、盛会,哈哈,无怪主人非要兄弟盘桓些时日再走不可了。”
  倥侗掌门蓝纯青含笑道:’李帮主第一次来,自该盘桓些时日再走了,连兄弟远处边唾的人,都要一年一次,兼程赶来呢!”
  石松龄连连抬手道:“李兄请上坐。”
  原来祝景云已让开了上首的坐位。
  独角龙王李天衍如论江湖声望,并不在六合剑石松龄之下,他略为谦虚,就在上首宾位落坐,一面拱手道:“诸位老哥,都是一派掌教,这位子兄弟如何能坐?”
  他口虽说如何能坐?其实早已坐了下去。
  高翔生笑道:“这叫做后来者居上,咱们听说李帮主要来,早就虚左以待了。”
  说话之时,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独角龙王李天衍目光落到石中英的身上,不觉问道:这位小兄弟,是那一位的高足?”
  石松龄忙道:“他是小儿中英。”一面喝道:“英儿还不快来见过李伯父?”
  石中英走上一步,作了个长揖道:“小侄叩见李伯父。”
  独角龙王还了一礼,洪笑道:“盟主令郎,果然是家学渊源,武林后起英华,一表人才,凌霄耸壑,他日不可限量。”
  石松龄道:“李兄夸奖,小大愧不敢当。”
  独角龙王正容道:“兄弟略诸鉴人之术,自信老眼还不昏花,令郎前程如锦,不出十年,定当名扬天下,雏风情于老凤声也。
  祝琅芬轻盈走上几步,检社道:“李伯伯,侄女替你叩头,你老看看我如何呢?”
  独角龙王忙道:“姑娘少礼。”
  独角龙王一手持须,呵呵笑道:“祝兄千金,秀外慧中,也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哈哈,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来不出十年,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石松龄在他说话之时,缓缓从大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朝祝景云递了过去,说道:“景云兄,你看看这封信。”
  祝景云似乎感到意外,问道:“盟主,这是……”
  口中问着,已经伸手接了过去。
  石松龄笑了笑,并未回答。
  祝景云低头看去,只见信封上写着“送呈李帮主亲启石门山石缄”字样,不觉目光一扣,望着石松龄,奇道:“这是盟主给李帮主的信?”
  石松龄点点头道:“你先看了再说。”
  祝景云依言抽出一张信笺,上首入眼就是一行横书朱红小缘:“武林盟主用笺”。
  接着八行一笔不苟的正楷,铁划银钩,字体方正。写着:”书奉天衍帮主仁兄大人道鉴。腰违仁字,数载于兹,弟碌碌奔驰,觅便无从,致疏笺候,暮云春树,企念殊殷,比维威望远镇,景福骄臻,局胜卡祷!月之望日,为至友一年聚之期,兹有要啊,须与阁下面叙磋商,薄具小酌,务冀云硅光降,弟当扫榻以待,淌荷俯诺,岂仅蓬革增辉已哉,谨此布臆,恕不一一,弟兄石松龄顿首再拜。”
  祝景云看完书信,不觉笑道:“原来李帮主是盟主邀约来的,咱们每年一次小聚,今后有李帮主参加,真是好极了。”
  石松龄点点头道:“咱们一年小聚一次,兄弟当然也欢迎李兄惠临参加,尤其对南七省的武林同道而言,自是十分需要之事!”
  祝景云身为一派掌门,江湖经验,自极丰富,闻言不觉微微一楞,愕然道:“盟主之意,是说……”
  他不便说;盟主之意,是说并未邀请李帮主了?因此说到一半,便自住口。
  石松龄微笑道:“景云兄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
  祝景云更觉诧异,说道:“盟主何所指而言?”
  “太像了!”
  石松龄微微吸了口气,说道:“就是兄弟本人,也感到真伪莫辨!”
  祝景云耸然动容道:“盟主是说,这封信并非盟主的手笔?”
  一他此话一出,在坐众人莫不齐齐一怔!
  江湖上居然会有人假冒盟主名义、去赚独角龙玉!
  大家目光不约而同的朝祝景云手上那张信笺望去。
  石松龄徐徐说道,“此人写这封信的动机何在,实在令人费解、但这封信、不仅纸张和兄弟平常用的,完全一样,就是这笔字,也摹仿的极为神似,几乎和兄弟写的难以分辨!”
  八卦掌门高翔生脸色微凛,沉哼道:“此人胆敢冒盟主之名、可说胆大妄为已极,盟主把此事交给兄弟来查办,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是和武林盟主同时由各门各派公举出来的两大护法门派之二。(两大护法门派,即华山派和八卦门)盟主手下,设立两大护法门派,即是襄助盟主,协办武林事宜。
  高翔生是八卦门掌门人,只要盟主交办,他就要展闻侦查。
  石松龄点点头,一面沉吟道:“兄弟怀疑此人,假冒兄弟之名,把李兄赚来,可能有什么阴谋,此事确实须加以彻查,那就请高兄偏劳吧!”
