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独孤红 Dugu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7年)
孤骑
  作者:独孤红
  第一章 游龙惊凤
  第二章 阴谋嫁祸
  第三章 弃家避祸
  第四章 义保遗孤
  第五章 风尘二怪
  第六章 离奇怪事
  第七章 情至义尽
  第八章 血债如山
  第九章 水上劫案(上)
  第九章 水上劫案(下)
  第十章 天人交战
  第十一章 奸谋败露
  第十二章蛛丝马迹
  第十三章 离魂岛上
  第十四章 翡翠谷主
  第十五章 情义无双
第一章 游龙惊凤
  鹅毛似的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了,有些个山隘和小路,都让大雪给封住了,人站在空旷的地方放眼一看,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看不见边儿,看得见的,只是那千里粉妆玉琢的琉璃世界。
  这当儿大雪纷飞,北风呼号,风儿跟刀儿似的,能割裂人,雪地里,很难看见一个行人,很难看见一点东西,寂静得跟死了似的。
  可是,在洪记老号这座土屋里就不一样了,这座土屋里有人,不但有人,而且坐满了人。
  “洪记老号”是家酒馆儿,专卖酒菜的酒馆儿,它坐落在“古北口”里几十年了,夏天也好,冬天也好,做的全是那些进出长城的客商的生意。
  大部分的生意买卖.热天都比冷天好,可是唯独洪记老号,每逢入冬生意最旺,只因为这是古北口里唯一的一家酒馆儿,你看,推开门儿,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往里看,炭火熊熊的大火盆,荡得满屋子的酒香,喝一口,一股热辣辣的劲儿往下窜,烧刀子上整块整块的卤牛肉、烧羊肉,就凭这,买卖怎么能不好.生意怎么能不旺?
  今儿个,洪记老号跟往常一样,坐满了进出长城的皮货商、药材商.满屋子的粗扩豪放笑声,满屋子的划拳斗酒声,还灾带着一句句的粗活,简直能把洪记老号的屋顶掀了。
  洪掌柜的带着两个伙汁,忙得浑身冒汗.鼻头流油,一点儿也不敢轻忽怠慢,别说在座的一个个都是衣食父母财神爷,得罪不得,在座的这些个,一个个也都是红眉毛.绿眼珠的家伙,动不动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玩儿命的,谁又敢惹,北国豪雄,燕赵男儿,冰天雪地,万里风沙里长大的;十个有九个都是拼命三郎。
  在座的廿多个酒客,只有四个最文静。四个人坐一桌,低着头喝闷酒,谁也不吭一声,谁也不说一句话,生似他四个既聋又瞎,这张桌子以外的,他们是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四位,吃喝很文静,可是在任谁看,这四个都不是文静人儿,一色皮帽子皮袄,紧身马裤,长筒鹿皮靴,满脸的肃然剽悍气,每个右手旁都放着一把带鞘的单刀,凭这,像文静人儿么,可是怪了,偏他四个最文静。
  正笑着、闹着,两扇门开了,一股刀儿一般的寒风利了进来,大火盆里的火苗子一阵乱飘。
  满屋子酒客为之一静,那四位文静人物霍地转眼,这比那股子寒风还冷的目光,一起投向门口,在这一刹那,他四位的目光变得犀利异常,恐怕比他四个那鞘里的钢刀还要犀利。
  门开处,低头进来个人,一个有着一副颀长身材,身披黑色风氅,头戴黑色宽沿大帽,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
  这个人低头进了洪记老号,再加上他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让人一时没办法看见他的脸,没看见脸归没看见脸,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上却传透出一种在常人身上看不见的东西,那是超拔不凡,就因为这,使得满屋子的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一眼。
  也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而已,马上,那粗犷豪放的笑声,划拳斗酒的声浪,又哄然响起,而那四个文静人物也马上恢复了“文静”,八道冷电的犀利目光不见了,四个人又低下头去喝他们的闷酒。
  黑衣人掩上门后转过了身,摘下头上的宽沿大帽,慢条斯理的轻掸风氅上的雪花。
  好一张俊美的脸,长眉斜飞,凤目金瞳,悬胆似的鼻子,方、薄、紧闭着的一张嘴,看年纪,不过廿刚出头,皮白肉嫩,白里泛红,就连一般大姑娘家恐怕都自惭形秽,自叹不如。
  这条进出“古北口”的路上,过往的人极杂,三教九流,四海八荒,什么样的人都有,可是这种俊朗的人物却不多见。
  洪掌柜的定了定神,连忙躬身哈腰,赔着满睑笑,迎上来亲切接待:“这位爷,您请往里边儿坐。”
  他这里躬身哈腰摆手往里让,俊逸黑衣人站在那儿却没动,望着他洪掌柜道:“掌柜的,我有匹坐骑在外头……”
  洪掌柜的忙咧嘴赔笑:“这位爷,您多包涵,小号地方小,没办法囤存草料……”
  黑衣人道:“你们店里有黄豆没有?”
  “有。”洪掌柜的忙点头。
  “有酒吧?”
