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劍公子
  作者:東方玉
  第一章 重重疑問
  第二章 重重疑雲
  第三章 真假竜王
  第四章 地室救人
  第五章 早有預謀
  第六章 真假火竜
  第七章 十二煞手
  第八章 真假公子
  第九章 逐一收伏
  第十章 敵我難分
  第十一章 肅清賊黨
  第十二章 酒樓奇遇
  第十三章 忘年兄弟
  第十四章 深入苗疆
  第十五章 苗女情深
  第十六章 寒衣隧道
  第十七章 誤會重重
  第十八章 巧得火丹
  第十九章 彩衣老姬
  第二十章 救出盟主
  第二十一章 又是詭計
  第二十二章 以寡敵衆
  第二十三章 度厄金針
  第二十四章 處處陰謀
  第二十五章 陰謀敗露
  第二十六章 石窟中計
  第二十七章 霍山會師
第一章 重重疑問
  三月,這是春花最明媚的季節!
  在桐柏山的南首,有一座幽𠔌,叫做“狄𠔌”。
  𠔌中遍山都是桃李,每年春天,𠔌暖地幽,桃李盛開,繁花如錦,落英繽紛,四十裏香沾衣襟,幾疑身在桃花源中。
  這裏有一種小禽,翠緑可愛,鳴聲特別清脆悅耳,名搗樂烏,別處所無。
  花林深處,清溪漏漣,緑草如茵,臨溪有一座六角亭,亭上有一方扇形小匾,形式古雅,中間寫着朱紅的篆書“忘機”二字。
  不知是亭名忘機?
  還是在亭中靜坐,可以忘機?
  總之,這裏的景色。確可使人俗慮盡滌,淡然忘機!
  從茅亭穿行麯折花徑,有竹屋三檻,雖是竹離茅檐;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花徑何麯折?花影何繽紛?花徑不曾掃;花香到柴門!
  這是高士棲隱之處!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
  晨喊斜斜的透過花林,花影迷離,花徑上,正有一個葛中布衫。濃眉銀髯的老者,手策竹築,緩步煎行。
  稍後,是一個年僅弱冠的藍衣少年,他跟在老者身後,神色十分恭敬。
  葛中老者跨進茅亭,就在臨溪的一張白凳上坐下,他目光不期而然的望着清溪,口中感慨而低沉的說道:“逝者如斯,不捨晝夜!”
  緩緩擡頭,看了藍衣少年一眼,一手摸着他拂胸銀髯,徐徐道:“中英,你今年二十一歲了,記得十歲那年,為師把你接到這裏來,已經整整十個年頭。。。。。。”
  他一開口;石中英就已聽出他不是昨晚和自己一同吃晚飯的那一位“師父”
  儘管面貌一般模樣,聲音和說話的櫥氣、完全不同。那是另外換了一個人!但對石中英來說,這己經並不稀奇。
  他還記得十年前,父親命自己拜老人為師、當時就隨着老人遠行,來到這座𠔌中;從沒出𠔌一步。
  前三年,老人親自教自己練功打坐,竪蜻蜓,還一直是他;但三年後,就自己記憶所及,前後已經換了八個人。
  他們同樣面貌,同樣衣衫,你一覺起來,第二天早晨就換了一個人的聲音。
  你幾乎認不出;但你不用認,因為他還是你的師父,衹是教的武功不同而已。
  石中英年紀漸漸大了,心裏也有些明白。
  這些人不是昏己父親的朋友,就是自己師父的朋友,他們都是教自己武功來的,武功教會了;就要換一個教。
  因此,這些“師父”,有的住了一年以上;有的七八個月就走,這是隨他教的武功而走。
  最使他弄不懂的,他們明明不是一個人,何以要裝扮成一個人的模樣?
  正因為他們都裝扮成一個人的模樣,不禁使石中英起了懷疑,到底自己第一次拜的師父、是不是真面目?
  因為他面前坐着的老人,他一聽口音,就是自己第一次拜師的師父。是他把自己帶到這裏來的,一別十年,終於又看到他了,他是自己真正的師父。
  石中英心頭有些激動,口中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葛巾老者目光之中,流露出慈愛的神色;緩緩的點了點頭,表示對石中英深為嘉許,但也隱藏着一份淡淡的憂慮!
  “十年,你學到了不少的東西,也聽到不少江湖的變故…但你仍是一個孩子,一個連一點江湖閱歷也沒有的大孩子,而你卻要去承擔一件最艱巨、最艱險的任務,師父真為你擔心…”
  石中英聽得有些似懂非懂,擡頭道:“師父要弟子去辦一件事麽?”
  葛巾老人微微搖頭道:”不是師父,那是你爹要你去做的事。”
  石中英已經十年沒和父親見面了,心裏自然時常懷念着爹,但十年來,每一天的功課,都排的很緊,師父督促又嚴,他雖然想念着爹,但差不多連想念的時間都沒有;現在聽到師父說出爹要自己去辦事,心頭不覺一陣興奮,急急問道:“師父,爹要弟子去做什麽事麽?”
  葛巾老人道:“叫你為武林正義去奮鬥。”
  石中英迷惘的道:“為武林正義奮鬥?那是做什麽事?”
  葛巾老人道:“你目前不懂,等踏進江湖,慢慢就會懂的,這是你爹十年前决定的事,你現在不用多問。”
  石中英張了張口,還沒開口。
  葛巾老人又道:“你大概已經知道,教你武功的人,不是為師一個。”
  石中英點點頭。
  葛巾老人又道:“除了聲音,他們面貌衣着,都和為師一樣,你知道為了什麽?”
  石中英道:“弟子就是不明白……”
  葛巾老人微微一笑道:“那是為了保守機密。”
  石中英仰臉問道:“那是為什麽呢?”
  葛巾老人葦爾笑道:“為了不讓你知道的太多,因為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石中英心頭疑團愈來愈多。
  少年人心裏不能有疑問,有了就想打碎砂鍋問到底。
  他暗自忖道:“那究竟是為什麽?”
  但他還沒有問出來!
  葛巾老人已經知他心意。接着道:“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大局,哦……”
  他忽然“哦”了一聲、問道,“這三個月來,你已經能夠把所學的武功,全都可以雜湊起來,靈活應用了?”
  石中英道:“是的,這三個月師父教的就是要弟子把十年來所學的拳掌劍法,拆散開來,拼湊着練習。”
  葛巾老人點點頭道:“好,這是最重要的;你要記住今後你衹能使雜湊的武功,不準使出整套的拳劍來,如果有人問你師父是誰?你知道該怎麽說麽?”
  石中英道:“師父從未告訴弟子,弟子正想問你老人傢呢?
  葛巾老人道:“這裏叫做狄𠔌,你就說師父叫狄𠔌老人好了。”
  石中英心中暗想:“這狄𠔌老人,不知是不是真是師父名號?心中想着,忍不住問道:“師父,弟子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葛巾老人笑道:“為師知道你有許多疑問,好吧,你要問什麽?”
  石中英的道:“這十年來,弟子計算教弟子武功的,連你老人傢在內,至少有九位師父,他們都改扮成你老人傢模樣,直至、最近一位師父,教弟子易容變音之術,弟子纔知道他們全是經過易容而來,衹不知你老人傢……”
  葛巾老人不待他說下去,點頭笑道:“孩子,不用說了,你說的不錯,他們都是經過易容而來,為師可以告訴你為師的自然也不是本來面目,因為你衹要知道狄𠔌老人就好。”
  口氣微頓,接着說道:“好了,為師昨晚趕來,就是因為你已經可以下山,當然,第一件事,你應該回傢去看看你爹……但你必須切記在心,就是親若父子,你在這裏的一切,都不準吐露衹字,還有,當年你爹要為師帶你出來之時,你爹嚮人宣稱,你是失足落水,撈不到人,你這次回去,也衹能說是被為師從江裏救起來的。”
  石中英聽到這裏,又想發問。
  但葛巾老人不容他開口,接下去道:“救你的人,當然就是狄𠔌老人,他是住在狄𠔌的採藥老人,武功並不高,把你帶來狄𠔌,傳給你的衹是幾手莊傢把式,因此你衹能使出三成武功,當然,你爹心裏知道,因為為師是他多年老友,這是一件十分機密之事,你爹决不會問你,就是問你,你也不用說,這也是你爹要為師囑咐你的,你必須嚴守機密,知道麽?”
  石中英聽師父說的鄭重,這就點頭道:“弟子自當緊記。”
  葛中老人頷首道:“好,現在你可以走了,孩子;記着,行走江湖,衹有左手劍訣指着眉梢的,就是白己人。”
  石中英本來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他雖然也時常感到有些疑問,那衹是好奇罷了,但今天師父對他說的話,好像隱藏着一件極大秘密,使他心裏,打起一連串的問號!
  為什麽?
  為什麽?
  可是他又不敢多問,師父不是說了麽?他們為了不讓自己知道大多,因為自己知道的愈少愈好。
  他心情感到沉重,腳步也是沉重的,走出狄𠔌,踏上歸途。
  石傢莊,在安徽含山縣南門外石門山南麓。
  石門山石壁峭立如門,有𠔌道十裏,以通行濃往來,石傢莊本來衹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莊,但自從六合劍石鬆齡接掌六閤門之後,衹要提起石門山石傢,武林中可說是無人不知。
  近鄉情更怯!石中英走完了十裏長的𠔌道。
  這裏本來是一條街,沿着山溪的小街。兩邊各有一排矮小平房,有雜貨鋪,有糕餅店,也有臨時給過路行商打尖的小茶館,兼賣酒飯。
  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他還記得小時候,騎上石榮的肩頭,從小街經過。
  有時候石榮牽着他小手,去賣餅餌,他就坐在長根司務糕餅店的長櫃上,吃緑豆糕。
  他也曾偷偷的溜出大門,走到溪邊和小鎮上的小孩子一起丟石子,兒時的景物,雖然模糊;但模糊的印象,是深刻的。
  如今這條小街,不見了!
  倆排矮房子,也不見了。
  小街,已經變成了平坦寬暢的石板路面,衹有麯折的山溪,依然靜靜的環着山麓。
  石板路足可容得四匹馬並馳,一直通嚮一座廣大的莊院,矗立在山麓之間。
  說它新,當然就是在他離傢後的十年中蓋的。
  他幾乎認不出那是原來的傢!
  他緩緩穿過一片柔軟的草坪——廣場,漸漸的走近大門。
  但他在距離高大門樓還有六七丈遠,就開始越趄起來!
  十年,景物全非,這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傢?
  大門敞開着,他遠遠可以看到裏面,朱紅釘着金黃銅釘的二門。
  二門當然關着;但大門裏面,兩旁各一條長凳,嘗上坐着兩個一身青色勁裝的壯漢。
  這兩人本來翹着二郎腿,好像正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他們雖然坐在門內兩側,但因居高臨下,(從石階上去,至少有四五級)視野廣阔,石中英在大門前越趄不前,張張望望的模樣,他們自然看到了。
  於是左首那個漢子忽然站了起來,跨出大門,望着石中英,一擡頭,大聲道:“喂,小夥子,你是做什麽來的?”
  這喝聲,這神氣,就是豪門豪奴的口吻!
  大有盛勢凌人之概!
  石中英並未介意,他走上幾步,抱抱拳,問道:“請問一聲,這裏可是石傢麽?”
  那漢子倒也有些眼光,等石中英走近,看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藍布長衫,但氣字卻是不凡,稍微收斂了些。說道:“沒錯,這裏是石府,你要找誰?””
  石府,沒錯了!
  石中英心頭不禁又浮起疑問!
  爹雖是六閤門的掌門人,但他老人傢一嚮持傢嚴謹,以“詩禮傳傢”自居,决不會有這等排場。
  他仍然不敢確定這是自己的傢!
  望望那漢子,他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在一般江湖人之下;爹不可能用上幾個護院武師。
  他帶着些懷疑問道:“請問這時可是六閤門掌門人的傢麽?”
  那漢子哈的笑出聲來,同樣以懷疑的眼光看了石中英一眼,纔道:“石傢莊是盟主的府第,天下盡人皆知,你到底要找誰?”
  “盟主府第”,這四個字,聽得石中英不禁又是一怔!
  “盟主”?爹當了什麽“盟主”?
  石中接着又問道:“請問老哥的盟主,就是六閤門石掌門人麽?”
  那漢子漸感不耐,大聲道:“盟主自然是六閤門的掌門人,這還用問?你是從那裏來的?叫什麽名字?”
  右首那人探出頭來,道:“老劉,你和他羅嗦什麽?這小子追根問底的,路數不對。”
  石中英聽他口氣,宅中主人,是爹已無疑問,這就含笑道:“我叫石中英,石掌門人就是傢父。”
  左首那個漢子瞪大眼目,問道:“你小……”
  他想說道:“你小子鬍說八道”,但看看石中英的面貌,確有幾分和盟主相像,天下雖大,可沒有人敢上門來冒充盟主兒子的。
  “小”字下面突然剎住,接道:“你說什麽?你叫石中英,是盟主的公子?”
  石中英點點頭道:“不錯,我就是石中英。”
  右首漢子也倏地站了起來,說道:“老劉,你聽這小子鬍吹,沒錯,盟主有一位公子,叫做中英,但早在十年前失足墮水死了,這小子敢情是吃了豹子膽,居然異想天開,敢到這裏混充公子來了!咱們把他拿下了再說。”
  石中英站立不動,說道:“我就是十年前失足落水的石中英,你們不認識我,傢裏總有認識我的人;我要進去見爹,你們如果不相信,就跟我進去。”
  說完,從容舉步,走上石階,要待朝裏跨去!
