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红线侠侣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弓鞋纤影
  第二章 乾坤一剑
  第三章 一剑振威
  第四章 雨中论交
  第五章 盗盒示警
  第六章 列入门墙
  第七章 析城双凶
  第八章 天狼和天狐
  第九章 三件玉石兵器
  第十章 黄河三寇
  第十一章 争女争徒
  第十二章 登索探秘
  第十三章 化仇为爱
  第十四章 榴火乙木阵
  第十五章 妙手点穴
  第十六章 双手翻天
  第十七章 入堡赴约
  第十八章 戏斗辟凶
  第十九章 寻觅红线
  第二十章 石门自开
  第二十一章 两个魔头
  第二十二章 蟾蜍施毒
  第二十三章 劈天掌法
  第二十四章 白衣丽姝
  第二十五章 传艺寄情
  第二十六章 牛肝马肺峡
  第二十七章 水上神仙
  第二十八章 险中淫计
  第二十九章 赠珠避毒
  第三十章 毒心毒阵
  第三十一章 毒阵何惧
  第三十二章 除毒务尽
  第三十三章 三妹同心
  第三十四章 知足常乐
  第三十五章 铜椰阵中
  第三十六章 仇深似海
  第三十七章 险境艳情
  第三十八章 仗剑灵山
  第三十九章 正直无私
  第四十章 皆大欢喜
第一章 弓鞋纤影
  我国古代,带兵主将,有时称大元戎,有时称大都督,名称代有不同。在唐代,有一个时候,叫做节度使。
  考节度使这个官名的由来,当从唐高祖太宗时说起,那时武臣掌兵的,有事出征,则设大总管,无事镇定边塞的,则设大都督。
  到了高宗以后,都督带使持节者,始称之谓节度使。
  后来,天宝元年,因边疆多事,就设置了十个边境节度使,以数州为一镇,统握有军政大权。
  安史乱后,朝廷威力不振,有兵士自由拥戴主帅的,也有镇将自由割据的,降将功臣,悉授以节度使之名,专掌地方大权。
  各地节度使,慢慢的拥兵自重,这就是历史上的藩镇割据。
  这当中有一位潞州节度使薛嵩,原是唐代名将薛仁贵的从孙,生在燕蓟之间,膂力过人,对骑射武功,尤所擅长,为史朝义手下一员猛将,戍守相州。
  后来朝义败亡,他归降朝廷,又出守潞(山西潞城)邢(山西河津)等州节度使,甲胄十万,坐镇山西。
  在藩镇割据时代,他却一直效忠朝廷,颇有治名。
  薛嵩身兼潞邢等州的节度使,但常年驻跸潞州,节度使府,就在潞州城隍山麓,规模崇闳,阀阅显赫。
  尤其是后进,那一座大花园,崇楼杰阎,檐牙高啄,画栋雕梁,金碧辉煌。
  掩映在花木深处,覆盖之广,真有侯门深如海之感!
  本书故事,开始就发生在这浩瀚如海的侯门之中。
  口口口口口口时当九月上瀚,一痕眉月、纤细得像微弯的银丝,还散不出清辉来。
  只有密层层的星光,却东一簇,西一簇。是谁在天上摆成了棋谱?
  在这亭台无数,树影葱笼的花园之中,灯火本来不多,更显得黑沉沉地,十分静寂。
  一大片荷花池,荷叶凋落了,一片水光,倒映着天上棋布的星星。
  好像池底里铺着无数珍宝,光华乱闪。
  那座九曲栏杆的回桥,静静的伸到对岸,倒影水中,经微风一吹,好像桥在滉漾似的。
  穿过九曲桥,再穿过花架游廊,这襄矗立着一座画楼,靠左边是太湖石砌成的假山。
  画楼前面是一片草地,严霜之后,青草虽然枯黄了,但还是葺葺的极为柔软。
  此处已是花园的东北角上,地势较为偏僻,平日连家将园丁,也很少到这里走动。
  这时草地中间,却有一团烂银似的光华,在上下翻腾。
  远远望去,直似雪地滚球,玉盘走珠,一圈圈精光,使人耀目生花!
  岂止耀目生花?那两丈方圆的呼呼寒风,也着实砭人肌肤!
  蓦地从一团光华之中,发出一声清啸。
  只见一道匹练,宛若经天长虹,平空激射起一丈来高。
  银芒斜抖,闪出了层层银鳞,漫天银星!烂银光华就在这一瞬之间,倏然敛去。
  从空中飘落一条人影,依然站在草地中间,脸不红,气不喘。
  这是一个年约弱冠,生得剑眉朗目,直鼻方口的少年公子!
  “青岚!真还亏了你,只有一年工夫,居然把‘通天剑法’练得极为纯熟,就是这招‘长虹经天’,也有了三四成火候!”
  话音和缓之中,略带苍老,而且还含有一种欣慰的口气!
  在花架游廊中,这时缓缓的踱出一个儒服老者,瞧他年龄,约有五旬上下,生得面目清癯,风度儒雅。
  虽然背着双手,面露笑容,但双目开阖之间,却神光湛湛,不可逼视!
  被叫做青岚的少年公子,一见到老儒,立即把抱着的长剑,还入鞘中,躬身说道:“舒老夫子,你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舒老夫子微微颔首,问道:“继先呢?他没有来?”
  少年公子答道:“方才姨母打发丫头到书房里来,把表哥叫去了,敢情有事呢!”
  舒老夫子沉吟了一下,徐徐的道:“他原是富贵中人,能学一点防身之术,已是够了。”
  他这话,有些感慨,似乎为着薛继先的时练时辍而言!
  接着他“唔”了一声,又道:“青岚,你从老夫学艺,有几年了?”
  青岚思索了一下,道:“弟子跟老夫子学艺,已经五年。”
  舒老夫子含笑点头,双眼流露着挚爱,把江青岚全身打量了一遍,道:“不错!你从老夫学艺,已经五年。
  五年时间,本来不算太短,但在练武之人来说,这点时间真是太少了,多少人,把毕生时间,都放到练功上去!
  你因为天资极佳,悟力甚强,是以短短五年,已把老夫全身功夫,都学会了。
  虽然离开精纯,还差得老远,但那只是火候问题罢了!
  好了!现在老夫要传你最后八招,须知这最后八招,自成一套,叫做‘追魂八剑’,乃是‘通天剑法’的神髓所在,妙在招数变换,不循常规,令人无法预测。
  本来剑术一道,易练难精,用剑之人,要能守定心神,以意驭剑,能够做到这一步,往往一式出手,变幻无穷。
  方才你舞剑之时,老夫详细看过,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做到心神专一,以意引势。不过这八招比之先前那套,更是复杂奇奥,你要详细听着才好!”
  舒老夫子说到这里,接过江青岚手上长剑,也不脱去长袍,就在草地上一招一式的比划起来,口中却随着招式变化,详细解说。
  江青岚这时不敢分散精神,摒息静虑,聚精会神的,看着舒老夫子手中剑式,和移动的脚步。
  一会工夫,八招剑法,业已讲完。
  只听舒老夫子朗声笑道:“青岚,现在你可瞧仔细了,老夫再练一遍!”
  话声未落,剑势倏出,随式移步,剑身轻颤,立时有七八支剑影,从舒老夫子身前漾起,晃若生出七八条臂膀来似的,每个姿势,居然无一雷同!
  身躯再转,七八支剑影,疾如风轮,也随着各自换招。
  别看舒老夫子平日里一步三摇,走路缓吞吞的。
  这一展开剑法,初看还清晰可见,到了后来,却只见一条黑影,满场游走,随身七八支剑光,交互盘空。
  纵横上下,有若银蛇乱窜,那还分得清手势?
  江青岚虽然已把“追魂八剑”的八招剑法,一一记住。
  但看到竟有如此神妙,不觉也眼花撩乱,目瞪口呆!
  “是谁?”一声大喝,七八支剑光,倏然敛去!
  这一声,直震得江青岚猛吃一惊,两耳也同时嗡嗡作响!
  一个人也没有,舒老夫子怎么无端端地大声吆喝起来?
  眉月如钩,繁星闪铄,花园一角,静得连一片树叶掉落地上,都清晰可闻!
  蓦地一声尖笑,划破长空,那太湖石砌成的假山上,同时现出两条人影。
  月光之下,远远望去,一个身材高大,一个又瘦又小。
  这两人通体紧扎,背上还插着雪亮的单刀,不用说分明是两个夜行人!