  “有,有,当然有。”洪掌柜的一边点头答应,心里一边嘀咕:这话多问的,开酒馆儿的能没酒么,也不瞧瞧,这么多客人喝的是什么。
  只听俊逸黑衣客道:“那就够了,门外那匹黑马是我的,三斤酒掺一升黄豆,待会儿该怎么算就跟我怎么算。”话落,他迈步往靠里一副座头行去。
  花得起钱的是大爷,坐骑是人家的,爱吃什么吃什么,就是吃成斗的珠子掺金液银汁,任谁也管不着。
  洪掌柜的怔了一怔,连忙招呼伙汁过来吩咐了,然后又快步走向那副座头,一哈腰,赔笑道:“这位爷,您的坐骑,已经交代小二侍候去了,您……”
  俊逸黑衣客道:“给我烫壶酒,切两斤牛肉,拿几个包子来就行了。”
  洪掌柜的连声答应着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把大帽往桌上一放,左手从风氅里伸了出来,他左手里提着两样东西,一具当行囊用的革囊.一把带着鲨鱼皮鞘的长剑,他轻轻地把这两样东西也放在了桌上。
  带着兵刃,不用说,敢情是位练家子的。
  本来嘛,瞧人家那副打扮,也像个练家子啊。
  长剑上了桌,招来了那四位“文静”人物的八道目光,不过仅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而已。
  俊逸黑衣客看见了,他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
  洪掌柜的在这块地儿上干这行买卖多少年了,招子就算不怎么样也练灵了。
  他看得出,这位俊逸人物是练家子,是走腿闯道的江湖人物,他,不见得比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怕,可准比这些沾了一半江湖味儿、脚踏一半江湖路的药材、皮货商难惹,所以,俊逸黑衣客那儿刚坐下,他这儿一壶烫好的酒、两斤卤牛肉,十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已经送到了眼前,还殷勤的斟上了一杯酒。
  “谢谢,掌柜的,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来。”
  洪掌柜的心里想着人家难惹,人家说话可真和气,一点儿不带粗味儿,不像眼前这一帮,十句话倒有九句半是横着出来的。洪掌柜的赔着笑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端起了酒杯,这儿酒刚刚端起,一声长长的马嘶起自门外头……
  紧接着,门砰然一声开了,一名伙计像让寒风刮进来似的奔了进来,然后站在门边儿一个劲儿的冲外头赔笑哈腰:“几位爷里边儿请,几位爷里边儿请。”
  这是来了什么大主顾?
  满屋子又为之一静,除了俊逸黑衣客,所有的人都转眼,四名“文静”人物八道目光盯得更紧。
  只听门外响起了个洪钟也似的话声,外头的风雪够大的,可却一点也难以掩盖这洪钟也似的话声:“小六儿,别忘了把葫芦给我灌满了。”
  随听一个清朗话声带笑说道:“胡子大爷,您瞧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洪钟也似的一阵大笑,震得人心直跳:“好小子,难怪大伙儿都说你乖巧。”
  洪钟也似的大笑声中,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两个身披风氅、头戴皮帽、腰缚长剑的年轻人,头一个细皮嫩肉,既白又俊的一张脸;后一个,浓眉大眼,英武逼人。
  这两位,无论是佩剑也好,衣着也好,都相当讲究,别的不说,光看那顶皮帽,硬是整块黑貂皮的。难怪,敢情是有钱的主儿。
  既白又俊的那位,手里提个小孩儿般大小的红酒葫芦,进门就递给了洪掌柜:“给打满了,另外再切十斤卤牛肉,十斤烧羊肉,快一点儿,我们还要赶路。”
  “是,是,是。”洪掌柜没命的答应,一阵风似的往里去了。
  这两位,打从进得门来到如今,没看满座的酒客一眼,生似眼前这一副副都是空座头。
  而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打量上他俩了,互递一眼色,一个站了起来,似乎是嫌风大,怕冷,要去关门。
  没错,是关门,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关上了门,转身冲桌上的三个同伴递了一个眼色。
  桌上那三个,六道目光里飞闪电般冷芒,右手齐伸,抚上了带鞘的钢刀。
  突然,关门的那位伸出了手,动作快得像风,一掌砍在了浓眉大眼那个年轻人的脖子后头,那浓眉大眼年轻人哼也没哼一声,身子往前一冲。
  既白又俊那位机警,霍地转身,浓眉大眼那位正好闭着眼冲过来,他脸色一变.忙伸手扶住,惊声道:“你们……”
  出手偷袭浓眉大眼年轻人那个“文静”人物,森冷一笑截口道:“我们……小兔崽儿,我们早上等你们到如今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即震住了满屋子的酒客,马上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俊逸黑衣客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只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又喝他的酒了。
  只听既白又俊那位沉声道:“你们是哪条路上的,彼此缘悭一面,素不相识……”出手偷袭的那位哼哼笑道:“小兔崽儿,你招子不亮,太过孤陋寡闻,连我们四个都不认识,你还吃的什么给人看庄护院的饭,你不认识我们不要紧,我们冲的不是你们俩,是门外马车里那个主儿。”
  显然既白又嫩那位也是经过大阵仗,见过大场面的,就在这几句话工夫中,已恢复了镇定,冷冷一笑道:“噢,原来如此,敢情是有心人,那容易,说吧,你来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简单,我们想把车里那位留下来,跟她那威名赫赫、财大势大的爹换样东西。”
  “噢!”既白又嫩那位笑了,笑得怪潇洒的:“原来是一伙劫道儿、绑票、下九流的贼,我看你们的眼珠子是让狗吃了。”
  他动作还真快,话落右腕翻起,铮然龙吟,长虹电闪,一把长剑已掣在手中。
  另三个坐在桌上一动没动,跟没看见似的,酒客们可都站了起来,纷纷往里退去。
  忽听外面又响起洪钟似的话声;“小六儿,你小子掉进酒坛子里去,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
  由充沛的中气看,外头那位显然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既是内外双修的好手,为什么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八成儿是外头风雪太大,把屋里的动静掩盖住了。
  既白又嫩那位一听见外头的话声,立即提高了嗓门儿说道:“胡子大爷,您别急,我跟老七碰见好朋友了。”
  这活刚说完,出手偷袭那位身躯移动,横跨一步,让开了进门路。随即,砰然一声,两扇门豁然大开,冷风呼地往里一卷,半截铁塔似的人站在下门口。
  是个老头儿,身躯魁伟高大个老头儿,皮帽,皮袄,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威态逼人,他入目屋里情景,一双环目之中冷电暴闪,一低头跨了进来,洪声道:“小六儿,是……”
  随即一眼瞥见了身在不远处出手偷袭的那位,人一怔,脸色也跟着一变;“洪老四!”