  兩個漢子看他說話神情,不似有假,一時倒也不敢得罪,左首漢子慌忙攔着陪笑道:“公子且慢,你自稱是盟主的公子,但咱們都是下人,奉命輪值,若是讓人擅自闖入府去,咱們都得受責,這樣好不,公子方纔不是說府裏總有人認識你,對不!那就請你在這兒稍待,小的進去請管傢出來看看,也許他會認識公子。”
  石中英頷首道、“好吧,你去叫管傢出來。”
  左首漢子答應一聲,飛快的轉身往裏載去。
  過沒多久,從裏面急步走出一個六十多歲老蒼頭。
  左首漢子跟在者蒼頭身後,指指門口,說道,“老管傢,你出去看看,認不認識他?”
  老蒼頭頭髮已經發白,背也有些彎了,但石中英一眼就認出那老蒼頭就是從小帶着他玩,也經常把他騎在肩頭的阿榮伯一石榮!
  十年了,年歲不饒人,他已從一個孩童,長大成人,阿榮伯自然老了!
  石中英衹覺心頭一陣激動,忍不住叫道:“阿榮伯。”
  石榮暮地一怔,他望着門前這個長大成人的藍衣少年,拭拭眼睛,驚喜的道:“少爺,果然是少爺口來了。”
  帶着顫聲,三腳兩步奔出了大門去,上把抱住了石中英,熱淚盈眶的道:“少爺;天可見憐,你終於平安的回來了,老奴當年……”
  他想說:“老奴當年聽到你落水,不知有多傷心?”但底下的話,他並沒有說出來。
  石中英感動的也有些眼眶濕潤,問道:”阿榮伯,你一眼就認出是我了?”
  石榮拭拭老淚,笑道:“少爺是老奴一手帶大的,別說看人,衹要少爺一開口,聽聲音,也就聽得出來。”
  右首漢子道:“老管傢,這位真是少爺麽?”
  石榮像是有着滿腹牢騷,重重哼一聲道:“石榮年紀大了,眼可沒瞎,連少爺都會認錯?”
  左首那個漢子陪笑道:“老管傢認得出來,那就沒錯了,老張,咱們還不快見過少爺?”說着,兩人果然一齊屈下一膝,跪伏下去,連連磕頭道:“小的該死,方纔不知真是少爺回來了,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少爺開恩。”
  石中英道:“你們快起來,不知不罪,我怎會怪你們?”
  兩個漢子一齊從地上爬起。
  右首漢子低低的道:“老劉,你守着,我進去稟告總管—聲。
  轉身疾快的往府裏奔去。
  石榮道:“少爺,你回來了就好,老奴領你見老爺去。”
  石中英隨着他跨進大門,一面問道:“阿榮伯,咱們的房子,怎麽都改建了?”
  石榮道:“那是因為老爺當上了武林盟主,經常有各地一方雄主,或是某幫某派的掌們人前來拜會,舊房子不夠寬敞,纔改建的,算起來,也有六七個年頭了。”
  石中英道:“爹當上了武林盟主?”
  石榮道:“這是各大門派公舉的。”
  石中英又道:“那麽街上那些小店呢,怎麽都拆掉了?”
  石榮道:“也是因為老爺當上了武林盟主,這條街,一面臨溪,街道本來就狹,為了拓寬路面,這兩排店鋪就不得不折除……”
  石中英心中有些不以為然,問道:“那麽他們搬到那裏去了呢?”
  石榮笑了笑道:“不遠,就在三裏外獅子山腳上,大傢仍然叫它石傢大街,是老爺出資給他們蓋的店鋪子,幾時老奴帶少爺去瞧瞧,生意真不錯,自從老爺當了武林盟主,連石傢大街,都熱鬧起來了。”
  石中英想起兒時情景,忍不住問道:“長根司務呢?還開不開糕餅店了?”
  石榮笑了起來道:“還開着,少爺,你還記得他們做的緑豆糕麽?那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東西。”
  石中英也笑着道:“自然記得,長根司務的緑豆糕,不但甜,而且豆沙多;但是我想念他們,我小時候認識的那些人。”
  石榮道:“少爺認識的人,都很好,像賣麻粟的阿義,賣包幹的阿順司務,賣糖果的成康,連同長根司務,從前都是小鋪子,如今店面都開的大了……”
  兩人一路談着,拐進二門左首一道長廊,正行之間,衹見回廊轉角處,正有一個人急步走出。
  這人中等身材,凌眉鷂目,面頰瘦削;八字鬍子,年在四旬開外,身穿一件天藍綉花長袍,迎面笑吟吟的走來。一眼瞧到石榮陪着石中英進來,立即含笑道:”老管傢,這位就是剛回來的公子麽?”
  石榮臉上沒有一點笑容,衹是點點頭道:“正是咱們的少爺。”
  藍袍中年人慌忙趨前一步,雙手抱拳,連連打拱道:“在下屈長貴,見過公子。”
  石中英連說:“不敢。”
  心中覺着奇怪,此人既不像傢中下人,又不像賓客,不知又是什麽?這就回頭朝石榮問道:“阿榮伯,這位是誰?”
  石榮衹是冷聲說道:“他是咱們石傢莊的總管。”
  石中英暗暗覺得奇怪,忖道:“咱門傢裏,還有總管?”
  心中想着,不覺又朝屈長貴打量了一眼,衹覺此人一臉笑容,人倒挺和氣的,石榮好象對他有些意氣。
  屈長貴早已陪着笑道:“盟主就在書房,在下陪公子進去。”
  石榮冷漠的道:“不用了,老奴會陪少爺進去的。”
  屈長貴依然含笑道:“老管傢說的也是。”
  他側身讓兩人走在前面,然後隨在兩人身後而行。
  經過一重院子,長廊盡頭,有一個月洞門,門內是另外一個院落,花木扶疏,一排三間精捨;門前搭着紫藤架,風和花香,深得寧靜之趣。
  石中英隨着石榮,剛走近書房,就聽屋中傳出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石榮,聽說英兒當年墜水未死,已經回來,可是真的麽?”
  石中英離傢十載;但爹清朗聲音,聽來和從前絲毫沒有改變。這是十年來多麽懷念,多麽親切的聲音!心頭頓時感到一陣無比的激動。
  石榮早已搶着答應:“回老爺,這是真的,真是天大的喜事,少爺已經回來了!”一面急着回頭道:“少爺,快…進去。”
  石中英眼已經滿含着淚水,一步跨進書房,就看到迎面站着一個頎長的人影!
  這人修眉朗目,面貌清愜,雙鬢微見花白,飄逸之中帶着點嚴肅!
  那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爹,還是誰來?
  “爹!”石中英十年來積壓在心頭的這聲“爹”叫出口來,人已撲地跪倒地上,淚水也隨着奪眶而出。
  六合劍石鬆齡終究是修養功夫極為精純的人,神情鎮定如恆,衹是雙目炯炯凝視着石中英,漸漸面有凄容,目中也隱含淚水,點頭道:”果然是英兒!”仰首嚮天,徐徐說道:“這是上蒼保佑,不絶我石氏之後…”
  說到這裏,兩行老淚,已經從面頰上直滾下來!
  這是至情流露,深情感人!
  石榮陪着少爺雙雙跪地,嚮老爺勸慰道:“老爺,少爺回來,這是天大的喜事,老爺該高興纔對。”
  石鬆齡噙着淚光,舉手拭了一下,點點頭道;笑道:“老夫自然高興,唉,石榮,老關當年眼看英兒失足落水,那份悲痛,簡直如摧心肝,真沒想到十年之後,英兒還能活着回來,而且已經這麽大了。”伸手拉着石中英;溫言道:“孩子,起來,十年了,咱們父子重逢,當真恍如隔世,你讓爹仔細瞧瞧。”
  屈長貴在旁笑道:“這是盟主盛德格天,公子才能化險為夷。”
  石鬆齡沒有理他,拉着石中英的手、走進書房,自己在一張紫檀雕花椅坐下,目光慈祥,從上到下,仔細的打量他,藹然笑道:“孩子,你也坐下來,為父有話問你。”
  石中英應了一聲“是”,在爹下首的椅子坐下。
  石鬆齡回過頭去,朝屈長貴吩咐道:“屈總管,老夫今天不見外客,沒有什麽重大的事,你一律給我回了就好。”
  屈長貴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石中英心中暗道:“爹爹當了武林盟主,看來果然比從前忙得多了。”
  石鬆齡回頭望望石榮,和聲道:“石榮,你也坐下來。”
  石榮站在一旁,惶恐的笑道:“老奴從前跟老爺練過幾手拳腳,腰腳還健,站一會還挺得住,再說,老爺的書房裏,也沒有老奴坐位。”
  石鬆齡知道石榮為人拘謹,衹是望着他淡淡一笑,沒有再說,回頭朝石中英問道:“孩子,你當年失足墜水,被洪水衝去,不知是什麽人把你救起來的?”
  石中英因師父已有交代,心知自己從師學藝,是一件極端機密之軋爹自然知道,他老人傢要這麽問,自然是為了自己突然回來,好對外加改解釋。這就恭謹的答道:“孩兒是被一位過路的老人救起來的。”
  石榮在旁插口道:“阿彌陀佛,這人真是咱們石傢的大恩人。”
  石鬆齡一手持須,註目問道,“這位老人傢姓甚名誰?”
  石中英道:“他是孩兒的師父,叫做狄𠔌老人,是位採藥的藥師。”
  石鬆齡道:“你跟了他十年?”
  石中英道:“是的,師父常年都在山中採藥,也教孩兒武功!”
  石鬆齡微微一笑道:“他也會武功?”
  石中英道:“師父說:在山中採藥,時常會遇上毒蛇猛獸,練武可以防身。”
  石鬆齡問道:“他教你一些什麽武功?”
  石中英道:“除了練功,師父還教孩兒幾套拳法,腿法、和一路叉法。”
  石榮忍不住問道:“他怎麽不送少爺回來呢?”
  石中英道:“師父也問過我,但我衹知道咱們傢住在百傢大街。”
  石榮急道:“我的少爺,咱們這裏是石門山石傢莊,你說石傢大街,你師父怎會知道?”
  石鬆齡持須笑道:“英兒那時不過是個十歲的孩童,那會知道的那麽多?”
  石中英心中暗道:“爹果然是和師父說好了的。”
  石鬆齡接着問道:“那你如何會找回來的呢?”
  石中英道:“那是三個月前,師父有二次從城裏回去,忽然問起爹的名字,孩兒說出你老人傢的名諱,師父忽然拍着大腿笑了起來,並說:“那就沒錯了,他說孩兒可能就是石門山石傢莊的人,說要送孩兒回傢來。”
  石榮急問道:“少爺,你師父也來了,他人呢?”
  石中英道:“師父把孩兒送到含山,就回去了?”
  這些話,自然都是狄𠔌老人教的,自然也是早和石鬆齡約好的。
  因此,石鬆齡聽的不住點頭。
  石榮輕“唉”一聲道:“這位老人傢不但是少爺的救命恩人,也是少爺的師父,十年養育,恩重如山,少爺怎好讓他過門不入,就這樣走了呢?”
  石中英笑道:“師父說他老人傢是山野之人,我回來了就好。”
  石鬆齡微微頷首,嘆息道:“你師父是林下隱士;世外高人,自然如閑雲野鶴,不慕浮名,是以不願和為父相見,唉,為父當了六年武林盟主,終日俗芳纏身,像你師父這樣的人,失之交臂,實在可惜。”
  石中英心中暗暗好笑:“爹明明和師父是老朋友,裝作的真像,看來自己在巡𠔌學藝之事,果然是十分隱秘的了?但不知這是為了什麽?”
  正在思忖之際,忽聽走廊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腳步聲快得像一陣風,人還未到,已經響起一串銀鈴般的聲音,叫道:“幹爹,聽說外面來了一個叫石中英的人,就是幹哥哥……”
  說話的又嬌、又脆,又快、又急,話聲未落,人已掀簾而入!
  那是一個緑衣少女,身上穿的是一件翠緑的春衫,窄窄的腰身,窄窄的袖子,胸前綉着碗口大一朵鵝黃的花朵,配一條曳地百悄長裙,卻是天青色的!
  使人一眼就看得出這少女一定很懂得穿衣服,顔色配得很好;清新脫俗!
  她不過十八歲,生得很美,筆直的鼻子,新月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配上紅菱般的小嘴,桃花般的臉頰,還有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如此美麗的姑娘,天下雖大,未必多見!
  多上幾個,豈非會天下大亂?
  她後聲未落,人已跨進屋子,這下,她窘住了!
  因為她看到屋子裏已經多了一個藍衣少年!
  他,豈非就是她方對”口中叫的“幹哥哥”?但他,她並未見過面,對一個未曾見面的人,就叫他“幹哥哥”,豈不羞人?何況他又是這麽一個英俊少年!
  她臉上忽然飛起一片紅暈,裊裊婷婷的在門口站停下來,低着頭,咬着嘴唇,若不勝情;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卻正在偷偷的瞧着石中英。
  石鬆齡目光一擡,藹然笑道:“琪兒,快過來,他不是外人,就是十年前失足墮水的英兒,你們是幹兄妹,快來見個禮。”一面回頭朝石中英含笑道:“英兒,她是你祝伯伯的女兒,叫祝琪芬,拜在為父膝下,你叫她妹子就好。”
  石中英雖然十歲就離開傢、但爹提起祝伯伯,他就想起來了。
  祝伯伯好像叫祝景雲,是華山派的掌門人,和爹最為莫逆,一年之中,總要到石傢莊來上一兩次,每次都要盤桓上幾天才走。祝伯伯也最喜歡自己,每次來,都要帶來不少吃的玩的東西。
  他聽了爹的話,已經站起身來,但臉上不禁有些紅。
  祝琪芬也果然款步盈盈的走了進來,帶着紅暈的臉上,豔若朝霞,朝石中英嫣然一笑,低着頭低低的叫了聲:“大哥。”
  石中英的臉更紅,連忙還了一禮,也叫了聲:“妹子。”
  石鬆齡看着這一對小兒女,似是老懷頗為欣慰,持須說道:“琪兒,還是你領英兒去吧,看看他喜歡住在那裏?”