  江青岚乍睹人影,不由猛吃一惊,暗想这襄内内外外,警卫森严,巡逻不绝。
  这两个贼人,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闯将进来?
  “青岚你不准妄动!”
  舒老夫子顺手递过长剑,低低的嘱咐了江青岚一句,回头喝道:“何处狂徒,胆敢夜入薛府,意欲何为?”脚尖一点,“一鹤冲天”,身形倏然凭空拔起三丈来高。
  像一头灰鹤似的,往假山石上落去!
  瘦小个子微微却步,嘿然冷笑道:“八臂剑客,居然当起节度使府护院的来了!好!咱们这就告辞!”说着,和高大个子打了个手势,似欲飞身后退!
  舒老夫子被对方一声“八臂剑客”,叫得脸色微微一凛。
  陡的仰天哈哈一笑,身形闪处,早已截在两人面前,朗声说道:“朋友招子真亮,居然还认得老夫!”
  高大个子反手迅速的从背上撤出单刀,厉声喝道:“姓展的,你待怎的?”
  舒老夫子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们先亮个万儿,让我听听!”
  高大个子怒道:“太爷夜游神宋时,那是我师兄鬼影子何异。怎么?你听清楚了没有?
  太爷们因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且慢!”舒老夫子声音虽缓,却铿锵慑人。
  鬼影子和夜游神两人,不禁心头微微一震。
  “你们原来是崤山鬼神,很好!既然认出老夫来了,那就把瓢儿摘下来罢!”
  舒老夫子不徐不疾,说得好不轻松?要人家把颈上人头割下来?
  “嘿嘿!”鬼影子何异冷笑了两声,道:“咱们崤山鬼神,自出道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们如此说话。”
  夜游神宋时即早已不耐,狂笑一声道:“姓展的,你当太爷怕了你?”
  身躯微晃,人已向舒老夫子欺去,手中鬼头刀,一招“鬼斧劈山”,刀尖上划起一片光影,当头罩下。
  舒老夫子身子忽然一转,竟自刀光中脱身而出,冷笑着道:“你们两个一起上罢!”
  他这一闪之势,看来十分随便。其实身法快捷得叫人难以猜想他让避的方位。
  江青岚还瞧不出什么,但崤山鬼神,却是识货之人,自然同感骇异。
  夜游神宋时一刀落空,不由激发凶心,一声不哼的藉势转身,刀若电奔,再次横扫而出。
  那知人影一闪,舒老夫子不知施的什么身法,只是上身晃动,立时有七八条臂膀,从他身前扬起,一齐抓来。要想撤招后退都来不及,一柄鬼头刀业已被他劈面夺去。
  夜游神宋时,自从出道江湖之后,尚未栽过筋斗。
  想不到今晚会碰上如此硬点,两招之间,就被对方夺去手上兵刃。
  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脚尖疾点,身躯向后暴退!
  舒老夫子并不追出,依然站在原地,纹风不动,口中冷冷的道:“老夫退出江湖之时,曾经立下誓言,凡是识破老夫来历之人,就得摘下瓢儿,你们两位,就自己了断吧!”
  鬼影子何异此时早从背上撤下单刀,对舒老夫子说道:“咱们崤山鬼神,自出道江湖,还未遇过敌手,你能在两招之中,夺去我兄弟手上兵刃,武功自然在我兄弟之上,不过……”
  舒老夫子怒道:“还不服气么?我早就叫你们一起上的。好!老夫让你们十招,十招之内,我决不还手。”
  鬼影子何异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如果十招之内,伤不了你,咱们就留下颈上人头。”
  “好!”舒老夫子右腕一抬,把手上夺来的一柄鬼头刀,向夜游神宋时投去,口中说道:“你们动手吧!”
  夜游神宋时,探手撩住单刀,回头向鬼影子何异打了个招呼。
  更不打话,当先纵身而上,一刀直劈过去。
  鬼影子何异,也不怠慢,鬼头刀一探,紧接着出手。
  两柄鬼头刀,卷起一片刀风,刹那之间,上下交舞,直劈横砍,恶狠狠对准舒老夫子身形,放手猛攻。
  站在草坪上的江青岚,手抱长剑,心中大惊。
  要想上去罢,但舒老夫子刚才吩咐过,不准自己出手。
  要是不上去呢?舒老夫子赤手空拳,如何能和两柄锋利的鬼头刀过招?
  只见舒老夫子身躯晃动,立时有七八条人影,在那刀光之中,穿插游走。
  有时明明看到一刀砍上,却只是一条空影,而且每一举步落足,无不恰在对方刀招用老或收招之时。
  崤山鬼神的刀法虽然迅猛,但被身前身后七八条轻灵人影的东闪西闪,也弄得迷离恍惚,莫衷一是。
  眨眼之间,十招已满,蓦听一声惚哨,紧接着一声闷哼,和单刀堕地的呛啷之声。
  一条黑影,猝然由刀光之中,疾若流星,凭空飞冲出去!
  刀光乍敛,舒老夫子两道闪电似的目光,望着远去的黑影,微微叹息。
  鬼影子何异,武功虽然不见得出奇,但轻身功夫,倒真不愧鬼影子这个外号。
  自己为了得罪秦岭一派,隐姓埋名,退出江湖,晃眼已有十七年。
  自以为可把恩怨是非,置之身外,不料依然难以如愿。
  鬼影子的逃出手去,自己和秦岭旧怨未清,新仇又结,看来这场梁子,决难善了。
  他瞧着被自己用内家重手法震死的夜游神宋时,这位凶名久着的恶煞,今天居然会天网恢恢,碰到自己手上。
  崤山鬼神,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决非鸡呜狗盗之辈,怎会无缘无故的跑到潞州来?
  唔!他们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在身吗?难道他们夜入节度使府,有什图谋而来?
  想到这襄,立即俯下身去,在夜游神身上搜索上一阵,觉得并无可疑之物。
  正待立起身来,瞥见胸前密扣之小,似乎有一件东西,闪了一闪。
  心中一动,连忙伸手摘下,就着月光一瞧,原来是一块长方形的铜牌。
  上面正中雕着一个虎头,虎头下面,还有四个篆文。
  舒老夫子瞧得脸色骤变,暗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连忙把铜牌往怀里一揣。
  摸出“化骨散”,向夜游神身上弹去!
  顷刻工夫,夜游神宋时一具高大尸体,立即化作一滩黄水,销蚀无形。
  舒老夫子这才返身跃下草坪,江青岚连忙迎了上去,口中问道:“老夫子,这两个贼子,是什么人?”
  舒老夫子叹了口气道:“这两人乃是秦岭门下的崤山鬼神。唔!青岚,今晚之事,可不准向人随便乱提!”
  江青岚连忙应道:“弟子知道。”
  舒老夫子又道:“时间不早,你也可以去睡了。”
  江青岚又应了声“是”,便向舒老夫子告辞,抱着长剑,回转入房。
  一瞧表哥房内,灯火已熄,敢情入睡多时,也连忙回转自己房中,把长剑向壁上挂好,也就熄灯就寝。那知这一晚他思潮起伏,辗转反侧,兀自不能入睡。
  想起崤山鬼神叫舒老夫子做“八臂剑客”,这个外号,当真一点没错。
  不是吗?舒老夫子身子晃动,就有七八条臂膀似的,上下抡动,那就是他今晚传给自己的“追魂八剑”的奇异身法了。
  自己不知要到几时,才有舒老夫子的身手?
  唔!崤山鬼神还叫什么姓展的,难道舒其谁舒老夫子还姓展?
  秦岭派,崤山鬼神是秦岭派!那么舒老夫子呢,他又是什么派呀?
  啊啊!还有那夜游神宋时的一具尸体,舒老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只洒了些什么,居然全都化掉。
  看来舒老夫子倒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奇人!
  五年前,自己和表哥薛继先,在读书之暇,就喜欢舞棒弄剑,舒老夫子也时常负手瞧着自己两人微笑,那时自己还不知道舒老夫子会武呢!
  后来还是服侍舒老夫子的小僮薛福,偷偷告诉自己,说有一次他半夜里起来小解。
  月光从窗楼上射入,照到舒老夫子床上,从帐内望过去,不见有人。
  房内也没有他的身影,房门窗户,却都关得好好的,心中不由大骇,怎么平白的丢了人?
