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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海游龙
  作者:东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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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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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一章
  清代乾隆朝,和坤秉钧,政以贿行,弄权黩货,吏治腐败,但和坤为高宗所宠任,权势显赫,在朝王公大臣,谁不仰承他的鼻息?
  真是权倾朝野,只手可以遮天!
  但就在他势焰正盛之时,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当时就因为政风败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和坤又任意的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报功绩,向坐在九重之内的皇师邀功。
  就这样,和坤居然得以晋封公爵,而且还钦赐了一颗宝石顶戴。
  自古以来,会做官的人,都懂得趋炎附势,和坤圣眷日隆,平日里公卿大夫和各省督抚司道,要辇货权门,巴结孝敬,削尖了头,钻尽门路,都钻不进去。
  这回和坤晋公爵,钦赐宝石顶,正是大好机会,上至王公,下至司道,莫不趋之若鹜,纷纷往相爷胡同道贺。
  当然,道贺是名,孝敬是实,一连几天,车水马龙,整条街上,车马塞道,大摆长龙。
  和坤意气飞扬,自是不在话下,但人家既然“意思”过来,他也不好不略表谢赢,于是就在相府之中,大张筵席,作为答谢。
  得能应邀赴宴的,自然都是当时在朗的王公大臣,侍郎以下的官儿,只怕连边也挨不上,酒过数巡,和坤以主人的身份,起立致谢,提到钦赐宝石顶,不觉口沫横飞,自称本朝除了亲王以外,得到这项殊荣,不过有限几人,他是年纪最轻,蒙恩最早的一个,言下大为自得。
  正当主人踌躇满志,宾朋同声阿附之际,忽报中使赍旨而来。
  和坤急忙具衣冠,开中门,跪迎接旨,圣谕上竟说有人参他掩饰边事,克扣军饷,姑念前功,不予深究,着即追回宝石顶。
  和坤跪伏地上,汗流夹背,中使收过宝石顶,便自上马而去。
  和坤平日恃宠骄横,这件事自然是大失面子,心中既惭又惧,第二天就称病没去上朝。
  他本是乾隆帝的宠臣,皇上听说他忽然生病,就特派太医前往相府诊治,看病赐药的太监,此去彼来,不绝于途。
  和坤本来没有病,眼看圣眷仍隆,不觉稍安。过了两天,上朝谢恩。
  乾隆帝在便殿召见,看他没戴所赐宝石顶,不觉问道:“前几天朕赐你宝石顶,怎么不戴?”
  和坤慌忙跪倒,连连叩头道:“小臣无状,有负圣恩,陛下已经追回,臣岂敢再戴?”
  乾隆听罢,深感诧异,说道:“朕并无追回宝石顶戴的谕旨。”
  查问内阁和吏,礼两部,也都不知其事。和坤又惭又怒,辞帝出朝,立命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衙门,严限三日破案。
  九门提督衙门,每一个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决近晌午,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年约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满脸大汗从侧门直奔签押房。
  他还没到门口,里面已经有人轻咳一声,问道:“是陆老总么?”
  瘦老头儿忙应道:“正是兄弟。”
  签押房缓步踱出一个貌相清瘦的瘦长老者,含笑问道:“陆老总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两人一起进入签押房。蓝褂老儿双眉紧蹙,微微摇头道:“这桩事棘手的很,兄弟手下的人,从昨晚到今几个,全体出动,整个京城差不多全踩遍了,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因此,兄弟只有来找孔师爷,帮个忙……”
  清瘦老者睁大双目,露出诧异之色,望着蓝褂老儿,耸耸肩道:“陆老总要兄弟帮忙?
  兄弟帮得上忙么?”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来想去,只有孔师爷能帮兄弟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此地没有外人,陆老总但说无妨,兄弟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效劳,只是……”
  蓝褂老儿拭了一把汗,连连拱手道:“多谢孔师爷。”
  清瘦老者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陆老总还说什么客气话?老实说,这件案子,还得仗你陆老总,不然,连督帅都担当不起。”
  “是,是!”
  蓝褂老儿连应了两声“是”,才道:“所以……兄弟……唉,和中堂三天限期,实在太短促了,兄弟的意思,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帮着说个情,最好请督帅会同绵帅,跟和中堂讨个情,宽限些日子……”
  清瘦老者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摇头,又点点头道:“三天确实太怆促了,这自然是他一时气愤之言,但要督师会同绵帅去讨情,只怕是不太容易吧?”
  蓝褂老儿道:“所以要请孔兄帮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咱们不妨跟督帅去说说看,但不知陆老哥要宽限多少时日?”
  蓝褂老儿道:“不瞒孔兄说,现在兄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如能有个十天半月时间,兄弟就抽得出时间,去一趟开封府。”
  清瘦老者道:“陆老哥到开封去作甚?”
  蓝褂老儿道:“这件案子,兄弟自知无能为力,只好去讨救兵了,兄弟有一个师兄,姓祝,字天佑,在开封府开设天佑镖局,交游广阔,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卖他一点交情,不像兄弟,六扇门里的人,和道上朋友只有结怨,永远也没办法套交情的,兄弟想来想去,只有把敝师兄请来,才有破案的希望。”
  清瘦老者点点头道:“这也是实情。”
  蓝褂老儿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也要孔兄全力相助。”
  清瘦老者奇道:“陆兄还有什么事?”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务必玉成其事,就是请督帅把兄弟的家小,收押起来。”
  “收押陆老哥的家小?”
  清瘦老者脸上先有惊疑之色,继而豁然笑道:“陆老哥这是苦肉计!”
  蓝褂老儿尴尬的苦笑了笑道:“除此之外,兄弟实在另无善策了。”
  开封为五代及北宋故都,旧称汴京,据黄河南岸,为中原首府。
  城中街衡宽广,店肆殷盛。
  “天佑镖局”座落在西横街底。
  这里已经没有大街上那样熙攘往来的行人,店铺也疏疏落落的,并不太多,但这条街上,还是相当热闹。
  热闹的只有一家,“天佑镖局”。
  虽然只有他一家,可也经常挤满了半条街。
  那是进进出出的镖师、趟子手、和一辆辆的镖车,有时装满了银梢的镶车,在街上摆着长龙,路人为之侧目。
  四月清和雨乍晴!
  金色的骄阳,照在宽阔干整的街道上,经过多少人践踏,石板还是那么泥泞!
  “天佑镖局”黑底金字招牌,在阳光映照之下,闪着熠熠金光,看去耀目得很!
  开封府里,共有九家镖局,家家都有来头,但论生意大,信誉好,就要推天佑镖局首屈一指。
  那是因为“天佑镖局”总镖头金眼神鹰祝天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在江湖上人缘更好,黑白两道吃得开。
  同时,江湖上也知道金眼神鹰祝天佑有一个师弟,叫做铁翅雕陆福葆,在京里当总镖头。
  江湖上,虽是亡命之徒玩命的所在,但大家多少对百家总有些顾忌。
  就这样,“天佑镖局”一帆风顺了二十年。
  江湖上因此也有“南鹰北雕”之称。
  当然,这四个字传到金眼神鹰祝天佑的耳朵里,大为不满!
  那是不满人家把他和身在六扇门里师弟排在一起,但不满尽管不满,他和铁翅雕陆福葆是同门师兄弟,这是不争的事实。
  同门师兄弟,总究血浓于水!
  “天佑镖局”是一座五间门面的石库门房子,清水砖墙,高大的门楼前,掩映着白底黑字的“天佑”镖旗,更显得甚是气派。
  两个穿着一身青布劲装的趟子手,坐在院子里一条长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东西南北的闲吹。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街上传来。只要听蹄声匀称有规律,这匹马一定跑得不徐不疾。
  蹄声及门而止,自有门口专门接待客马的小厮,接过马匹。
  接着但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蓝缎子长袍,年约五旬上下的瘦老头儿!别看他瘦,却生得满面红光,两鬓虽见花白,双目却炯炯逼人,腰干挺得笔直。光是从门口走进院子,这几步路就虎步龙行,气概不凡。
  干趟子手的人,眼睛就要生得比狗还灵,这是职业训练出来的,他们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你祖宗八代,有没有男盗女娼传下来的劣根性?
  此刻这两个趟子手,自然一下就已看出这进门的瘦小老儿决非常人!
  两人不约而同,迅快的站起身来,左首一个更不怠慢,抢先趋上一步,抱拳拱手,说道:“你老找谁?”
  瘦老头儿含笑还礼,说道:“老哥请了,兄弟是找总镖头来的,总镖头在么?”
  一开口,就找总镖头,自然是大有来历的人!
  那趟子手陪笑道:“在,在,你老贵姓,小的好进去通报。”
  瘦老头儿微笑道:“如此多谢老哥,兄弟陆福葆。”
  “铁翅雕”!
  那趟子手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陆老爷,请,请,你老请到客厅待茶,小的立时进去通报。”
  说着,连连肃客,把陆福葆让进了客堂,然后急匆匆往里行去。
  陆福葆刚刚落坐,就有一名汉子送上荼来。
  过没多久,那趟子手领着一个青衫少年走了出来。
  陆福葆转脸看去,只见青衫少年约摸二十出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个一表人才!
  青衫少年早已跨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小侄祝文辉,见过陆师叔。”
  陆福葆一把扶起,惊喜的道:“你是文辉贤侄,哈哈,快有十五年不见,贤侄已经长大成人了。”
  祝文辉恭敬的道:“家父正在书房恭候,小侄替陆师叔带路,请。”
  说着,就陪同陆福葆往后进走去。但见院子中间放着不少盆栽花卉。三面长廊,竹帘低垂,显得份外清幽!
  祝文辉领着陆福葆不走中间,却朝天井右首两排盆花中间走去,掀起竹帘,躬躬身道:“师叔请进。”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石阶,迥廊迎面,就是一个圆洞门。那是左厢,一排三间,中间是圆洞门,两边扦有一排花格子窗。正是师兄金眼神鹰的书房。
  陆福葆十年前来过一次,看来还是老样子。
  他刚跨进走廊,只听书房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到里面坐。”
  陆福葆听到师兄的声音,赶紧叫了声:“师兄,小弟是给你请安来的,”随着话声,急步走入书房。
  书房,自然是窗明几净,布置精雅。在幽静的花格子窗底下,放着一张雕刻精细的紫檀靠背椅。
  椅上半靠半坐着一个浓眉鹞目,同字脸的老者,右手盘着两个铁胆,左手捋着花白胡子,看到陆福葆进来,靠着的人,上身挺了挺。
  陆福葆趋近椅前,神色恭敬的拱了拱,说道:“师兄,你好。”
  金眼神鹰祝天佑含笑道:“师弟,十年不见,你倒还是老样子,弟妹、孩子们可好?”
  陆福葆欠身道:“托师兄洪福,家小还算粗安。”
  祝天佑颔首道:“这年头,大家只要平平安安扰好。”
  祝文辉道:“师叔,你请坐。”
  祝天佑呵呵笑道:“你看,咱们老弟兄见了面,只顾说话,连你没坐下来,都给忘了,快快请坐。”
  陆福葆告了坐,一名小童送上了香茗。
  陆福葆道:“师兄镖局,越做越发达了。”
  祝天佑感慨的道:“混饭吃罢了,总算江湖上黑白两道的朋友,还顾全一点老交情,大家相安无事。”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注,问道:“师弟这次是经过开封,还是从京里来的?”