  祝琪芬眨着一雙晶晶發亮的眼睛,偏頭道:“幹爹是要我領大哥去看看,那一個房間比較合適?”
  石鬆齡點點頭道:“正是。”
  祝琪芬忽然甜甜一笑道:“那就不用看了,東院我爹註的涵春閣,一切都是現成的,衹要被褥換一床就好,我猜大哥一定會滿意。”
  石鬆齡笑道:“那是給你爹準備的,你爹來了呢?住到那裏去?”
  祝淇芬道:“爹就是來了,每晚不是都在書房和幹爹下棋、飲酒,再不就論茗談天,十天裏也住不上一二天,幹脆叫爹住在書房裏好啦!”
  石鬆齡含笑點着頭道:“也好。”
  石中英聽爹和祝淇芬的口氣,好像那“涵春閣”,是專為祝伯伯準備的,這就說道:“那是祝伯伯住的,我隨便那裏都可以。”
  祝淇芬嬌憨的一笑道:“你不用管,來,我們走。”
  說着,轉身朝外就走。
  石中英道:“爹還有什麽吩咐?”
  石鬆齡揮揮手道:“你快去吧,淇兒會替你安排的。”
  石中英行了一禮,纔回頭朝石榮道:“阿榮伯,我先走了。”
  石榮道:“少爺先請,老奴也有事要走了。”
  石中英掀簾走出書房。
  祝滇芬已經站在長廊轉角處,輕輕蹙了下眉,嬌笑着說道:“你這人有些婆婆媽媽!”
  她好像已經和他很熟了。
  石中英臉上微微一紅,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祝淇芬舉起一隻纖纖玉手,輕輕掠了鬢邊被春風吹散的秀發,和他走成並肩,偏頭問道,“大哥,這十年來,你一直住在那裏?”
  石中英道:“一直隨着師父。”
  祝淇芬斜脫着他,問道:“學武功?”
  石中英道:“師父是採藥的,我跟着師父到處採藥,師父也教我練武。”
  祝淇芬道:“你武功一定很好了,不知練的是什麽功夫?”
  石中英不好意思的道:“我練的還是些莊稼把式,像‘六路短拳’,‘三十六路長拳’,“螳螂拳’,還有‘十二路彈腿’,”一路打虎叉法’。”
  祝淇芬抿抿嘴,想笑,但她沒有笑出來,他說的這些拳法,都是江湖上極普遍的招術,武林盟主的公子,衹學了這些普遍拳法,教人會笑掉大牙。
  她咬着嘴唇,凝視了他一眼,問道:“大哥,你十年來功夫,衹學了這些拳法?”
  石中英道:“師父說過,任何拳法,“都有它的深奧之處,一個人練武旨在防身,藝在精,不在多。”
  祝淇芬道:“大哥的師父一定是位高人了?不知是誰?”
  石中英道:“師父衹是一位採藥的老人,叫做狄𠔌老人。”
  “狄𠔌老人?”
  祝淇芬訝異的道,“我怎會沒有聽人說過呢?”
  石中英笑道:師父除了採藥,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妹子自然沒聽人說過了。”
  他這聲“妹子”,聽到祝淇芬的耳裏,心頭忽然有一綫甜甜的感覺!
  出了東首一道腰門,就是一片花園。說它花園,其實是一大片山坡,外面圍着高墻,山坡間,茂林修竹,雜以桃杏,又因地製宜,建了幾幢小摟;又引來泉水,麯折成溪,溪上加以板橋,有白石小徑,麯折相通。
  如今正是春光最好的時候,桃杏盛開,雜花如錦。
  祝滇芬回眸笑道:“你看,涵春閣,就是在那裏了,景色好不好?”
  伸出一根纖纖玉指,便朝一片花林中指了指。
  石中英隨着她玉指看去,果見一片花林中,露出了一角小樓。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身側傳來一陣非蘭非麝的花香,煎人欲醉!
  石中英聞不出這是什麽花香,忍不住回過頭去。
  花間小徑,自然極狹,祝滇芬指點着說話,自然和他靠得極近。他這一回頭,纔發現這股淡淡花香,是從祝淇芬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分不清是從她袖口,領口,還是秀發上,反正他聞到了。
  一時不禁聞的臉紅心跳,眼前一片花林,都有些模糊不清。
  祝琪芬看他沒有作聲,衹是望着自己袖管發呆。
  她袖管本來就窄,這一伸手朝前指點,就露出了半截像羊脂白玉的手腕。她的纖手、玉腕,當然都很美,都很好看。
  祝滇芬臉上又起了一陣紅暈,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怎麽會時常臉紅。但她的眼睛裏卻在閃着光,似乎隱藏着什麽秘密。
  兩人緩緩的踏着白石小徑,走過小橋。
  橋下清流的溪流,照着一雙人影,好像發出輕柔的贊美。
  這是恬靜的聲音!
  涵春閣,是一個幽緻的竹樓。
  祝琪芬領着他走上小樓,樓上一共衹有兩間,一間較大的是起居室,陳設並不華麗,但一桌一幾,莫不古色古香,精緻絶淪。前面有一條小小的走廊,你可以扶着欄桿,看到遠山含翠,花林如錦。
  左首是一個房間,祝淇芬已經推開房門,回頭含笑道:“你來看看這房間是否滿意?”
  石中英雖然回到傢裏;但他對這個傢感到十分陌生,現在就像客人般的被招待着。他舉步走進房間。這間房,原是給華山派掌門人祝伯伯準備的,不用說,房中佈置,當然是精緻而雅潔的。
  石中英微微搖頭,望着祝滇芬道:“妹子,我不能註在這裏。”
  祝滇芬奇道:“為什麽?”
  石中英道:“因為這是祝伯伯住的。”
  祝淇芬嫣然笑道:“我方纔不是和幹爹說好了麽?爹來,讓他住在書房裏好了。”
  石中英道:“這不大好,我住到書房裏去,也是一樣。”
  祝淇芬咬着嘴唇,直是搖頭。
  她搖頭的姿態也很美!
  “不,你不知道,爹來了,幹爹和他商討武林大事,一談就談到深夜,有時下棋,有時候飲酒,時間晚了,就睡在書房裏,這是他們多年來的老習慣,你住在書房裏,並不方便。”
  石中英想想,她說的也是有理。
  祝淇芬沒待他開口,接着笑道:“告訴你,這間小樓,說是給爹準備的,其實衹是給爹放行李罷了,空着不是白空着,聽我的,你就住在這裏好了。”隨着話聲,輕盈的走過身去,走到左首窗下,伸手推開兩扇花格子窗,回頭招招手道:“大哥,你過來。”
  石中英身不由己的跟了過去。祝淇芬伸手一指,說道:“那邊一片竹林子裏,有一角小樓,叫做翠翎小築,我就在那裏。”
  石中英道:“你喜歡竹?”
  祝琪芬眨眨雙眸,說道:“我喜歡緑色。”
  石中英看她身上翠緑衣衫一眼,低聲吟道:“圓緊珊瑚節,鋒利翡翠翎!”
  祝淇芬甜甜一笑,道:“那是皮月休的句子,原來大哥也懂詩,‘翠翎小築’,是爹題的名,就是根據這兩句詩來的。”說到這裏,忽然“哦”道:“大哥,你剛回來,一定纍了,還是休息一回吧,我不打擾你啦!”
  石中英想說:“我不纍”,但這話豈不是等於留她,她雖是義妹,終究男女有別。
  祝琪芬走的很快,快到門口,忽然回過頭來,說道:“我去叫人給你換一床被褥,現在離吃飯還早,待會我會叫你的。”
  說完,轉身就走。
  石中英道:“不用換了。”
  她走簡直像一陣風,衹怕連石中英說的話,都沒聽見。
  石中英走過去,在臨窗一張雕花案樞椅上,坐了下來。
  離傢十年,回到傢裏,竟然如此陌生!
  除了爹,除了阿榮伯,自己簡直像在陌生人傢作客。他不禁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石中英才起身,就有一名青衣使女替他送來洗臉水。
  他盥洗完畢,使女就替他端上早餐。
  他在狄𠔌,一住十年,都要自己動手,如今回到傢裏,他真的變成了少爺,一切都有人伺候,而且伺候他的,是一名身材苗條,面貌娟秀的少女。
  光是這一點,就使他很不自在。
  他自然記得小時候,每天早晨,都要到爹的書房裏去請安。吃過早餐,他就步出“涵春閣”一路朝書房而來。
  剛走到長廊的轉角處,就聽到書房裏有人說話,而且話聲說的極輕!
  石中英自幼練功,而且經過當代九位高人的傳授,他的耳目,自然被訓練的特別敏銳。
  這長廊轉角處,和書房少說還有六七丈距離,書房中兩人的話又說的很輕,換了旁人,自然聽不清楚;但石中英聽來還是很清楚。
  那是總管屈長貴的聲音,說道:“是,是,回盟主,屬下昨天已經派人查了。”
  接着是爹的聲音說道:“如此很好。”
  他們自然是在談着公事,因為爹是當今武林盟主。
  石中英自然不會去註意他們的談話,這衹是無意中聽到的,他腳下絲毫不停,繼續朝前走去。
  衹聽書房中傳出爹的聲音說道:“屈總管,你去瞧瞧,外面是誰?”
  屈長貴方應了聲“是”
  石中英已經接口道:“爹,是孩子給你老人傢請安來屈長貴掀簾走出,堆起一臉笑容,躬身道:“公子早!”
  他不論遇上誰,都是笑臉迎人,一團和氣!
  石中英心中暗道:“屈總管真是一個好人,爹當了武林盟主,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來幫他做事。”一面連忙含笑點點頭道:“屈總管早。”
  說着舉步跨上石階。
  屈長貴替他掀起了簾子,直等石中英跨進屋房,纔悄然放下門簾,退了出去。
  石中英跨進書房,就恭敬的叫了聲“爹。”
  石鬆齡坐在一張高背虎皮交椅上,面露藹容,含笑道:“孩子,你這麽早,就到書房裏來作甚?”
  石中英道:“孩兒是給爹請安來的。”
  石鬆齡一手持須,掀慰的道:“難為你有這番孝心。”
  他口氣微頓,望着石中英道:“你跟師父練過幾年拳腳,根基紮的還不錯,為父是六閤門的掌門人,一生以六合劍馳譽武林,自己兒子,總不能不懂劍術,從現在起,你必須在傢裏安心練劍……”
  他緩緩從椅上站起,伸手在案頭取過一册不太厚的手抄本子,隨手遞了過來,坐下說道:“這是咱們六閤門的‘六合劍法’,共有六六三十六劍,這本子解說的頗為詳盡,捲首是六式本門練劍內功,練劍之前,必須先學會練劍內功。下面是三十六式劍法,都有圖文註解,你先把六式練劍內功練熟了,再循序漸進,依圖練習劍法,如有疑難之處,再由為父加以指點,你先拿去仔細研讀。”
  石中英在狄𠔌十年,就是沒練過“六合劍法”。因為“六合劍法”是六閤門的秘技,衹有六閤門的人才會,石中英的父親以“六合劍法”成名,師父自然不會教他“六合劍法”。
  石中英聽得大喜過望,慌忙雙手接過。說道:“孩兒自當謹記。”
  石鬆齡微微嘆一聲道,“為父自從當了武林盟主,這幾年來、武林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取决於為父,整天很少有空閑的時間,連教你劍法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不過這本劍譜,為父化了多年心血,纔手錄下來的,上面註解的很詳細……”
  剛說到這裏,衹見總管屈長貴匆匆走入,躬身說道:“啓稟盟主,腔炯派藍掌門人來訪。”
  石鬆齡倏地站起身來,一面朝石中英揮揮手道:“孩子,你回房去吧,為父要出去迎接藍掌門人,也許有什麽公事要談。”
  石中英一手捧着劍譜,躬身道:“孩兒告退。”
  石鬆齡沒等他說完,已經率同屈長貴,急匆勿的往外迎了出去。
  回到“涵春閣”,祝淇芬早已等在那裏,看到石中英回來,就迎着叫道:“大哥,你一清早跑到那裏去了?害人傢等你老半天。”
  她今天換了一套粉緑的衣裙,兩條烏黑的辮子;一直垂到胸前,辮梢上,結着兩條粉緑絲辮的蝴蝶結!
  看去更顯的清新活潑,人比花嬌!
  石中英不敢朝她多看,衹是笑着道:“妹子久候了,我是到爹書房去了。”
  祝淇芬目光朝他手上一溜,問道:“大哥,你真用功,手裏拿的是什麽書?”
  石中英笑道:“是爹給我的‘六合劍譜’,要我自己看着練……”
  祝琪芬小嚙一順,說道:“幹爹真偏心,我纏着要學,他老人傢衹教了我幾手,就說沒時間教,你纔一來,就把劍譜交給了你。”
  石中英道:“爹也是說沒時間教我,纔要我拿回來自己練,咱們以後一起練好了。”
  祝淇芬披披嘴道:“不知幹爹是不是肯傳給我呢?這是你們六閤門的獨門武學,江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獨門武學,都是傳媳不傳女的,我……”
  她原想說:“我衹是幹女兒呀!”;但她說到“傳媳不傳女”,忽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粉臉突地飛起一片紅暈,羞澀地低下頭去,沒再說話。
  石中英本來覺得她很會說話,也活潑,現在卻發現她很溫柔,很會害羞。
  過了好一會、祝淇芬臉上紅暈漸漸褪去,眨着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嫣然笑道:“大哥,你知道我一清早就來找你,有什麽事嗎?”
  她一笑,臉頰上就浮現出兩個小酒窩,很甜。
  石中英搖搖頭道:“不知道。”
  祝淇芬偏着頭道:“你猜猜看。”
  石中英道:“你不說,我如何猜得着?”