  他既不敢则声,只好倒在床上假寐。
  这样等了一会,忽然窗极上一排蓬式雕花短格子,中间一扇,忽然被人从外向内推了上去。
  窗台上月光一暗,舒老夫子却已悄悄的进入屋内。
  自己时常听一班护院的师傅们说江湖上有大本领的人,可以飞檐走壁,高来高去。
  是以当时就猜想到舒老夫子,定是一位有大本领的人,这就嘱咐薛福不准声张。
  一面偷偷的和表哥一商量,第二天就磨着舒老夫子学本领。
  起先,舒老夫子还矢口否认,后来经不住自己两人,举出事实,舒老夫子才答应下来。
  但他当时教自己两人做的,却只是床上静坐。
  表哥练了几天,感到不耐,以后就改练拳棒功夫,自己却一直练到现在。
  今天听舒老夫子口气,自己已把舒老夫子全身功夫都学会了!
  唔!自己得问问舒老夫子,练了五年功夫,到底是那一门那一派呀?
  第二天清晨,江青岚用过早餐,按时到书房里去,却不见表哥前来。
  这却并不奇怪,因为表哥比自己长上好几岁,有时自己姨父为了处理重要军情,这府中的事,就得由表哥照顾!
  这几天,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野心勃勃,已有西侵的迹象,姨父可能亲自出巡去了。
  他瞧着舒老夫子依然和往日一样,若无其事的在教着小表弟小表妹念书。也连忙翻开书本,做起功课来。
  一天时间又很快的过去。
  到了晚上,江青岚又挟着长剑,到假山前面,练习“通天剑法”的最后八招——追魂八剑。
  这晚舒老夫子并没前来,他老人家昨天刚传授了剑法,今天是自己温习的日子,自然不会再来。
  于是江青岚就盼望昨天逃走的鬼影子何异,最好能在此时现身,也好让自己试试五年来的所学。但他失望了,鬼影子何异,昨晚才狼狈逃走,那会重来?
  他一个人只好澄心静虑,一招一式地练着变化多端,手法奇妙的“追魂八剑”。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那已是十月中旬了。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招兵买马,扩展实力,自称他的战斗部队叫做“天雄军”。
  进而占据了贝、博、沧、瀛等七州,声势更是猖獗。
  这时的朝廷,国威中夺,不但不敢声讨,反而加封他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册封雁门郡王。
  这一来,田承嗣更加气焰万丈,谋取潞州的野心,也越来越亟,双方陈兵边境,大战可能一触即发!
  潞州城内,早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城隍山下的节度使府,警卫森严,将校们进进出出,更显得军情紧急。
  但节度使府的后花园,却依然静闷如恒,表公子江青岚,还是白天念书,晚上练剑。
  现在距离舒老夫子力创崤山鬼神,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中间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故,时间慢慢的把这件事冲淡。
  舒老夫子没有提过,江青岚也就更加淡忘!
  这天晚上,他练了一会剑,觉得自己对“追魂八剑”,已经练到十分纯熟。
  虽然还不够快速,到达眼到心到剑到的八招同使,八剑同发的地步。
  但也进退中式,小有心得。
  心中一喜,正待把“通天剑法”,从头练上一遍。
  那知猛一抬头,瞥见涵春板画楼檐角上,突然飞起一条细小黑影。
  疾如飞鸟,掠空而过,飞落在左边假山之上,一瞬不见。
  江青岚猛吃一惊,这分明又是江湖上的夜行人!
  虽然一瞥即逝,但已看出此人身法奇快,轻功极佳。
  他初次遇敌,心中不禁紧张,那敢怠慢。
  立即长剑依肘,双脚一点,一个一鹤冲天,平地拔起两丈来高,跃上假山,那里还有人影?
  趁着月色,向四处一阵打量,也没有丝毫动静。
  假山后面,便是花园的围墙,此人敢情业已越墙而出?
  他一边想,一边又向夜行人落脚之处,仔细查勘。
  果然在太湖石假山的一片青苔上,清晰的印着一对三寸来长又尖又翘的弓鞋纤印!
  什么?方才这人,竟然是个女的?
  难怪远远望去,身材细小!
  唔!崤山鬼神和这女子,前后两次夤夜进府,想来决非偶然!
  他想起方才黑影,是从涵春阁飞出,这楼上原是姨父春秋佳日,读书之所。
  除了藏有部分图书,平日无人居住,不要被贼人作为藏身之地?
  想到这里,立即跃下假山,便飞身向阁中跑去。
  长剑当胸,全神戒备的走上楼梯。
  回廊上月光如画,四下静悄悄的,有点使人打颤。
  十二扇落地雕花长门,关得好好的并无异样。
  正待推门进去,微一抬头,只见“涵春阁”三字的一块横匾下面,映着月光,好像有一点银星,闪闪发光。
  似乎还钉着一张纸条!
  江青岚心中一动,腾身跃起,顺手一摘。
  落地之后,就着月光一瞧,手掌中竟是一只制作精巧的银色小燕。
  连头到尾不到两寸来长,嘴部十分锐利,入手甚沉,敢情还是精钢打就,这倒是一种别出新裁的独门暗器!
  再一行纸条,上面写着:“宁谕展元仁,母仇不共戴天,一日之后,血债血还。”
  下面并没署名,但这一笔娟秀字体,分明出于女子之手。
  唔!准是方才那个女子所留。
  展元仁?展元仁又是谁?唔!那天崤山鬼神不是叫舒老夫子叫姓展的吗?
  敢情那女子认为舒老夫子和自己两人就住在这楼上呢,所以留书约期。
  看这口气,好像和舒老夫子还有杀母之仇?
  自己得赶快去告诉舒老夫子才对!想到这襄,立即走下楼来。
  还剑入鞘,一手提着宝剑,急匆匆穿过九曲桥,就向沿溪一所幽雅精舍奔去!
  居仁小筑前面,这时正有一条黑影,在月光之下晃动。
  一眼瞧到江青岚,立时敛手,叫了声:“表公子!”
  江青岚停步问道:“薛福,老夫子睡了没有?”
  他话未说完,只听舒老夫子已在室内叫道:“青岚,你这晚跑来,难道有什么急事吗?
  快进来!”
  江青岚应了一声,便向里进去。
  舒老夫子含笑而立,徐徐问道:“你是从涵春阁来的?发现了什么吗?”
  这一问,却问得江青岚心中猛的一跳。
  暗想适才之事,舒老夫子怎会知道的?他脸上不禁流露出惊奇之色。
  舒老夫子蔼然一笑,道:“你觉得奇怪吗?其实如果你不是从涵春阁来,那会手上挟着长剑?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急于告诉老夫,那会如此匆促?”
  江青岚听得暗暗钦佩,舒老夫子,真是料事如神!
  当下把长剑往桌上一搁,就把刚才情形,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一面又把银色燕子和一张字条,一并呈上。
  舒老夫子听得脸色骤变,喃喃自语起来:“难道真的是她?唉,十八年了,他们当真调教出那个女娃儿来手刃亲仇?亲仇!这两个字,该如何解释呢?”
  江青岚不懂舒老夫子何以瞧到了银色小燕,神色就显得非常颓唐?
  他怔怔的站在舒老夫子面前,不敢则声。
  舒老夫子在室中踱了几步,回转身来,温和的向江青岚道:“青岚,你且坐下来!”说着自己就在红木圈椅上坐下。
  江青岚依着舒老夫子吩咐,在下首一把红木圈椅上坐定。
  只听舒老夫子正容问道:“孩子,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吗?”
  江青岚在上次曾听崤山鬼神叫舒老夫子“八臂剑客”,后来又叫什么“姓展的”。
  自己心中,其实早已有了问号,只是舒老夫子没有提起,自己不好动问罢了。
  这时一见舒老夫子自动提起,不由瞧着这位面目清癯,风度冲夷的老者,迷惘地摇了摇头。
  舒老夫子又恢复了安详态度,眯着双目。
  但两条细缝中,还隐隐透射出冷电似的精光。
  他微微颔首,续道:“以你这点年龄,何况又生长在富贵之家,当然不会知道!唔!你知道崆峒派和秦岭系吗?”