  高翔生道:“兄弟敬领盟主金令。”
  祝景云立即把信封信笺一齐递给了高翔生。
  高翔生仔细的把信笺招好,放入信封之中,揣入怀里。
  独角龙王皱起浓眉,说道,“兄弟觉得此人把兄弟赚来,必须另有用心,也许敝帮会发生什么事故,盟主若是别无见教,兄弟还是及早赶回去的好。”
  说的也是没错,他独角龙王雄霸长江上下流,威镇江湖三十年,难免和人结下嫌隙,他身系龙门帮安危,自然放不下心。这叫做事不关己,关已则乱。
  石松龄闻言不觉呵呵大笑道:“贵帮高手如云,威镇长江,就是李兄不在,又谁敢轻抨虎须?李兄难得光降,自该盘桓几日再走,李兄要是不放心,不妨先修书一封,说明原委,要耿副帮暗中加以注意,高兄侦查此案,并请予以方便,兄弟要屈总管立时专程送去,这样“李兄总可以放心了吧?”
  高翔生接口说道:“盟主说得极是,李帮主难得来一趟,自该多住几天再走,再说,盟主已把此事交给兄弟查办,李帮主但请宽心,若是差错,一切惟兄弟是问。”
  祝景云也插口道:“李帮主修一封信,派人送去,倒是确有必要,顺便也可告诉耿副帮主,李帮主要在这里盘桓几日,才能回去,好教大家安心。”
  独角龙王一则碍着盟主一再挽留,盛情难却。二则也觉得帮中高手如云,副帮主耿承德机智过人,武功极高,就是自己坐镇帮中,大小事情也有一半是他作主的,想来也不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当下就点头道:“盟主盛情,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
  起身走到书案,掌起笔来,写了一封信。
  石松龄举手击了两掌,抬头叫道:“屈总管。”
  屈长贵意了声:“属下在。”急步趋入,躬身道:“盟主有何吩咐?”
  石松龄拿起独角龙王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你立刻派人把这封信送到龙门帮总舵耿副帮主。”
  屈长贵双手接过,应了声“是”,便自退去。
  这时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走入,躬躬身道:“启禀庄主,花厅上已经摆好席筵,可以开席了。”
  石松龄微微颔首,含笑道:“诸位老哥,请到花厅人席了。”
  大家跟着纷纷站起。
  独角龙王李天衍呵呵一笑道:“叨扰,叨扰,几时盟主和诸位老哥驾临敝帮,也让兄弟作个东道主才好。”
  祝景云接着笑道:“李帮主宠邀,兄弟等人那能不去?”
  高翔生道:“正是,正是,咱们叨扰了盟主,就全班人马去叨扰李帮主几天。”
  独角龙王为人豪放,一生好客,闻言不觉大是高兴,洪笑道:“一言为定,兄弟能请到盟主和诸位老哥,光临敝帮,真是兄弟无上荣宠。”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李兄好说、请,请。”
  大家互相谦让了一阵,才步出书房,踏上长廊。
  石中英和祝滇芬走在最后,祝淇芬悄悄的道:“大哥,你会不会喝酒?”
  石中英摇摇头道:“我从没喝过。”
  祝淇芬道:“今天这席酒,你是小辈,每个人都得敬酒。”
  石中英耸耸肩道:“那我就非喝醉不可。”
  石中英真的喝醉了!
  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四平八稳躺在床上,头还有点昏,但神智完全清醒过来。
  他只记得席终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是爹要总管屈长贵扶着自己回来的。
  当然还有祝淇芬的,她好像不放心,一直陪着自己,大概看自己睡着才走的,但在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搜索,那也许是梦魇!
  自己身上,根本什么也没有。
  坐起身子,发现床前一张小几上,还沏了一壶浓茶,他觉得有些口渴,拿起茶壶,凑着嘴,喝了几口。
  茶已经凉了,它有着清新的香气,也有苦涩的味道;但它却能解酒。
  石中英喝下几口冰凉的茶水,使他神气为之一爽。
  抬眼看看窗外,夕阳已斜,差不多是西牌时光。
  穿好靴子,举步走出房门,春娇就站在门外伺候,看到石中英起来,慌忙躬身道:“公子醒了,小婢给你打洗脸水去。”
  石中英一摆手道:“不用了。”
  春娇为难的道:“这是小姐吩咐的,公子起来了,要小婢小心伺候,给公子准备热水,洗一把脸……”
  石中英举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算了,我想到林中去走走,吸口清鲜空气,你不用伺候。”
  说着,走出小楼,仰天舒了口气,不觉踏着花间小径,信步走去。
  花林间一片嗽嗽乌声,这是鸟雀归巢的时候!
  石中英不禁想起了狄谷!
  想起了狄谷中翠绿可爱,呜声特别清脆的捣药乌!那里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但自己是在那里长大的。
  在狄谷的时候,并不觉如何,一旦离开了狄谷,就觉得对它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
  如今虽然回到家里,但一想到狄谷,就使他有无限的留恋,好像这个家,还不如狄谷来的亲切。
  因为这个家,一切都使他感到陌生,人、事、和眼前的环境。
  母亲在自己懂事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爹,是他最亲的人;但当上了武林盟主,终日有许多人找他,许多半,要他处理,无形中,剥夺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除了爹,家里这许多人中,只有一个阿荣伯,是从小带着他长大的人。他突然想起了阿荣伯,只有自己回来那一天、见到过,这三天来,都没有看到他的人。
  想起阿荣伯,就想立时要去找他。
  石中英折回原路,匆匆朝东院门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名园丁,正从里面走出。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阿荣伯注在那时?正要找人问问,这就脚下一停,间道:“你知道阿荣伯住在那里么?”