  祝淇芬眼波流動,輕笑一聲道:“你來。”
  伸手拉着石中英的手,朝房裏就走。
  石中英衹覺她拉着自己的手,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他從小就跟師父到巡𠔌去,一住十年,別說沒和女孩接觸過,連女孩子的影子,都沒見過一個。
  一回到傢裏,就遇上一個嬌滴滴的幹妹妹,一顰一笑,已經夠惹人憐愛。
  這下,她纖纖玉手,拉着他的手,就像通上了電,一時但覺面紅耳赤,心頭狂跳,嚎喘說道:“妹子,你這是做什麽?”
  祝淇芬拉着他的手,走進房門,纔放開手,指指床上,回頭瞟了他一眼,嬌笑道:“你瞧。那是什麽?”
  床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堆悄疊整齊,簇新的衣衫。
  有寶藍色,天青色,深銅色,和眼下最流行,最時新的鵝黃色、梅紅色,件件都是輕羅製成,色彩鮮豔奪目。
  石中英不覺一呆,問道:“這些衣衫,是妹子去買來的?”
  況淇芬甜甜一笑,道:“纔不是呢,街上買的衣服。裁剪不合身,手工又差,那怎麽能穿?”
  她輕盈的轉了個身,面對着石中英,接着說道:“這幾件衣服,是我昨晚逼着幾個嫫嫫趕夜縫製的,你快試試,合不合身?”
  她不待石中英開口,接着說道:“明天,有好多客人會來,我爹也要來,不給大哥趕製幾件衣服,怎麽出去接應賓客?”
  石中英聽的奇道:”明天有很多客人會來?傢裏有什麽事?”
  祝淇芬輕笑道:“有什麽事?明天是一年一次的例行集會、幹爹是武林盟主,還有兩個護法門派。一個是爹(華山派),另一個是八卦門的高伯伯,另外還有幾個,那是幹爹的朋友,也會一起來。”說到這裏,忽然咦道:“大哥,你快脫下來呀,試試合不合身,也好叫她們重新縫製。”
  她逼着他脫下藍布衣衫,然後取了一件梅紅色夾衫,雙手提着衣領,伺候道:“大哥,快來穿上看看。”
  石中英臉上一紅,詛泥的道:“妹子,還是讓我自己來穿。”
  祝琪芬笑着催道:“我說你這人。婆婆媽媽,沒錯吧?你是我大哥,我伺候你穿,這有什麽不對的。”
  石中英衹得伸手穿上衣衫,一面扣着衣鈕,覺得甚是合身,這就說:“妹子,你真能幹,好像量着我身裁的,衹是顔色太鮮紅了。”
  祝淇芬咕的笑道:“這是梅紅,不像大紅那麽刺目,是眼下京朝少年最流行的春裝顔色了。”
  她以欣賞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石中英,喜孜孜的挑着眉毛說道:“正好。再合身也沒有了,大哥穿上這件衣衫,纔是翩翩公子呢!”不待石中英開口,接着笑道:“我喜歡穿緑色,但大哥不能穿,否則變成慘緑少年了。”
  石中英笑道,“妹子真會說笑。”
  說着正待脫下。
  祝淇芬忙道:“大哥就穿着了,還脫下則甚?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顔色?”
  石中英道:“這都是妹子給我挑的顔色,我怎會不喜歡?”
  祝淇芬星眸之中閃過一絲喜悅,瞟了他一眼,輕笑道:“原來大哥也很會說話。”
  正說之間,衹見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了進來,朝祝淇芬福了福,說道:小姐,莊主有事相請。”
  祝淇芬輕輕皺了下眉道:幹爹又有什麽事了?一定是什麽東西找不到了,纔來找我。”
  一面回頭道:“大哥,我去去就來。”
  翩然朝門外行去。
  石中英看着她後形,忖道:“這位妹子,真是又聰明,又能幹,祝伯伯把她過繼給爹做幹女兒,自然是因爹傢裏沒人照料,纔要她來的。”
  心中想着,隨手拿起劍譜,走到窗口一張椅子坐下。
  翻開第一頁,見上面寫着:“六合劍譜,六閤門第十一代弟子石鬆齡沐手敬錄”字佯。
  他雖然十歲就是離開了傢;但爹這一手端正謹嚴一筆不苟的楷書,他一看就認識。
  這是“多寶塔碑”的字體!
  他不禁記得小時候,爹叫自己寫的情景,一筆一劃,都是爹握着自己小手寫的;今爹當上了盟主,連劍法都沒有時間教了,要自己練了,他心頭不覺升起一絲悵觸!
  離傢十年,好像父子之間的距離,也拉遠了。
  不,爹還是那麽慈祥,那麽關切自己,衹是當上了武林盟主,要處理許多天下武林大事,分去了對自己的敵犢私情。
  他一頁一頁往下翻,這册劍譜,共分上下兩捲。
  上捲記載的六閤門源流,論劍法,論練劍忌害,劍法歌訣,及六式練劍內功圖解。
  下捲纔是三十六路劍法的圖式,每式都有詳細註解。
  石中英掙下心來,一口氣把前面幾篇文字,都仔細的研讀了一遍。
  六式“練劍內功”,原是練“六合劍”的基本功夫;但石中英十年之中,經九位名師循循誘導,一身所學,已到爐火純青之境,看過一篇,就完全領悟,自然毋須再練。
  接下去就是三十六式“六合劍法”,石中英翻到後面,發現一共衹有三十個劍法,後面衹寫着:“第三十一式回光返照”字樣,卻沒有圖文,最後的幾頁,全是白紙,似是尚未寫完。
  這最後六招,自然是“六合劍法”最精絶的劍招了。敢情爹寫到這裏的時候,就當選武林盟主,沒有時間寫下去。
  這一天,他除了吃飯,整天都專心一志,浸淫在“六合劍法”上,他身邊沒有帶劍,就以指代劍,在房中依式練習。
  祝琪芬上午走後,也一直沒有來過。
  三十招劍法,經過他一天研練,差不多已瞭然於胸。
  晚飯後,石中英在走廊上站了一會,感到春寒抖峭,夜霧極濃,回進屋中,越發覺得無聊。
  當下就在起居室中,擺開門戶,以指代劍,把白天研練尚未純熟的三十招”六合劍法”,演練起來。
  他一身武功,得到九位名傢的傾囊傳授,自然早已融會了各傢的精英;但他重視“六合劍法”。因為這是他石傢傢傳的劍法,爹因“六合劍法”而成名,他是爹的兒子,非精通?
  六合劍法”不可。
  爹外號“六合劍”,那當然因為是六閤門的掌門人,精通“六合劍法”,但“六合劍”
  的另一意義,是指在爹劍下,從無走得出六合之人。
  石中英一意練劍,他打算先練熟三十路劍法,再嚮爹請示最後的六招。
  此時以指代劍,在房中展開劍法,練到心領神會之處,不知不覺意在劍光,體內真氣流動,隨着他劃出的劍勢突然透指而出!
  就在此時,門簾掀處,一個苗條人影,很快從門外閃身而入。但石中英以指代劍的一記劍勢,也正好劃到,指風嘶然,夾着森寒的劍氣,從苗條人影身邊擦身而過!
  苗條人影口中驚“啊”一聲、嬌軀輕晃,在電光石火般的時間,一下閃了開去。
  好快的身法!
  這下,完全出乎石中英的意外,他武功精純,能發自然能收,同樣在電光石火之間倏地斂手。
  苗條人影站停下來,一張春花般的臉上似驚似喜,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霎不霎盯着石中英,輕輕的道:“大哥,你好精純的功夫。”
  她,自然是祝淇芬。
  石中英臉一紅,郝然道:“妹子,又在說笑了,我衹是一時無聊,照着爹的劍譜,胡亂練着玩的。”
  這話倒也不假,“六合劍譜”就翻開着,放在桌上,他確是在依圖練習。
  祝淇芬自然看到了;但她親自經歷,遇上了強烈劍風,總不是假的,要是換了個人,這一記就躲閃不開。其實她縱然不及時躲閃,石中英也已及時收勢?
  無意之中,兩人都展露了一手極高的功夫?
  這是掩飾不了的事實。
  祝淇芬咬着嘴唇,默默的走了兩步,不知她心裏在想些什麽?斜看了桌上的劍譜一眼,說道:“大哥,你把它收起來吧!”
  石中英依言覆上劍譜,說道:“妹子有什麽事嗎?”
  祝棋芬轉身朝裏問走去;低低的道:“我有話和你說。”
  裏問是石中英的房間,她毫不避嫌的當先走了進去。
  她是他的幹妹妹,當然用不着避嫌。
  石中英跟着走入房中,一面說道:“我聽春嬌說,妹子今天很忙。”
  春嬌,是在“涵春閣”伺候的使女。
  祝淇芬道:“我爹傍晚時光,已經來了。”
  石中英喜道:“祝伯伯來了,我要不要去看看他老人傢?”
  他想起少時候祝伯伯最疼自己,聽到他來了,自然感到十分高興。
  祝玖芬柳眉含蹙,微微搖頭道:“這時候,爹正在書房和幹爹討論武林大事。他們說的是機密事兒,什麽人都不能進去,你看,連我都被攆出來了,你自然也不用去啦。”
  石中英道:“那麽妹子要和我說什麽?”
  祝淇芬輕盈的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擡頭道:“大哥,你也坐下來咯,我們慢慢的說。”
  石中英不知她要說些什麽?但看她一本正經的神情,好像真有事兒。當下隔着一張茶几,和她對面坐下,說道:“妹子現在可以說了。”
  祝琪芬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凝註着他,問道:“大哥,你真是十年前落水的石中英大哥?”
  這話問的好不突兀!
  石中英不覺一怔道:”你懷疑我不是石中英?難道我還會冒充?就算我冒充,阿榮伯總不會認錯人吧?”
  說到這裏,心頭突地一動,想起自己回來之後,衹見過爹兩次面,他老人傢雖然和從前一樣的慈愛;但在自己感覺上,總好像缺少一點什麽?心念轉動,不由的急急問道:“莫非是爹在懷疑我?”
  祝淇芬臉色微變,輕笑道:“你別瞎猜,誰說你是假冒的來着?衹是你回來的太巧了。”
  石中英奇道:“我回來的太巧,這話怎麽說?”
  祝琪芬道:“也許這是巧合,因為明天是一年一次例行集會。”
  石中英道:“這和我回來有什麽關係?”
  況淇芬道:“這且不去說他,但至少有一件事情瞞着我,我纔會這樣問你。”
  石中英道:“我有什麽事瞞着你了?”
  祝淇芬道:“你說你師父是採藥的巡𠔌老人,他教你的武功,是長拳。短拳,螳螂拳、彈腿和一路叉法?”
  石中英點點頭道:“就是這些。”
  祝淇芬披披嘴道:“那你方纔使的那一招呢?”
  石中英愕然道:“我方纔使的是《玄武爭鋒》,《六合劍法》第十九式,怎麽?妹子覺得那裏不對?”
  祝淇芬道:“但你使出來的這一記劍招,明明帶着凜冽劍風,總不是假的吧。”
  石中英心頭暗暗一凜,登時想起師父說道:“雖親若父子,也不能吐露衹字”的話來,不覺聳聳肩,笑道:“妹子這話越說越玄了,我身邊沒有劍,纔照着劍譜上的圖書,隨手比劃,胡亂練習,連一點架勢都談不上,那會劃出劍風來?”
  祝淇芬疑信參半,但他說的又不像假話,一時咬着嘴唇,偏頭望着他,說不出話來!
  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過了半響,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大哥,說實話,你這次回來,是不是有特殊的目的?”
  石中英心頭又是一跳!師父確實說過,存一件艱巨的任務,要自己去做;但師父並沒有說出什麽事情?自己也一無所知,因為這是極端機密的事。
  他臉上不期流露出驚訝神色,認真的道:”妹子,你究竟想到了什麽?我簡直不懂你指的什麽?”
  他跟第九位“師父”學過易容術,因此裝作得很像。
  祝琪芬低下頭,雙眉微蹙,好像懷着極大心事,一臉俱是關切之色,幽幽說道:“大哥,你應該相信我,如果你這次回來,真是另有目的的話,你對我說實話,我不會說出去的,也許我還可以幫助你。”
  親若父子,都不能吐露衹字,何況祝淇芬衹是幹妹妹?
  這是師父臨行時諄諄囑咐之事。
  石中英雖然覺得祝淇芬這番話,也是一片真心;但也使他從祝淇芬的話中,聽出果然有一件十分隱秘的大事。
  他望着她,臉上一片迷惘,說道:“妹子,謝謝你的好意;但我還是聽不慌你的意思,我回來,因為這是我的傢,一個從小失去傢的人,心裏會如何惦記着傢,如何惦記着爹,回傢會有目的麽?”
  他說的真情流露,這是真心話,半點不假。
  祝淇芬好像有些失望,但又感到安慰;仍然低低的道:“我衹是隨便說說罷了,大哥也不必放在心裏,尤其不可在幹爹的面前提起,也許是我猜想的不對,因為……”
  她輕輕“唉”了聲,又道:“唉,我原是一番好意,看來還是回去的好……”
  說着已經站了起來。
  石中英怔怔的望着她道:“妹子是說,要我回到師父那裏去?”
  祝淇芬搖搖頭,嫣然一笑道:“不,大哥誤會了,我是說,我對大哥說錯了話,還是回房去的好。”
  隨着話聲,她已翩然朝門外走去。
第二章 重重疑雲
  第三天。
  書房裏不時傳出一兩聲清朗的大笑。
  今天三月十五,是石盟主和幾位知交一年一次聚會。
  衹要聽主人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賓主交談的一定是愉快。
  總管屈長貴,就站在書房門口花棚底下,隨時準備聽候呼喚。
  總管,本來就不好幹,一府之內,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得管到。
  當武林盟主的總管,更不簡單,不但石府裏裏外外要他負責,甚至連天下武林,各門各派的事,他都得懂,都得管。
  好在屈長貴不論見到什麽人,都以笑臉相迎,一團和氣,不但石府上下的人,對這位屈總管十分敬重,就是江湖各門各派的人,衹要和屈總管接觸過,無不對他另眼相看,贊他一聲能幹。
  這幾年來,屈總管着實替石盟主做了下少事、也幫了不少的忙。他可以說是石盟主的左右手。
  長廊上,正有一對少年男女,緩步走來,他們正在邊走邊說,狀極親密,那正是幹兄妹兩人!