  江青岚答道:“弟子记得老夫子前年传授内功之初,曾经说过,弟子所学,乃是崆峒派的内家心法,是以弟子推想,老夫子定是崆峒派出身。至于秦岭系,上月那个什么崤山鬼神,老夫子说他们是秦岭门下。”
  舒老夫子感慨的道:“不错!崆峒和秦岭两派,数百年来,在武林中,一直是泰山北斗,居于领导地位。老夫所以要首先提出这两派来,因为这两大门派,有着极深的渊源。也正因为渊源极深,才使老夫不得不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江青岚若有所悟的道:“那么老夫子可是得罪了秦岭系,才退出江湖的?”
  “你真聪明,青岚!”
  舒老夫子称赞了江青岚一句,接着又轻轻一叹,道:“老夫其实并不姓舒。”
  江青岚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说道:“老夫子不姓舒,那么姓展。”
  舒老夫子双目一睁,陡然精光电射,讶异的道:“你知道?”
  江青岚嗫嚅的道:“那天弟子听崤山鬼神,叫老夫子‘姓展的’,现在经老夫子一说,弟子猜想敢情就是姓展。”
  舒老夫子脸色一霁,含笑点头,道:“老夫的真姓名,原叫展元仁,因为‘通天剑法’最后八招‘八手追魂身法’,一经施展,一个人就晃如八条臂膀,江湖上才替我起了这个外号……”
  “哦!”江青岚兴奋的道:“他们替老夫子取的,就是‘八臂剑客’?”
  “八臂剑客!悟!不错!”
  舒老夫子好像在缅怀过去,双目微阖,道:“等闲白了少年头,如今不中用啦!”
  江青岚是年轻人,当然不懂得英雄老去的心情。
  他见舒老夫子感慨横生,没往下说,不由恳切问道:“老夫子,后来呢?”
  舒老夫子苦笑了笑道:“那时老夫年事尚轻,仗剑江湖,就以诛暴安良的侠良自居。一时绿林巨寇,黑道元凶,遇在老夫剑下丧生的,不知凡几,八臂剑客之名,也就轰传江湖。”
  江青岚不禁听得眉飞色舞,豪气勃发,喜道:“大丈夫不能悍卫疆土,名表凌烟,便当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为人间打尽不平!”
  舒老夫子喟然叹道:“事情就发生在这里,老夫有一位至友飞将军小李广柳震东,娶了秦岭系天痴上人关门女弟子穿帘燕聂五娘为妻。
  柳贤弟原是河南少林寺第三代方丈一灯大师的入室弟子。那时身兼河北三家著名镖局的总镖头,生性耽武,又加上镖局子里事忙,对如花娇妻,就未免冷落。
  穿帘燕淫荡成性,在未嫁柳贤弟之前,原和一名绿林巨盗,暗有勾搭,此时不甘寂寞,旧情复炽,又有了往来,不久生下一个女婴。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日子长远,自然落到了柳贤弟耳中。穿帘燕,虽然自恃秦岭靠山,但柳震东在冀鲁一带,也极有名望,何况又是少林寺的弟子。
  她怕一旦东窗事发,居然先发制人,在饮食之中,偷偷的做了手脚。柳贤弟虽然怀疑乃妻不贞,但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如此狠毒。可怜正当英年,就为了娶妻不慎,致误服蒙汗药,一家二十余口,悉遭淫妇毒手。
  那天,老夫凑巧赶去,但迟到了一步,正遇上万恶淫妇纵火焚房,老夫急怒之下,立即拔剑而起,叵奈淫妇系出秦岭,已得天痴上人真传,激战了四五十合,还不分胜负。最后,老夫使出追魂八剑,才把她长剑震飞。
  如果以淫妇当日的功力来说,要从老夫剑下逃生,也并非难事。那知就在长剑脱手之际,对方突然身形呆滞,摇摇欲倒。
  要知‘追魂八剑’,何等迅速?她这一迟疑,老夫早已一剑点出,刺中她右臂‘臂儒’穴上,立即倒地死去!”
  江青岚疑惑的道:“老夫子,‘臂儒’穴,虽在三十六要穴中,但不过属于麻穴,被剑尖刺中,那会致命?”
  舒老夫子点头笑道:“问得好!孩子,你真不负老夫五年心血!”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续道:“怪就怪在这里!当时老夫明明一剑点在她臂儒穴上,就告死亡!老夫正想俯身瞧瞧究竟,蓦觉微风飒然,面前立时多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中年的玄衣女尼,她望着老夫,冷峻的道:‘姓展的,你可知穿帘燕系出秦岭吗?居然敢仗着区区“通天剑法”,妄下杀手?虽然这件事,错在师妹,死无可逭,贫尼岂敢偏袒?自然也不能难为于你。这女婴,就由贫尼带走,十八年后,由她凭武功,向你索还血债好了!’她不容老夫开口,抱起女婴,就倏然腾空而起!”
  江青岚忍不住问道:“老夫子,这女尼是谁,你可认识?”
  舒老夫子道:“她是秦岭系鼎鼎大名的三眼比丘沈师太,老夫焉有不识!”
  江青岚气愤的道:“老夫子,那万恶淫妇,狠毒手段,天人共愤,百死莫逭,三眼比丘既是秦岭系鼎鼎大名中的成名人物,那能如此偏袒?”
  舒老夫子又苦笑了一声,道:“秦岭系天痴上人,武功绝世,武林中尊为泰山北斗,为人就是太以护犊。他门下诸人,更是飞扬跋扈,睚皆必报,这件事,三眼比丘没有当时发作,就是为了淫妇做下滔天大罪,无法包庇罢了!”
  江青岚又道:“老夫子就为了此事,隐姓埋名,退出江湖?您老人家既然说过崆峒,秦岭渊源极深,难道当时不好亲上秦岭,面谒天痴上人,陈明经过吗?”
  舒老夫子微微叹息,道:“天痴上人被他门下包围,要想面陈曲直,那有如此容易?老夫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实是遵从本门大师兄意旨,以避免两派因此结嫌而已!”
  江青岚又问道:“照此说来,那假山上留下的鞋印,和这银燕子,敢情就是穿帘燕所生的女婴?不知她有多大了?”
  舒老夫子点点头道:“当然是那女婴,这银燕子,就是当年穿帘燕聂五娘的成名暗器。
  唉!算起来整整十七个年头啦!那女婴该有十八岁了。”
  “十八岁!”江青岚惊异的重复了一句。
  十八岁的毛头女孩,强煞也只有这点年纪,比自己还小了一岁。
  能有多大能耐,居然敢向舒老夫子约期挑战,留燕示柬?
  哼!三日之后,这丫头当真敢来,自己学了五年武功,正好拿她试试!
  他心念转动,剑眉微轩。
  舒老夫子是什么人?江青岚的心事,焉能瞒得过他?
  睹状不由脸色一沉,严肃的道:“青岚,这档事他们冲着老夫而来,老夫自有计较,江湖上讲究恩怨分明,你不在江湖,不准插手多事!何况秦岭中人,心胸狭仄,得罪了他们,纠缠不已,也非你所宜。唔!时间太迟了,你回去安息吧!”
  江青岚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人却装作若无其事,喏喏连声,站了起来。
  “哦!哦!还有……青岚!”
  舒老夫子又叫了一声,郑重的道:“今晚老夫和你一席所谈,不准随便乱说。”
  江青岚又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才向舒老夫子告辞而出。
  他一心要斗一斗那个比他还小一岁,而又口发狂言,留燕示柬的黄毛丫头,时间只剩了三天,当然心中也无形紧张起来。
  人家是秦岭系三眼比丘沈师太调教出来的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对方明知八臂剑客的威名,尚敢公然挑战,自然有她制胜之道。
  自己赢了固然好,万一输了,岂不连舒老夫子的人,一起栽尽?
  “通天剑法”,自然虽已练得十分纯熟,但最后八招“追魂八剑”,还嫌生疏,使用起来,不够熟练。
第二章 乾坤一剑
  大白天里,花园中追去的人,虽然不多,总还有人进出,只有挨到晚餐之后,才独自跑到涵春阁前的草坪上,痛下功夫。
  这是第二天晚上,时间已是初更时分,十二三的月亮,已经快圆了!