  那园丁听的一楞,接着陪笑道:“公子问谁?阿荣伯,咱们这里没有阿荣伯。”
  石中英听的又好气,又好笑,阿荣伯是家里唯一老人,他居然会不知道!
  对了,那两天每个护院的都叫阿荣伯“老管家”,阿荣伯是自己叫的,他怎么会知道,心念转动,又道:“我说的就是老管家石荣。”
  那园丁“哦”了一声,道:“公子是说老管家石荣,他就住在后院。”
  石中英问道:“后院如何走法?”
  那园丁道:“后院,就是在第三进后面。”
  石中英点点头,举步跨进东院门,循着长廊,往后进走去。
  穿过三进院落,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对他十分熟悉!
  这里是一个很幽僻的小园,十几棵森森古树,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树身之大,枝叶离地少说也有三数丈高,围着一道矮墙。
  靠西首有一道角门,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连这道角门也有一半被藤蔓遮住。
  地上草也长得很高,一条通向角门的石板路,也全被丛草所淹没,好像已有根久没有人通行了!
  这是从前的后院!
  偌大一座石家庄院,只有这里没有改变,依然保持着十年前的看样子。
  石中英记得小时候,时常和阿荣伯在这里捉迷藏。
  阿荣伯轻功虽然并不高明,自己时常缠着他爬上树去抓小鸟,他两手抓了两只小乌,从离地三丈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自己就非常羡慕他。
  好像除了爹,他的本领,就是天下第二了。
  石中英眼前浮起一幕幕儿时的景象,一个人只是怔怔的站着,过了半晌,才回头朝角门看去。
  他还记得那角门外面,是三间小屋,原是堆置杂物的地方,十年前,就已破旧了;阿荣伯怎会住在那里面的呢?
  他举步朝角门走去,伸手拉开木门,一排三间小屋,已经呈现在眼前,那和自己小时候看到的,并没有两样。
  只是破旧的,更破旧了。
  这和前面三进华丽的屋子,简直不能相比!
  前面如果是华厦,那么这里只能说是鸡笼!
  阿荣伯从小追随着爹,几十年来,忠心耿耿,一生的岁月;都耗在石家。如今家里只他一个老人了,爹怎会任令他住在这样一个聊蔽风雨的小屋子里?
  他心头感到大是不平,同时也有些激动,口中叫了声:“阿荣伯。”
  脚下不由自主的循着石子小径,奔了过去。
  越过一片菜畦,门是虚掩着。
  石中英推门而入,中间是一间隘窄的小客室,黄泥地,除了一张破旧的方桌,一张木凳,边上靠墙角处,还放着几把锄锹之类的农具。
  室中没有人。
  石中英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石府老管家的住的地方!
  他呆得一呆,又大声叫道:“阿荣伯。”
  这回,有人答应,那正是阿荣伯的声音,“谁?是少爷。”
  他已经听出来的是少爷来了,三脚两步,从屋后奔了出来,双手在衣上抹了抹,迎着喜道。“唉,真是少爷,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里地方脏得很,少爷……你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端过仅有的一张凳,用手抹着,、又道:“少爷,你坐。”
  石中英并没有坐。他当然不是为了凳子脏,一面关切的问道:“阿荣伯,你在做什么?”
  石荣陪着笑道:“天快黑了,老奴一个人在后面做饭,吃过饭,天山黑了,就上床睡觉。”
  石中英颇感意外,问道:”你自己做饭?不跟大伙一起吃么?”
  石荣道:“人老了,贪图清静,一个人种种菜,烧两餐饭,正好打发日子。”
  石中英道:“你还种菜?前面菜畦里的白菜,就是你种的?你这是干什么?还要这样辛苦?”