  祝淇芬一大早就約了石中英和她同來。
  石中英今天穿着十分整齊,身上穿的是梅紅夾袍,粉底薄靴,加上他面如敷粉,劍眉斜飛,星目朱唇,更顯得翩翩少年,俊逸出群。
  祝琪芬自然也刻意修飾,尤其她平時喜歡穿緑色衣衫,但今天卻也換了一身玫瑰紅的衫子,玫瑰紅的百用裙,正好和石中英一個顔色。
  這兩人走在一起,真是珠樹瑤花、天生的一對。
  屈長貴一眼看到兩人,立即滿臉含笑的趕了上來,拱手道:“在下見過公子,小姐。”
  石中英點頭道:“總管早。”
  祝淇芬接着問道:“屈總管,幹爹和爹,都在裏面麽?”
  屈長貴陪笑道:“在、在,盟主和祝掌門人,都在裏面。”
  祝淇芬問道:“還有什麽人。”
  屈長貴道:“還有高掌門人、鄧大俠、趙道長、和倥侗的藍掌門人,聽說長江竜門幫的李幫主也要來,衹是還沒有到。”
  祝淇芬訝然道:“你說的是獨角竜王李夫衍?”
  屈長貴道:“是,是,正是李幫主。“祝淇芬問道:“他來作甚?”
  屈長貴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今天是盟主和兩位盟中的護法,一年一歡的聚會,大概他聽到消息。纔趕來的。”
  祝琪芬道:“大哥,走,咱們進去。”
  兩人跨進書房,就看到上首一張紫檀雕花榻上,和兩旁八張椅幾,圍坐着六個人。
  華山掌門祝景雲和六合劍石鬆齡就分坐在上首榻上。
  屋中幾人,看到掀簾而入的這一對壁人,不覺呆得一呆!
  石鬆齡含笑道:“英兒、淇兒,你們來的正好,快過來見過幾位伯泊。”
  祝琪芬搶着道:“幹爹,女兒都認識。”話聲一落,口中叫了聲:爹。”
  翩然朝祝景雲奔了過去。
  祝景雲一把樓着他女兒,笑道:“這丫頭完全給盟主嬌縱慣了,當着這許多伯伯面前,一點規矩也沒有。”
  這時石中英也跟着走到石鬆齡身邊,垂手同立。
  石鬆齡含笑道:“這是小兒中英,十年前失足落水,蒙一位採藥的老人救起,幸得不死,前天才回來。”
  接着替他一一引見了在坐諸人,坐在榻上右首,身穿銀白長袍,黑須飄胸,豐神脫俗的是華山派掌門人祝景雲。
  這人不用爹引見,石中英認得出來,他小時候對祝伯伯的印象極深。
  第二人是中等身材,年紀不過五旬,已是滿臉皺紋,但一雙眼睛開合之間,卻是精光四射的老者,是八卦掌門人高翔生。
  第三人身材矮瘦,面紅似火的是百步神拳鄧錫侯。
  第四個頭椎道轡,一身灰布道裝的老道人,是嶗山風雲子趙玄極。
  第五個兩鬢花白,面如重棗的老者,是倥侗派掌門人藍純青。
  石中英隨着乃父引見,一一施禮。
  風雲子趙玄極呵呵笑道:”恭喜盟主,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祝景雲含笑道:“中英,你還記得祝伯伯麽?”
  石中英恭敬的道:“祝伯伯從小疼愛小侄,小侄怎會忘記?”
  祝景雲一雙炯炯目光,衹是打量着石中英,不住的點頭道:“不錯,你小時候就聰穎過人,長大了,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將門之子。”
  高翔生大笑道:“盟主外號六合劍,劍彌六合,武林無出其右,盟主的公子,自該稱為小六合劍!”
  百步神拳鄧錫侯接口道:“小六合劍,不如稱之為劍公子的好。”
  “好!”風雲子趙玄極附掌道:“好個劍公子,這名稱既響亮,又妥切,哈哈,咱們幾個做伯伯的,沒拿見面禮來,就以這劍公子三字,奉贈公子吧!”
  這真合了子隨父貴,石中英一步江湖都未闖過,就得了“劍公子”的雅號。
  石鬆齡連說“不敢”,一面接着道:“小兒初學劍術,怎能當得如此稱謂?”
  鄧錫侯道:“公子傢學淵源,不出數年,定可嶄露頭角,撇開石兄身為武林盟主不說,令尊以劍名世。公子還錯得了麽,這劍公子三字,實非公子莫屬。”
  祝淇芬一雙盈盈秋波,瞟着石中英,面有喜色,漾起兩個小酒窩,說道:“爹、鄧伯伯替大哥取了劍公子三字,這外號真好聽,那麽女兒呢?女兒是幹爹的幹女兒,自然也該叫劍什麽纔對呀?”
  祝景雲大笑道:“你這丫頭,方纔爹說你彼盟主嬌縱慣了,這話沒錯吧?外號是要武林大傢公認的、你怎的自己討起封來了?劍什麽?你叫劍丫頭,衹怕還不配呢!”
  祝琪芬小嘴一順、不依道:“爹,我不來啦!”
  石鬆齡一手持須,含笑道:“對了,滇兒,你前些日子,纏着幹爹,要學‘六合劍法’。幹爹衹教了你幾手,就沒時間再教,擱了下來,如今英兒回來了,幹爹昨天已把劍譜交與英兒,你們兄妹正好一起練習。”
  祝淇芬想昨天說過:“傳媳不傳女”的話來,一時粉臉暮地飛起兩片紅霞,扭扭頭道:“女兒纔不想練啦!”
  正說之間。衹見屈總管屈長貴勿勿走入,躬身道:“啓稟盟主,方纔據報,長江竜門幫李幫主,距咱們莊子,已不到二裏了。”
  石鬆齡微微頷首,朝祝景雲相視一笑,站起身道,“諸位請坐,兄弟去去就來。”
  一面回頭朝石中英道:“英兒,你在此陪幾位伯父聊聊。”
  舉步朝外行去。屈長貴緊隨盟主身後,亦步亦趨的跟去。
  祝景雲含笑朝石申英道:“賢侄,別老站着,你也坐下來。”
  石中英道:“諸位伯父商前、小侄站着並不纍。”
  祝淇芬道:“大哥,爹叫你坐,你就坐下來咯,幹爹不在,你就是主人了,別婆婆媽媽地好不?”
  祝景雲看了女兒一眼,笑道:“你該跟你大哥學學纔是,你瞧,中英賢侄少年老成,有多斯文,誰像你,野的像脫綴野馬。”
  祝淇芬微嬌道:“爹,你就是要稱贊大哥,也別盡編排女兒呀。”
  百步神拳鄧錫侯笑道:“祝兄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真是福氣,兄弟倒覺得女孩子也不能太茬弱了,尤其咱們武林兒女,中幗猶勝須眉,與其茬弱,倒不如野一點的好。”
  祝景雲笑道:鄧兄這麽一說,這丫頭就更振振有詞了,女孩兒傢,年紀大起來了,還是文靜些的好,就拿中英賢侄來說,從前兄弟每次到石傢莊來,一見到我,他就要從兄弟的膝蓋上往肩頭爬,現在你看文質彬彬,多有禮貌?”
  石中英想兒時的情景,祝伯伯確是時常抱着自己坐在他膝蓋上,但自己從未爬過祝泊伯的肩頭。也許自己年紀小的時候爬過,衹是事隔多年,已經想不起來了。
  祝淇芬道:“爹喜歡大哥,又斯文、又有禮貌,那你就要大哥做你的女兒好了。”
  她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不覺“唁”的笑出聲來。
  祝景雲微微一笑道:“真是孩子話,你大哥怎能做為父的女兒;但他將來倒可以做為父的………
  祝淇芬粉臉驟然一紅,沒待爹說下去,搶着說道:”爹這是要收大哥做徒弟了,這樣就好,爹教大哥‘流雲劍法’,女兒跟幹爹學‘六合劍法’,我和大哥不是都可身兼兩傢之長麽?”
  她自然知道爹要說什麽;但這一接口,就輕輕岔了過去。
  祝景雲一手拂着黑須,笑:“衹要中英賢侄要學,爹還會不肯麽?”
  祝淇芬眼睛一亮,欣然道:“真的?”
  祝景雲笑道:“爹幾時說了不算的?”
  祝淇芬瞟了石中英一眼,喜孜孜的道:“大哥,爹答應傳你‘流雲劍法’了,其實,爹也沒時間教你,這樣吧,從明天起,我教你‘流雲劍法’,你教我‘六合劍法’,咱們交換着練好了。”
  華山“流雲劍法”,石中英早就會了。他一直懷疑教自己華山派武學“流雲劍法”和“穿雲指”的那位“師父”,極可能就是祝伯伯,衹是聲音不對;但又不敢問,別說當着這許多人,就是衹有祝伯伯一個人,他不敢問。
  這是師父再三叮囑的,自己練武一節,即使親若父子,也不能吐露,不準多問,因為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
  為什麽要守秘密呢?他就一無所知;但師父說的話,總是不會錯的了,不然,他們這九位老人傢,為什麽要花十年工夫,教自己練各門各派的武功呢?
  他心中想着,一面望望祝淇芬,紅着臉道:“我才學了幾招,還不如妹子呢,爹方纔不是說過,要我們一起練習?等我學會了‘六合劍’,妹子再教我好了。”
  祝淇芬道:“你不學‘流雲劍法’,我也不學‘六合劍法’。”
  衹聽走廊上傳來石鬆齡的笑聲,說道:“李兄難得光臨,而且也來的正好,兄弟幾位友好,正在書房裏,大傢約定了每年集會一次,趁機敘敘,盤桓上十天半月再走。”
  另一個洪亮聲音說道:“兄弟那能有這許多時間耽擱y這不用說,自然是長江竜門幫幫主獨角竜王李天衍了。
  石鬆齡大笑道:“李兄既然來了,那可由不得李兄了,再說,咱們都已漸入老境,朋友愈來愈少,大傢還能聚在一起,實在難能可貴之事。”
  洪亮聲音道:“盟主說的也是。”
  兩人話聲漸近,屈長貴槍在前面,替兩人掀起門簾。
  石鬆齡走到門口,腳一停。擡擡手道:“李兄請。”
  洪亮聲音道:“自然盟主先請。”
  石鬆齡爽朗的笑道:“李兄遠來是客,何況還是第一次光臨寒捨,請、請。”
  門口出現一個高大人影,洪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兄弟有潛了”。舉步跨入書房。
  獨角竜王李天衍,是長江流域首屈一指的竜門幫幫主。也可以說是南七省的總瓢把子,在江湖上,聲望極隆,一言九鼎。
  他一步跨進書房,自有他的氣勢,屋內坐着的幾位掌門人,已經紛紛站起身來。
  石中英打量來人,衹見這位竜門幫主,年約六旬開外,高大身材,腰背微駝,生得眉如臥蠶,目若丹鳳,鼻直口方,紅臉蒼髯,穿着一襲青緞長袍,虎步竜行,威儀懾人。
  石鬆齡貌相清秀,舉止安詳,在先前衆人之間,嚴然是群竜之首,不失為武林盟主之尊;但如今和獨角竜王李天衍走在一起,氣魄、風度,全被人傢所奪!
  一個像八面威風的大將軍!
  一個衹是落第的秀纔罷了!
  祝景雲迎上一步,拱手道:“李幫主久違了。”
  獨角竜王巨目一掄,呵呵笑道:“原來祝、高二位護法。藍掌門人,鄧兄,趙道兄全在這裏,盛會、盛會,哈哈,無怪主人非要兄弟盤桓些時日再走不可了。”
  倥侗掌門藍純青含笑道:’李幫主第一次來,自該盤桓些時日再走了,連兄弟遠處邊唾的人,都要一年一次,兼程趕來呢!”
  石鬆齡連連擡手道:“李兄請上坐。”
  原來祝景雲已讓開了上首的坐位。
  獨角竜王李天衍如論江湖聲望,並不在六合劍石鬆齡之下,他略為謙虛,就在上首賓位落坐,一面拱手道:“諸位老哥,都是一派掌教,這位子兄弟如何能坐?”
  他口雖說如何能坐?其實早已坐了下去。
  高翔生笑道:“這叫做後來者居上,咱們聽說李幫主要來,早就虛左以待了。”
  說話之時,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獨角竜王李天衍目光落到石中英的身上,不覺問道:這位小兄弟,是那一位的高足?”
  石鬆齡忙道:“他是小兒中英。”一面喝道:“英兒還不快來見過李伯父?”
  石中英走上一步,作了個長揖道:“小侄叩見李伯父。”
  獨角竜王還了一禮,洪笑道:“盟主令郎,果然是傢學淵源,武林後起英華,一表人才,凌霄聳壑,他日不可限量。”
  石鬆齡道:“李兄誇奬,小大愧不敢當。”
  獨角竜王正容道:“兄弟略諸鑒人之術,自信老眼還不昏花,令郎前程如錦,不出十年,定當名揚天下,雛風情於老鳳聲也。
  祝琅芬輕盈走上幾步,檢社道:“李伯伯,侄女替你叩頭,你老看看我如何呢?”