  江青岚一个人埋头苦练,把八招剑法,反复演习,差不多已练得极为纯熟。
  但他还不肯稍歇,因为时间只剩下明天一天,后天晚上,就得把整套剑法拿出来,及锋而试。
  是以操练得愈熟愈好,熟能生巧,才能制敌先机,赢得对方。
  他求胜心切,八招剑法,舞得个风雨不透。
  月光之下,但见一团人影,满地游走。
  随身幻起七八条剑光,矫若游龙,盘空匝地,四面飞舞。
  这崆峒绝学,确非寻常!
  江青岚越练越得意,一支长剑,翻翻滚滚。
  正在心与神会,意与剑通之际,蓦地里“嗒”的一声,似有一股极大潜力,撞上剑身。
  整条右臂,被震得骤然酸麻,长剑差些儿就要脱手飞出!
  心头猛一惊,立即收住剑势,目光所及。
  只见一点黑影,被自己剑势撩开,拨出去两三步外。
  嘿!果然又有不开眼的贼子,偷放暗器,此人出手沉重,自己倒不可大意。
  心念转动,立即一个箭步,跟着暗器震落之处,飞纵过去!
  他不愧经八臂剑客五年陶冶,身法迅捷。
  人才纵到,左手一抄,已把暗器接到手上!
  噫!这是什么暗器,入手不沉?
  江青岚低头往手上一瞧,不由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他接在手中的,只是一片枯黄树叶,那里是什么暗器?
  心头这份震惊,真是非同小可。
  自己时常听舒老夫子说起,一个人内功练到炉火纯青之境,随手摘上一片树叶,都能随意伤人。
  所谓飞花摘草,伤人于百步之外,看出此人功力,已非寻常。
  难道就是那个十八岁的黄毛丫头不成?
  他心念才转,人却依旧十分镇定,一面暗暗戒备,两道目光,却向四周黑暗之处扫去!
  一阵阵的西风,吹到热腾腾沁出汗来的身上,微有寒意!
  明月在天,万籁渐寂,那有半点人影?
  真是奇事!这片树叶分明有人在暗中偷袭,用重手法打出。
  那会一瞬工夫,连人家影子都瞧不到呢?
  唉!由此看来,舒老夫子时常说武功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当真不错!
  自己这点微末之技,和人家差得太远!
  正当他沉思之际,忽听东北角上,“刷”的一声,闪起一条黑影。
  比闪电还快,由假山上直往围墙外面飞去。
  江青岚既有发现,那肯放过?
  猛的吸了口气,双脚一点,一个身子,紧跟着往假山上纵去。
  抬目一望,那条黑影,已在围墙外面,十丈来远,是往城隍山方向去的。
  这条路,江青岚是最熟不过。
  几年来,他练习轻功提纵,城隍山来回,不知跑过几千百遍。
  这时一见黑影是朝山上奔去,也赶紧长身一掠,跃上围墙。
  双足再顿,人像离弦弓箭,飕的激射出去,街尾急追!
  那黑影先前以为没人追踪,是以出了围墙,脚步立时放缓。
  等到发现江青岚在身后追来,两下里只剩了五六丈远。
  不由惊得“咦”了一声,拔腿就跑。
  这会江青岚发现那人轻功,并不见得比自己高明。
  胆气一壮,立即施展轻功,向前急进!
  一前一后,差不多就只有五六丈距离。
  前面那人,似乎被江青岚追得心慌意乱,他舍了山路,却向乱草岩石上没命乱跑,还不时的回过头来,向后探望。
  城隍山,虽算不得十分峻高,但他舍了上山正路,尽向横里窜跃。
  走在榛棘丛生,乱石嶙峋的危崖陡壁之上,也着实费力。
  江青岚出生富贵之家,虽然跟着舒老夫子,学了五年武功,在轻功上,已有三四分火候。
  但在这种无路可循的危岩上奔走,终究还是第一次,何况又在深更黑夜之间?
  是以竭尽所能的追了一阵,渐渐感到胸口有些气喘,额上汗水,也不禁涔涔而下!
  只好停下身来,抹了抹汗珠,向前一瞧。
  只见前面那人,也在五六丈外停住身子。
  不!他正在回头瞧着自己。
  江青岚这气可大了,难道我当真追不上你?
  心中一动,猛的提了一口真气,身形如风,向前掠去!
  那知前面那人,好像知道自己心意似的,这边身形才动,那人也早已别转过头去,拔脚就跑。
  江青岚尽量施展出轻功提纵,急起直追,咬牙飞跃。
  前面那人也没命的乱跑。两个人就在城隍山上,乱草丛石之间,乱兜乱转。
  任你江青岚飞跃得如何快法,人家始终不即不离,永远保持在五六丈远近。
  而且他背后好像长着眼睛。
  你跑得快一点,他也跑得快一点,你慢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
  你停他也停,你追他就跑!不仅如此,江青岚另外又有了新发现。
  原来这一阵急奔,自己尽力施展出轻身提纵功夫,一个起落,少说也有三两丈远近。
  可是前面那人呢?却只和普通人走路一样,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跨着。
  压根儿就没有施展什么轻身功夫,也没见他纵过一纵,跃过一跃。
  这一发现,不由使得江青岚愕然失色,那有轻功提纵功夫,竟连普通走路都赶不上之理?
  看来此人功力,不但远在自己之上,可能比舒老夫子还要胜上一筹呢!
  他心中想着,脚下不由停了下来。
  “哈哈!小子,你跑累了罢!来!跟我老人家到山顶上去。”
  前面那人,这会不再打横里跑了!
  话声才落,人就向山顶上跑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
  江青岚在这一瞥之间,只觉那人似乎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什么?他要自己跟他到山顶上去?这人到底是何居心?
  以对方身手之高,假使对自己有什么恶意的话,十个自己,也早已完了。
  那么他这样逗着自己,乱跑一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去管他,反正既然来了,好歹也得上去瞧瞧。
  江青岚心意一决,立即还剑入鞘,施展轻功,向峰顶纵跃而上。
  不到一盏热茶时光,便到达山顶。
  松风如涛,月光如水,那有人影?
  江青岚方才跑得一身汗水,这时经风一吹,微感凉意。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问道:“小子,你才来?”
  江青岚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离自己不远的一方巨石上,这时突然翻身坐起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噫!方才上来之初,这方巨石上,分明并无人影,难道自己没有看病清楚?
  心中虽然犹疑,但瞧对方并无恶意,只好抱拳说道:“后辈江青岚,方才蒙老丈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花白胡子老头眯着眼睛,“唔”了一声,问道:“你是展元仁门下?”
  江青岚略为迟疑了一下,答道:“舒老夫子乃是后辈授业恩师。”
  花白胡子老头不耐的道:“小子!我老人家问的,你可是崆峒门下?”
  江青岚哦着道:“后辈跟随舒老夫子练武,他老人家曾说,他是崆峒派的功夫。”
  花白胡子老头猛的把目光投在江青岚脸上,讶异的道:“你还没正式入门?唔!人品还不错!小子,你能和我老人家相见,总算缘份不浅!”
  江青岚不知他引自己上来,到底为了何事?
  这时见他好像和自己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
  花白胡子老头见江青岚楞楞的站着不动,怒道:“喂!小子,你后天不是要斗斗那头独角兽吗?凭你那七八手三脚猫,只能宰狗!”
  什么独角兽?自己几时要去闻独角兽?
  江青岚给他说得糊里糊涂,暗自寻思,难道他又在捉弄自己?
  “咄!浑小子!真是天下最浑的浑小子!碰上了这好机会,还不求求我老人家,再说凭红儿一个人,也挡不住十来条野狗,何况还有一头独角兽?”
  花白胡子老头,好像越说越气,语声有点接近咆哮!
  但江青岚却越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还是怔怔的望着对方。
  花白胡子老头突然狠狠的盯了江青岚一眼。
  这一眼,直若两道冷电,棱威慑人,不可逼视。
  江青岚心头一震,微感寒栗。
  只见花白胡子老头微微摇头,道:“来!快去折一根松枝,待我老人家教你一招剑法罢!”
  这会江青岚可听清楚了,原来这花白胡子老头说了半天,要传自己一招剑法。
  天下武学,不管如何精奥,也决没有只有一招的,他……
  “为长者折枝,曰不能焉,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我老人家叫你折枝,还不快去。”
  花白胡子老头又在催促了,江青岚简直无法违拗。
  只好依言折了一枝两尺来长的松枝。
  花白胡子老头一手接过,瞪着江青岚道:“乾坤一剑,天下无敌,你要用心一点!”