  陆福葆忽然面有凄容,卟的跪了下去,说道:“小弟一家,命悬旦夕,还望师兄垂怜,赐加援手。”
  祝天佑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师弟快快请起,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算什么?有事也该好好的商量。”
  陆福葆睫承泪水,站起身道:“师兄教训得极是,小弟是急的走投无路,才来找师兄的。”
  祝天佑一手捋须,问道:“你先坐下来,有事慢慢酌说,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陆福葆依言坐下,接着就把和中堂被人诓去宝石顶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祝天佑听完他的话,脸色一正,说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情胜手足,你替官家做事,说句不好听的话,江湖上称你们是六扇门里的鹰爪,这一点愚兄不好多说,因为一个练武的人,除了像愚兄这样,干这刀头舔血的镖行生意,替官家做事,肃清奸宄,锄暴安良,也算得是正当职业。
  “但一个人必须明辨是非,认清忠奸,和坤弄权黩货,祸国殃民,他是怎样一个人,你身在京城,自然比我清楚,别说丢了一颗宝石顶,就是丢了六阳魁首,也是大快人心之事,这件事,愚兄恕难相助。”
  陆福葆听得汗流颊背,恭声道:“师兄教训的极是。”
  祝天佑取起荼盏,轻轻喝了一口,依然放到几上,接着道:“师弟如今年过半百,已届知命之年,膝下儿女,均已成年,这种替官家卖命的事,也干了三十几年,依愚兄相劝,似乎也该歇手了,鸟倦飞而知还,咱们都已飞的够倦,现在该是知还的时候了。”
  陆福葆点点头,嗫嚅的道:“师兄说的是,小弟这公事饭,早就吃腻了,去年年底就曾再三呈请辞退,只是兄弟追随马提督,已经整整二十年,他平日对小弟恩深义重,一再慰留,还说:他也早有倦勤之意,但年限未届,要到今年年底,才可致仕,要小弟全始全终,等他不干了,大家一同退休,小弟情意难却,才勉强答应下来……”
  祝天佑脸色稍雾,口中“唔”了一声。
  陆福葆乘机接口道:“谁知道无端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和坤饬令步军统领,严限三日破案,步军统领又交到了提督衙门,如果找不到这颗宝石,马提督就会被革职查问,小弟感恩图报!为的是救马提督,倒并不是替和坤追查失物……”
  说的是一个“义”,江湖上人,往往把“义”字看得比性命还重。
  祝天佑果然又“唔”了一声。
  陆福葆又道:“步军统领为了此事,再三向和坤讨情,请求宽限时日,才答应半月为限,由小弟具结,并命提督衙门收了小弟家小……”
  祝天佑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具了结?”
  陆福葆苦笑道:“小弟身为巡捕营总捕头,上面交下来了,不具结行么?”
  祝天佑浓眉微蹙,问道:“半个月限期,你破得了案?”
  陆福葆道:“这件事棘手的很,小弟明查暗访,一点眉目也没有,没有办法,不得已,只好来恳求师兄了。”
  祝天佑道:“愚兄也无能为力。”
  陆福葆心头一急,又卟的了下去,流泪道:“师兄若是不肯拨助,小弟死不足惜,可怜弟妇和小女……”
  祝天佑道:“你起来。”
  陆福葆长跪不起,垂泪道:“小弟除了师兄,别无可求之人,还望师兄念在同门之谊!
  救救小弟一家……”
  祝天佑黯然长叹一声,抬抬手道:“你先起来,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陆福葆听师兄的口气,已经答应,心中暗喜,一面含泪道:“多谢师兄!”
  坫起身,回到原来的椅上落坐。
  祝天佑看了他一眼,问道:“师弟要愚兄如何相助?”
  陆福葆道:“师兄交游广阔,北五省黑白两道中人,都和师兄有旧,小弟斗胆,想请师兄亲赴京都一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天佑忽然微微一笑道:“师弟,亏你还是京城总捕头,竟然忽略了一件事。”
  陆福葆道:“不知小弟忽略了什么?”
  祝天佑徐徐说道:“咱们师兄弟已有十年不见,我纵然是你师兄,师兄弟见面,总也不会托大到坐落不站起来。”
  陆福葆听得悚然一惊,失声道:“师兄莫非……”
  祝天佑平静的道:“愚兄在五年前,练功不慎,导致走火入魔,两腿麻痹,一直不良于行。”
  陆福葆一颗心直往下沉,失望的道:“这……如何是好!”
  全部希望,霎时全幻灭了,叫他如何不耷然若丧!
  祝天佑笑了笑道:“师弟不用焦急,愚兄既然答应下来,自有主张,明天要文辉随你到京里去。”
  陆福探听的又是一怔!师兄要他独生儿子祝文辉随自己同去。
  这位师侄,年仅弱冠,纵然尽得乃父真传,也是个少不更事的人,师兄不能亲去,他去又何济于事?
  但这话他只是心里想着,一面堆着笑道:“师兄要文辉贤侄随小弟去京都,小弟自然欢迎,只是……”
  祝天佑从他神情上,自然看得出来,淡然一笑问道:“只是什么?”
  陆福葆道:“只是小弟处此逆境,自顾不暇,文辉贤侄去……”
  他拖长语气,抬目朝师兄看去。
  祝天佑微笑道:“没关系,你是他师叔,不用客气,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历练历练,这孩子武功机智,还算不错,师弟有什么事,只管让他去做就是了。”
  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陆福葆就不好再说,点点头道:“小弟省得。”
  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祝天佑心里没有心事,自然笑的很爽朗,击着手掌,笑道:“文辉,你进来!”
  祝文辉急步走人,躬着身道:“爹有什么吩咐?”
  祝天佑道:“你师叔难得到开封来一趟,你去叫厨下整治一席酒菜,送到书房里来,爹要和你师叔好好的喝上几杯。”
  祝文辉躬身答道:“爹,这个不用你老人家费心,孩儿已经关照过了。”
  祝天佑一手转着铁胆,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嗯,还有一件事,明儿个,你随师叔去一趟京都。”
  祝文辉讶异的抬眼望了爹一眼,问道:“爹,孩儿跟师叔进京去,有什么事么?”
  祝天佑道:“事情是这样,权相和坤丢了皇上御赐的宝石顶,这件事,落在你师叔的头上,如今你师叔在九门提督衙门具了结,连妻女都被收押,限期一个月之内破案,你师叔才赶来开封,要爹助他破案,爹行动不便,所以要你跟师叔去一趟。”
  祝文辉道:“孩儿去了,有什么用?”
  听他口气,他还不愿去。
  祝天佑蔼然道:“爹和你师叔,是同门师兄弟,自小就在一起,情同手足,如今你师叔有困难,咱们不能不管,爹不能去,只有你代爹去一趟。”
  听他的话,好像祝文辉去了,就能破案一般!
  祝文辉道:“爹既然这么吩咐,孩儿自当遵命,只不知师叔要几时动身?”
  陆福葆道:“师兄,小弟心里碌乱如麻,下午就想动身。”
  救兵讨不成,自然得早些赶回去。
  祝天佑道:“师弟难得到开封来,我本该留你盘恒上三天五天才走,但你有事在身,我也不好挽留,也不争这半日工夫,明天一早再走不迟。”
  正说之间,只见方才送茶上来的奚童匆匆走入,朝祝文辉道:“少爷,张彪有事实报。”
  祝文辉道:“张彪有什么事?”
  那奚童道:“不知道,张彪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要当面交给少爷。”
  祝天佑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事?”
  祝文辉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书房,果见趟子手张彪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站在阶下。
  他看到祝文辉掀帘走出,立即躬躬身道:“小的见过少爷。”
  祝文辉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人的书信?”
  张彪道:“方才是小的和王得禄两人在门口值班,忽然走来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是要找咱们的账房先生,当时就由王得禄进去通报,那人忽然从怀中取出这封信,朝小的递来。
  说要小的送给总镖头就好,说完扬长走了,等许帐房出来,那人早已走的很远,许账房看到信封上写的是总镖头的名号,才要小的进来。送给少爷。”
  说完,正待双手呈上,那知左手下垂。毫无知觉,再也举不起来,口中不禁惊异的“咦”
  了一声。
  祝文辉从他手中,接过信来,目光却注视着张彪左手,问道:“你左手怎么了?”
  张彪满脸但是惊疑之色,说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工夫竟会不听使唤,这条手臂,好像不是小的的了。”
  祝文辉目中冷芒飞闪,问道:“方才那人叫你送信进来,可曾碰到你的手么?”
  张彪想了想道:“小的想起来了,那人在递信来的时候,好象拍过小的肩膀。”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果然是这厮下的手。”
  随着话声,伸过手去,摸摸张彪的肩头。
  这一摸。祝文辉一张俊脸,忽然变了颜色,哼道:“他居然敢用这等歹毒的手法!”
  张彪脸色煞白,急急问道:“少爷,小的这条手臂,不要紧吧?”
  祝文辉没有作声,右手运起功力,缓缓按在张彪左肩之上。
  张彪只觉少爷按在肩上的那只手掌,有如烙铁一般,一股灼热得滚烫的气流,从他掌心直传过来。
  他心知这是少爷以本身真气,替自己治伤,自然不能出声呼痛,只好咬牙忍受,但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却从他头脸上,绽了出来。
  祝文辉掌心一吸,喝了声:“好了。”
  张彪身不由已的往前冲出去一步,试一举手,果然已经活动自如,心中大喜,急忙拭了把汗水,连连躬身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祝文辉道:“记着,你这件事,只当没有发生,不准张扬出去。”
  张彪应道:“小的知道,小的不说就是了。”’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去吧!”
  张彪又躬了躬身,才朝外行去。
  祝文辉手中拿着信柬,心头不禁起了怀疑,忖道:此人送信而来,何以用“阴手”伤人,这明明是存了示威之意——心念转动,不觉低头看去!信封上果然写着:“祝总镖头亲启”
  字样,但却并未封口。
  这就探手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十二个字,那是:“寄语祝总镖头,闲事少管为妙。”
  除了这十二个字,下面并未具名。
  祝文辉脸色微微一变,忖道:闲事,那自然不是镖局之事,莫非他冲着陆师叔来的……
  只听书房中传出爹的声音,问道:“文辉,是什么人送来的信?”
  祝文辉慌忙把信笺招好,收人信封之中,他虽然不愿使爹看了生气,但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也无法隐瞒,当下只好拿着信柬,走进书房。
  祝天佑多年老江湖了,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祝文辉进来之时,脸上犹有愤怒之色,心中觉得奇怪,一手捋髯,问道:“是谁的信?张彪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只得道:“张彪被那送信的人,用‘阴手’所伤……”
  祝天佑双目一瞪,不待他说下去,急着问道:“伤在那里?送来的是什么信?”
  镖局里,接到这种信,总不是好事,难怪他要急!
  祝文辉道:“张彪伤在左肩,手臂若废,但孩儿已把他所中的寒毒,吸出来了。信在这里,请爹过目。”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陆福葆听的暗暗一怔,忖道:“阴手是旁门中几种最歹毒的功夫之一,据说被‘阴手’击中,寒毒就会透骨,因此也叫‘透骨阴掌’如在六个时辰之内,没有他独门解药,就得终生残废,文辉这点年纪,哪来这等深厚的功力,能把寒毒吸出体外?”
  不说他心中暗自嘀咕,却说祝天佑一手接过信柬,很快抽出信笺,只一瞧,顿时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呵呵大笑道:“师弟,这人大概是一路跟着你从京城里来的了。”
  陆福葆听得不由一怔,望着师兄,问道:“他信上说些什么?”
  祝天佑已把手中信笺,递了过来,说道:“你拿去瞧瞧!”
  陆福葆接过信笺,脸色不禁为之一变,怒哼道:“鼠辈居然来这一手!”
  祝天佑仰脸大笑道:“我倒不相信伸手管了闲事,他又能对我怎样?何况你是我同门师兄弟,师兄协助师弟,也算不得是多管闲事。”
  第二天一早,天佑镖局门口,早已有两名小厮,牵着马匹在伺候。
  铁翅雕陆福葆在书房里用过早餐。
  祝文辉也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和一个三尺长、蓝布缝制的剑囊,走了出来,躬着身道:“陆师叔,你早,是不是现在就要动身了?”
  年轻人,听说要出远门,谁都会感到特别兴奋!
  何况要去的地方,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皇都。
  陆福葆笑着道:“贤侄,记住了!咱们离开这里之后,别再叫我师叔,就叫我二叔好了,这样,免得引入注意。”
  祝文辉应道:“二叔吩咐,侄儿省得。”
  祝天佑靠坐在椅上,掌心盘着两枚铁胆,接口笑道:“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密,武功也有他师傅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他去做就是。”
  陆福葆拱手道:“小弟记下了。”
  话声出口,突然心中一动,忖道:听师兄的口气,文辉好像不是跟他练的武功?正待问问师兄,文辉的师傅是谁?
  祝文辉道:“爹,你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祝天佑道:“你跟陆师叔去,爹自然放心,凡事一切都要听你师叔的,不可擅作主张,记着,江湖上一山还比一山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谦受益,满遭损,少年人切记狂傲,戒之在斗!”
  祝文辉恭敬的道:“孩儿自当谨记。”
  祝天佑道:“好!你们可以去了,师弟,恕我不送了!”