  獨角竜王忙道:“姑娘少禮。”
  獨角竜王一手持須,呵呵笑道:“祝兄千金,秀外慧中,也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哈哈,這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有來不出十年,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石鬆齡在他說話之時,緩緩從大袖中取出一個信封,朝祝景雲遞了過去,說道:“景雲兄,你看看這封信。”
  祝景雲似乎感到意外,問道:“盟主,這是……”
  口中問着,已經伸手接了過去。
  石鬆齡笑了笑,並未回答。
  祝景雲低頭看去,衹見信封上寫着“送呈李幫主親啓石門山石緘”字樣,不覺目光一扣,望着石鬆齡,奇道:“這是盟主給李幫主的信?”
  石鬆齡點點頭道:“你先看了再說。”
  祝景雲依言抽出一張信箋,上首入眼就是一行橫書朱紅小緣:“武林盟主用箋”。
  接着八行一筆不苟的正楷,鐵劃銀鈎,字體方正。寫着:”書奉天衍幫主仁兄大人道鑒。腰違仁字,數載於茲,弟碌碌奔馳,覓便無從,緻疏箋候,暮雲春樹,企念殊殷,比維威望遠鎮,景福驕臻,局勝卡禱!月之望日,為至友一年聚之期,茲有要啊,須與閣下面敘磋商,薄具小酌,務冀雲硅光降,弟當掃榻以待,淌荷俯諾,豈僅蓬革增輝已哉,謹此布臆,恕不一一,弟兄石鬆齡頓首再拜。”
  祝景雲看完書信,不覺笑道:“原來李幫主是盟主邀約來的,咱們每年一次小聚,今後有李幫主參加,真是好極了。”
  石鬆齡點點頭道:“咱們一年小聚一次,兄弟當然也歡迎李兄惠臨參加,尤其對南七省的武林同道而言,自是十分需要之事!”
  祝景雲身為一派掌門,江湖經驗,自極豐富,聞言不覺微微一楞,愕然道:“盟主之意,是說……”
  他不便說;盟主之意,是說並未邀請李幫主了?因此說到一半,便自住口。
  石鬆齡微笑道:“景雲兄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
  祝景雲更覺詫異,說道:“盟主何所指而言?”
  “太像了!”
  石鬆齡微微吸了口氣,說道:“就是兄弟本人,也感到真偽莫辨!”
  祝景雲聳然動容道:“盟主是說,這封信並非盟主的手筆?”
  一他此話一出,在坐衆人莫不齊齊一怔!
  江湖上居然會有人假冒盟主名義、去賺獨角竜玉!
  大傢目光不約而同的朝祝景雲手上那張信箋望去。
  石鬆齡徐徐說道,“此人寫這封信的動機何在,實在令人費解、但這封信、不僅紙張和兄弟平常用的,完全一樣,就是這筆字,也摹仿的極為神似,幾乎和兄弟寫的難以分辨!”
  八卦掌門高翔生臉色微凜,沉哼道:“此人膽敢冒盟主之名、可說膽大妄為已極,盟主把此事交給兄弟來查辦,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是和武林盟主同時由各門各派公舉出來的兩大護法門派之二。(兩大護法門派,即華山派和八卦門)盟主手下,設立兩大護法門派,即是襄助盟主,協辦武林事宜。
  高翔生是八卦門掌門人,衹要盟主交辦,他就要展聞偵查。
  石鬆齡點點頭,一面沉吟道:“兄弟懷疑此人,假冒兄弟之名,把李兄賺來,可能有什麽陰謀,此事確實須加以徹查,那就請高兄偏勞吧!”
  高翔生道:“兄弟敬領盟主金令。”
  祝景雲立即把信封信箋一齊遞給了高翔生。
  高翔生仔細的把信箋招好,放入信封之中,揣入懷裏。
  獨角竜王皺起濃眉,說道,“兄弟覺得此人把兄弟賺來,必須另有用心,也許敝幫會發生什麽事故,盟主若是別無見教,兄弟還是及早趕回去的好。”
  說的也是沒錯,他獨角竜王雄霸長江上下流,威鎮江湖三十年,難免和人結下嫌隙,他身係竜門幫安危,自然放不下心。這叫做事不關己,關已則亂。
  石鬆齡聞言不覺呵呵大笑道:“貴幫高手如雲,威鎮長江,就是李兄不在,又誰敢輕抨虎須?李兄難得光降,自該盤桓幾日再走,李兄要是不放心,不妨先修書一封,說明原委,要耿副幫暗中加以註意,高兄偵查此案,並請予以方便,兄弟要屈總管立時專程送去,這樣“李兄總可以放心了吧?”
  高翔生接口說道:“盟主說得極是,李幫主難得來一趟,自該多住幾天再走,再說,盟主已把此事交給兄弟查辦,李幫主但請寬心,若是差錯,一切惟兄弟是問。”
  祝景雲也插口道:“李幫主修一封信,派人送去,倒是確有必要,順便也可告訴耿副幫主,李幫主要在這裏盤桓幾日,才能回去,好教大傢安心。”
  獨角竜王一則礙着盟主一再輓留,盛情難卻。二則也覺得幫中高手如雲,副幫主耿承德機智過人,武功極高,就是自己坐鎮幫中,大小事情也有一半是他作主的,想來也不可能會發生什麽意外之事。當下就點頭道:“盟主盛情,兄弟就恭敬不如從命。”
  起身走到書案,掌起筆來,寫了一封信。
  石鬆齡舉手擊了兩掌,擡頭叫道:“屈總管。”
  屈長貴意了聲:“屬下在。”急步趨入,躬身道:“盟主有何吩咐?”
  石鬆齡拿起獨角竜王的書信,遞了過去,說道:“你立刻派人把這封信送到竜門幫總舵耿副幫主。”
  屈長貴雙手接過,應了聲“是”,便自退去。
  這時衹見一名青衣使女掀簾走入,躬躬身道:“啓稟莊主,花廳上已經擺好席筵,可以開席了。”
  石鬆齡微微頷首,含笑道:“諸位老哥,請到花廳人席了。”
  大傢跟着紛紛站起。
  獨角竜王李天衍呵呵一笑道:“叨擾,叨擾,幾時盟主和諸位老哥駕臨敝幫,也讓兄弟作個東道主纔好。”
  祝景雲接着笑道:“李幫主寵邀,兄弟等人那能不去?”
  高翔生道:“正是,正是,咱們叨擾了盟主,就全班人馬去叨擾李幫主幾天。”
  獨角竜王為人豪放,一生好客,聞言不覺大是高興,洪笑道:“一言為定,兄弟能請到盟主和諸位老哥,光臨敝幫,真是兄弟無上榮寵。”
  石鬆齡微微一笑道:“李兄好說、請,請。”
  大傢互相謙讓了一陣,纔步出書房,踏上長廊。
  石中英和祝滇芬走在最後,祝淇芬悄悄的道:“大哥,你會不會喝酒?”
  石中英搖搖頭道:“我從沒喝過。”
  祝淇芬道:“今天這席酒,你是小輩,每個人都得敬酒。”
  石中英聳聳肩道:“那我就非喝醉不可。”
  石中英真的喝醉了!
  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四平八穩躺在床上,頭還有點昏,但神智完全清醒過來。
  他衹記得席終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是爹要總管屈長貴扶着自己回來的。
  當然還有祝淇芬的,她好像不放心,一直陪着自己,大概看自己睡着纔走的,但在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搜索,那也許是夢魘!
  自己身上,根本什麽也沒有。
  坐起身子,發現床前一張小幾上,還沏了一壺濃茶,他覺得有些口渴,拿起茶壺,湊着嘴,喝了幾口。
  茶已經涼了,它有着清新的香氣,也有苦澀的味道;但它卻能解酒。
  石中英喝下幾口冰涼的茶水,使他神氣為之一爽。
  擡眼看看窗外,夕陽已斜,差不多是西牌時光。
  穿好靴子,舉步走出房門,春嬌就站在門外伺候,看到石中英起來,慌忙躬身道:“公子醒了,小婢給你打洗臉水去。”
  石中英一擺手道:“不用了。”
  春嬌為難的道:“這是小姐吩咐的,公子起來了,要小婢小心伺候,給公子準備熱水,洗一把臉……”
  石中英舉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笑道:“算了,我想到林中去走走,吸口清鮮空氣,你不用伺候。”
  說着,走出小樓,仰天舒了口氣,不覺踏着花間小徑,信步走去。
  花林間一片嗽嗽烏聲,這是鳥雀歸巢的時候!
  石中英不禁想起了狄𠔌!
  想起了狄𠔌中翠緑可愛,嗚聲特別清脆的搗藥烏!那裏雖然不是自己的傢,但自己是在那裏長大的。
  在狄𠔌的時候,並不覺如何,一旦離開了狄𠔌,就覺得對它有着一份特別的感情。
  如今雖然回到傢裏,但一想到狄𠔌,就使他有無限的留戀,好像這個傢,還不如狄𠔌來的親切。
  因為這個傢,一切都使他感到陌生,人、事、和眼前的環境。
  母親在自己懂事的時候,就去世了,衹有爹,是他最親的人;但當上了武林盟主,終日有許多人找他,許多半,要他處理,無形中,剝奪了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除了爹,傢裏這許多人中,衹有一個阿榮伯,是從小帶着他長大的人。他突然想起了阿榮伯,衹有自己回來那一天、見到過,這三天來,都沒有看到他的人。
  想起阿榮伯,就想立時要去找他。
  石中英折回原路,匆匆朝東院門走去。
  剛到門口,就見一名園丁,正從裏面走出。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阿榮伯註在那時?正要找人問問,這就腳下一停,間道:“你知道阿榮伯住在那裏麽?”
  那園丁聽的一楞,接着陪笑道:“公子問誰?阿榮伯,咱們這裏沒有阿榮伯。”
  石中英聽的又好氣,又好笑,阿榮伯是傢裏唯一老人,他居然會不知道!
  對了,那兩天每個護院的都叫阿榮伯“老管傢”,阿榮伯是自己叫的,他怎麽會知道,心念轉動,又道:“我說的就是老管傢石榮。”
  那園丁“哦”了一聲,道:“公子是說老管傢石榮,他就住在後院。”
  石中英問道:“後院如何走法?”
  那園丁道:“後院,就是在第三進後面。”
  石中英點點頭,舉步跨進東院門,循着長廊,往後進走去。
  穿過三進院落,他忽然覺得眼前的景物,對他十分熟悉!
  這裏是一個很幽僻的小園,十幾棵森森古樹,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樹身之大,枝葉離地少說也有三數丈高,圍着一道矮墻。
  靠西首有一道角門,墻上爬滿了緑色藤蔓,連這道角門也有一半被藤蔓遮住。
  地上草也長得很高,一條通嚮角門的石板路,也全被叢草所淹沒,好像已有根久沒有人通行了!
  這是從前的後院!
  偌大一座石傢莊院,衹有這裏沒有改變,依然保持着十年前的看樣子。
  石中英記得小時候,時常和阿榮伯在這裏捉迷藏。
  阿榮伯輕功雖然並不高明,自己時常纏着他爬上樹去抓小鳥,他兩手抓了兩衹小烏,從離地三丈高的樹幹上一躍而下,自己就非常羨慕他。
  好像除了爹,他的本領,就是天下第二了。
  石中英眼前浮起一幕幕兒時的景象,一個人衹是怔怔的站着,過了半晌,纔回頭朝角門看去。
  他還記得那角門外面,是三間小屋,原是堆置雜物的地方,十年前,就已破舊了;阿榮伯怎會住在那裏面的呢?
  他舉步朝角門走去,伸手拉開木門,一排三間小屋,已經呈現在眼前,那和自己小時候看到的,並沒有兩樣。
  衹是破舊的,更破舊了。
  這和前面三進華麗的屋子,簡直不能相比!
  前面如果是華廈,那麽這裏衹能說是雞籠!
  阿榮伯從小追隨着爹,幾十年來,忠心耿耿,一生的歲月;都耗在石傢。如今傢裏衹他一個老人了,爹怎會任令他住在這樣一個聊蔽風雨的小屋子裏?
  他心頭感到大是不平,同時也有些激動,口中叫了聲:“阿榮伯。”
  腳下不由自主的循着石子小徑,奔了過去。
  越過一片菜畦,門是虛掩着。
  石中英推門而入,中間是一間隘窄的小客室,黃泥地,除了一張破舊的方桌,一張木凳,邊上靠墻角處,還放着幾把鋤鍬之類的農具。
  室中沒有人。
  石中英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石府老管傢的住的地方!
  他呆得一呆,又大聲叫道:“阿榮伯。”
  這回,有人答應,那正是阿榮伯的聲音,“誰?是少爺。”
  他已經聽出來的是少爺來了,三腳兩步,從屋後奔了出來,雙手在衣上抹了抹,迎着喜道。“唉,真是少爺,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這……裏地方髒得很,少爺……你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他端過僅有的一張凳,用手抹着,、又道:“少爺,你坐。”
  石中英並沒有坐。他當然不是為了凳子髒,一面關切的問道:“阿榮伯,你在做什麽?”
  石榮陪着笑道:“天快黑了,老奴一個人在後面做飯,吃過飯,天山黑了,就上床睡覺。”
  石中英頗感意外,問道:”你自己做飯?不跟大夥一起吃麽?”
  石榮道:“人老了,貪圖清靜,一個人種種菜,燒兩餐飯,正好打發日子。”
  石中英道:“你還種菜?前面菜畦裏的白菜,就是你種的?你這是幹什麽?還要這樣辛苦?”
  石榮苦澀的笑了笑道:“這也沒有什麽?老爺就是因為老奴上了年紀,咱們傢裏的事,不用老奴再做,老閑着沒事,這片園地,荒着也是荒着,就種些菜,一個人也夠吃了。吃不完的,還可以腌起來……”
  石中英心頭一陣難過,問道:“是爹叫你住到這裏來的?咱們前面不是有很多房屋麽,你也不用住到這裏來呀!再說,你跟了爹這麽多年,就是上了年紀,享享清福,也是應該的。”
  石榮目中含了一包淚水,笑着道:“少爺,老奴住在這裏,又有什麽不好?”