  说完,把手上松枝,向天直竖,缓缓推出,口中说道:“看着!这一招剑法,共有九个变化,每个环节,必须记清,才能把这一剑的威力,发挥无余。”
  说到这里,手腕微微震动,一连串划出九个小圈。
  每个小圈划出之时,松枝果然有着不同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由松枝震动所发出。
  原本极其轻微,但因花白胡子老头推出的松枝,极其缓慢,才看得十分清楚。
  花白胡子老头一面比式,一面讲解。
  江青岚凝神细听,一面举手比划。
  但这一比划,心中又感到十分奇异,因为这招剑式,除了九个圈圈,小有变化之外,并无出奇之处。
  但仔细想想,又好像确实蕴藏着奇奥绝伦的变化。
  花白胡子老头传完一招剑式,突然把松枝一掷,朗声笑道:“只此一剑,受用无穷,小子你好自为之!哈哈哈哈……”
  笑声摇曳,人已破空而起。
  “老丈,……”
  江青岚还没喊出,人家早已走得影子也不见了。
  花白胡子老头去得好快,连想问问他名号称呼都来不及。
  他传给自己的这招剑法,说什么:“乾坤一剑,天下无敌。”
  难道这招剑法,就叫“乾坤一剑”?
  心中想到,立即抽出长剑,依着所授口诀,长剑直竖,缓缓推出。
  这一推,蓦地发觉这招剑法,果然博大精深。
  变化之多,威力之大,简直不可思议。
  心中这份高兴,也到了极点!
  暗想:“这花白胡子老头,舒老夫子一定知道他的来历,明天问问舒老夫子,便会知道。”
  哦!不!等后天把那姓柳的丫头打跑之后,再问不迟!
  当下一连又练了几遍,才满怀高兴的挟着宝剑回去。
  时间迅速,这已是留柬约定的三天之后了。
  这天,江青岚度日如年,眼巴巴的由天明望到天黑。
  晚餐甫毕,他悄悄的回转房中,换了一身青缎劲装,佩好长剑,外面罩了一件长袍,便向后花园而来。
  从内宅列花园,一路上都有巡逻的家将丁弁,川流不息,府外四周,更是戒备得刁斗森严。
  贼人如果要来,只有从花园东北角,涵春阁方向进来。
  因为那里较为冷僻,且是他们两度进入花园的老路,自己还是仍到那边去守候为是。
  想到这里,立即向涵春阁走去。
  这晚天上风定云净,大半轮皓月,寒光十分皎洁。
  草地上,好似铺了一层轻霜,几处崇楼杰阁,涵虚浮影,更显得清夜静穆!
  江青岚伏在假山背面的一处暗陬,这里正好面对围墙,如果有人从墙外进来,正是必经之路,极难逃得过自己双目。
  他是初次临敌,心情自然显得特别紧张,右手紧握着剑柄,摒息凝神,目不稍瞬!
  前面更楼上,终年悬挂着的一面大云板,这时“嗤”的一声,远远传来。
  时间还只有初更!
  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园内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等人,本来是最心焦的事儿,何况等的又是敌人。
  一分一秒,好像比平时过得特别慢,紧握着剑柄的右掌,也微微的沁出汗来!
  无聊和寂寞,暗暗袭上他的心头,不由使他悬想着今晚要来的敌人——那姓柳的丫头,不知长得怎么一个模样儿?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二九年华,正当妙龄!
  瞧她写得一笔娟秀婀娜的字迹,倒真可和府中素有女才子之称的红线姑娘媲美!
  江青岚一想到红线姑娘,眼前立时浮起一个苗条纤影。
  那一双覆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和宜嗔宜喜的两个小酒窝,使人瞧着有不能自己之感。
  几年来,自己一直为她废寝忘食,刻骨相思。
  但她却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始终若即若离,不可捉摸。
  如果说她对自己无情罢?有时又浅笑盈盈,情意绵绵……
  她,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已经博通经史,替姨父掌管笺表,职司机秘了……
  可惜她只是一个弱不胜衣的女子,要是她也会武功,这该多好……
  当!当!当!更楼上的大云板,接连响起,声震远近。
  三更!已经三更了!江青岚蓦地从沉思中惊觉。
  噫!那姓柳的丫头,不是留燕寄柬,约好三天之后吗?怎地还不来呢?
  敢情她自知不是舒老夫子对手,不敢来了?
  这可害得自己平白地耗了两个更次!
  “真是黄毛丫头十八变!”
  汀青岚气愤愤的骂了一句,直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双足一顿,跃上假山,俯瞰园中,月光如水,烟景如画,还不是静闳得和平时一样?
  正当此时,忽见“嗤”的一道火花,从前面房屋顶上,钻天而起。
  其色绀碧,宛似正月元宵节放的花炮一般!
  江青岚心头一楞。
  “噫!这是什么?难道贼人还有这么大胆?居然敢在禁卫森严的节度使府,放起信号来?”
  “啊哟!不好!贼人既然放起信号,定然不止光向舒老夫子寻仇,难道还另有图谋不成?”
  他不愧是将门裔戚,猛然想到目前军情紧急,贼人可能有为而来?心念转动,正待向内宅奔去!
  花园中间,又是“嗤”的一溜火花,直冲霄汉。
  看方向,正是舒老夫子居住的“居仁小筑”附近。
  这可使江青岚为难起来,分明两处都有了贼踪,自己该怎么办呢?
  舒老夫子崆峒派名宿,武功渊博,区区毛贼,何足道哉,自己还是先赶赴内宅要紧!
  心念急转,那敢怠慢,立即长身一跃,施展轻功,一路轻登巧纵,急向内宅奔去!
  刚跃上内宅和花园分道的一道夹墙时,猛见前面灯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弓弦急响,人声鼎沸。
  江青岚心中一急,慌不迭窜上近身一处房屋,由此接连,再飞跃上更道夹墙。
  人在高处,立时看出内宅正屋,左边第三重院落中,已被府中军健全部包围,但屋面上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惊疑,身子却像弩箭脱弦一般,向左面飞纵过去!
  刚翻遇一重楼脊,身未站定。
  猛听一声梆子响处,轧轧连响,箭如飞蝗般射来。
  江青岚骤不及防,险被射中,心知这是府中的匣弩手,错把自己当成了贼人。
  长剑急挥,一面拨开射来弩箭,一面大声喝道:“你们还不住手,我是表公子。”
  声落人落,一团精光,顿时向檐前飘落。
  要知这种匣弩,内装机篁,可以连珠齐发,威力之强,无人能挡。
  府中军健眼看匣弩无功,耳中又听到是表公子,立即纷纷住手。
  为首一名家将,一眼瞧到来人果然是表公子,早已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连叫:“小的该死!”
  江青岚跺脚道:“你赶快起来,我有话问你。”
  那家将又磕了几个响头,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
  江青岚问道:“方才可曾发现贼人?”
  那家将点头道:“是!是!一共六个贼人,除了当场被弟兄们射死了四个,另外两个,也已擒住。”
  江青岚听得大为纳罕,贼人敢于明目张胆,到节度使府寻仇,来的断不会是几个庸手。
  而且凭府中这十几名一队的巡逻队,又焉能把他们杀的杀,擒的擒?
  其中大有蹊跷,不禁追问着道:“我问你贼人是如何发现的?”
  那家将又连应了两声“是”,道:“刚才小的巡逻到此,似乎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喊了一声:‘捉刺客!’小的抬头一瞧,屋脊上果然发现了五六条人影,手中全都拿着明晃晃的单刀,在瓦上纵跃。小的心头一惊,立时吩咐弟兄们放箭。
  那知就在此时,半空中忽然飞来一条红色匹练,只在屋面上转了几转,那五六个大汉手上兵器,就全被卷飞,一个个滚落下来。四个贼人因身上中了不少匣弩,当场毙命。还有两个,因箭伤不重,只是浑身动弹不得似的,被弟兄们按住。却好大公子也带着人,闻警赶来,就把两人带走,小的奉命守在这襄,不想却把表公子当了……”
  他说漏了嘴,差点说出“贼人”两字,但连忙咽住。
  一面惶急的道:“小的该死!冒犯表公子!”
  江青岚不待他说完,接着问道:“那道红色匹练,你可看清是什么样的人?”
  家将想了一想,脸容一正,躬身答道:“小的看得十分清楚,那红色匹练,只在空中转了几转,便自不见,咱们督帅洪福齐天,府中自然有神只保佑,这恐怕就是金甲神!”