  出手偷袭的那位咧嘴阴阴一笑:“勾胡子,老是老了点儿,可是你老眼没花啊,多年不见了,日子还好过吧?”
  高大威猛老者勾胡子马上恢复了平静,一双环目紧紧盯着那位洪老四道:“四当家的,您四位任何一位向来是不落单……”
  桌上那三个中一个接口道:“另外三个在这儿呢。”
  勾胡子一眼扫过去,脸色又是一变:“姓勾的真的老了,竟然没瞧见另三位也在这儿。”
  桌上三个中,那说话的一个笑笑道:“勾胡子,你哪里说老了,分明是如今混好了,有了撑腰的靠山,不把我们哥儿四个放在眼里了。”
  勾胡子一抱拳道:“武三爷,这,姓勾的不敢,姓勾的只是在关外没得混维持不住了,进关来找了碗饭吃,既是,四位都在这儿,那就好说话,论起来,这两个孩子是我姓勾的晚辈.年轻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位,姓勾的在这儿给四位赔个罪。”
  洪四爷阴阴一笑道:“几年不见,勾胡子学得会说话了,这个我们知道,我们四个行事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要不是看这两个是你的晚辈,早就把他们摔掉了。”
  勾胡子道:“那么四位是……”
  既白又嫩那位突然说道:“胡子大爷,您有退一步的意思,可惜人家不会这么便宜咱们,人家是冲着姑娘来的。”
  勾胡子神情一震,霍地转眼:“小六子,这话怎么说?”
  “这位洪四爷刚讲话了,人家打早上等咱们等到如今了,人家想拿姑娘跟咱们老爷子换样东西。”
  勾胡子脸色大变,急忙转过脸去道:“四位,这……”
  洪四爷微一点头道:“没错,是这样儿。”
  勾胡子满脸的络腮胡为之一张:“什么事都好商量,什么事姓勾的都可以低头,唯独这件事……”
  冲桌子那边儿一抱拳,道:“马大爷,您原谅,除非姓勾的血溅尸横先躺下。”
  桌上三个里,居中那位冰冷道:“勾胡子,你掂量着自己行么?”
  “姓勾的不是没自知之明的人,虽知道自己接不下四位的,可是姓勾的身受敝主人活命大恩,不敢不舍命以报。”
  “既是这样,”那位神情冷肃,煞威逼人的马大爷道:“老二,你们三个就成全了他吧。”
  他身边的武三爷跟另一个,双双提刀站了起来。
  勾胡子两眼暴射,厉声道:“马老大,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姓勾的把整个辽东都让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武三爷冷冷一笑道:“勾胡子,当年那档子事,我们哥儿四个可不领你的情,那是你自己不行,我们哥儿四个要是不伸手,你照样得把那块地儿让给别人。”
  话落,跟另一个逼了过来。
  既白又嫩那位长剑一摆,怒笑道:“胡子大爷,您想退一步,奈何人家不肯善罢甘休,眼前这档子事儿不是唇舌能够解决的,咱们动手吧。”
  勾胡子霍然转望,目射冷电,厉声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这四位是辽东四霸天,你自忖能递得出剑么?还不给我一边儿去。”
  既白又嫩那位猛地一怔。
  酒客中响起几声惊呼,忙不迭地急往里让,挤成了一堆,辽东四霸天名头之慑人,可想而知。
  俊逸黑衣客跟没听见似的,依然泰然安详。
  既白又嫩那位两眼发直,掌中长剑缓缓垂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工夫,武三爷跟另一位已逼到了勾胡子跟前,勾胡子虬髯怒张,蓄势以待,眼看着血溅尸横的惨事马上就要发生。
  突然——
  “慢着!”一声清冷娇喝起自门口。
  勾胡子身躯饥伶一颤,霍然转身:“姑娘,您……”
  几十道目光一起投射门口,门口站着一位姑娘,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姑娘年约十八九,一身雪白的孤裘,外罩貂皮风氅,冰冷地站立在门口,一双秋水股目光中威棱闪射,煞威逼人。
  勾胡子急急又道:“姑娘,您怎么好……”
  姑娘她听若无闻,望着武三爷等三人冰冷说道:“我都听见了,我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你们四个的对手,我愿意留在这儿.你们放他们走。”
  “姑娘。”勾胡子颤呼……
  既白又嫩那位急叫道:“姑娘,您千万不能……”
  姑娘她冰冷说道:“好了,你们都不用说了,我的脾气你们知道,我决定的事,是从不会改变的。”
  洪四爷阴恻恻的一笑道:“想不到霍老儿有这么明白的女儿,行,一句话,只要你愿意留在这儿,勾胡子他们我兄弟一个也不动。”
  姑娘美目中冷芒扫了洪四爷一下,道:“我要弄清楚,你们究竟打算拿我换霍家的什么?”