  石荣苦涩的笑了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老爷就是因为老奴上了年纪,咱们家里的事,不用老奴再做,老闲着没事,这片园地,荒着也是荒着,就种些菜,一个人也够吃了。吃不完的,还可以腌起来……”
  石中英心头一阵难过,问道:“是爹叫你住到这里来的?咱们前面不是有很多房屋么,你也不用住到这里来呀!再说,你跟了爹这么多年,就是上了年纪,享享清福,也是应该的。”
  石荣目中含了一包泪水,笑着道:“少爷,老奴住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
  石中英道:“阿荣伯,我去跟爹说,你怎么能住在这里?你在我们石家,已经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你太劳累了。”
  石荣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说道:“少爷,你别跟老爷去说,老爷当上了武林盟主,天下武林的大事,已经够操心的了,老奴这样很好,有你少爷这样关心,老奴已经够高兴了。”
  石中英道:“阿荣伯,你不是在做饭么?我跟你进去瞧瞧。”
  石荣连忙摇手道:“不,不,后面脏的很,少爷来了,老奴待一会再做,也没关系。”
  石中英道:“不,阿荣伯,我也没吃饭,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菜,我陪你一起吃。”
  石荣急道:“那怎么成?少爷没用过饭;就快回去。”
  石中英道:“不,我要进去看你做饭。”
  他没待石荣说话,举步往里就走。
  石荣更急,跟在后面道:“少爷,你不能进去,里面实在太脏了。”
  里面是一间又黑又小的厨房,石荣打扫的虽然干净,但仍然是乱糟糟的,土灶上放着一小锅饭,已经有焦味,灶旁只有一盘炒好的青菜。
  菜是他亲手中的,自然很新鲜;但却看不到油。
  石中英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他真没有想到阿荣泊还是石家的“老管家”,竟然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
  他声音有些呸咽,说道:“阿荣伯;我一定要跟爹去说,你今天就搬到前面去,我家不能这样对侍你,我想,你这样的生活,爹恐怕也不会知道的。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石荣道:“少爷,快别如此,老奴苦了一点不要紧,少爷回来了,老奴倒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石中英道:“阿荣伯,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
  石荣笑道:“老奴不是说了么?老奴年纪虽然老了,还健朗的很,住在这里,倒也清静,那有什么委屈?”
  石中英道:“那你告诉我什么?”
  石荣轻吁了口气,才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从前老爷经常说,要治国,必先齐家,老爷治家一向谨严,但自从老爷当了武林盟主,也许外面的事多了,庄上用的人手,也比从前多了许多,这几年来,笑面虎引进了不少人来,老奴“笑面虎?”
  石中英截着他话头,忍不住问道:“阿荣伯,你说的笑面虎是谁?”
  石荣愤慨的道:“还有谁?他终日里堆着笑脸,不是笑面虎,是什么?”
  石中英明白了,阿荣伯说的笑面虎,自然是总管屈长贵,一面问道:“他为人如何?”
  石荣道:“老奴跟随老爷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事儿,老奴也听的多,看也看的多了,这几年,咱们庄上……”
  “嘿!”一声森冷的沉嘿,打断了石荣的话声。
  那声沉嘿,似是从前面传进来的。
  石荣目光一抬,问道:“是什么人?”
  石中英觉得奇怪,此人居然敢偷听自己和阿荣伯说话,居然还敢嘿然冷笑。这就接口道:“我出去看看。”
  随着话声,迅快走了出去。
  这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隘厌的小客厅里,根本没有人影。
  石中英心头不禁有气,一个箭步,掠出门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但菜畦间静悄悄的,依然没见人影。
  那一声冷嘿,明明有人在屋里偷听了阿荣伯的话而发!
  那么人呢?他不可能在一转眼之间,就去得无影无踪,你非他会飞!
  石中英在狄谷九易名师,十年苦练,他相信此人身法再快,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他暗暗觉得奇怪,付道:“此人冷笑出声之后,莫非就躲了起来?”
  “但这是为什么呢?他既然要躲起来,又何用这声冷笑?”
  他终究经过九位名师的严格训练;江湖经验纵然不足;但十年之中,从九位师父口中,听到的事情,可不算少!心头惊然一动,急忙回身往里走去,口随着叫了声:“阿荣伯。”
  石荣没有作声,但石中英已经奔进厨房,目光一注,他一颗心,不觉直往下沉!
  石荣直挺挺的扑卧在地上,一缕殷红的鲜血,正从后脑缓缓的流出来。
  石中英一下掠到石荣身旁,急忙俯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伤处。
  那是一种歹毒的指功所伤!
  后脑骨已被洞穿,人已经没有救了。
  石中英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阿荣泊被害,显然是为了他要告诉自己一件事,那人怕他说出什么话来,才杀人灭口。
  他噙着两行泪水,缓缓站起身子,咽声道:“阿荣伯,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来的。”
  咬着牙,转身冲出小屋,一路朝前进奔去。
  天色已经昏暗,他一路奔行,没人看到他的脸色,他脸上神色悲愤激动,铁青的怕人!
  他冲进书房,书房里灯光明亮,但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只有一名伺侯茶水的使女,在那里打扫,看到石中英,慌忙叫了声:“公子。”
  石中英问道:“爹呢?”
  那使女回道:“庄主和几位贵宾,都在花厅入席了,小蝉方才听庄主曾要总管去请公子呢!”
  石中英没待她说完,已经转身冲出书房、花厅里,灯火辉煌,老远就可听到独角龙王李天衍洪亮的笑声。
  总管屈长贵就站在走廊上,老远就看到石中英,立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叫道:“公子,方才……”
  他脸上永远带着笑脸,难怪石荣叫他“笑面虎”!
  石中英没理他,加快脚步,像一阵风般冲进花厅。
  厅上酒筵方开,两名青衣使女正在执壶斟酒。
  祝淇芬坐在下首,她边上还空着一个位于。她听到脚步声,立即站了起来,娇声道:“大哥,你到那里去了?屈总话说你不在房里,你坐下来咯!”