  江青岚听得十分好笑,暗想这道红色匹练,可能是一位身法奇快的高手,隐身相助。
  但要在这些没有知识的下人口中,那能问得出来?
  当下摆了摆手,道:“好!你们就守在这里,我还要到花园中去瞧瞧!”
  说毕,就双足一点,依然跃上屋脊,一路如飞的向“居仁小筑”奔去!
  这时府中军健,因听说内宅有警,一批批弓上弦,刀出鞘,全数出动。
  灯笼火把,把前面正宅,照耀得犹若白昼,后花园和内宅,隔着一道高大夹墙,倒反而显得特别清静。
  沿溪那所精舍前面的空地上,这时一排站着四五个人。
  中间一个,却生得身材高大,满脸虬须,年约五旬以上的老者,这时正负手而立。
  舒老夫子不!八臂剑客展元仁,却依然穿着一袭长袍,风度卫夷。
  他对面是一个身穿玄色紧窄夜行衣靠的少女,手上执着一支明晃晃的长剑。
  远望过去,身材曲条,敢情就是穿帘燕聂五娘的女儿,那个十八岁的姓柳的丫头!
  此时剑尖指着舒老夫子,仇人当面,神情似乎极为激动!
  江青岚因距离过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心头一急,就放轻脚步,悄悄的掩近过去!
  只听舒老夫子敞声笑道:“既然如此,柳姑娘为母报仇,老夫也毋庸多费唇舌,柳姑娘只管请罢!老夫就凭这双肉掌,试试三眼比丘十七年心血调教出来的高足,到底……”
  “住口!老贼你认为姑娘胜不了你?”
  玄衣少女拦着舒老夫子话头,一声娇叱,正待欺身而上!
  江青岚猛的舌绽春雷,暴喝一声:“且慢!”
  长身一跃,凭空纵起,向场中落去!
  玄衣少女冷不防给他突如其来的大喝,微微一怔,娇躯向后退出半步。
  “青岚,这事与你无关,还不回去?”
  舒老夫子皱着长眉,低喝了一声。
  “不!老夫子,凭她十七八岁的一个女孩儿,那配和您老人家动手过招?有事,弟子服其劳,今天正好让弟子试试。”
  接着便向玄衣少女喝道:“来!柳姑娘,你留燕寄柬,口气不小,先让小生领教几招。”
  江青岚随手脱去长袍,“呛”的一声抽出长剑。
  动作敏捷,面向玄衣少女卓然而立,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俊逸不群。
  四目交投,玄衣少女柳琪不由微微一怔,她春花似的脸上,不知是羞?也不知是怒?
  一阵红潮,由耳根直透上来!
  蓦地,柳眉一挑,杏眼一瞪,面泛杀机,娇声叱道:“小贼!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姑娘!”
  黄鹂新声,昵昵如啭,尤觉珠落玉盘,声音儿好听已极!
  但手上青虹,就在娇音未落之际,一圈一震,手法轻巧无比,一大片清光,潮涌而出,满天流动!
  江青岚乍逢强敌,心头一凛,向后退出半步。
  剑尖向天,剑诀遥领,剑法还未展开。
  柳琪早巳冷哼一声,“刷”“刷”连声,长剑像雨点般攻到!
  辛辣迅疾,奇诡无匹。
  江青岚初次出手,就失先机,眼前一片青影,森森剑气,差不多已笼罩全身!
  青年人谁个不爱面子?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女孩子?
  心中一气,不退反进,长剑横扫,使出一招“云封五岳”,方拟硬砸对方剑势。
  那知柳琪娇躯一侧,反使“穿云摘星”,一点寒芒,直向江青岚“心坎”穴点来。
  这一着快攻突起,借势取敌,快若电光石火!
  江青岚仍然不肯向后退避,猛吸胸腹,避过点来剑锋。
  横扫长剑,突化“玉龙回旋”,又向身前反卷。
  柳琪原式不变,皓腕一震,剑尖忽然上挑,奔向江青岚咽喉!
  这时两人已是近身相搏,距离不到三尺。
  柳琪一剑点到,江青岚仍是不肯后退,大喝一声,剑演“凤凰点头”,剑尖觑准对方剑尖,疾拍而出!
  这一招,他应变神速,双方剑尖相击,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柳琪虽然自幼由三眼比丘沈师太扶养长大,尽得心法。
  但女孩儿家限于天赋,内力较弱。
  江青岚在这声大喝之余,又是全力一击。
  剑尖互撞,她只觉右腕一软,长剑立被震开。
  但江青岚也因奋起全力,砸出一剑,对方长剑,虽被荡开,身子骤失平衡,一个跄踉,向前扑出。
  两人距离,这会不到两尺,他求胜心切,身躯切近。
  一时没想到对方是男是女?左手“青龙探爪”,业已当胸推出!
  手掌所及,乍觉按上了一个圆滚滚,软绵绵的东西之上!
  这……
  “嘤”!
  两条人影,倏然飞开。
  柳琪满脸飞红,柳眉倒竖。
  江青岚也闹得面红耳赤,惊慌失措!
  姑娘家这个地方,又岂能容人轻易碰得?
  “狂徒看剑!”
  柳琪又羞又怒,娇叱声中,欺身急上,青虹骤闪,剑如泼风般使出!
  这会,她可拼上了命,银牙暗咬,剑招尽展绝学,向江青岚滚滚攻出。
  剑剑俱指要害,着着全是辣手,但见银芒颤动,寒星飞舞,奇诡辛辣,凌厉到了极致。
  江青岚一着失手,要想解释自己此举并非有心。
  但此种话,又如何说明?心中正感万分愧怍。
  就在这略一沉思之际,眼前寒光如电,像骤雨般洒来。
  他心头猛然一震,暗想自己身受舒老夫子五年栽培,今日此战,关系着他一世英名,自己岂能大意?
  一念及此,雄心陡起。柳琪一片银虹,堪堪逼近江青岚身前,只听“叮叮”“锵锵”几声,他早巳挥剑还击,“通天剑法”源源出手!
  晃眼工夫,不但封开了柳琪的一轮猛攻,而且振腕挥洒,神速绝伦的攻出了七八剑。
  双剑并举,四周生风,耀目精练,漫天剑影!
  秦岭系的“终南剑法”,辛辣诡异,和崆峒派的“通天剑法”,迅捷奇幻,正好各有所长。
  两人这一动上手,快打急攻,彼此交攻了三十来招,竟然半斤八两,攻守各半。谁也占不到半点便宜,谁也没法子抢得机先。
  柳琪眼看自己苦练多年,满心想手刃亲仇,那知连人家门下弟子都无法取胜。
  心中一阵悲愤,目含珠泪,脸露煞气,柳腰一挫,身法骤变,人像穿花蝴蝶般绕着江青岚左右前后,团团疾转。
  手上长剑,银蛇乱闪,回环出击!
  正好江青岚也因久战无功,蓦地一声长啸,身形晃动,立时从他身上,漾起七八条臂膀,各抡长剑,向四外挥出。
  这正是“通天剑法”最后八招——追魂八剑!
  两人却巧同时发动,同时抢攻,一个穿插游走,一个八臂同挥,这两套剑法,全是以快对快的动作。
  柳琪身形闪动,原想乘隙进招,不料对方好像四面八方,全长着眼睛,任你移宫换位,向对方任何部位刺出,都被一支长剑挡住,而且同时立有六七支长剑,跟着反击。
  她自幼跟随三眼比丘练剑,对仇人八臂剑客的“追魂八剑”,当然耳熟能详。而且三眼比丘也有过指示,一个人那有七八条臂膀,同时刺出七八支长剑之理?对方八剑齐发,无非手法快到极点,使敌对一方,发生视觉上的错误,被他幻影所迷罢了。
  “追魂八剑”,虽然奇幻无比,但对付之道,能够沉着应战,自可不为对方所惑。尤其是这套“穿花身法”,正是针对“追魂八剑”设计,只要应用得法,便能以幻制幻,制敌先机。
  柳琪对“穿花身法”,固然练得纯熟无比,但“追魂八剑”,乃崆峒绝学,终究无法厘测,还是第一次碰上。对方七八支剑法,同时刺到,招式又无一雷同,她心中虽明白这是幻影,但其中有一支当然是真正攻到的剑尖,要想不被所惑,又谈何容易?