  陆福葆连说“不敢”,两人别过祝天佑,走出书房,奚童替少爷提着包袱、剑囊,跟在两人身后而行。
  走出前院,早有镖局中的许帐房,和七八值镖师,都是昨晚酒席上见过。
  大家听说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铁翅雕陆福葆和总镖头的少爷,今天就要动身,纷纷迎着,前来送行。
  陆福葆一一和他们握手称谢,才和祝文辉一齐跨上马匹,朝长街驰去。
  出了开封城,两匹马一路北行,赶到柳园南口,渡过黄河,已是未牌时光。
  两人就在柳园北口的渡头附近,找了家小馆打尖,然后继续上路。
  祝文辉忽然催马上前,朝陆福葆道:“二叔,咱们赶快一点好么?”
  也不待陆福葆回答,突然一夹马腹,朝大路纵马飞驰下去。
  陆福葆早就知道带这位侄少爷上京,会给自己平添许多麻烦,但这是师兄交代的,自己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早看出师兄老来得子,对这位侄少爷,宠得像宝一样。凡是父母过份溺爱的人,必然又骄又纵,没人可以管束得了。
  这回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才渡过黄河,他就任性驰起马来,这是赶路,可不是溜完马,就好回家休息。
  陆福葆暗暗皱了下眉,只得一带缰绳,急急跟了下去。
  这一追,就足足追出去十来里路,才算追上祝文辉的马匹。
  祝文辉等陆福葆驰近,忽然勒住马缉,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陆福葆的马头,低声说道:“二叔,快下马来。”
  陆福葆道:“贤侄要在这里做什么?”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不用多问,再迟咱们这段急驰,就算白跑了。”
  陆福葆听得奇怪,依言跃下马匹。
  适时但见右首一片树林小径中,驰出一辆双留黑漆蓬车,缓缓朝大路上驰来。
  祝文辉已从鞍上取下挂着的包袱、剑囊,此刻看那蓬车驰近,忽然纵身一跃而上,口中叫道:“二叔,快上路。”
  一手掀帘,身子一弓,轻快的钻进了车厢。
  陆福葆看他举动有异,想到昨天有人来信之事,心中忽然一动,就依言跃登蓬车,跟着掀帘而入。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不待盼咐,长鞭挥处,悬空响起“劈啪”一声脆响,两匹马立时八蹄翻腾朝前疾驰而去。
  祝文辉早巳安祥的坐在车中,笑道:“二叔!请坐!”
  陆福葆道:“贤侄这辆马车,是早就预备好的!”
  祝文辉道:“二叔那匹马,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家一眼就认得出来,小侄所以预先要人在这里准备了一辆蓬车!”
  陆福葆道:“那么咱们两匹马呢?”
  祝文辉笑了笑道:“小侄早就留着一个人,要他把马匹拴在树下,这样就是有人看到了,也只当咱们在树林里方便,等到黄昏时候,再把马匹牵回去。”
  陆福葆一愣道:“贤侄是说,昨天送信来的那人,还追着咱们下来?”
  祝文辉道:“小侄也只是猜想罢了!”
  随着话声,脱下蓝长袍,一面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青色长衫。
  穿到身上,又取出一顶青巾,戴到头上,然后又从车肚中,取出一只考篮。(考篮是从前考生随身携带之物,内放文书四宝和一些小型的参考书籍)然后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蓝布衣裤、一支竹根旱烟管,一顶旧毡帽,朝陆福葆递了过去,说道:“二叔,这是给你的东西,你也打扮打扮吧!到了前面,小侄先要下车,咱们有许多事情,都得先商量好了才行。”
  陆福葆皱皱眉,问道:“贤侄,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祝文辉含笑道:“二叔为了追查宝石顶,在京城里明查暗访,已有多日,不是没有一点眉目吗?”
  陆福保点点头道:“正是。”
  祝文辉神秘一笑道:“那么现在有一个人自己愿意领咱们去,二叔是不是要去?”
  陆福葆真不知这位贤少爷葫芦里卖什么药?点头道:“那自然要去。”
  祝文辉笑道:“这就是了,二叔快把衣衫换上,再迟就来不及了。”
  陆福葆听得将信将疑,只得脱下长袍,换上了蓝布衫绔,一面问道:“贤侄究有如何一个计较,总该让二叔也知道才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文辉道:“二叔自然非知道不可,二叔不是踏破铁鞋,找不到他们的人么?那么昨天送信来的那个贼党,自然是最好的线索了。”
  陆福葆道:“昨天送信的那人,咱们又没见过。”
  祝文辉笑道:“自然有人见过此人。”
  陆福葆急急问道:“趟子手张彪。”
  陆福葆道:“听贤侄的口气,好像张彪也来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咱们面前坐着的不是张彪么?只不过他略为改扮了下,那人决认不出来。”
  陆福葆听的一呆,他没想到这位初出茅庐的侄少爷,居然早已调兵遣将,有了安排。难怪师兄说他武功、机智、还算不错,自己当真轻视了他。
  心念转动,忍不住问道:“贤侄安排了张彪,可以认出那送信的人,咱们又如何行动呢?”
  祝文辉道:“张彪就算认出了他,咱们坐在车内,也盯不住他呀,就算同一条路,跟住了他,也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因此,到了前面,小侄先下车去。”
  陆福葆道:“你下去作甚?”
  祝文辉道:“小侄料想那送信的人,既然跟着二叔从京里下来,如今二叔回京,他势必仍然会跟在二叔后头,察看咱们动静,因为二叔是到开封求援来的,也许咱们的人分批上路,他必须全摸清楚了,才能回去覆命。”
  陆福葆真想不到他比老江湖想的还周到,不觉点了点头。
  祝文辉道:“小侄料他只看到咱们的马匹,不见咱们的人,必然会追赶下来,因此要张彪改扮车把式,在路上急驰,他如果追赶下来,一定会对每一辆车上,多加注意,张彪自可认出他来。”
  陆福葆只有点头的份儿。
  祝文辉又道:“小侄昨晚已命镖局伙计,先行出发,在前面等侯,小侄这副打扮,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他自然不会生疑,等小侄下去之后,到下一定地点,张彪会通知二叔下去的。”
  说到这里,探怀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交给陆福葆,辽道:“二叔是扮一个布贩,戴上这张面具,那厮就认不出来了,二叔下车之后,路旁自会有人招呼,小侄已经替你老人家准备了驴子和布匹。”
  陆福葆接过面具,正待开口。
  祝文辉接着又道:“那时张彪的车子,比二叔要超前一箭来路,但二叔要和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如果那厮赶上来张彪认清是他,就会扬起长鞭,打出三声‘劈啪’脆响,二叔就得赶着驴子超过他前面去,让小侄在后面追着他,打尖、投店,二叔可在路旁留下记号,咱们三人,只作互不相识。这一路上,都不用招呼,只要暗暗盯住他,他就乖乖的替我们引路了。”
  陆福葆听完祝文辉的话,心头大是高兴,一挑拇指,笑道:“贤侄真是要得,你这番计划,不但顾虑周详,布置细密,就是二叔吃了二十几年公门饭,说起来,经验、阅历,都比你深得多,但二叔已经甘拜下风了。”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二叔过奖了,小侄怎敢和二叔比?”说到这里,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朝脸上一覆,说道:“二叔,小侄要下去了。”
  抓起考篮,便身形一闪,已掀帘飞射出去。
  铁翅雕陆福葆暗叫了声:“惭愧!”不觉想起师兄临行时说过的话来:“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警的,武功也有他师傅的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待他去做就是。”
  师兄这话,明明是说这位侄少爷,已经足可担当任何事情。
  唉,师兄真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他想到师兄这么一个好儿子,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瑶君。
  瑶君今年也有十九岁!
  如果有祝文辉这么一个坦腹东床,人品,武功,件件出色,女儿终身有托,自己的心愿也了了。
  唔,但等追回宝石顶,自己再去一趟开封,跟师兄说去……想到得意之处,不觉绽起了笑容!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张彪忽然回过身来,掀起一角车篷,低低的道:“陆老爷,你老可以下车了。”
  陆福葆早已把人皮面具戴上,听到张彪的招呼,就站起身来,一手掀起皮帘,身形一闪,使了一式“紫燕穿帘”,从车中飞落地上。
  双辔马车,丝毫不停,朝着大路,飞驰而去。
  陆福葆站定足跟,目光方是朝四周掠动,就见道左正有一个蓝衣汉子牵着一匹驴子,驴背上果然驮着几匹花布,朝自己走来。心知这人可能就是天佑镖局的人了!
  那汉子没待陆福葆开口,已经走到他身边,哈哈腰,陪笑道:“陆老爷,小的已经恭候多时了,这匹驴子,就交给你老。”
  陆福葆接过缰绳,含笑道:“老哥辛苦了。”
  那汉子躬躬身,疾快的退了下去。
  陆福葆眼看马车已经驰远,那还怠慢,立即跨上驴背,朝着大路追了下去。
  这匹驴子脚程甚健,不多一会,已经追上前面的马车。
  这条路,正当南北交通要道,往来的行人车马,不绝于途。正行之间,但听一阵急骤的鸳铃之声,从身后驰来!
  陆福葆心头猛一动,暗道:“大概是那点子来了。”
  立即一催坐骑,迅快的超过马车,朝前攒程。那是因为对方如果直追下去,自己先作出赶路模样,他就不会怀疑自己是跟在他后面,盯下去的了。
  过没多久,但听张彪车上,长鞭悬空挥动,发出三声“劈啪”脆响!这下,证明祝文辉料的没错,张彪已经认出送信的贼人,果然跟下来了。
  接着只听蹄声急骤,从身后超了上来。
  陆福葆只顾耸着肩膀,朝前赶路,只见一匹黄骠马,渐渐的超过自己!
  马上是一个身穿褐色劲装,头戴风帽,左颊有一道刀疤的汉子。当他超过半个马头之际,别过头来,朝陆福葆打量了一眼,就直驰下去。
  就这一眼,陆福葆也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这条路上,当然不止只有他们两骑,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大家都急着赶路,对方自然不会对陆福葆起疑。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沙店”只是一个小集,因为当地南北孔道,离滑县还有二十来里,有许多行而,都要在这里打尖。因此小街上的一家招商客栈,生意倒也十分兴隆。
  前面店堂里,放着七八张桌子,有酒、有菜,此时已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吃喝聊天。
  天南地北的人,在酒馆茶楼里,尤其是这种小地方,只要一聊上了,就是老乡。
  陆福葆赶着驴,在招商栈门前停住,跳下驴背,先把驴拴好了,然后从驴背上捧下布匹,跨进店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早有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
  陆福葆道:“我要住店,你先给我来一壶酒,切些下酒菜,再下一碗面就好。另外,我那牲口,也要喂料啦!”
  伙计连声答应,退了下来。
  过没多久,仪听一阵辘辘车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停住。
  车把式一跃下车,趾高气扬的走进店堂,叫道:“喂,伙计,还有没有上房?”
  他叫的是伙计,但掌柜的赶忙迎了上去,堆笑道:“有、有,小店有两间上房,最是清静不过……”
  车把式道:“那就两间好了。”
  随着话声,回身朝门外走去。不用说,这车把式正是趟子手张彪。
  就在此时,一阵得得蹄声,从小街上驰来,那是刀疤汉子。但就在他驰近门口之际,张彪已经掀起车帘,从车中走出一老一少两人。
  掌柜的早就站在门口伺候,一见老少两人下车,赶忙哈着腰迎将上去,接着就在前面引路,领了两人往后院而去。
  这下,看得铁翅雕不由一怔!
  那从车上走下来的一老一少,老的个子瘦小,少的身材颀长。
  这两人不但身上穿的衣衫,就是自己和祝文辉在车上换下来的长袍,甚至连他们的面貌,都和自己及祝文辉一般无二。
  陆福葆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师兄安排的了,他们自然经过易容而来。也由此可见,天佑镖局当真人才济济,难怪他们走南闯北三十年,从没出过纰漏了。
  这时趟子手张彪和那刀疤汉子,也先后走了进来,各自找了个座头坐下。
  伙计忙着过去招呼,趟子手张彪自然也易了容,不然,那刀疤汉子,还会认不出来?