  石中英根本没听祝琪芬的话,他一直走到爹身边,口中叫了声:“爹!”
  目中突然挂下两行泪水。
  他这举动,使得席上诸人齐齐为之一怔。
  石松龄手中还拿着酒杯,正准备和倥侗掌门蓝纯青干杯,看到石中英神色不好,不觉愕然道:‘英儿。你怎么了。”
  石中英垂泪道:“阿荣伯死了。”
  石松龄放下酒杯,注目问道:“阿荣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石中英道:“孩儿方才去找阿荣伯,他正在自己做饭。。。。。。”
  石松龄讶然道:“不对呀,为父因他上了年纪,不用做事,阿荣是个怀旧的人,咱们庄上,只有后院没有改建,他坚持要住在那里,但他一日三餐,都皇厨房里送去的。”
  石中英愤愤的道:”爹大概还不知道,阿荣伯生洁清苦,不但自己做饭卜而且还要自己种菜,他除了一锅糙米饭,菜也只有一盘自己种的白菜……”
  石松龄不信道:“这不可能,为父也去看过他,那小园里有一片空地,他种了菜,为父还说过他,他说整日没有事做,种菜、锄土,可以松松筋骨,但一日三餐,何用他自己烧?”一面朝屈总管问道:“屈总管;老管家的伙食,是不是大厨房送去的?”
  屈长贵连忙回道:“是,是,这些年都是由厨房打杂的姜老七送去的。”
  石松龄点点头,又朝石中英问道:“阿荣是被谁害死的?”
  石中英就把当时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他除了没说出笑面虎的话、其余都说了实话。
  石松龄双眉微蹩,说道:”他说有活要告诉你,但却没有说出来?”
  石中英点头道:“是的,孩儿怀疑这是杀人灭口。”
  石松龄持须道:“不会有这么严重,晤,你听到一声冷嘿,就赶了出去,那是没看到凶手是谁了?”
  石中英应道:“是。”
  石松龄道:“此人敢在咱们石家逞凶,胆子可算不小!”回头朝祝景云道:“景云兄;这里你代兄弟敬大家几杯,石荣随我多年,兄弟要亲自去看看。”
  祝景云道:“盟主只管请便。”
  石松龄站起身道:“英儿,你随为父去。”
  祝淇芬跟着站起身来,抢着道:“干爹,女儿也去。”
  石松龄未置可否,当先举步走了出去。
  石中英紧随着爹的身后,祝淇芬抢了上去,和他走成并肩。
  总管屈长贵不待吩咐,跟在三人后面亦步亦趋的相随而行。
  出了花厅,屈长贵从一名庄丁的手中,接过一盏纱灯,在前面引路。大家往后院而来。
  家人们看到庄主一脸凝重的朝后进走去,他身后还跟着公子,小姐,一时不知道后进发生了什么事故?但却没有一个敢问。
  后院,树林阴森,一片黝黑!
  六合剑石松龄内功精湛,黑夜之中,双目神光炯炯,又用目光一瞥,不觉皱皱眉道:“这里怎么已有好久没人打扫?”
  屈长贵连忙陪笑道:“是、是、属下这几天忙着照料前面,疏于督促,他们就偷懒了,属下明天就要人来打扫?”
  说着,抢前几步,伸手拉开角门。。
  石中英记得自己进来之时。这扇门并没有关,不知是谁关上啊?
  跨出角门,就可以看到一片菜畦,和三间小屋,小屋中,已经点上了灯,一扇松门,也已合上,灯光是从木格子窗里透射出来的。
  石中英觉得奇怪,忍不住低低的道:“爹,孩儿来的时候,屋里并没有灯。”
  石松龄只是摆了摆手,并未作声。
  一行人穿过菜畦,很快走到檐下,屈长贵一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左手一推,木门呀然启开!
  这一刹那,石中英不禁怔住了!
  那一间隘厌的小客堂里,桌上点着一盏油菜,灯光虽然不亮,但大家看的清楚!
  一个身穿蓝布大挂的老苍头,正坐在木椅上吃饭!那人不是“老管家”石荣,还有是谁?
  他被突然而来的屈总管推开木门,也不由的一怔,急忙放下饭碗,站起身来!
  屈长贵推开木门、立即站在边上、那自然是让盟主进屋。
  石荣一眼看到石松龄。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上,登时现出惶恐之色,连连躬身道:“是。。是老爷你…这时候怎么会到老奴这里来的。”
  石中英好像遇上了鬼魅!
  他明明看到阿荣伯倒卧地上,自己仔细的察看过,他后脑是被一种歹毒的指力洞穿,殷红的鲜血,从耳后流到地上!
  人死决不可能复生!他心头机伶一颤,急步奔了上去。一把抓阿荣肩头惊喜的叫道:“阿荣伯,你没有负伤?”
  人活生主的站在面前,他当然不能说“死”。
  他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当他看到阿荣伯后脑被指力洞穿而死的人。依然活着,心头已经感到事情大有蹊跷。
  他除了悲愤、当然不会有什么惊喜。因为他在狄谷曾经跟一位名师学过易容之术,他抓住石荣的肩头,两人自然面对着面。
  如果此人,经过易容,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但在他凝注之下,他失望了!