  何况“追魂八剑”变化迅疾,虚实互用,明明是幻影,但刺到之时,立可变为真剑。又岂是像玄衣少女柳琪这点功力之人,就能随机应变?
  是以柳琪转了几个方位,依然被“追魂八剑”的奇幻剑势,逼得手足忙乱。
  江青岚一见对方攻势受挫,立即精神大震。
  口中一声大喝,蓦一振腕,八支剑影,飞起一串寒星,疾洒而出,宛若奔雷掣电,直奔对方身前!
  柳琪要想举剑封架,不知封挡那一支好!心头一惊,只好拼命向后方跃开。
  江青岚对敌经验虽然不足,但舒老夫子在授剑之初,早已详为解说。遇到八剑同出,敌人封架无功,只有逼得向右后方跃退,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是以江青岚八剑猝发,脚下早有了准备。柳琪一退,他已如影随形,跟踪急扑!
  此时八支剑尖,已合为一,一点银星,距离对方眉心,只有一寸光景。
  柳琪花容失色,身形还在后退。但她退一步,江青岚就逼进一步,剑尖和眉心,依然只有一寸距离!
  这一突变,场中诸人虽不乏高手,但此种情形之下,也无能为力。因为如果有人抢救,江青岚只要手腕一沉,柳琪就得尸横当地。
  “青岚!”
  舒老夫子的声音刚叫出口,柳琪后退之势,也突然停住。
  她凤目紧闭,颤声喝道:“小贼,你杀了我罢!”
  这下江青岚可吃了一惊,赶紧右腕微撤,朗声说道:“当年令堂和展老夫子动手,不过剑伤右臂,自然不是展老夫子下的杀手。他隐姓埋名十七年,只因秦岭崆峒,渊源极深,不愿衅由此起,报仇一节,姑娘还请三思!”
  “呛啷”!柳琪长剑堕地,她双手掩面,浑身抽搐,一跤跌坐地上。
  “嘿嘿!小子,你有多大道行?居然教训起人来了!来!老夫接你几招试试!”
  洪钟般声音末落,满脸虬须的老者,业已一闪身向江青岚飞来,身法之快,使得江青岚悚然一惊!
  “哈哈!公孙兄名满武林,怎的和后生小辈生起气来?”
  就在虬须老者跃近之际,舒老夫子——八臂剑客展元仁,也同时跃到,挡在江青岚前面,回头笑道:“青岚,这位是秦岭系公孙无忌公孙老前辈,江湖上人称独角兽的便是,你还不上前见过?”
  独角兽?江青岚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花白胡子老头的话来:“小子,你后天不是要斗斗那头独角兽吗?凭你七八手三脚猫,只能宰狗!”
  唔!所以他老人家要传自己那一招“乾坤一剑”!就在江青岚微一怔神之间,只听独角兽公孙无忌嘿然冷笑道:“展元仁,你还知道武林中有秦岭系吗?十七年前你杀了琪儿之母,还可说是为友心切,此事咱们老一辈的,只好置之不问,让小师妹的后人,亲手向你算还血帐。
  不想一月之前,你又以长凌幼,掌劈宋时,难道不知道崤山鬼神是老夫门下?秦岭崆峒,梁子已结,公孙无忌此来,就要取你颈上人头,这小子也正好和我徒儿抵账。”
  舒老夫子听得脸色倏变,双目精光暴射,大声笑道:“哈哈!公孙老哥,你当展元仁是怕事之人吗?十七年前之事,老夫自问并未杀人,即使杀了,也并无不对之处。当时展元仁遵奉本门掌门人意旨,为两派和气,为秦岭颜面,老夫才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一十七年,自问对秦岭也已有交待。
  夜游神宋时为虎作伥,蓐闹节度使府,公孙老哥心中也许比展元仁更为清楚,毋须多说。
  这江青岚,乃是薛节度使的表公子,不过相随老夫练剑,并非展元仁正式门人,公孙老哥焉得相提并论?何况要取展元仁颈上人头,也并非易事,凭公孙老哥,也不见得就能如愿!”
  独角兽公孙无忌厉声喝道:“老夫不管这小子是姓薛的什么人,反正你们老少两人,不想挨到天明。展元仁,来!咱们试试谁行谁不行?”
  舒老夫子脸色铁青,突然仰天一阵大笑!
  这笑声十分苍凉,震得在场之人,耳鼓嗡嗡直响!
  笑声甫落,舒老夫子突从长袍底下,呛的抽出一支长剑,但见寒芒四射!他用指轻轻一弹,发出铮然龙吟之声!
  只见他目注长剑,喃喃自语道:“十七年来,老夫未尝一启剑匣,今日倒又用上了!”
  他语中之意,含着十分感慨!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如电,注定独角兽公孙无忌,冷冷的道:“好!公孙老哥,这就请罢!”
  “老夫子,且慢!”
  江青岚突然闪身而出,向公孙无忌打量了一眼,道:“割鸡焉用牛刀?还是让弟子来罢!”
  独角兽公孙无忌,乃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天痴上人门下三弟子,穿帘燕聂五娘的师兄。
  在江湖上声名久着,舒老夫子自己能否赢他,还在未定之天数。
  这娃儿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居然说什么“割鸡焉用牛刀?”
  舒老夫子心头大骇!急忙脸色一沉,喝道:“青岚!你还不退下?”
  “不要紧,老夫子,等弟子不敌,你老人家再上不迟。”
  江青岚突然一反乎日彬彬有礼的态度,手中长剑一挺,不退反进。
  迎着公孙无忌喝道:“独角兽,来!让公子爷先领教你的高招!”
  独角兽公孙无忌,瞧着江青岚这份狂态,早气得喋喋怪笑:“纨裤子弟,才学得展元仁几手剑法,便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公孙无忌身边,也忽然一摇三摆,踱出一个手摇折扇的中年文士,向公孙无忌躬身说道:“区区一个后生小子,何用劳动公孙先生,还是由后辈随便打发他回去就是!”
  公孙无忌一摆手势,拦着说道:“白兄且慢!展元仁杀了小徒宋时,老夫正好手刃这小子抵账!”
  中年文士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后辈计不及此!”
  他摇头摇脑,连连后退,依然站到原来位置上去。
  公孙无忌这才横剑当胸,向江青岚冷冷的道:“小子!你还不发招?”
  江青岚长剑一举,左手揑了一个剑诀,大声说道:“如此,本公子有请!”剑尖一圈,使出“一心朝天”,亮开门户。
  接着长剑微颤,一招“三星入户”,向公孙无忌“咽喉”及左右“将台”点去!
  公孙无忌那会把对方一个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放在眼里。嘿然冷笑,手中长剑随手一挥,立时寒光电奔,把江青岚剑势,悉摒门外。
  江青岚剑尖和公孙无忌剑身相触,“叮”的一声,宛如击上巨大钢板。手腕猛震长剑几乎要脱手飞出!
  心头大惊,立即向后退出两步!
  那知他身形才动,公孙无忌早已大踏步跟了进来。
  长剑挥处,银虹乍闪,森森剑气,业已逼人而来!
  江青岚又是一惊,赶紧向左一个急跃,右手长剑,顺势一招“神龙摆尾”,挟着阵劲风,横扫过去。
  他这一招用得相当神奇,妙在避攻不忘却敌。
  怎奈独角兽内外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随手一击,潜力无穷。
  只听又是叮然一声,江青岚一个身躯,直被踉踉跄跄的向左震退了两三步!
  公孙无忌不由纵声大笑!
  江青岚一连被两次震退,对方这一大笑,不由无名火起,那管厉害。
  蓦然大喝一声,双肩微晃,欺身猛扑。
  手上宝剑挥舞之间,剑光流动,幻化出一片寒芒,向独角兽急攻而出!
  他这一含愤出手,把“通天剑法”精奇绝招,源源施展。
  一柄长剑,如怪蟒灵蛇,飕飕乱窜,前后呼应,迅速凌厉,端也不可轻侮!
  独角兽公孙无忌,这次也不似破解先前两招那么容易。
  只见他身子突却半步,长剑疾转,在身前划起一道银虹。
  江青岚攻出剑势,又吃他剑光全数封开!
  “嘿!小子,你萤火之光,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余音未绝,长剑忽然疾抡反击。
  只见一大片剑花,漫天洒出,向江青岚当头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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