  石中英道:“阿榮伯,我去跟爹說,你怎麽能住在這裏?你在我們石傢,已經辛苦了一輩子;不能再讓你太勞累了。”
  石榮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說道:“少爺,你別跟老爺去說,老爺當上了武林盟主,天下武林的大事,已經夠操心的了,老奴這樣很好,有你少爺這樣關心,老奴已經夠高興了。”
  石中英道:“阿榮伯,你不是在做飯麽?我跟你進去瞧瞧。”
  石榮連忙搖手道:“不,不,後面髒的很,少爺來了,老奴待一會再做,也沒關係。”
  石中英道:“不,阿榮伯,我也沒吃飯,我要吃你親手做的菜,我陪你一起吃。”
  石榮急道:“那怎麽成?少爺沒用過飯;就快回去。”
  石中英道:“不,我要進去看你做飯。”
  他沒待石榮說話,舉步往裏就走。
  石榮更急,跟在後面道:“少爺,你不能進去,裏面實在太髒了。”
  裏面是一間又黑又小的廚房,石榮打掃的雖然幹淨,但仍然是亂糟糟的,土竈上放着一小鍋飯,已經有焦味,竈旁衹有一盤炒好的青菜。
  菜是他親手中的,自然很新鮮;但卻看不到油。
  石中英眼中,突然涌出了淚水,他真沒有想到阿榮泊還是石傢的“老管傢”,竟然過着如此清苦的生活!
  他聲音有些呸咽,說道:“阿榮伯;我一定要跟爹去說,你今天就搬到前面去,我傢不能這樣對侍你,我想,你這樣的生活,爹恐怕也不會知道的。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石榮道:“少爺,快別如此,老奴苦了一點不要緊,少爺回來了,老奴倒正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石中英道:“阿榮伯,你有什麽委屈,衹管說。”
  石榮笑道:“老奴不是說了麽?老奴年紀雖然老了,還健朗的很,住在這裏,倒也清靜,那有什麽委屈?”
  石中英道:“那你告訴我什麽?”
  石榮輕籲了口氣,纔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從前老爺經常說,要治國,必先齊傢,老爺治傢一嚮謹嚴,但自從老爺當了武林盟主,也許外面的事多了,莊上用的人手,也比從前多了許多,這幾年來,笑面虎引進了不少人來,老奴“笑面虎?”
  石中英截着他話頭,忍不住問道:“阿榮伯,你說的笑面虎是誰?”
  石榮憤慨的道:“還有誰?他終日裏堆着笑臉,不是笑面虎,是什麽?”
  石中英明白了,阿榮伯說的笑面虎,自然是總管屈長貴,一面問道:“他為人如何?”
  石榮道:“老奴跟隨老爺這麽多年,江湖上的事兒,老奴也聽的多,看也看的多了,這幾年,咱們莊上……”
  “嘿!”一聲森冷的沉嘿,打斷了石榮的話聲。
  那聲沉嘿,似是從前面傳進來的。
  石榮目光一擡,問道:“是什麽人?”
  石中英覺得奇怪,此人居然敢偷聽自己和阿榮伯說話,居然還敢嘿然冷笑。這就接口道:“我出去看看。”
  隨着話聲,迅快走了出去。
  這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隘厭的小客廳裏,根本沒有人影。
  石中英心頭不禁有氣,一個箭步,掠出門外,天色已經有些暗下來,但菜畦間靜悄悄的,依然沒見人影。
  那一聲冷嘿,明明有人在屋裏偷聽了阿榮伯的話而發!
  那麽人呢?他不可能在一轉眼之間,就去得無影無蹤,你非他會飛!
  石中英在狄𠔌九易名師,十年苦練,他相信此人身法再快,也逃不過自己的眼睛。
  他暗暗覺得奇怪,付道:“此人冷笑出聲之後,莫非就躲了起來?”
  “但這是為什麽呢?他既然要躲起來,又何用這聲冷笑?”
  他終究經過九位名師的嚴格訓練;江湖經驗縱然不足;但十年之中,從九位師父口中,聽到的事情,可不算少!心頭驚然一動,急忙回身往裏走去,口隨着叫了聲:“阿榮伯。”
  石榮沒有作聲,但石中英已經奔進廚房,目光一註,他一顆心,不覺直往下沉!
  石榮直挺挺的撲臥在地上,一縷殷紅的鮮血,正從後腦緩緩的流出來。
  石中英一下掠到石榮身旁,急忙俯下身去,仔細察看了傷處。
  那是一種歹毒的指功所傷!
  後腦骨已被洞穿,人已經沒有救了。
  石中英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阿榮泊被害,顯然是為了他要告訴自己一件事,那人怕他說出什麽話來,纔殺人滅口。
  他噙着兩行淚水,緩緩站起身子,咽聲道:“阿榮伯,是我害了你,我一定會找出兇手來的。”
  咬着牙,轉身衝出小屋,一路朝前進奔去。
  天色已經昏暗,他一路奔行,沒人看到他的臉色,他臉上神色悲憤激動,鐵青的怕人!
  他衝進書房,書房裏燈光明亮,但卻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衹有一名伺侯茶水的使女,在那裏打掃,看到石中英,慌忙叫了聲:“公子。”
  石中英問道:“爹呢?”
  那使女回道:“莊主和幾位貴賓,都在花廳入席了,小蟬方纔聽莊主曾要總管去請公子呢!”
  石中英沒待她說完,已經轉身衝出書房、花廳裏,燈火輝煌,老遠就可聽到獨角竜王李天衍洪亮的笑聲。
  總管屈長貴就站在走廊上,老遠就看到石中英,立即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叫道:“公子,方纔……”
  他臉上永遠帶着笑臉,難怪石榮叫他“笑面虎”!
  石中英沒理他,加快腳步,像一陣風般衝進花廳。
  廳上酒筵方開,兩名青衣使女正在執壺斟酒。
  祝淇芬坐在下首,她邊上還空着一個位於。她聽到腳步聲,立即站了起來,嬌聲道:“大哥,你到那裏去了?屈總話說你不在房裏,你坐下來咯!”
  石中英根本沒聽祝琪芬的話,他一直走到爹身邊,口中叫了聲:“爹!”
  目中突然挂下兩行淚水。
  他這舉動,使得席上諸人齊齊為之一怔。
  石鬆齡手中還拿着酒杯,正準備和倥侗掌門藍純青幹杯,看到石中英神色不好,不覺愕然道:‘英兒。你怎麽了。”
  石中英垂淚道:“阿榮伯死了。”
  石鬆齡放下酒杯,註目問道:“阿榮死了?你怎麽知道的?”
  石中英道:“孩兒方纔去找阿榮伯,他正在自己做飯。。。。。。”
  石鬆齡訝然道:“不對呀,為父因他上了年紀,不用做事,阿榮是個懷舊的人,咱們莊上,衹有後院沒有改建,他堅持要住在那裏,但他一日三餐,都皇廚房裏送去的。”
  石中英憤憤的道:”爹大概還不知道,阿榮伯生潔清苦,不但自己做飯卜而且還要自己種菜,他除了一鍋糙米飯,菜也衹有一盤自己種的白菜……”
  石鬆齡不信道:“這不可能,為父也去看過他,那小園裏有一片空地,他種了菜,為父還說過他,他說整日沒有事做,種菜、鋤土,可以鬆鬆筋骨,但一日三餐,何用他自己燒?”一面朝屈總管問道:“屈總管;老管傢的伙食,是不是大廚房送去的?”
  屈長貴連忙回道:“是,是,這些年都是由廚房打雜的薑老七送去的。”
  石鬆齡點點頭,又朝石中英問道:“阿榮是被誰害死的?”
  石中英就把當時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他除了沒說出笑面虎的話、其餘都說了實話。
  石鬆齡雙眉微蹩,說道:”他說有活要告訴你,但卻沒有說出來?”
  石中英點頭道:“是的,孩兒懷疑這是殺人滅口。”
  石鬆齡持須道:“不會有這麽嚴重,晤,你聽到一聲冷嘿,就趕了出去,那是沒看到兇手是誰了?”
  石中英應道:“是。”
  石鬆齡道:“此人敢在咱們石傢逞兇,膽子可算不小!”回頭朝祝景雲道:“景雲兄;這裏你代兄弟敬大傢幾杯,石榮隨我多年,兄弟要親自去看看。”
  祝景雲道:“盟主衹管請便。”
  石鬆齡站起身道:“英兒,你隨為父去。”
  祝淇芬跟着站起身來,搶着道:“幹爹,女兒也去。”
  石鬆齡未置可否,當先舉步走了出去。
  石中英緊隨着爹的身後,祝淇芬搶了上去,和他走成並肩。
  總管屈長貴不待吩咐,跟在三人後面亦步亦趨的相隨而行。
  出了花廳,屈長貴從一名莊丁的手中,接過一盞紗燈,在前面引路。大傢往後院而來。
  傢人們看到莊主一臉凝重的朝後進走去,他身後還跟着公子,小姐,一時不知道後進發生了什麽事故?但卻沒有一個敢問。
  後院,樹林陰森,一片黝黑!
  六合劍石鬆齡內功精湛,黑夜之中,雙目神光炯炯,又用目光一瞥,不覺皺皺眉道:“這裏怎麽已有好久沒人打掃?”
  屈長貴連忙陪笑道:“是、是、屬下這幾天忙着照料前面,疏於督促,他們就偷懶了,屬下明天就要人來打掃?”
  說着,搶前幾步,伸手拉開角門。。
  石中英記得自己進來之時。這扇門並沒有關,不知是誰關上啊?
  跨出角門,就可以看到一片菜畦,和三間小屋,小屋中,已經點上了燈,一扇鬆門,也已合上,燈光是從木格子窗裏透射出來的。
  石中英覺得奇怪,忍不住低低的道:“爹,孩兒來的時候,屋裏並沒有燈。”
  石鬆齡衹是擺了擺手,並未作聲。
  一行人穿過菜畦,很快走到檐下,屈長貴一手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左手一推,木門呀然啓開!
  這一剎那,石中英不禁怔住了!
  那一間隘厭的小客堂裏,桌上點着一盞油菜,燈光雖然不亮,但大傢看的清楚!
  一個身穿藍布大挂的老蒼頭,正坐在木椅上吃飯!那人不是“老管傢”石榮,還有是誰?
  他被突然而來的屈總管推開木門,也不由的一怔,急忙放下飯碗,站起身來!
  屈長貴推開木門、立即站在邊上、那自然是讓盟主進屋。
  石榮一眼看到石鬆齡。一張滿布皺紋的老臉上,登時現出惶恐之色,連連躬身道:“是。。是老爺你…這時候怎麽會到老奴這裏來的。”
  石中英好像遇上了鬼魅!
  他明明看到阿榮伯倒臥地上,自己仔細的察看過,他後腦是被一種歹毒的指力洞穿,殷紅的鮮血,從耳後流到地上!
  人死决不可能復生!他心頭機伶一顫,急步奔了上去。一把抓阿榮肩頭驚喜的叫道:“阿榮伯,你沒有負傷?”
  人活生主的站在面前,他當然不能說“死”。
  他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當他看到阿榮伯後腦被指力洞穿而死的人。依然活着,心頭已經感到事情大有蹊蹺。
  他除了悲憤、當然不會有什麽驚喜。因為他在狄𠔌曾經跟一位名師學過易容之術,他抓住石榮的肩頭,兩人自然面對着面。
  如果此人,經過易容,當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但在他凝註之下,他失望了!
  阿榮伯臉上,絲毫找不出易容的痕跡,竟是如假保換的阿榮伯!
  石榮被他抓着肩頭,驚異的道:“少爺,你說什麽?老奴負了傷?老奴好好的,怎會負傷?”
  連聲音都一點不假!
  石中英感到手指冰涼,接着道:“但你……”
  石鬆齡臉色已是和緩下來,看了石中英一眼,攔着話來,含笑道:“阿榮,沒有什麽?
  老夫衹是帶着他到處走走,經過後院,順便彎過來看看你,哈,你的伙食還好吧?”
  目光隨着往桌上看去,桌上放着四菜一湯,和一小桶白飯。
  四盤菜看中,當然有魚、有肉,另外兩盤,是小蝦炒蘿蔔,菲黃炒蛋,湯是豆腐湯。
  這菜餚並不算壞。
  石榮一臉俱是感激之色,說道:“老爺這般關心老奴,真是折煞老奴了,一天三餐,都是大廚房裏送來的,老奴本來說,不用這樣費事,還是老奴自己到廚房去吃好了,但薑老七執意不肯;說是屈總管交待的,他不送來,反而成了階偷懶了。”
  這話和屈長貴說的完全吻合。
  石鬆齡含笑點點頭道:“好,飯菜涼了,你吃飯吧!”
  他這話自然已有退走之意。
  石中英道:“阿榮伯,方纔我來的時侯,你不是自己在做飯麽?”
  石榮笑着道:“老奴方纔不是告訴少爺,晚飯還沒送來麽前是老媽子做的飯,後來老爺當了盟主,咱們莊上人手多了,就由大廚房裏做飯,老奴跟隨老爺這麽多年,從沒自已做過飯,少爺一定是聽錯了。”
  石中英心中暗道:“阿榮伯明明說他自己做的飯,自己明明親眼看到燒的一小鍋飯,而且聞到飯的焦香,和竈旁他炒好的一碟白菜,難道還會有錯?這一定不對!”
  但到了此時,方纔親眼看到的一切,全成了假的,他那裏還能說得出話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石中英自然不信,他不再多說,伸手從屈長貴手裏,接過燈籠,一言不發朝屋後廚房衝了進去。
  燈光照下,狹小的廚房裏,自可一目瞭然!