  洪四爷探怀摸出一封密封的信,一扬,道:“姑娘现在不必问,我这儿有一封信,让勾胡子带回去交给令尊,他一看也就知道了。”
  姑娘她没再问,冷然伸出皓腕,向洪四爷要过了那封信,转手递向勾胡子,道:“拿着这封信,你们赶快回去吧!”
  勾胡子没接,他两目尽赤,钢髯贲张,悲声叫道:“姑娘……”
  “拿去。”
  勾胡子颤声道:“姑娘,老奴奉老主人之命,带着小六、小七接姑娘回府,要是空车而回,老奴有什么面日见老主人?”
  姑娘道:“事非得已,是可以通权达变的。”
  “不,姑娘,老奴不敢从命,老奴受老主人活命大恩,只有舍身卫主,哪有为己弃主的道理,老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惜流血五步,愿放手一拼。”
  武三爷冷笑道:“豪语,豪语!勾胡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豪情万丈了,好一个忠心耿耿、为主卖命的奴才,我兄弟成全你,放马过来吧。”
  勾胡子霍地转过身上。
  姑娘及时冷喝:“老勾,你敢不听我的!”
  勾胡子颤声道:“姑娘,老奴不敢。”
  姑娘冰冷道:“那么把信接过去,带着小六儿,小七儿,马上走!”
  勾胡子仰天一声悲啸,道:“姑娘,老奴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可是老奴断无空车回去的道理,罢,罢,罢,马老人,姓勾的把这条命交给你兄弟了。”话落,扬掌拍向自己天灵。
  他出手疾快无比,就是站得最近的霍姑娘也来不及阻拦,眼看着勾胡子一只右掌就要拍碎他的五阳魁首。
  “老人家这是何苦。”
  一个清朗话声出自犹自坐着的俊逸黑衣客之口,他一扬手,一点白光脱手飞出,电射而至,正撞在勾胡子的右手肘上,勾胡子一只右臂倏地绵软垂下,那点白光也同时落地,“砰!”地一声脆响,碎了,敢情是只小酒杯。
  勾胡子。美姑娘、既白又嫩的小六儿,还有辽东四霸天,霍然转注,几道惊讶目光一起投射过去。
  俊逸黑衣客仍坐着没动,转眼望着坐在不远处座头上的四霸天之首马大爷,淡然说道;“阁下,让我做个和事佬如何?”
  马大爷浓眉微微一轩,目光如冷电:“你要插手管闲事蹚这池浑水?”
  俊逸黑衣客微一摇头道:“这么说太难听,只能说我不愿见这家给往来客商方便的酒馆沾上血腥.想做个和事佬!”
  “你打算怎么个和事法?”
  “简单得很,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这几位上车离去。”
  “这不叫和事,你是让我们兄弟净赔不赚。”
  “阁下,你兄弟四人,做的原就是没本儿的生意,谈得上什么赔。”
  马大爷脸色猛一红,旋即转为煞白,哼,哼,哼一阵笑道:“好话,没想到在这条路上碰见个胆大的朋友,老三,成全了这位朋友吧。”
  武三爷唇边泛起了一丝阴狠笑意,迈步逼向俊逸黑衣客的座头。
  俊逸黑衣客视若无睹,坐在那儿一动没动。
  武三爷几步便到了桌前,望着俊逸黑衣客阴恻一笑,道:“朋友,有什么话要说么?”