  接着,祝文辉也进来了,他扮的是考相公,提着考篮,一步一摇,真像个书呆子。
  伙计送来酒菜,陆福葆就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刀疤汉子要盯的是陆福葆和祝文辉,他只要盯住这辆马车就行。
  陆福葆和祝文辉,要盯的是刀疤汉子,他们已经一前一后,盯住了他,自然不怕他飞上天去。
  三个人各盯所盯,大家都以为对方并不知道,既然已经盯住了,自然相安无事。
  酒醉饭饱,就各自回房就寝。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清早,陆福葆结清店帐,就骑驴上路。
  一连两天,他们从滑县(河南境),濮阳(已入河北)、清丰、南材、而至大名。一路上打尖、投店,虽然互有先后,但至少盯住了对方,而对方并无所觉。
  傍晚时分,陆福葆一人一驴,赶到大名府,刚一进城,就见一名褐衣汉子忽然趋了过来。
  陆福葆目光何等犀利,二眼看出褐衣汉子行动鬼祟,早已注上了意。
  那褐衣汉子很快走到驴子边上,压低声音说道:“陆老爷,小的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陆福葆问道:“老哥是……”
  褐衣汉子笑了笑,仍然压低声音说道:“小的是天佑镖局的伙计。”
  陆福葆哦了一声,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褐衣汉子道:“小的已为陆老爷安排好了住宿之处,你老请随小的来。”转身朝前走去。
  陆福葆心中暗道:“天佑镖局这回倒是派出了不少人手。”
  心中想着,也就一手策驴,随着褐衣汉子身后而行。
  转过两条街道,褐衣汉子忽然折人一条僻静的巷子,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黑门前面,才行停步,陪笑道:“陆老爷,就在这里了。”
  随着话声,跨上两步,举手扣动门环。
  陆福葆跳下驴背,只听呀然一声,木门开启,从里面走出另一个褐衣汉子。他看到引路的褐衣汉子身后,站着陆福葆,立即躬躬身道:“陆老爷,请进。”
  引路的褐衣汉子慌忙接过驴子。
  陆福葆也不客气,举步跨进木门,只见院中放着几辆镖车,心想:“原来这里是天佑镖局的一处分店。”
  那褐衣汉子等引路的汉子把驴子牵人院中,立即掩上了木门,一面陪笑道:“陆老爷来到里面坐。”
  当下把陆福葆请入东首厢房,然后又送来了一盏香茗,方行退去。
  陆福葆只觉这间厢房,收拾的十分干净,靠壁处,放一张木床,被褥俱全,敢情是他们接待宾客下榻之用。
  他在一张椅上坐下,心中暗暗叹道:自己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在官家服役的武林中人来说,地位巳极显赫!但如今看来,自己还远不如一家民间镖局,在各地都有联络!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褐衣汉子送来灯盏。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你们少爷怎么还没有来?”
  褐衣汉子还没回答,只听房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二叔久等了,小侄刚把大家的任务分配好了,才赶来。”
  随着话声,门帘掀处,祝文辉飘然走了进来。
  陆福葆大笑道:“贤侄连日辛苦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好说,这都是爹安排的,小侄只不过依计行事而已。”
  陆福葆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兄机智过人,这一点,二叔从小就不如你爹甚远。”
  接着问道:“贤侄,那点子……”
  祝文辉笑道:“二叔放心,二叔和小侄的两个替身,住进了平安客栈,那贼不敢明日张胆的跟踪,在平安栈斜对面的通商栈落脚,小侄已派了镖局里的两个趟子手扮作旅客,住进他隔壁的房间,保证他插翅也飞不了。”
  说话之时,褐衣汉子掀起门帘,在门外躬躬身道:“酒菜送来了,陆老爷,少爷,可以用饭了。”
  祝文辉起身道:“酒菜是大名府最有名的悦宾楼叫来的,二叔今晚可以好好的喝几盅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陆福葆酒量极洪,祝文辉的量也不错,叔侄二人都喝得已有了几分酒意,才各自回房就寝。
  次日一早,陆福葆起身,祝文辉已经走了。
  褐衣汉子捧来于一套天蓝劲装,和一件披风,一柄厚背金刃,一面说道:“陆老爷这是你老的衣衫。”
  把衣衫和金刀,一齐放到榻上。
  陆福葆道:“怎么?又要老夫换衣衫了么?”
  褐衣汉子道:“这是少爷临行时吩咐的,陆老爷布贩的身份,只能到大名府为止,再下去就会引起对方怀疑,陆老爷换过衣衫,就可用早点了,镖车已在门口等候。”
  陆福葆奇道:“镖车在等候老夫?”
  褐衣汉刊赔笑道:“陆老爷扮的是一位老镖头,交了镖回来,自然得有几辆镖车才行,这样就不会有人起疑!”
  陆福葆道;“你们总镖头设计果然周到。”
  褐衣汉子道:“少爷说的,陆老爷还得换一张面具,就在衣袋之中。”
  陆福葆点了点头,等褐衣汉子退出之后:,也就立即脱下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劲装,佩好金刀,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张人皮面具,随即换好。揽镜一照,自己已经变了一个紫酱脸的老头,配着一把花白胡子,倒也像个久闯江湖的老镖头!
  褐衣汉子接着送来早点。
  陆福葆迅快的用过早餐,走出门去,只见门前一排放着五辆镖车,车上插着保定镇远镖局的镖旗,八名趟子手,早已骑在马上等候。
  一名褐衣汉子看到陆福葆出来,立即牵过一匹黄骡马伺候。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马匹。镖车随着辆驴起行。五辆镖车都是空的,那就是说已经交了镖,回保定去的。
  去保定上京城是一条路的,这是通都大道,镖车往来;自然不会引起对方注意。
  陆福葆心中对师兄暗暗佩服,忖道:这一路上,亏他想的如此周到。
  空车自然走的极快,中午时光,赶到肥乡打尖,已经追上张彪的车子。
  追上张彪的车子,也等于追上了刀疤汉子。
  一连几天,镖车和张彪的车子,忽前忽后的赶路。刀疤汉子只是远远地跟定张彪;但对镖车毫不起疑。
  这天中午,镖车进入保定城,陆福葆又改扮成一个富商,带了一名长随,策马赶路,另外几名趟子手,也改扮成小贩,和赶路的人,先后上路。
  第三天傍晚,嵯峨皇城,已经在望!
  刀疤汉子忽然一马当先,泼刺刺的往城里赶去。
  陆福葆也并不理会,只是自顾内策马徐行,入城之后,就在西城一家迎宾栈落了店。
  过不一会,祝文辉也赶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青衫落拓的穷书生,这回却是衣衫楚楚,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依然不是他本来面目罢了。
  他由伙计领着,走到上房,经过陆福葆的门口,忽然脚下一停,口中忽然“噫”了一声,惊喜的道:“是田二叔,你老几时到京里来的?”
  陆福葆也故做惊喜,呵呵一笑,迎了出来道:“原来是徐三公子,哈哈,真是巧极,老朽也刚才才到,你也住在这里?”
  店伙计凑趣的道:“原来公子和这位老爷是熟人,正好隔壁有一间房还算宽敞,不知公子……”
  祝文辉挥挥手道:“就是隔壁好了,你去吩咐他们,把行李搬进采就好。”
  随着话声,举步朝陆福葆房中走入,说道:“田二叔一向可好?”
  店伙计连声应是,回身退出。
  陆福葆依然洪笑道:“托福,托福,老朽这次是到各地分店看看的,三公子请坐。”一面低声问道:“贤侄可知那厮下落么?”
  祝文辉道:“小侄早已派定了跟踪的人,只是此刻还未回来。”
  只见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躬了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经把行李安顿好了。”
  祝文辉道:“你进来。”
  那汉子依言走入。
  祝文辉位声问道:“消息如何?”
  那汉子道:“方才罗杰来的消息,那厮折人西大街三元胡同,进入一家叫做迎春阁的书寓。”
  祝文辉怔的一怔,道:“这厮进入书寓去了,难道他们巢穴会在书寓里?”
  陆福葆一手摸着胡子,点头道:“这也很难说,书寓、窑子,原本都是藏垢纳污的地方,但据老朽所知,这迎春阁,是三元胡同的老班子,大概已有几十年了,前身好像是翠花班,如今是京里几家数得起的大窑子之一……”
  说到这里,口中“唔”了一声,又道:“贤侄,老朽写一张条子,你要他送到九门提督衙门去。”
  祝文辉道:“二叔送信给谁?”
  陆福葆道:“老朽之意,去把副总捕头张其泰请来,商量商量,这些地方,他比老朽清楚得多。”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反对,点点头道:“二叔那就请写个条子,叫他送去,只是张副总捕头,在地面上认识的人,一定不少,如果到里来……”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老朽会叫他改了装再来。”
  客栈上房,都准备了纸笔,陆福葆匆匆写了一张条子,装入信封之中,然后交在那汉子手中,说道:“你要见到张副总捕头本人,才能把这封信交给他。”
  那汉子把信揣人怀中,一面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陆福葆道:“贤侄,咱们先吃些东西,待会到那里去,说不定还得动手呢?”
  祝文辉应了声“是”,就招呼店伙,吩咐他要厨下做几式拿手的下酒菜送来。
  店伙连声答应,匆匆下去。接着就拿了两副杯筷,在中间的小方桌上摆好。过没多久,另一名店伙,提着食盒,送来酒菜。
  两人对面坐下,祝文辉取过酒壶,给陆福葆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抬头说道:“田二叔,来,小侄敬你一杯。”
  引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连说道:“不敢,不敢。”
  和他对干了一杯,一面呵呵笑道:“老朽真想不到会在京里遇上徐三公子,这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干杯,干杯……”
  话声未落,只听门外有人问道:“这里可有一位保定府来的田老爷?”
  店伙本来在伺侯着酒菜,听到外面有人找田老爷,慌忙迎了出去,陪笑道:“客官要找的是那一位田老爷?”
  那人道:“保定府有几位田老爷,我找的自然是保定协泰祥绸缎庄的二掌柜田二老爷了。”
  那店伙连连躬身道:“你老找对了,田老爷就在房里。”
  说完,连忙侧身让客。
  陆福葆早已听出来是副总捕头隆龙手张其泰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洪笑道:“是张兄么?快请进来。”
  祝文辉听他师叔称他“张兄”,已知来的是副总捕头张其泰了。
  他跟着站起身来,举目看去,但见进来的是个四十五六的汉子,身穿一件香灰色长袍,生相魁梧。
  此时一脸堆笑,连连拱拱手道:“田二哥到京里来,也不早些通知,兄弟真是失礼之至。”
  “哪里,哪里,张兄太客气了。”
  陆福葆亲切的和他握着手,一面回头朝祝文辉说道:“老朽替二位引见,这位是琉璃厂求古斋的张掌柜,老朽的至友。这位是保定通源银号的少东徐三公子。”
第二章
  降龙手张其泰连说:“久仰。”
  祝文辉也拱着手,说了两句客套话。
  陆福葆抬抬手,含笑道:“张兄来的正好,来,来,快请坐下来,大家喝—盅。”
  店伙不待吩咐,马上替张其泰添了一付杯筷。
  祝文辉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店伙计应着“是”,退了出去。
  降龙手张其泰低低的道:“总座,这位是……”
  陆福葆举杯含笑道:“他是我大师兄的哲嗣祝文辉,我大师兄因有事分不开身,才要祝贤侄随我来帮忙的。”
  接着就把有人跟踪自己出京,以及这一路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张其泰皱皱眉道:“三元胡同的迎春阁,它的前身是翠花班,已经开了有二三十年了。”
  陆福葆道:“你知道他们的情形么?”
  张其泰道:“翠花班班主叫做小翠花,从前是出名的红倌,一度从了良,后来听说遇人不淑,又出来重张艳帜,改名迎春阁,她手底下少说也有几十名姑娘,其中八花最为出色,不但能歌善舞,而且琴棋诗画,无一不能,京城里王孙公子,达官贵人,拜倒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小翠花如今大家都称呼她翠阿姨,日进斗金,手面着实四海,如果说这案子,和迎春阁有关,这似乎不大可能。”
  陆福葆道:“依你的看法如何呢?”