  阿榮伯的屍體,當然不見了,連地上那灘血跡。也已沒有留絲毫痕跡。
  廚房似乎經過打掃和整理,不但地上幹幹淨淨,就是竈上、桌上,都收撿的十分整潔。
  那一鍋飯,那一盤炒好的白菜,此刻都不見了叮土竈上還有些微溫,燒好的衹是一壺開水。
  這當然不是夢。
  事實擺在眼前,使他有口也說不清,但他心裏明白,這是有人佈置的,這人是誰呢?
  當然,就是殺害阿榮伯的兇手。
  他怕阿榮伯說出他的秘密,纔殺以滅口,又怕爹來了,追查真相,纔布成了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騙局。
  此人能在短短時間中,佈置得不留絲毫破綻,手法可說高明已極!但他們還是留下了漏洞!
  這漏洞是什麽?就是自己。他們除非把自己一起除去,否則自己總有揭穿他們秘密的一天。
  正在他怔怔出神之際,衹聽爹的聲音,已在身後溫和的道:“孩子,咱們回去吧!”
  接着一隻溫柔纖小的手,伸了過去,拉着石中英往外走去。
  屈長貴迅快從公子手中,接過燈籠,走在前面引路。
  石榮彎着腰,一直送出小屋,神色恭謹的道:“老爺、少爺、小姐好走,老奴不送了。”
  石中英跟着爹身後,跨出板門,衹覺着這小屋、菜畦,竟然變成了陰森詭秘的鬼緘!
  平日忠誠勤奮的阿榮,也成了陰森詭秘的勝影,自己找不出一點證據,爹說什麽也不會相信的。
  石中英默默的走着,甚至連祝淇芬拉着自己的手,都毫無感覺。
  轉角門,他好像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叫道:“爹……”
  石鬆齡藹然道:“孩子,你不會喝酒,以後應該少喝一些,酒能亂性,中午你喝的太猛,也太多了些!”沒待石中英開口,接着道:“淇兒,你陪大哥去,好好休息一回,為父還得前面去應酬。”
  祝淇芬點點頭道:“女兒省得。”她緊傍着石中英,柔聲道:“大哥,我送你回去。”
  石鬆齡先行走了;屈長貴提燈籠,一直把兩人送到涵春閣,纔行退去。
  兩人回到房裏,祝滇芬柔順的道:“大哥,你還是躺一會吧!”
  石中英睜大雙目,說道:“你當真我酒還沒醒?”
  祝淇芬一雙清澈如水的目光,望着他,婉然道:“但你…”
  她目光之中,含着憐惜之色,衹說了兩個字;就沒說下去。
  石中英自然知道,她想說:“但你明明醉的很厲害,不然怎會發生這樣的事?衹有酒醉的人,纔會有這樣的錯覺。”
  她沒有說下去,是為了不願刺激自己。
  春嬌很炔就了沏一壺濃茶送來,放到幾上,很識趣的悄然退走。
  祝淇芬拿了一個白瓷茶盞,親自倒了一盞茶,送到石中英手中,柔聲道:“大哥,你喝一口熱茶,也許會好些。”
  她一直認為他酒還沒醒。
  這也難怪,一個正常的人,决不會有這般奇怪的舉動,不用說,這自然是酒精在作怪!
  因此,她要親自陪着他,伺候的很小心、很周到、也很溫柔體貼。
  石中英接過茶盞,感動的道,“妹子,謝謝你。”
  祝淇芬婉然笑道:“不用謝,大哥,我看你還是去躺一會的好。”
  石中英緩緩的喝了兩口茶,心情果然隨着平靜下來,笑了笑道:“我不纍;妹子,你到前面去吧!”
  祝琪芬道:“我吃不下了,還去則甚?”說到這裏,忽然“哦”了一聲,偏着頭問道:“大哥,你餓不餓?”
  石中英自然餓了,點點頭道:“好像有些餓。”
  祝棋芬翩然站了起來,說道:“我要春嬌到廚房裏去給你弄些吃的東西來。”不待石中英開口,走到房門,嬌聲叫道:“春嬌。”
  春嬌應道:“小姐,你有什麽吩咐?”
  祝琪芬道:“你到廚房裏去,給大哥弄些吃的東西來,要快些。”
  春嬌答應一聲,轉身往外行去。
  石中英手中還拿着那盞茶,衹是怔怔的望着地板發呆。地板是黃漆的,光可鑒人!
  窗簾在吹動着,雖是暮春時節,吹進的晚風,還是有生寒意。
  祝淇芬輕悄的站起身,走近窗下,關上了東首兩房窗參;輕輕的拉上窗簾,然後又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下。
  她似是為了使石中英能夠寧靜下來,他沒開口,她也沒說話,衹是默默的陪着他。
  她真像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陪伴着丈夫一樣。
  她當然不會是長舌婦,常在丈夫心煩的時候,碟碟不休。
  她本來是個又嬌刁,又活潑、又帶着些稚氣的少女,滿心都是好奇;但這回她卻沉靜得有如少婦。
  她並沒有追問,他為什麽會有這種離奇的想法?奇特的舉動?那是因為她知道他喝醉了還沒清醒。
  一個人酒醉之後,往往會神志恍惚,做出連他自己都莫名奇妙的事來。
  她自然不問的好,讓他好好的休息一回。
  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纔劃破沉寂!
  春嬌提着一個食盒進來,放到一張桌上,打開食盒,端出四碟精美的菜餚,和一鍋熱氣騰騰的雞絲面。放到牙著、瓷瓶,裝了一碗面,纔欠欠身道:“公子,面來了,快趁熱吃吧。”
  石中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坐下,回頭道:“妹子,你餓不餓?”
  祝淇芬嫣然笑道:“我纔不餓呢,你快吃吧!”
  石中英也不多說,自顧自把一碗面吃了。
  春嬌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說道:“公子,小婢給你再添一碗。”
  石中英放下著子,搖搖頭道:“不用了。”
  春嬌趕忙送上一條熱面中來。
  祝淇芬站起身道:“大哥,你早些休息了,我該走啦!”
  石中英臉上確實有些倦容,又打了個呵欠,但他用手遮着張開的嘴,一面說道:“不要緊,我還不想睡,妹子坐一會再走不遲。”
  祝琪芬眨動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笑道:“瞧你,嘴裏說不睡,一連就打了兩個呵欠,還當我沒看到麽?好啦,還是早些睡吧!我要走了。”
  說完,翩然朝門外走去。
  春嬌收起食盒,過去替石中英鋪好錦被,然後又去關上了南首的兩扇落地長門,放下簾幕r石中英打着呵欠,揮揮手道:“好了,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睡吧!”
  春嬌福了福道:“公子晚安,小婢那就告退了。”
  轉身退出,隨手關上了房門。
  石中英過去閂上了門閂,脫下長衫,一口吹熄了燈,就在床上盤膝坐走,閉目調息。
  他豈會真的如此想睡,連打着呵欠?那衹不過好讓祝淇芬早些離去罷了!
  阿榮伯遇害,是自己親眼目睹之事,對方縱然巧妙的掩飾過去。爹和淇芬縱然認為是自己喝醉了酒,尚未清醒,但他自己心裏明白,他沒有醉。
  這是一件毫無疑問的殺人滅口之事。
  就算死的不是阿榮,這件事發生在自己傢裏,他也要查個水落石出!何況還有阿榮伯要說沒有說出來的事,其中似乎別有隱秘。
  正因為爹是當今武林盟主,這件隱秘之事,又發生在自己傢裏,那人又怕阿榮伯說出來,不惜殺人滅口,就顯得事情不同尋常,說不定其中隱藏着某種陰謀。這一陰謀,不是對爹不利,就是和武林中某一件事有關。
  石中英坐在床上,但覺思潮起伏,自然靜不下心來。他當然也用不着真的靜下心來調息,他衹是坐在床上等待時間而已!
  此時花廳裏酒席縱然已經完畢;但爹和幾位老朋友,可能還論茗聊天。
  自己的行動,自然愈隱秘愈好,不能讓人傢發現,更不能驚動爹,那麽此時還不能出去。
  一個心裏有事的人,坐在床上,眼巴巴的從二更不到。一直坐到三更,這本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但他終於耐着心等到了!
  遠處不是傳來三記更鐘?
  “是時候了!”
  石中英一躍而起,輕悄的落到地上,一個箭步,掠近東首窗下,輕輕推開半扇窗戶,身形一弓,很快穿窗而去,又輕輕的掩上了窗門。目光朝四外一掃,便自長身撲起,快得如同閃電,一下就隱入花林之間。
  此刻已是半夜;更深入猙,但東院門並沒有關,那是通嚮正宅必經之路。
  東院門外,雖是一片山坡,但因為這一帶景色宜人,因地製宜,在花林中建了幾棟精捨,作為來賓居住之所(石中英住的涵春閣,原是專為華山掌門人祝景雲準備的)今天來的賓客,佛了祝景雲住在爹書房裏,其餘的人,自然全都安頓在幾處精捨之中。
  東院門距離書房最近,自然也不能關了。
  石中英知道,要去後院,衹有兩條路:一是由東院門穿過三進正宅,這當然不能走,此刻雖是子夜;每一進院落,可能都有護院的人。
  第二條路,那就是從山坡上去,繞過莊院,到了後院墻外,再越墻進去,這樣就不虞被人發現。
  主意既定、就循着花林間的小路行去。為了小心起見,他仍然藉着樹林掩蔽,一路耳目並用,絲毫不敢疏忽。
  這原是他自己的傢,本來用不着如此小心。但他是為了進行調查阿榮伯被害之事而去,對方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移屍滅跡,做得不留半點破綻,足見不是一人所為,而且他們可能有一夥人。
  自己不知對方底細,行動當然越隱秘越好。打草驚蛇,反而會使他們提高警覺。
  石中英一路耳目並用,小心行進,老實說,他在狄𠔌九易名師,十年苦練,在他進行之中,三丈之內,別說是人,就是飛花落葉,也瞞不過他的耳朵,但就在他閃入一條盤行山腳的岔路之際,忽然聽到從遠處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之聲。
  這腳步聲少說也在八九丈以外,聽聲音當在兩人以上,而且走的極快,不過轉眼工夫,已經到了五丈來遠。
  石中英本已閃入岔路,此時很快閃到一棵樹後,藉着暗影,隱住身子,正待舉目看去!
  石中英聽得出來,這是八卦門掌門人高翔生的聲音。
  第一個人正是,總管屈長貴,他走在前面,自然是領路了。
  第二個果然是八門的掌門人高翔生!
  第三個人;身材高大,頭戴着黑色氈笠,而垂黑紗,身、上穿着一件黑袍,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
  此人一身裝束,就使人有詭異之感。
  石中英心頭不禁暗暗一動,付道:“他們莫非…”
  他無暇多想,急忙閃出岔路,遠遠尾隨着三人身後,跟了下去。
  走沒多久、前面三人,折入另一條小徑。
  這條小徑,斜斜嚮上,隔着一條小溪,迎面一片鬆林之間,隱綽綽出現了一幢樓字。
  石中英曾聽祝琪芬說過,鬆林間的一座樓字,叫做“聽濤樓”,四周都是百年以上的老鬆。
  就在前面三人走迎溪之際,忽然從溪邊一株大樹上,飄落一條黑影。衹要看到他落下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已是江湖一流身手!
  走在前面的總管屈長貴腳下一停,壓低聲音問道:“如何了?”
  那人也以極低的聲音答道:“沒有動靜,他好像已經睡了”
  屈長貴一揮手道:“走。”
  四人輕快的從一條小石橋上行了過去。
  他們說的雖輕,但石中英藉着樹林暗影,已經悄悄掩近,自然全聽到了。心中愈覺驚疑,暗暗忖道:“這聽濤樓上,住的不知是誰?高翔生,屈長貴不知有何圖謀?”
  心念轉動,立即施展輕功,越過小溪,避開正面,一路穿林而入,搶在四人前面,掠上山腰一片平臺的側面,再繞到聽濤樓後面。
  這時一陣輕快的腳步,已從前面石級,走上平臺,到了聽濤樓的前面。
  衹聽屈長貴的聲音,在樓外叫道:“桂香。”
  接着燈光亮處,一名青衣使女啓開而出,看到總管,立即躬身道:“小婢見過總管。”
  屈長貴一擺手,昂首朝裏行去。
  高翔生和頭戴氈笠的黑衣人,舉步跟着走入。
  衹有最後一個身穿天青勁裝的護院漢子,站在門口,沒跟進去。
  石中英輕悄悄的縱身躍上屋檐,掩近後窗。
  衹聽樓梯響起一陣腳步之聲,那是三人已經上樓,一齊進入中間一間起居室。(樓上共有三間)
  接着但聽那青衣使女的聲音,用手輕輕叩左首房門,說道:”李幫主,屈總管求見。”
  石中英暗道:“原來這裏住的是竜門幫李幫主。”
  他因那使女叩的是左首房門,立即左首一個窗戶移去。
  身形堪堪蹲下,就聽獨角竜玉的聲音“哦”了一聲,說道:“請進。”
  青衣使女推門而入,先行點起了幾上燈燭。
  石中英因兩扇板窗業已關起,(從前的窗戶,外面是兩扇木板窗,裏面纔是糊紙的花格子窗)暗凝指力,在木板窗上點了一個小孔,湊着眼睛,朝裏看去。
  衹見房中擺設精緻,獨角竜王身披青緞長袍,站在床前。
  總管屈長貴躬着身,一臉堆笑的趨了進來,連連拱手道:“驚擾幫主了。”
  獨角竜王點點頭道:“屈總管好說,不知總管深夜而來、有何見教?”
  屈長貴連說“不敢”,接着道:“在下是陪同高掌門人來的。”
  獨角竜王聽的一怔,急忙問道:“高掌門人現在那裏?”
  屈長貴道:“就在外面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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