  “有一句。”
  “快说。”
  俊逸黑衣客淡然说道:“为你好,不要轻举妄动。”
  武三爷仰天大笑,笑声中,他右腕疾翻,白光一道,钢刀出鞘,向着俊逸黑衣客咽喉平削了过去。
  勾胡子急急惊喝:“小心。”
  俊逸黑衣客含笑应声:“谢谢。”
  这句活说完,没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武三爷突然一声闷哼,左腿往后一撤,腰往前一弯。
  这腿一撤,腰一弯,自然影响了他右手刀的速度与准头,只见他右手刀的削势为之一顿。
  只这么一顿,俊逸黑衣客一只白皙、修长的右掌已拍在刀身之上,钢刀呛然一声掉到了桌子上,俊逸黑衣客右掌顺势那么往上一挥,武三爷下巴上挨了一下,头一仰,人踉跄往后退去,撞倒了一张桌子,人倒了,把桌子都压坏了,杯、盘、酒、菜洒了一地。
  俊逸黑衣客这几下疾快无比,一气呵成,而且是轻描淡写,漂亮潇洒,不带一点儿火气,威震辽东黑白二道远避的四霸天里的老三,武三爷就躺下了,而且左腿不听使唤,硬是站不起来。
  别人没看见武三爷的左腿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武三爷自己清楚,他左腿的膝盖,从桌子底下挨了一脚,而且人家留了情,要不然他这条左腿就算报废了。
  勾胡子、小六儿,连美姑娘在内都看直了眼。
  这位,过去,没见过,而且也没听说过江湖出了这般模样的高手,但是,人家一出手就摆倒了四霸天里的老三,不能不说他一身所学高得惊人。
  剩下的三霸天怔住了,一脸惊怒的怔住了。
  陡然,一声暴喝,四霸天里的二爷出了手,人旋风般欺到,钢刀平削,直取俊逸黑衣客咽喉。
  俊逸黑衣客道:“怎么,还要试?行!”
  他伸手抓起了桌上长剑,往上一扬,寒光暴闪,长剑出鞘三寸“当!”地一声,二爷这一刀正削在那出鞘三寸的剑身上,俊逸黑衣客身躯纹风不动,二爷他却被震得往后一仰身。
  就这么往后一仰身,俊逸黑衣客掌中长剑已掉转过来,往前一递,剑鞘正点在二爷的小肚子上,二爷他闷哼一声,脸马上白了,丢了刀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马大爷脸色大变,霍地提刀站起。
  俊逸黑衣客目中威棱扫了过去:“敢莫你也要试试?”
  马大爷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我兄弟走眼,朋友,你报个万儿。”
  俊逸黑衣客微一摇头,道:“我初入江湖,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算了吧。”
  “没听过不要紧,只让我兄弟记住就行了。”
  “记住我这个人,我这张脸不是更好么?”
  俊逸黑衣客就是不肯报姓名。
  马大爷点头道:“好吧。”
  转眼扬手,喝道:“老四,扶起你三哥来,咱们走。”
  他过来扶起了二爷,洪四爷也过去扶起了武三爷,四个人成了两对儿,瘸着拐着从勾胡子、美姑娘身边走过,出了酒馆。
  俊逸黑衣客放下长剑缓缓坐了下去,他没跟美姑娘、勾胡子等招呼,扬手叫了伙计:“伙计,麻烦再给我拿个酒杯来。”
  伙计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洪掌柜的听见了,如大梦初醒,忙一定神,道:“来了,来了。”
  他手脚哆嗦着送了个酒杯过去。
  俊逸黑衣客道;“掌柜的,碎一个酒杯,还有四霸天的酒帐,都算我的,待会儿一块儿算。”
  洪掌柜的忙道:“不,不,不,这位爷,一个酒杯算不了什么,一个酒杯算不了什么,至于刚才那四个的酒帐……”
  只听勾胡子道:“算我的。”
  勾胡子走了过来,翻手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这……”洪掌柜的有点犹豫。
  勾胡子道:“拿去吧,还有我们自己的酒菜哩。”
  “是,是,谢谢,谢谢。。洪掌柜这才双手接了过去.哈着腰退走了。
  勾胡子向着俊逸黑衣客肃然抱拳:“朋友,承蒙仗义伸手,大恩不敢言谢,容勾某请教……”
  俊逸黑衣客站起身答了一礼:“老人家不必客气,我不过是看不过他们那盗贼行径,凌人傲气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恩?风雪大,路上不好走,几位还是尽快赶路吧。”
  勾胡子道:“勾某遵命,只是朋友的大号……”
  俊逸黑衣客笑笑道:“老人家,萍水相逢,何必非问姓名不可。”
  “可是……”
  一阵香风飒然,美姑娘到了勾胡子身旁,美目紧紧盯着俊逸黑衣客,道:“为什么这么吝于示人姓名?”
  俊逸黑衣客道:“诸位,为什么非问不可?”
  美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寒意,娥眉微轩.道:“你既然执意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愿勉强,不过我姓霍,河北霍家的人,你要是往南去,希望你能到霍家弯一下,霍家会重谢你的。”
  俊逸黑衣客两道斜飞长眉剔动了一下,淡然一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日子还过得去,真要是图报酬,我也跟四霸天一样扣下姑娘了,相信不管我要多少,令尊霍老爷子也得照付。”
  这番话跟姑娘的话是针锋相对的,显然俊逸黑衣客不满美姑娘那种富家千金的话、富家千金的那种气势。
  勾胡子老江湖了,焉有看不出来,听不出来的道理,心里一急,正打算解释几句,美姑娘已脸色微变,凝视了俊逸黑衣客一下,转身往外行去。
  勾胡子抬手欲叫又止,忙转过脸来不安地道:“朋友……”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快请吧,何必非等人家叫不可。”
  果然,只听美姑娘冰冷活声传了过来:“老勾!”
  勾胡子忙应道:“老奴来了!老奴来了。”
  歉疚地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转身过去帮小六儿扶着小七儿,跟在美姑娘之后往外行去。
  美姑娘出了酒馆儿,忽地一怔停住,霍地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外头这匹乌骑,是你的?”