  张其泰道:“据属下看,这厮不是发现有人跟踪,故意到迎春阁去转上一转,好藉以脱身……”
  祝文辉道:“这不可能,咱们一路上,经常变换身份,他不可能发现咱们,而且在下从镖局里带来的几个趟子手,对京城里的街道都十分熟悉,在迎春阁前后,都有人暗中监视,谅他也逃不出去。”
  降龙手张其泰道:“那么,除了想藉此脱身之外,这厮回到京城,就一脚赶去迎春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报消息去的。”
  陆福葆道:“你是说此人的主儿,就住在迎春阁?”
  降龙手张其泰道:“这可不一定,自从出了这档子纰漏,饭馆、客店、小窑于、暗门头,都成了咱们搜索的目标,贼人待不住脚,像迎春阁一类上等窑子,平日出人的都是达官贵人,公门里的人,就很少会去打扰,再说,他去通报消息,也不一定是住在那里的人,也许只是里面的龟奴、小厮,和他们暗中有着勾结,有什么消息,从那里转个手,也大有可能。”
  陆福葆听得不住点头道:“张兄分析的大有道理。”
  祝文辉道:“听副总捕头的口气,迎春阁岂不是成了一处法外之地了?”
  张其泰脸上一红,说道:“那也不然,只是这些地方,平日消遣作乐,都是些达官贵人,贝勒贝子,公门中人遇上了这些人,多少总是麻烦,再说,那里一壶茶的价钱,比普通酒楼里一席酒菜还要昂贵,也不是普通人去得起的地方,只要没发生事儿,大家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福葆道:“但刀疤汉子既然回到京里,就一脚去了迎春阁,这件事就显然不是等闲,无论如何,咱们应该去一趟,也许能在那里问出一点名堂来。”
  张其泰应了声“是”,道:“总座的意思,可要属下带人去搜么?”
  陆福葆道:“不,兄弟和祝贤侄再带一名趟子手,先进去瞧瞧情形,张兄回去,挑几个武功好,而又机警的弟兄,暗带兵刃,远远守住迎春阁后门,但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露了形迹,一切听我暗号行事。”
  张其泰道:“属下省得。”
  陆福葆道:“你可以去了。”
  张其泰站起身,抱抱拳,出门而去。
  两人又吃了些酒菜,看看已有顿饭时光,降龙手张其泰可能已经到了迎春阁。
  陆福葆起身道:“是时候了。”
  当下就和祝文辉一起出了客店,早有随同陆福葆扮作长随的趟子手赵成,抢在前面吩咐套车。
  另一名趟子手已经驾着一辆黑漆套车,在前伺候。
  陆福葆、祝文辉刚跨出店门,赵成已经打起车帘,恭候两人上车。
  陆福葆、祝文辉相继跨进车厢,赵成放下车帘,然后坐上前辕,朝驾车的趟子手打了个手式。驾车的长鞭一扬,两匹骏马立即洒开四蹄,拖着车子朝前奔去。
  这时华灯初上!
  三元胡同一带,花灯高挑,正是姑娘上妆的时候。
  曲巷深院,隐隐传出了丝竹弦管,宛转珠喉,引得许多走马章台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趋之若鹜!
  三元胡同有一个清水砖墙的门楼,上面张挂着三盏白绫糊的大纱灯,灯上写着“迎春阁”
  三个朱红的大字,老远就可看到。宽敞的门前,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足可容得两辆马车,一来一去。
  尽管胡同外面,行人熙攘往来,但三元胡同里面,却是十分清静,难得有一二辆马车进出。
  这时候,华灯初上,正是人们最想花钱的时光。
  男人,除了美酒、美色,还有什么最好的乐子?
  这里就是你最好寻乐的地方,只要你有钱。不但有钱,还得大把的花,那是因为“迎春阁”,不是普通的销金窟。
  到这里来的,都是满、汉最高等的人,王孙、贝子、达官富豪。
  这里的东西,如果不比旁的地方贵上十倍、八倍,如何称得上高贵豪华?又如何显得出贵宾们特殊尊荣的身份?
  人就是在这样自己骗自己的心里作祟下,去做冤大头的。
  大城市里,冤大头多的是!
  别人不敢进去的地方,你阁下施施然走了进去,就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会投以羡慕的一瞥,就这么一瞥,就值回你明知花的冤枉,而心甘情愿付出比旁的地方贵上十倍的价格,而毫无吝啬。
  因此,三元胡同外面,尽多游蜂浪蝶,而三元胡同里面,依然保持着肃静的高贵气息。
  这时,一阵不徐不疾的得得蹄声,由远而近!
  一辆崭新的乌黑光亮的马车,由大街上缓缓转弯,驰进胡同,在“迎春阁”书寓门口,停了下来。
  那扮作长随的趟子手赵成立即—跃而下,打起了帘子。
  陆福葆、祝文辉相继跨下车厢。
  祝文辉一抬手道:“田二叔请。”
  陆福葆一手捋须,含笑道:“三公子请。”
  口中虽然谦虚着,人已当先跨进门去。
  大门内,立刻有两个龟奴迎了上来。左边一个连连哈腰道:“这位大爷,请到里面坐。”
  这两人穿一身青绸长衫,耸肩弯腰,一股小混混的模样。
  陆福葆暗中留上了心,只觉这两个龟奴虽是小混混,但眉目间却透着桀傲不驯之色,分明是会家子!
  扮长随的赵成已经在旁喝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是什么身份的人?岂能随便找个空房就坐?你们快到里面去通知一声,腾出了间精致雅静的房间出来。”
  左首龟奴连声应“是”,正待往里跑去。
  祝文辉道:“慢点。”
  那龟奴立时站定下来,躬躬身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有赏。”
  伸手就是两片金叶子,递了过去。
  那龟奴接过两片金叶子,分了一片给右边的龟奴,两人同时躬身道:“多谢公子厚赏。”
  趟子手叱道:“还不快去?”
  左首龟奴连应着“是!”飞一般往里奔去。
  不多一会,那龟奴急步走出,哈着腰,陪笑道:“田老爷、徐公子请随小的来。”
  说完,就在前头引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这两片金叶子,立时抬高了他们的身份,使龟奴另眼相看,引着他们穿过前院,直入后院,再由后院迥廊,进入一道月洞门。
  这里是座小小的花园,园中花木扶疏,许多树枝上,都挂着各种颜色的角灯,点缀的有如天上的彩星一般,幽静有致!
  一条曲折长廊,每根柱子上,也挂着淡黄色的八角纱灯。
  那龟奴到了圆洞门口,便行站住,陪笑道:“这是咱们寓里接待贵宾的房间,田老爷、徐公子请。”
  陆福葆一摆手道:“你怎不前面带路?”
  那龟奴哈哈腰道:“到这里来的都是贵宾,另有使女带路。小的形秽,不便进去了。”
  说话之间,果见两名眉目姣好,年约十四五岁的青衣小鬃,并肩迎了出来,朝陆福葆、祝文辉两人躬身一礼,齐声道:“二位大爷请随小婢来。”
  双双走在前面引路。
  陆福葆举眼看去,这里果然和前面两进楼宇,大不相同。但见廊腰旋迥,一排精舍,画栋雕梁,长窗掩映,装饰豪奢。
  每一个房间,都绣帘低垂,不但不见灯光外泄,连如珠笑语,也只是隐约可闻,端的清幽已极!
  两名小鬟缓步徐行,走到一间精舍前面,立时左右分开,各举一手掀起一道紫绒门帘,然后躬身道:“二位大爷请里面坐。”
  陆福葆、祝文辉跨进房去,果见房中布置精雅,四角吊着四盏湖色纱灯,灯光柔和。中间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几色果盘,四面放着八把湘绣锦墩的红木雕花椅,壁间还挂着名人名画。
  一名青衣小鬟捧上香茗,一面问道:“不知大爷要叫哪一位姑娘?”
  陆福葆摸着胡子,笑了笑道:“你们去给我通知翠老板一声,就说我田某人要替三公子在这里接风,要厨下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两名小鬟躬身一礼,转身双双退下。
  祝文辉等她们走远,才低声道:“二叔咱们方才不该到里面来的,这里地方清静,但什么也看不到啊!”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不用急,咱们不到这里面来,你能请动小翠花?”
  说完,取起茗茶,侧下一些盖子,轻轻喝了口茶。
  到了这种地方,铁翅雕就比初出道的祝文辉老练多了。
  祝文辉点点头道:“二叔说的也是。”
  过没多久,但听长廊上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但见门帘掀处,走进一个身穿翠缎滚边衣衫,百摺湘绣罗裙,头插珠花,脸上薄施脂粉的妇人进来。
  只见她眼波一溜,手上扬着一方绣花帕儿,朝陆福葆一指,未言先笑,“咦”了一声,嗲声嗲气的道:“我当是哪一位田老爷?啊哟,真是稀客,今儿个是哪一阵好风,把你田老爷给吹来了?”
  只要瞧她这股子风骚劲儿,这妇人不用说就是翠花老板了!
  徐娘半老,当真是风韵犹存!
  陆福葆大模大样的坐着,只是摸摸胡子,笑道:“难得翠老板还认识我。”
  翠老板笑得花枝乱颤,娇声道:“唷,田老爷是咱们这里的老客人,我怎会忘记?”她媚眼如烟,转过脸来,瞟了祝文辉一眼,笑道:“这位公子,好俊俏的模样,田老爷还没有给我引见呢?”
  陆福葆笑道:“我只顾说话,忘了给你引见,这位老弟是保定府通源银号的少东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
  翠老板朝祝文辉欠着身,笑道:“徐三公子赏光,这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
  陆福葆含笑道:“今晚我就借你翠老板这里,替徐三公子接风,哦,翠老板,你酒席给我关照过了没有?”
  翠老板扬着手中绣花帕儿,咯咯笑道:“田老爷交代的事儿,还错得了?方才特别关照厨下,拣拿手的做出来。”
  接着眼波一转,笑道:“这位管家的,田老爷、徐公子,到了这里,自该由咱们这里的人饲候,你到前院去歇一会吧!”
  陆福葆颔首道:“翠老板说得是,你到前院去吧!”
  翠老板举起一双粉嫩的玉掌,轻轻击了两下,只见一名青衣小鬟掀帘而入。
  翠老板指指赵成,吩咐道:“小娟,你领这位管家到前院去,要她们好好招待。”
  那小鬟躬身领命,引着赵成往外去。
  翠老板目送赵成走后,才陪着笑道:“我已叫人催姑娘上妆啦,这几个丫头稍稍红了一点,就会端架子,到这时候还不出来,田老爷、徐公子先请喝茶,我再去催她们一声!”
  陆福葆笑了笑道:“翠老板,别忙,等一等不要紧,你也坐下来,咱们随便聊聊。”
  翠老板已经站起的人,又坐了下来。
  陆福葆一手捋须,笑道:“这几年,翠老板真是财源茂盛,我看你生意越来越发达了。”
  翠老板扬着她手上绣帕,笑道:“这是靠大家捧场,还要田老爷、徐公子多照顾才好。”
  陆福裤豁然笑道:“这还用说,咱们老远的从保定府来,一到京里,就上你这里来,还不够捧场?”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这就是老主顾客,今晚你田老爷的酒席,就算我小翠花请的好了。”
  队福葆听的一怔,忖道:看来这小翠花果然手面大方的很,她是看准了想放长线,钓大鱼。一面正容道:“翠老板这算什么话,今晚是我替徐公子接风。”(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翠老板道:“徐三公子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这席酒莱,算我略表心意,田老爷要给徐公子接风,不会改在明天?”
  祝文辉道:“这个怎么好意思?”
  翠老板笑道:“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今后到京里,多照顾咱们这里就行了;”
  正说之间,只听走廊上传采一阵细碎的莲步,和环佩之声。
  两名青衣小鬟掀起绣帘,就有一阵迷人的香风,先进了进来!接着鱼贯走进四个花枝招展的美艳人儿来!