  阿荣伯脸上,丝毫找不出易容的痕迹,竟是如假保换的阿荣伯!
  石荣被他抓着肩头,惊异的道:“少爷,你说什么?老奴负了伤?老奴好好的,怎会负伤?”
  连声音都一点不假!
  石中英感到手指冰凉,接着道:“但你……”
  石松龄脸色已是和缓下来,看了石中英一眼,拦着话来,含笑道:“阿荣,没有什么?
  老夫只是带着他到处走走,经过后院,顺便弯过来看看你,哈,你的伙食还好吧?”
  目光随着往桌上看去,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和一小桶白饭。
  四盘菜看中,当然有鱼、有肉,另外两盘,是小虾炒萝卜,菲黄炒蛋,汤是豆腐汤。
  这菜肴并不算坏。
  石荣一脸俱是感激之色,说道:“老爷这般关心老奴,真是折煞老奴了,一天三餐,都是大厨房里送来的,老奴本来说,不用这样费事,还是老奴自己到厨房去吃好了,但姜老七执意不肯;说是屈总管交待的,他不送来,反而成了阶偷懒了。”
  这话和屈长贵说的完全吻合。
  石松龄含笑点点头道:“好,饭菜凉了,你吃饭吧!”
  他这话自然已有退走之意。
  石中英道:“阿荣伯,方才我来的时侯,你不是自己在做饭么?”
  石荣笑着道:“老奴方才不是告诉少爷,晚饭还没送来么前是老妈子做的饭,后来老爷当了盟主,咱们庄上人手多了,就由大厨房里做饭,老奴跟随老爷这么多年,从没自已做过饭,少爷一定是听错了。”
  石中英心中暗道:“阿荣伯明明说他自己做的饭,自己明明亲眼看到烧的一小锅饭,而且闻到饭的焦香,和灶旁他炒好的一碟白菜,难道还会有错?这一定不对!”
  但到了此时,方才亲眼看到的一切,全成了假的,他那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石中英自然不信,他不再多说,伸手从屈长贵手里,接过灯笼,一言不发朝屋后厨房冲了进去。
  灯光照下,狭小的厨房里,自可一目了然!
  阿荣伯的尸体,当然不见了,连地上那滩血迹。也已没有留丝毫痕迹。
  厨房似乎经过打扫和整理,不但地上干干净净,就是灶上、桌上,都收捡的十分整洁。
  那一锅饭,那一盘炒好的白菜,此刻都不见了叮土灶上还有些微温,烧好的只是一壶开水。
  这当然不是梦。
  事实摆在眼前,使他有口也说不清,但他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布置的,这人是谁呢?
  当然,就是杀害阿荣伯的凶手。
  他怕阿荣伯说出他的秘密,才杀以灭口,又怕爹来了,追查真相,才布成了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
  此人能在短短时间中,布置得不留丝毫破绽,手法可说高明已极!但他们还是留下了漏洞!
  这漏洞是什么?就是自己。他们除非把自己一起除去,否则自己总有揭穿他们秘密的一天。
  正在他怔怔出神之际,只听爹的声音,已在身后温和的道:“孩子,咱们回去吧!”
  接着一只温柔纤小的手,伸了过去,拉着石中英往外走去。
  屈长贵迅快从公子手中,接过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石荣弯着腰,一直送出小屋,神色恭谨的道:“老爷、少爷、小姐好走,老奴不送了。”
  石中英跟着爹身后,跨出板门,只觉着这小屋、菜畦,竟然变成了阴森诡秘的鬼缄!
  平日忠诚勤奋的阿荣,也成了阴森诡秘的胜影,自己找不出一点证据,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石中英默默的走着,甚至连祝淇芬拉着自己的手,都毫无感觉。
  转角门,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叫道:“爹……”
  石松龄蔼然道:“孩子,你不会喝酒,以后应该少喝一些,酒能乱性,中午你喝的太猛,也太多了些!”没待石中英开口,接着道:“淇儿,你陪大哥去,好好休息一回,为父还得前面去应酬。”
  祝淇芬点点头道:“女儿省得。”她紧傍着石中英,柔声道:“大哥,我送你回去。”
  石松龄先行走了;屈长贵提灯笼,一直把两人送到涵春阁,才行退去。
  两人回到房里,祝滇芬柔顺的道:“大哥,你还是躺一会吧!”
  石中英睁大双目,说道:“你当真我酒还没醒?”
  祝淇芬一双清澈如水的目光,望着他,婉然道:“但你…”
  她目光之中,含着怜惜之色,只说了两个字;就没说下去。
  石中英自然知道,她想说:“但你明明醉的很厉害,不然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有酒醉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没有说下去,是为了不愿刺激自己。
  春娇很炔就了沏一壶浓茶送来,放到几上,很识趣的悄然退走。
  祝淇芬拿了一个白瓷茶盏,亲自倒了一盏茶,送到石中英手中,柔声道:“大哥,你喝一口热茶,也许会好些。”
  她一直认为他酒还没醒。
  这也难怪,一个正常的人,决不会有这般奇怪的举动,不用说,这自然是酒精在作怪!