  俊逸黑衣客正要坐下,闻言微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有什么见教?”
  美姑娘道:“好马。”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夸奖。”
  美姑娘道:“要是我没有看错,它应该是匹纯蒙古种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好眼力。”
  美姑娘道:“愿意卖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抱歉,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美姑娘道:“我愿意出高价,也愿意任你开口。”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姑娘,那是我的代步,要是卖了它……”
  美姑娘皓腕翻起,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掌心之中,托着拇指般大小的一颗明珠,道:“我愿意拿这颗珠子换你那匹乌骑……”
  酒客们虽仍躲在一处角落里,可是此刻均已惊魂渐定,这些长年进出关内外的客商,见多识广,有不少是识货的行家,一见珠子,立即发出几声轻呼惊叹,显然,这颗珠子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而,唯独俊逸黑衣客,他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倏然一笑,坐了下去。
  美姑娘凝睇问道:“你换不换?”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我这个人行踪不定,飘泊四处的,对我来说,一匹马要比一颗珠子更来得有用。”
  美姑娘道:“有了这颗珠子,你可以再买十几匹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既是这样,姑娘为什么不去另选马匹?”
  美姑娘道:“我看上了你这一匹。”
  俊逸黑衣客道:“奈何我不能割爱。”
  美姑娘娥眉一轩,道:“你是不是嫌少?”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道:“对我来说,多少都是一样,说句话姑娘别生气,姑娘就是以斗量珠,以车载之,未必能换去我这匹坐骑。”
  美姑娘脸色一变,道:“好大的口气!霍家名驹好马不下数百匹,不见得就少你这一骑,不换就算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勾胡子深深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偕同小六儿扶着小七儿忙跟了出去。
  鞭响,马嘶,车轮动,很快地,外头又归于静寂,除了鬼哭似的呜呜寒风声,别的再也难听见什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皱起了眉锋,端起了面前酒杯。
  躲在角落里的酒客们,一个个拿眼溜着俊逸黑衣客,怯怯地走回了自己的座头……
  口 口 口
  北京城稍北的昌平县天寿山,建筑着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陵”,为中国历代陵寝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京城仅百余里。
  出昌平县西门往北走五里,即达十三陵之五牌坊,高有数丈分五门,广十余丈,有六方石墩,雕以龙风,上踞石狮。
  牌坊上覆以黄蓝琉璃瓦,是进墓道的正门,在墓道左右,则分列石狮、猊、虎、象、马、麒麟各二对,最后则为文武翁仲十二人,袍笏剑矢,相对侍立,其长延环数里,始抵陵麓,甬道两旁,古柏参天,绿荫蔽日。
  十三陵当中,最有特色、最占老,最宏伟者为长陵,长陵是明朝第三代成祖,也就是永乐之陵寝。
  如今,雪已经停了,风也静了,整座天寿山,粉妆玉琢一般,除了常绿的古柏还能让人看见一点翠绿以外,游目所及,尽是皑皑白雪,琉璃世界。
  这当儿,在平地已是难见行人,在这天寿山中峰的“笔架山”上,更是寂静得像死了一般。
  本来嘛,这当儿的高山上,除了偶尔有离巢、出洞的鸟兽觅食以外,别的是不应该有什么动静。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就在这不该有人的当儿,偏偏古老、宏伟的长陵之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长陵前一块方方的石板上,石板上积有几寸厚的雪层,他的一双脚陷在雪里,但是长陵的四周,却看不见任何脚印足痕,哪怕是一只。
  风雪已经停了,脚印足痕不可能被雪掩盖,那么这个人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身上披的,是件黑色风氅,脚上穿的,是双黑色的靴子,连身上穿的皮衣都是黑的。
  这么个人站在雪里,特别显眼,只见他站的笔直,一动也不动,要不是偶尔微风过处吹动了他的风氅,简直就像一尊站立在墓前的石像。
  他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记老号里,仗义伸手解霍家人危厄的那位俊逸黑衣客。
  他,不但站得笔直,而且脸上一片庄严肃穆神色,凝视着眼前宏伟的长陵,眸子一动不动,两眼一眨不眨。
  他就这么站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就这么站着。
  一直到盏茶工夫之后,突然,他动了,他缓缓弯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跟革囊,摘下了头上的大帽,然后,肃穆地向着长陵跪了下去,行的是三跪九叩头大礼。
  磕完了最后一个头,他站了起来,戴上大帽,拿起长剑、革囊,面对长陵,突然出声发话;“守陵人何在?”