  第一个穿嫩绿绣花衣裙,鬟边插一朵珍珠镶串的梅花,蛾眉淡扫,绛唇轻点,一派淡雅装束。
  第二个身穿淡黄衣裙,胸前挂一串白兰花,也是薄粉轻朱,打扮素雅,纤腰一握,生得楚楚动人。
  第三个穿的是桃红衫子,月白精绣百摺裙,生成一张红馥馥的桃花脸,又娇又媚。
  第四个穿一套银缎绣凤衣裙,身材娇小,瓜子脸,额前斜掠刘海,明眸皓齿,笑起来最甜。
  翠老板已经站了起来,招呼道:“你们快过来见过田二老爷,徐三公子。”
  四个美艳姑娘一齐福了福,轻启樱唇,莺声历历的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好。”
  陆福葆连连还礼,一面笑道:“老板,你应该先给咱们介绍这四位姑娘的芳名才对。”
  翠老板道:“这是咱们这里八花中的四块招牌……”
  用手指着第一个穿绿衣姑娘做玉梅。
  第二个淡黄衣杉的叫玉兰。
  第三个桃红衫子的叫玉桃。
  第四个娇小玲珑的叫做玉莲。
  接着含笑道:“你们陪田二老爷、徐三公子身边聊聊,我还有事去。”
  她久经风月,姑娘们来了,她自该识趣的走了。
  四位姑娘俏生生、羞答答的走到陆福葆、祝文辉身边坐下。
  陆福葆大笑道:“翠老板有事,只管请便,不用招呼咱们了。”
  翠老板说了声:“那我就少陪了。”转身往外行去。
  这时,已由两名身穿青布衣裤的老妈子,在中间八仙桌上,放好杯盏,接着陆续送上酒菜。
  两名青衣小鬟,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满了酒。
  陆福葆、祝文辉在四位姑娘的簇拥下相继入席。
  玉梅、玉兰双双举起酒盏,同声道:“田老爷,小女子敬你一杯。”轻启樱唇,一饮而尽。
  玉桃、玉莲也双双举杯,莺声燕语的道:“徐三公子,咱们姐妹敬你一杯!”同样的一口干了。
  陆福葆含笑道:“老弟,咱们也该回敬姑娘们一杯。”
  玉桃依着祝文辉身侧,轻声道:“公子且慢,你刚喝了一杯酒,该用点菜才是。”
  说着,举筷夹起一块小栗子鸡,轻轻朝祝文辉口中送去。
  祝文辉总究脸嫩,此刻两个绝色佳人,贴着身子,左右陪侍,软语温香,耳环两磨,虽是逢场作戏,一时也不禁有些腼腆。
  陆福葆怕他露出马脚,一手摸须,暗以“传音入密”说道:“贤侄,你扮演的徐公子,是个花花公子,快把送到口里的东西吃了,还得搂着她们,温存温存。”一面呵呵笑道:“老弟,你瞧二位姑娘对你多体贴。”
  祝文辉已得陆福葆的暗示,一口吃了玉桃送到嘴边的栗子鸡。
  双手左右搂住了玉桃,玉莲的纤腰,清朗的笑道:“田二叔这话,倒像你身旁的两位姑娘,不够对你体贴了。”
  陆福葆看他一点就透,心中暗暗赞许,接着笑道;“老朽老了。”
  玉梅盈盈一笑道:“年纪大的人,心肠才好呢!”
  玉兰赶忙用汤匙舀了一匙鱼翅,放在口边,轻轻吹上,然后也送到陆福葆的嘴边,娇声道:“田老爷,小女子这样也够体贴了吧?”
  陆福葆一口吃了,大笑道:“迎春阁真是好地方,姑娘个个都温柔体贴,不然,老朽怎会把徐三公子带到这里来?”
  玉梅举盏道:“对了,方才翠阿姨特别交代过,今晚徐三公子第一次赏光,要咱们姐妹多敬公子几杯,小女子先干为敬。”说着举杯一口喝干。
  祝文辉和她对于了一杯。
  玉兰举杯道:“徐三公子,小女子也敬你一杯。”果然一饮而尽。
  祝文辉略为犹豫,也干了一杯,笑道:“姑娘们这般敬酒,在下就非醉不可了。”
  陆福葆大笑道:“今晚咱们本来不醉无归,怎么,有这二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伺候着你,你还打算到那里去?”
  祝文辉突然取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连连点头道:“田二叔说得极是,温柔不住住何乡?只要你老叔有兴致,咱们就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再走。”
  “唷!二位真要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咱们老板不知如何高兴呢!”
  门外有人娇笑着掀帘走入,那是翠老板小翠花!
  陆福葆举起酒杯,大笑道:“翠老板来的正好,在下敬你一杯。”
  翠老板媚笑道:“这怎么敢当?应该是贱妾敬二位的。”
  说话之时,已经走近陆福葆身边,随手取起玉梅面前的酒杯,又道:“田二老爷,我敬你。”
  举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和她对干了一杯,含笑道:“多谢翠老板了。”
  翠老板已经走到祝文辉身边,含笑道:“谢可不敢当,来,我再敬徐三公子一杯。”
  接着取起玉桃面前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祝文辉跟着她干了一杯。
  陆福葆道:“翠老板怎不坐下来,吃些菜?”
  翠老板道:“不啦!贱妾还有事呢!”
  老鸨们都会扭捏作态,好像她很忙。
  陆福葆道:“翠老板方才说你们老板,难道除了你翠老板,这迎春阁另有老板不成?”
  他这句话,直待大家喝了两杯酒之后才问出来,正是避免对方起疑。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是啊!贱妾只不过在这里照顾照顾姑娘们的,自然另有老板了。”
  陆福葆奇道:“只不知这里的老板是谁?”
  翠老板笑道:“田二老爷是不是想见见这儿的老板?”
  陆福葆欣然道:“固所愿焉。”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这就巧极,咱们老板听说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来了,也很想见见二位呢!”
  陆福葆听得心头猛然一动,笑道:“好极,只不知你们老板,现在那里?”
  翠老板笑道:“就在隔壁房里,贱妾替二位带路。”
  陆福葆大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如此有劳翠老板了。”
  翠老板回头朝四个姑娘吩咐道:“玉梅、玉兰,你们可得好好伺候二位贵宾。”
  说完,当先朝门外行去。
  陆福葆因她有“好好伺候”之言,因此在站起身的时候,暗暗和祝文辉使了一个脸色,要他暗中提防两边姑娘的偷袭。
  祝文辉自然懂得师叔的心意,微微点了点头。
  陆福葆身边,随侍了玉梅、玉兰;祝文辉的身边,陪着玉桃、玉莲。两人偎红倚翠,各自搂着两个姑娘,左拥右抱,看去真是够风流的!其实却防之如贼,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护住了几处主要穴道,随时准备应付突袭。
  四位姑娘可是真心伺候,没有半点儿坏心眼,柔情似水,软绵绵的偎倚着而行。一阵阵的脂粉香气,就薰得你浑淘淘,轻飘飘!
  两名小鬟撩起了门帘。
  翠老板走在前面,引着大家踏上走廊。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翠老板,你们老板究竟是哪一位?”
  翠老板似是故意卖关子,咯咯的笑道:“马上就见到了,我还会不给二位介绍么?”
  陆福葆道:“咱们行客拜坐客,见到了人,连姓名都不知道,岂不尴尬?”
  他原想藉机套套翠老板的口气。
  哪知翠老板只走了几步路,便在一处门口站定,身形一侧,回头笑道:“到啦!二位贵宾请进。”
  她说的没错,果然就在隔壁一个房间。这间房和其它几个房间一样,门口垂着紫绒门帘。
  唯一不同的是门口两旁,伺立着两个十四五岁,眉目清秀,身穿天蓝长衫的小童。
  两个小童看到翠老板引着陆福葆、祝文辉走来,不待吩咐,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帘幕。
  陆福葆呵呵一笑道:“翠老板不用客气,还是你请先吧!”
  翠老板笑了笑,果然当先走入。陆福葆跟着她身后走入。
  玉梅、玉兰本来偎倚着陆福葆身边走来,但到了门口,便已离开了陆福葆,低低的说了句:“田老爷请。”
  两人同时退后两步,让陆福葆先入。
  当然,偎倚着祝文辉的玉桃、玉莲,也同样的说了声:“徐三公子请啊!”
  她们只是低垂粉头,跟着两人身后走入。
  陆福葆举目略一打量,只见这间房不但宽敞,陈设也十分豪华。
  上首放一张酸枝精工雕刻的坑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酸枝高脚花盆架,架上各放一个描金细瓷花盆。
  左边一盆是“金边万年青”,结着两支朱红的万年青子。
  右边一盆是“洒金如意草”,这是取吉利的话,“万年如意”。
  锦榻下首,是两排酸枝木的椅儿,放着厚厚的锦垫。
  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圆洞门。垂着紫红绒帘,敢情还有两个暗间。
  圆洞门两边,粉白的墙壁,都张挂着名人书画。
  上首的酸枝坑床上,中间放一张小茶几,把坑床一分为二。小几上放着四式蜜饯,一把精细的白瓷小茶壶,和一个羊脂白玉的小茶盏。
  小茶几左边,躺卧着一个身躯肥胖的汉子,一双尊脚,跷着二腿,踏在一张锦垫方凳上,人却已经睡熟,正在呼呼的打鼾。
  本来嘛,一个肥胖的人站着都会睡热,何况他就躺在坑床上。
  这段话,真是说来较长,其实这些陈设,只是陆福葆踏进屋来,目光一瞥间的事。
  翠老板看到胖子睡着打鼾,连忙转身来,轻声道:“田老爷、徐公子请多担待,容贱妾过去通报一声。”
  说完,放轻脚步,走到那胖子身边,轻喃叫道:“五太爷,醒醒,贱妾已经把两位贵宾请采了。”
  她说的虽轻,陆福葆自然听到了,心中暗暗奇怪,只不知这位“五太爷”,是什么人?
  自己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那胖子只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并未醒来。
  翠老板攒攒眉,依然轻轻的道:“五太爷、五太爷,贵客已经来了。”
  她不敢大声说话,好像怕他受惊似的。
  这回胖子敢情听到了,口中“哦”了一声,一手按着茶几,一手扶着酸枝床的栏杆,缓缓坐了起来,举起衣袖,拭了拭嘴角尖的口水,问道:“人在那里?快请。”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瞧你,人家二位贵客早就来了。”
  胖子又“哦”了一声,赶忙坐直身子,举目朝下首望来,口中呵呵笑道:“失迎,失迎,二位幸勿见怪。”
  他这一坐起,简直像一堆肥肉!但声音偏偏又尖又细!
  陆福葆,祝文辉这下看清楚了!
  这位“五太爷”,生得秃顶尖头,到了下巴,已经肥肉累累,眉细而倒,眼小如豆,但却有一个狮子鼻,和一张又阔又大的嘴。
  踞坐在那里,简直像一座尖顶的玉塔。
  陆福葆看他口中说着“失迎”,人却泰山身不动,不但并未站起,连手都没拱一下,心中暗暗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翠老板老于世故,哪会看不出来,立即指指陆福葆、祝文辉二人,含笑朝胖子说道:“这位就是田老爷,这位是徐三公子。”一面又朝二人说道:“这位是贾五太爷,咱俩这里的老板。”
  贾五太爷这回总算抱了抱拳,眯着一双小眼睛,尖声笑道:“二位贵客,平日里请都请不到,这真是绐我贾五脸上贴金,快快请坐,请坐。”
  说完,连连招手,一张胖脸上,也流露出欢愉之色!
  陆福葆随口说了句“久仰”,便和祝文辉一起在椅上落坐。
  贾五太爷伸手从白玉盘中抓起一个蜜枣,丢人口中,一面咀嚼,一面抬头说道:“二位今晚光临,总算可以了我一件心愿,二位如果再不来的话,在下也要下帖去敦请了。”
  陆福葆听的心中又是一动,一手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如此说,贾爷好像早就知道兄弟和徐三公子,今天一定会到京师的了?”
  贾五太爷“卟”的一声,吐出一颗枣核,尖声道:“正是,正是!”
  随手又抓了一个蜜枣,丢入口中,接着说道:“二位已来京都的消息,在下是听认得二位的说的。”
  “贾爷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祝文辉讶然道:“只不知此人是谁?”
  贾五太爷尖笑道:“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许二位并不认识他,但他确实认识二位,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陆福葆捋须笑道:“贾爷能否把他们请来一见,也许真是田某的故人,亦未可知。”
  贾五太爷又是“卟”的一声,吐出枣核,然后伸手取起小茶壶,倒了一盏茶,轻轻的啜了一口,才道:“这个容易,崔老九今晚就在咱们这里。”回头朝翠老板道:“你们打发个人,去叫崔老九来一趟。”
  翠老板答应一声,举起她一双粉嫩手掌,轻轻击了两下。
  门口一名小童,立即走了进来,躬躬身道:“翠老板可有什么吩咐?”