  因此,她要亲自陪着他,伺候的很小心、很周到、也很温柔体贴。
  石中英接过茶盏,感动的道,“妹子,谢谢你。”
  祝淇芬婉然笑道:“不用谢,大哥,我看你还是去躺一会的好。”
  石中英缓缓的喝了两口茶,心情果然随着平静下来,笑了笑道:“我不累;妹子,你到前面去吧!”
  祝琪芬道:“我吃不下了,还去则甚?”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偏着头问道:“大哥,你饿不饿?”
  石中英自然饿了,点点头道:“好像有些饿。”
  祝棋芬翩然站了起来,说道:“我要春娇到厨房里去给你弄些吃的东西来。”不待石中英开口,走到房门,娇声叫道:“春娇。”
  春娇应道:“小姐,你有什么吩咐?”
  祝琪芬道:“你到厨房里去,给大哥弄些吃的东西来,要快些。”
  春娇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石中英手中还拿着那盏茶,只是怔怔的望着地板发呆。地板是黄漆的,光可鉴人!
  窗帘在吹动着,虽是暮春时节,吹进的晚风,还是有生寒意。
  祝淇芬轻悄的站起身,走近窗下,关上了东首两房窗参;轻轻的拉上窗帘,然后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似是为了使石中英能够宁静下来,他没开口,她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她真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陪伴着丈夫一样。
  她当然不会是长舌妇,常在丈夫心烦的时候,碟碟不休。
  她本来是个又娇刁,又活泼、又带着些稚气的少女,满心都是好奇;但这回她却沉静得有如少妇。
  她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离奇的想法?奇特的举动?那是因为她知道他喝醉了还没清醒。
  一个人酒醉之后,往往会神志恍惚,做出连他自己都莫名奇妙的事来。
  她自然不问的好,让他好好的休息一回。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才划破沉寂!
  春娇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到一张桌上,打开食盒,端出四碟精美的菜肴,和一锅热气腾腾的鸡丝面。放到牙著、瓷瓶,装了一碗面,才欠欠身道:“公子,面来了,快趁热吃吧。”
  石中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坐下,回头道:“妹子,你饿不饿?”
  祝淇芬嫣然笑道:“我才不饿呢,你快吃吧!”
  石中英也不多说,自顾自把一碗面吃了。
  春娇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说道:“公子,小婢给你再添一碗。”
  石中英放下著子,摇摇头道:“不用了。”
  春娇赶忙送上一条热面中来。
  祝淇芬站起身道:“大哥,你早些休息了,我该走啦!”
  石中英脸上确实有些倦容,又打了个呵欠,但他用手遮着张开的嘴,一面说道:“不要紧,我还不想睡,妹子坐一会再走不迟。”
  祝琪芬眨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笑道:“瞧你,嘴里说不睡,一连就打了两个呵欠,还当我没看到么?好啦,还是早些睡吧!我要走了。”
  说完,翩然朝门外走去。
  春娇收起食盒,过去替石中英铺好锦被,然后又去关上了南首的两扇落地长门,放下帘幕r石中英打着呵欠,挥挥手道:“好了,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睡吧!”
  春娇福了福道:“公子晚安,小婢那就告退了。”
  转身退出,随手关上了房门。
  石中英过去闩上了门闩,脱下长衫,一口吹熄了灯,就在床上盘膝坐走,闭目调息。
  他岂会真的如此想睡,连打着呵欠?那只不过好让祝淇芬早些离去罢了!
  阿荣伯遇害,是自己亲眼目睹之事,对方纵然巧妙的掩饰过去。爹和淇芬纵然认为是自己喝醉了酒,尚未清醒,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没有醉。
  这是一件毫无疑问的杀人灭口之事。
  就算死的不是阿荣,这件事发生在自己家里,他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何况还有阿荣伯要说没有说出来的事,其中似乎别有隐秘。
  正因为爹是当今武林盟主,这件隐秘之事,又发生在自己家里,那人又怕阿荣伯说出来,不惜杀人灭口,就显得事情不同寻常,说不定其中隐藏着某种阴谋。这一阴谋,不是对爹不利,就是和武林中某一件事有关。
  石中英坐在床上,但觉思潮起伏,自然静不下心来。他当然也用不着真的静下心来调息,他只是坐在床上等待时间而已!
  此时花厅里酒席纵然已经完毕;但爹和几位老朋友,可能还论茗聊天。
  自己的行动,自然愈隐秘愈好,不能让人家发现,更不能惊动爹,那么此时还不能出去。
  一个心里有事的人,坐在床上,眼巴巴的从二更不到。一直坐到三更,这本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但他终于耐着心等到了!
  远处不是传来三记更钟?
  “是时候了!”