  他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晰,尤其在这鸟禽飞尽、人烟绝迹皑皑空山之中,一时传出老远去。
  话声方落,高高的山峰之上立即有了动静,就从这笔架山的峰顶,滚落了一团雪球.飞星殒石般疾泻而下。
  峰高十余丈,这团雪球一转眼间便带着一阵劲风坠落在长陵之前,也就是俊逸黑衣客的面前。
  雪球落地,本应雪花激扬,粉碎崩散。
  但是这团雪球没有崩散,落地一点声音没有,甚毛没溅起一点儿雪花。
  反之,它却忽地由一团变成了一长条人体立在俊逸黑衣客面前,也就是说,它由一个雪球忽然变成了一个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它既不是雪球,也不是雪人,而是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
  他是个老者,从脸庞看,是个瘦削老者,但由于他穿着一件连着头套毛茸茸的雪白皮裘,鼓鼓囊囊的,高处坠下,像团雪球,落地站立,乍看也像个雪人。
  瘦削老者几绺灰髯,看上去,年纪至少要在五十以上,圆圆的一双老眼,眼神十足,目光中冷芒闪动,逼视着俊逸黑衣客,不言不动。
  俊逸黑衣客镇定工夫也超人一等,高峰之上飞泻落下这么一个老者,他脸色没变一变,眼也没眨一眨,只听他淡然说道:“我已参拜过明陵。”
  瘦削老者说了活,语气比地上的雪还冷:“我看见了。”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想必就是守陵人?”
  “不错,我就是守陵人。”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尊姓洪,大号一个桐字,是第二代守陵人,没有错吧?”
  “没有错,是这样,你知道得不少。”
  俊逸黑衣客道:“你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他抬手翻腕,掌心中托着一面三寸见方的竹牌,牌呈深红色,光光滑滑的,面上斜刻着一把长剑,剑招飘舞着,近剑身处,雕刻着一个虎头,咧口张牙,栩栩如生。
  瘦削老者洪恫双目之中冷芒电闪.劈手一把把那面竹牌夺了过去,凝目深深一眼,然后把竹牌翻了过来,竹牌背面,刻着一个篆写的“袁”字。
  洪桐猛抬眼,逼视俊逸黑衣客,沉声道:“‘虎符剑令’,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面,我看它看了近廿年,真假绝瞒不了我,这面‘虎符剑令’是真,你是……”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姓李,叫燕豪……”
  “我问你跟这个‘虎符剑令’的渊源。”
  俊逸黑衣客李燕豪道:“老人家,我是‘虎符剑令’唯一的传人。”
  洪桐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是‘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年轻人,你既怀‘虎符剑令’,就该知道我跟‘虎符剑令’的渊源,‘虎符剑令’要是有了传人,我绝不会不知道。”
  李燕豪道:“老人家,你或许没听说过李燕豪,可是你绝不会没听说过小黑。”
  洪桐一怔:“小黑?你就是小黑?”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小黑就是李燕豪,李燕豪就是小黑。”
  洪桐双目放光,猛一阵激动,道:“那就错不了了,那就错不了了,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
  话锋一顿,凝目接问:“大将军跟我提起小黑的时候,小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人家,那是在什么时候?”
  “约摸七八年。”
  “这就是了,老人家,我总不能老不长啊。”
  洪桐一怔,旋即仰大大笑,别看他身材瘦小,笑起来声亮气足,震得峰顶的积雪扑簌簌直往下落,道:“说得是,说的是,这么多年在山里都把我待糊涂了,岂真山中无甲子……”
  放眼四下一扫,面现喜色,接道:“踏雪无痕,少主人轻功造诣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不愧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恭请少主人峰上坐坐,容我先行带路。”
  话落,躬身,作势欲起,忽又收势凝目,问道:“少主人,大将军年年都来祭陵,几十年来从投有间断过,单去年没来,揪了一年的心,今年又差少主人前来……”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神色猛震,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胳膊,急道;“少主人,你,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归天的?”
  李燕豪长眉轩动,一双凤目中泪光闪动,道:“就是去年的今天。”
  洪桐灰髯微张,颤声叫道:“天,几十年了,大将军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李燕豪道:“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心情哪一天好过,哪一天真正开朗过?他老人家的经历、身世,老人家你不是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洪恫已砰然一声面北跪在雪地上,髯暴张,泪泉涌,浑身颤抖,悲声叫道:“大将军,洪桐跟了您十几年,您赤胆忠心,一生为大明朝,先帝煤山殉国,满虏入关以后,你更遣家将守护明陵,自己到处奔走,联络有志之士抗清,数十年如一日,而今您竟……洪恫远在千里之外,没能见您最后一面,也没能跪送您,您叫洪桐怎么能不悲,怎么能不痛?”话落,扑倒在雪地上,放声大哭。
  李燕豪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两行泪水却扑簌簌泉涌而下。片刻之后,洪桐渐渐住泪收声,缓缓站起,雪地上两片殷红,洪桐脸上也布满了血迹,敢情他悲痛到了极点,已是哭得泪尽血出。
  李燕豪大吃一惊,急道:“老人家……”
  洪桐微一摆手,道:“不要紧,少主人,请随我上来吧。”
  话落,他起身拔起直往峰顶窜去。
  李燕豪住口不言,提一口气腾身拔起,跟了上去。
  两个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只两个起落,便已先后掠上峰顶。
  洪桐踏雪绕峰而行,绕过山顶,来到一个人高洞口之前,洞口前斜斜的矗立着一方巨石,为这个洞口挡住了不少疾劲的山风。
  洪桐带着李燕豪侧身而入,进洞丈余,洞道弯曲,拐了两个弯,方始来到洞底,所谓洞底,只是另一个洞口,不过这个洞口是个名符其实的洞口,圆圆的,高低宽窄只能容一个人爬伏着进去,此刻被葛藤之类的植物堵塞着,一方面为了挡风,一方面也可以防虫兽。
  洞底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石室,一边铺着干草兽皮,另一边则堆着简单的炉灶,还放着锅碗瓢杓等杂物。
  两处洞口的巨石与葛藤,倒是真收到了挡风之效,此刻这个圆形石室里一点都没有风,比外头暖和得多。
  洪桐指指干草上铺着的兽皮,道:“少主人,我这儿没椅凳,您就请在我铺上坐坐吧,我给你烧点儿开水喝。”
  他转身要动。
  李燕豪忙伸手拦住:“老人家,不用忙了,我不喝。”
  洪桐道:“少主人,您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我是大将军的家将,论起来您是主,我是仆,您还跟我客气。”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不是客气,您几位虽是他老人家的家将,可是他老人家一直拿您几位当手足兄弟一样看待,真要说起来,我该叫您一声叔叔,彼此间这种渊源,我还会跟您客气,只是我还有事,不能在这儿多待……”
  洪桐道:“您还有什么事?”