  翠老板道:“你到前面去请崔九爷来一趟。”
  那小童应了声“是”,迅快退出。
  陆福葆心里有数,所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根本并无其人,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自己两人。他说的有人认识自己,这自然是鬼话了。只不知崔老九又是什么人?
  但两人今晚是踩探虚实来的;自然要看看他们在自己面前,耍些什么花样?
  小童去了没多一会,就在门口说道:“回五太爷,崔九爷来了。”
  翠老板没待贾五太爷开门,就接着道:“请进来!”
  门帘掀处,只见走进一个身穿宝蓝绸衫,面貌白皙的中年汉子,朝贾五太爷拱拱手道:“在下听说五太爷召见……”
  贾五太爷没待他说下去,举手指指陆福葆二人,尖声大笑道:“崔老九,你瞧瞧这二位是谁?”
  崔老九看到陆福葆二人,连忙拱手道:“这二位是保定府大大有名的人物,田二爷、徐三公子,在下如何不识?”
  真是鬼话!
  陆福葆久闯江湖,自然一眼就已看出崔老九眼神充足,分明是个身怀武功的人,但此人自己从未见过。不过他能说出自己和祝文辉的化名,可见他们是同党无疑。(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只是一时识不透贾五太爷此举,意图何在?
  这就抱了抱拳,呵呵笑道:“幸会,幸会,只是这位崔老哥,兄弟倒是面生得很,不知在那里见过?还知道兄弟贱名?”
  崔老九笑了笑道:“这叫做一回生,两回就熟,田二爷家大业大,自然贵人多忘事,在保定时,曾见过田二爷,自然认识,这两天一路上,就是和田二爷、徐三公子一起进京来的,算起来应该不算陌生了。”
  这话又有了破绽。
  陆福葆从保定起,就是这付打扮,他也许见过,但祝文辉先前打扮的是进京赶考的读书相公,到了京里,才以徐三公子出现,他路上就不可能见过。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崔老哥也在路上见过在下么?”
  崔老九含笑道:“在下还和三公子一起打尖,自然见过三公子了。”
  祝文辉道:“阁下没看错人?”
  崔老九微笑道:“徐三公子可能没注意在下,在下早就认识徐三公子,怎会看错?”
  祝文辉还待再说。
  贾五太爷一阵呵呵尖笑道:“崔老九,你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无怪田二爷,徐三公子认不出你来了。”
  崔老九口中“哦”了一声,连连笑道:“是极,是极。”
  他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一张极薄的面具,双手朝脸上一覆,然后又轻轻按了几按,才抬头笑道:“现在田二爷、三公子大概可以想得起在下来了吧?”
  他这一覆上面具,左颊赫然有一道刀疤!
  他,正是送信去天佑镖局,后来又一路跟踪的刀疤汉子!
  陆福葆、祝文辉同时变了脸色,霍地站起身来。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尖笑道:“二位幸勿误会,请坐、请坐。”
  陆福葆洪笑一声道:“阁下有话请说。”
  贾五太爷含着笑,抱抱拳道:“总爷多多原谅,兄弟把二位赚来,并无恶意。”
  陆福葆已从脸上取出面具,嘿然道:“不错,在下正是陆福葆,阁下要待如何?”
  祝文辉同样揭下面具,朗笑道:“要天佑镖局少管闲事,也是阁下吧?”
  贾五太爷笑了笑道:“陆老总是九城的总捕头,不知对目下京城里的形势,知道多少?”
  陆福葆道:“阁下此话怎说?”
  贾五太爷咧着阔嘴,笑了笑道:“陆总爷离开京都,已有多曰,对近日来的情形,大概并不十分了解,在下不妨实言相告,目下京城里来了不少武林中人,若非在下要崔老九使用激将之法,我相信你总爷决不会易容改装,那么在下就无法和你陆老总相见了。”说到这里,转脸朝祝文辉笑笑道:“在下也并无开罪令尊之意,少镖头多多包涵。”
  陆福葆听的不觉一怔,自己今晚回京,确实投有向张其泰询问。京城里忽然会来了不少武林中人,莫非他们有什么图谋?他身为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这份担子,就在他的肩上,心头那得不惊?但他总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头尽管吃惊,脸上依然丝毫不露,只是淡谈一笑道:“贾朋友有话但请直说,咱们似乎用不着转弯抹角了。”
  贾五太爷尖笑着,连连点头道:“陆老总快人快语,果然干脆,那么在下就直说了。”
  口气一转,接着说道:“陆老总妻女被押,自己远去开封救援,大概就是为了和坤一颗宝石顶吧?”
  陆福葆到了此时,不觉沉笑一声道:“莫非阁下和此案有关?”
  贾五太爷两只胖胖的指头夹取了一个李脯,徐徐塞入口中,还用嘴“唔”了一声,吮吸了一下,才徐徐抬头,笑道:“不错,那颗宝石,确实是贾某人弄来了。”
  一个开设窑子的老板,居然敢在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面前,直认不讳!
  铁翅雕陆福葆双目精光倍射,大笑道:“看来贾朋友好像有恃无恐,才敢在陆某面前,如此说话!”
  崔老九也早已收起面具,白皙的脸上,飞起一丝不屑之色,微哂道:“陆爷可要弄清楚了,这里并不是九门提督衙门。”
  陆福葆脸色一沉,正待发作!
  贾五太爷已经连连摆手道:“崔老九,陆总爷、祝少镖头今晚是我贵宾,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出去。”
  崔老九没敢多说,应了声“是”,转身欲走!
  祝文辉霍地站起身来,喝道:“崔朋友且慢!”
  崔老九闻声不由脚下一停,拱拱手道:“祝少镖头还有什么见教?”
  翠老板忽然咯咯的笑道:“祝少镖头,你先请坐,有话慢慢的说,不好么?”一面朝崔老九挥挥手道:“五太爷叫你出去,你只管走吧!”
  “慢点。”
  祝文辉剑眉微扬,说道:“崔朋友向天佑镖局送信,也许是奉人差遣,且不去说他,但崔朋友在送到书信之后,以‘阴手’暗伤敝局中人,又如何说法?”
  贾五太爷望望崔老九,问道:“你怎么伤了镖局里的人?”
  崔老九脸色一红,垂头道:“兄弟下手极轻,原只是想警告警告他们。”
  贾五太爷哼了一声,道:“真是胡闹,要你们出去办点事,总是非给我带上些麻烦不可。”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还不给我快滚?”
  崔老九这回不敢再作声,匆匆退了出去。
  贾五太爷转脸朝祝文辉拱拱手道:“贾某不知道崔老九还出手伤了贵局的人,真是对不住。”
  祝文辉道:“贾朋友既然承认崔老丸是你的人,那就好办。”
  陆福葆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眼看这位师侄,处事老练,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贾五太爷尖细的大笑一声道:“祝少镖头只管放心,贾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抵赖。”
  他敢情多说了几句话,喉头干燥了,又取起一颗蜜饯,塞入口中,慢慢咀嚼。
  陆福葆干咳了一声道:“贾朋友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见告了。”
  贾五太爷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正是,咱们言归正传,在下略使小计,取到和坤的一颗宝石顶;老实说,区区一颗宝石顶,在下并不放在眼里,也并不想占为已有。”
  这话好大的口气!
  陆福葆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贾五太爷也不待他开口,只笑了笑,接着道:“因为在下料到这件案子,必然会落到你陆老总的手里……”
  陆福葆这回沉不住气了,微嘿道:“落到陆某手里,又是如何?”
  贾五太爷笑道:“在下就是久仰你陆老总的威名,才特地做了这件案子,”
  陆福葆道:“贾朋友看得起兄弟,那是想和兄弟斗上一斗?”
  “非也,非也。”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尖声笑道:“陆总老这就误会了,在下认为这件案子,落到了你陆老总手里,就会很快找到在下,但却没想到陆老总忽然赶去了开封……”
  这话听的陆福葆老脸不禁一红。他在京城当了三十年总捕头,竟然会—点线索都找不到,岂不惭愧?
  贾五太爷续道:“但陆老总突然离开京城,对在下应该说更为有利。”
  他不待陆福葆问,立即补充说道:“因为在下到了京城,江湖上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果陆老总忽然找上在下,岂非立时就会引起各方注目,因此在下要崔老九送了封信给天佑镖局,这一来,陆老总为了追踪崔老九,势必改装易容,暗中尾随,自会把陆老总引来此地,而且也不致引起各方的注意。”
  陆福葆听到这里,不禁又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全落在人家算中!”就凭人家这一席话,可见这位贾五太爷,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听他口气,他来自江湖,但自己何以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
  陆福葆心念闪电般转动,但他知道遇上了厉害对手,因此力持镇静,徐徐说道:“贾朋友说了半天,似乎还未提到正题。”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取起茶壶,对嘴“咕”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正容道:“所谓正题,就是在下想和陆老总见上一面。”
  只为了见上一面,就花如许转折,这话有谁能信?
  陆福葆仰首洪笑道:“贾朋友就是为了要见陆某一面,才特地去把和中堂宝石顶弄来的么?”
  贾五太爷跟着笑道:“一点没错,这叫做生不愿封万户候,但愿一识荆州是也。”
  陆福葆冷笑道:“贾朋友要见陆某一面,想必另有什么事要谈吧?”
  贾五太爷又白又胖的手掌,在他水桶似的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尖笑道:“陆老总说对了,在下只是想和老总做一笔交易。”
  陆福葆冷冷一哼道:“可惜陆某吃的是公事饭,并不是生意人。”
  贾五太爷细心的用指尖挑了一颗肥大的杏脯,放入口中,一面尖声笑道:“但这笔交易,陆老总是非成交不可。”
  “陆某没有兴趣。”
  陆福葆站了起来,说道:“今晚叨扰,陆某失陪。”一面回头朝祝文辉道:“贤侄,咱们走。”
  祝文辉跟着站起。
  翠老板娇笑着道:“唷,陆老爷这是怪贱妾招待不周?还是怪丫头们伺候的不好?”
  玉梅、玉兰二位姑娘一直伺立在陆福葆身后,这时双双跟着上来,娇柔的道:“陆老爷,你难得光临,坐一会再走嘛!”
  玉桃、玉莲也俏生生的缠着祝文辉,撒娇道:“少镖头,干爹把二位奉若上宾,你们怎好意思说走就走?”
  祝文辉到底脸嫩,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便了过来,怎好意思峻拒?是以只伸手一挡,说道:“二位姑娘站好了。”
  铁翅雕陆福葆可不同了!他先前假扮田二爷,不得不偎翠倚红,做作一番,但此刻既然摊开了牌,他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自然有他的身份,岂能再把他视为狎客?
  因此玉兰、玉梅凑近身去之际,陆福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你们站开些!”
  右手大袖轻轻拂出。
  贾五太爷自顾自取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他脸含微笑,并未出声阻止。
  陆福葆这一拂,虽然只用了两三成力道,但因劲力内涵,拿捏得极准,应该可以把玉梅、玉兰二人,以真力移送出去三步来远,对方除了感到身躯微震,别无所觉。
  但就在陆福葆衣袖堪堪拂出之际,玉梅忽然娇脆的道:“怎么?陆老爷生小女子的气么?”
  她随着话声,从衣袖中伸出一只晶莹如玉,舒展如兰的纤纤玉手,轻盈的抓住了陆福葆拂来的衣袖,眉眼盈盈,嗲声道:“你像方才田二爷那样多好?为什么变了陆老爷,就像换了一个人,一点温存都没有了。”
  她拉着陆福葆的衣袖不放,口中说的又软又娇,眼光柔和如水,当真连铁石都会怦然心动。
  陆福葆不曲的变了脸色!
  要知他外号铁翅雕,素以“铁沙掌”、“铁袖功”驰誉武林。这一记“流云飞岫”,虽然拂的极轻,他又并无伤人之意,只不过凭藉一拂之势,把二位姑娘以真力送出去,使的自然极有分寸。
  但他衣袖上总究还是贯注了真气,如果被拂的人不使一点力道,除了身躯微震,退出两三步。决不会丝毫伤损,但如果你硬想站住,那只要沾到一点袖角,就会让你跌上一个筋斗,这是因为衣袖上含蕴了反震之力的缘故。
  如今玉梅不但怯生生的站着,身子未被推送出去,反面轻舒玉手,毫不用力的就抓住了衣袖!