  石中英一跃而起,轻悄的落到地上,一个箭步,掠近东首窗下,轻轻推开半扇窗户,身形一弓,很快穿窗而去,又轻轻的掩上了窗门。目光朝四外一扫,便自长身扑起,快得如同闪电,一下就隐入花林之间。
  此刻已是半夜;更深入狰,但东院门并没有关,那是通向正宅必经之路。
  东院门外,虽是一片山坡,但因为这一带景色宜人,因地制宜,在花林中建了几栋精舍,作为来宾居住之所(石中英住的涵春阁,原是专为华山掌门人祝景云准备的)今天来的宾客,佛了祝景云住在爹书房里,其余的人,自然全都安顿在几处精舍之中。
  东院门距离书房最近,自然也不能关了。
  石中英知道,要去后院,只有两条路:一是由东院门穿过三进正宅,这当然不能走,此刻虽是子夜;每一进院落,可能都有护院的人。
  第二条路,那就是从山坡上去,绕过庄院,到了后院墙外,再越墙进去,这样就不虞被人发现。
  主意既定、就循着花林间的小路行去。为了小心起见,他仍然藉着树林掩蔽,一路耳目并用,丝毫不敢疏忽。
  这原是他自己的家,本来用不着如此小心。但他是为了进行调查阿荣伯被害之事而去,对方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移尸灭迹,做得不留半点破绽,足见不是一人所为,而且他们可能有一伙人。
  自己不知对方底细,行动当然越隐秘越好。打草惊蛇,反而会使他们提高警觉。
  石中英一路耳目并用,小心行进,老实说,他在狄谷九易名师,十年苦练,在他进行之中,三丈之内,别说是人,就是飞花落叶,也瞒不过他的耳朵,但就在他闪入一条盘行山脚的岔路之际,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之声。
  这脚步声少说也在八九丈以外,听声音当在两人以上,而且走的极快,不过转眼工夫,已经到了五丈来远。
  石中英本已闪入岔路,此时很快闪到一棵树后,藉着暗影,隐住身子,正待举目看去!
  石中英听得出来,这是八卦门掌门人高翔生的声音。
  第一个人正是,总管屈长贵,他走在前面,自然是领路了。
  第二个果然是八门的掌门人高翔生!
  第三个人;身材高大,头戴着黑色毡笠,而垂黑纱,身、上穿着一件黑袍,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
  此人一身装束,就使人有诡异之感。
  石中英心头不禁暗暗一动,付道:“他们莫非…”
  他无暇多想,急忙闪出岔路,远远尾随着三人身后,跟了下去。
  走没多久、前面三人,折入另一条小径。
  这条小径,斜斜向上,隔着一条小溪,迎面一片松林之间,隐绰绰出现了一幢楼字。
  石中英曾听祝琪芬说过,松林间的一座楼字,叫做“听涛楼”,四周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松。
  就在前面三人走迎溪之际,忽然从溪边一株大树上,飘落一条黑影。只要看到他落下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已是江湖一流身手!
  走在前面的总管屈长贵脚下一停,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了?”
  那人也以极低的声音答道:“没有动静,他好像已经睡了”
  屈长贵一挥手道:“走。”
  四人轻快的从一条小石桥上行了过去。
  他们说的虽轻,但石中英藉着树林暗影,已经悄悄掩近,自然全听到了。心中愈觉惊疑,暗暗忖道:“这听涛楼上,住的不知是谁?高翔生,屈长贵不知有何图谋?”
  心念转动,立即施展轻功,越过小溪,避开正面,一路穿林而入,抢在四人前面,掠上山腰一片平台的侧面,再绕到听涛楼后面。
  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已从前面石级,走上平台,到了听涛楼的前面。
  只听屈长贵的声音,在楼外叫道:“桂香。”
  接着灯光亮处,一名青衣使女启开而出,看到总管,立即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屈长贵一摆手,昂首朝里行去。
  高翔生和头戴毡笠的黑衣人,举步跟着走入。
  只有最后一个身穿天青劲装的护院汉子,站在门口,没跟进去。
  石中英轻悄悄的纵身跃上屋檐,掩近后窗。
  只听楼梯响起一阵脚步之声,那是三人已经上楼,一齐进入中间一间起居室。(楼上共有三间)
  接着但听那青衣使女的声音,用手轻轻叩左首房门,说道:”李帮主,屈总管求见。”
  石中英暗道:“原来这里住的是龙门帮李帮主。”
  他因那使女叩的是左首房门,立即左首一个窗户移去。
  身形堪堪蹲下,就听独角龙玉的声音“哦”了一声,说道:“请进。”
  青衣使女推门而入,先行点起了几上灯烛。
  石中英因两扇板窗业已关起,(从前的窗户,外面是两扇木板窗,里面才是糊纸的花格子窗)暗凝指力,在木板窗上点了一个小孔,凑着眼睛,朝里看去。
  只见房中摆设精致,独角龙王身披青缎长袍,站在床前。
  总管屈长贵躬着身,一脸堆笑的趋了进来,连连拱手道:“惊扰帮主了。”
  独角龙王点点头道:“屈总管好说,不知总管深夜而来、有何见教?”
  屈长贵连说“不敢”,接着道:“在下是陪同高掌门人来的。”
  独角龙王听的一怔,急忙问道:“高掌门人现在那里?”
  屈长贵道:“就在外面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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