  从外表看去,她拉着衣袖,举动十分自然,但在陆福葆的感受上,他贯注在衣袖上拂出的内力,在这一瞬间,不知如何,和她手指接触之际,竟然消失于无形!
  陆福葆—惊,非同小可,双目寒芒飞闪,洪笑一声道:“看不出姑娘居然身怀绝技!”
  喝声中,劲注衣袖,朝外绷出。
  玉梅适时放手,娇柔一笑道:“陆老爷夸奖了。”
  陆福葆这一记衣袖,当然落了空,但他内劲和空气激荡,扬起的衣袖,发出裂帛似的震响,声势还是十分慑人!
  踞坐在上首的贾五太爷忽然呵呵尖笑道:“陆老总的‘铁袖功’,果然不同凡响,在下今晚总算开了眼界,哈哈,不过陆老总以驰誉武林的‘铁袖功’对付贾某几个义女,不嫌小题大作了么?”
  陆福葆沉喝道:“陆某今晚不愿在此伤人,但撇开了今晚,陆某就不会有如此客气了。”
  贾五太爷尖笑道:“民不与官斗,在下自知斗不过你陆老爷,但咱们的交易没有谈成以前,二位要想走,只怕未必能走得成。”
  陆福葆脸色一沉,哼道:“那是贾朋友有意出手阻拦陆某了?”
  贾五太爷呵呵一笑道:“出手不敢?在下只是想屈留二位,再坐一会。”
  陆福葆回头道:“贤侄,咱们走,我倒不相信,谁能把咱们屈留下来。”
  翠老板急道:“陆老爷、祝少镖头,好歹再屈留一个晚上,贾五太爷还没有送客之意,二位要走,岂非叫贱妾为难么?”
  陆福葆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么说,是翠老板要出手阻拦陆某了?”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贾五太爷尚且说过,出手不敢,贱妾有几个脑袋,又怎敢出手阻拦你陆老爷?但五太爷还没有送客,咱们可不敢放二位离去了。”
  陆福葆真弄不懂他们究竟意图何在?暗暗皱了浓眉,耐着性子道:“你说不敢出手阻拦,但又说不敢放咱们离去,那要如何?”
  翠老板笑了笑道:“陆老爷方才已经试过了,贱妾想来,陆老爷应该心里明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是很好么?”
  她话说的极为婉转,但骨子里却是说,凭你铁翅雕的功夫,硬闯未必闯得出去。
  这话陆福葆那里听不出来,不觉心头冒火,仰首狂笑一声道:“翠老板这是逼我陆某伤人了。”
  翠老板笑了笑道:“贱妾只是想奉劝陆老爷,本来是好好的一件事,何必一定要伤了和气?但陆老爷若是真要出手伤人,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口气渐渐硬了。
  陆福葆双手暗暗蓄势,两道眼神,直注翠老板,冷喝道:“陆某要走,谁敢阻拦,不信,你就拦一下试试看。”
  翠老板连连退步,口中“唷”了一声,道:“贱妾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阻拦你陆老爷呀!”
  她这几步后退,上身摇晃,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确实不像是练武的人,但铁翅雕陆福葆能当上九城总捕头,自然见多识广,明人眼里,不揉沙子,翠老板摇摇晃晃的这几步后退,全身竟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
  就凭这一点,已可看出她身手不凡,出乎意料。
  当然,她这几步路,也是存心卖弄的了。
  陆福葆不禁呆的一呆,心想:“京城重地,当真是卧虎藏龙,这小翠花从组织翠花班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一直深藏不露,自己枉为九城总捕头,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等高深的武功。”
  但此刻势成骑虎,话已出口,就不得不硬闯了,口中冷哼一声,道:“那是什么人要阻拦陆某试试?”
  翠老板目光一瞥玉梅四人,笑吟吟的道:“她们是贾五太爷的义女,自然只有她们才能替五太爷留客呀!”
  玉梅、玉兰双双一福道:“陆老爷肯给贱妾姐妹一个薄面,就请回庄,陆老爷若是一定要走,那就只管动手。”
  这两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谁都不忍对她们下手。
  陆福葆身为九城总捕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对两个雏妓出手了!
  祝文辉一下闪身而出,说道:“师叔,还是由小侄来试试她们吧!”
  玉桃、玉莲二人跟着上来,娇声道:“大姐、二姐,方才是小妹两人伺候祝少镖头的,这回也该让给小妹两人了吧。”
  玉梅、玉兰听她两人一说,不觉盈盈一笑,果然退了下去。
  祝文辉看了两人一眼,冷然道:“二位姑娘请出手吧!”
  玉桃娇靥含春,嫣然道:“愚姐妹只是奉命留客,怎敢向祝少镖头出手?”
  玉莲接口道:“是呀,祝少镖头只要把我们两人逼退,就没人会再阻拦你了。”
  祝文辉听得剑眉一轩,朗笑道:“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
  右足突然跨上一步,人已逼近玉桃、玉莲两人之间,双手疾发,五指如钩,分向两人手腕抓去。
  他老子祝天佑外号金眼神鹰,以“鹰爪功”驰誉武林。他这一记“鹰爪攫花”,自是家传绝艺,双爪出手,又准又快!
  陆福葆看得暗暗点头,忖道:这位师侄果然已有了大师兄六成火候,少年人能有这份功力,可说已是难能可贵了!
  玉桃、玉莲在没有动手之前,生得楚楚动人,一副茬弱模样,但祝文辉双手乍发,她们同时娇躯轻挪,一下闪到了祝文辉的身侧。
  玉桃左腕一缩,(祝文辉扣她左腕,左腕一缩,即是避开他的“鹰爪攫花”)右手纤纤五指,幻起一片指影,袭向祝文辉左肋。
  五莲同样一缩右腕,(祝文辉拿她的是右腕)右手一翻,五指伸屈,同样袭到祝文辉的右肋。
  两人避招进招,同样的轻盈无比、快速异常。
  那知祝文辉出手一招“鹰爪攫花”,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双爪一发即收,手时倏然一沉,双手五指钩屈,朝玉桃、玉莲两人攻来的手上抓去。
  玉桃、玉莲没想到祝文辉变招会有如此快速,口中“嘤咛”一声,身形斜旋,玉桃的左掌,玉莲的右掌,直立如刀,同时朝祝文辉当胸切到。
  她们动作如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祝文辉好像是在和一个生了四只手臂的人动手一般,掌指齐施,深得联手合搏之妙。只见她们一掌甫出,又幻起一片指影,相继攻来。
  这回不但掌指齐使,同时身形挪移,步法轻盈,宛如蛱蝴花,步步金莲,衣香鬓影之间,玉掌流转,指影缤纷,攻势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二位姑娘,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他口中说着,一个人进退不出两步,双手勾曲,从容化解两人的攻势,使的仍然是“鹰爪门”绝技。
  陆福葆虽然对玉桃、玉莲两位姑娘,轻轻年纪,居然有这等的身手,感到惊凛,但眼看祝文辉对本门武学,已能随心运用,估量他足可应付,也就放下了心。
  回头看去,只见贾五太爷踞坐榻上的人,不但连看也不看一眼,此时居然闭着眼睛已经熟睡了!
  一个胖到像贾五太爷这样的人,坐着也会熟睡,原也不足奇,但他两个干女儿正在和人动手之际,他会漠不关心,就呼呼大睡,这就显得不寻常!
  因为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使他毫无牵挂的自顾自睡去,那就是她们技不止此,好似十拿九稳,可把自己两人留下来?
  他如此轻敌,倒使铁翅雕陆福葆很暗暗生了戒心,这阵子工夫,玉桃、玉莲两人已攻出了三十余招。
  祝文辉进退之间,不过三步,但却发挥了鹰爪门武学的精奥绝技,双爪紧紧封闭门户,右攻左守,有时攻出一招,往往逼得对方一人,后退不迭,但他逼退了一人,并未追击,攻出的招式,也立时中途收转。
  看去颇有怜香惜玉之意,手下留情,不愿伤人。因此,三人打了四十来招,仍然不分胜负。
  不,玉桃、玉莲连施杀着,仍然连对方一点衣角,都没碰上。就在此时,但听站着观战的翠老板轻轻咳了一声。
  她咳的虽轻,但陆福葆是何等人物?心头不觉暗暗一紧,笼在袖中的双手,也立时功凝掌指,暗作戒备。
  果然!翠老板咳声甫落,玉桃、玉莲两人,手法突然一变,但见她们本来穿行游走的身法,也随之一缓,步似行云,一只纤长似五的手掌,五指舒展如兰,举动轻柔,似拂似点!
  手势虽然极缓,但却罩住了祝文辉全身穴道,拂穴斩脉,玄奥莫测,任你如何闪躲,都在她们袭击的范围之下。
  陆福葆看的脸色大变,口中暗暗叫了声:“兰花拂穴手。”
  “兰花拂穴手”正是唯一破解“鹰爪门”武学的手法。
  只不过两三招工夫,已把本来应付从容,绰有余裕的祝文辉,逼的连退了两步。
  祝文辉一双星目之中,隐泛异采,朗喝道:“二位姑娘,莫要逼人太甚!”
  玉桃娇笑道:“愚姐妹奉命留客,只要祝少镖头肯屈留片刻就好了。”
  祝文辉朗笑道:“二位姑娘使出‘兰花拂穴手法’,就认为在下无法破解了么?”
  玉莲娇柔的道:“谁说祝少镖头破解不了来着?我们只是想劝祝少镖头卖我们姐妹一个面子,再坐一会再走吧!”
  她们话说的娇脆,但出手却是凌厉已极,几乎是得理不让人,着着进逼,大有把祝文辉当场制住之意。
  祝文辉脚下反退了一步,说道:“二位姑娘这般相逼,须知一个人的耐心有限,二位更应该明白,在下若有伤人之心,二位只怕也挨不到现在了。”
  玉莲粉脸微赧,低低的道:“祝少镖头方才手下留情,愚姐妹感激得很。”
  玉桃咯咯的笑道:“这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
  双手轻柔如水,舒卷似云,鲜红的指尖,划起一片幻影,似剪似拂,直向祝文辉身前攻来。
  祝文辉听得俊脸一沉,怒笑道:“姑娘这是非逼我伤人不可了。”
  玉桃轻笑道:“祝少镖头只管出手,若是伤了愚姐妹,那只怪愚姐妹学艺不精,祝少镖头也可以安然走出此门了。”
  她话声仍然十分娇脆,但口气却说的很大,好像祝文辉无法伤得了她们一般。
  祝文辉脚下又后退了半步。他自从玉桃、玉莲使出“兰花拂穴手”之后,已经连续后退了三步,加上这半步,就成了三步半。
  到了此时,祝文辉已经忍无可忍,仰天长笑一声道:“很好,二位小心了!”
  没待两女攻来,随着话声,又后退了半步,双手缓缓举起,十指凌空指着两女,不停的划着一个个小圆圈。
  你别看他双手划着圈圈,但一片指影已随着他掌指划动,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而八、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越变越多,涌出无数划着圆圈的指影!
  他这半步,退的极快,玉桃、玉莲正待逼上,突觉对方手法已变,正因他手指划着圆圈,变幻靡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攻你什么部位?
  她们这一顿,祝文辉的指影,已经越来越多,好像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他指影之下,幻影迷离,“兰花拂穴手”虽然有截脉斩穴之功,也无从下手,无法拂出。而且任你迅快的挪移腾闪,或是急速后退,也都无法逃过他的一击!
  玉桃、玉莲在这一瞬之间,不禁相顾失色,进退失措,两人对望一眼,不得不往后倒跃出去。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尖声的喝了声:“住手。”
  声音又尖又细,自然喝的并不响亮,但在场之人,都觉得这“住手”二字,有如尖椎一般,直刺耳膜!
  陆福葆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厮一身内功,果然十分精湛,此人有如此高明的武功,何以自己没有听人家说过?
  这声尖细的喝声,当然出于贾五太爷之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而且醒得正是时候!
  玉桃、玉莲听到干爹的喝声,立时敛手后退。
  祝文辉自然也只好住手,目光一抬,朝贾五太爷看去。
  贾五太爷没待他开口,瞪着一对小眼珠,惊诧的道:“祝少镖头方才使的可是‘梅花幻影指’么?”
  他说出“梅花幻影指”,不由听得陆福葆蓦然一惊!
  “梅花幻影指”,是三十年前一位武林异人梅花道人的独门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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