  李燕豪把古北口内洪记老号所遇告诉了洪桐,最后道:“我不认为那辽东四霸天会就此罢手,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到底……”
  刚说到这儿,洪桐已圆瞪着两眼截了口:“弄了半天原来是霍家,巧了,少主人,古北口内那件事您管对了,您也该管下去,有件关于霍家的事,我正准备等大将军今年来了以后,当面禀报大将军呢,如今只有禀报您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您也知道霍家?”
  洪桐道:“少主人,霍家名列当世三大世家之一,威名赫赫,我焉有不知道的道理,我虽然奉大将军之命在此守护明陵,可是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周围百里以内的事,所以有关霍家的一举一动,我虽不敢说了若指掌,却敢说至少知道个七八分。”
  李燕豪“哦!!”了一声道:“那么老人家刚才说,有关霍家的事……”
  洪桐道:“谈起这件事,必得先把当世这三大世家给少主人交待清楚,当世三大世家霍,哈、卫。哈家在旗,出身蒙古外藩,几代以来,一直是虏主的秘密护卫,虏主对他们哈家信任的程度,犹甚于对那些御前带刀的近身侍卫,哈家操天下人,包括那些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的生杀予夺大权,权势之大,前所未有,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家。卫家跟哈家,霍家都有点亲戚关系,卫家也是骑墙派,他们跟满虏、江湖都有来往,而唯独霍家,一直是独立于世,绝少跟江湖同道来往,也不跟满虏打交道,可是最近……”
  李燕豪道:“最近怎么样?”
  洪桐道:“最近这一年来,哈家人到霍家来走动得很勤,尽管他们彼此有亲戚关系,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大对,因为这两家之间的亲戚关系并不近,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卫家……”
  “那么依老人家看,是……”
  “只怕是哈家在为虏主笼络霍家。”
  “我明白了,老人家是让我想法子阻拦这件事。”
  “是的,少主人,您无法想象,一旦霍家为满虏笼络过去,对咱们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其影响之大……”洪桐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沉吟着道:“我听他老人家说起三大世家,也清楚他们的渊源.我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打击,那种影响,只是他们之间既有亲戚关系,哈家人又勤来走动……”
  洪桐目光一凝,道:“少宅人,有件事我还没告诉您。”
  “什么事?”
  “霍家这一代主人霍天翔,去年今日,曾来明陵致祭。”
  李燕豪一怔:“有这种事?”
  “不错,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他是一个人来的,一个家属、一个随从也没带,他祭过明陵,又流连了会儿才悄然离去。”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他心里还思念着先朝。”
  “应该是,不然他不会到这儿来,而且由当时的情形推断,显然他是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明陵,这也难怪,他不能不对哈、卫两家有所顾忌。”
  李燕豪道:“既是霍天翔心里思念着先朝,哈家人的走动……”
  “少主人,霍天翔今年没来。”
  李燕豪一怔:“老人家,现在什么时候了?”
  洪桐道:“恐怕申牌都过了,下雪天,天黑得迟。”
  李燕豪眉锋微皱,没说话。
  “少主人,足见哈家的走动,不是普通的走动,而且已然收了效。”
  李燕豪道:“霍天翔会是这么个没主见的人么?”
  “霍天翔不是个没主见的人,那么一个大世家,岂是一个无魄力、无作为的人所能领导的,可是江湖上的事您知道,有些事恐怕霍天翔未必得巳。”
  李燕豪神情一震,又自默然。
  “少主人,三大世家傲立于世,威名震天下,辽东四霸天比起这三大世家,跳梁小丑,微不足道,他们背后要是没有撑腰的,杀了他们,他们也未必敢截霍家的人车,由这么看,霍家只怕没那么容易应付了,所以你该管,而且必得管。”
  李燕豪一双长眉陡然扬起:“老人家,我这就告辞。”
  “少主人……”
  。老人家,您已经辛苦了不少年,请再辛苦一段时日,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替您守护明陵。”
  李燕豪不容洪桐说话,话落抱拳,身躯疾闪一般地,飞往洞外掠去。
  “少主人,请等等。”
  洪桐轻喝声中追了出去,他的轻功造诣已是相当高绝,而等他追出了洞外,满眼尽是皑皑的白雪,哪里还有李燕豪一点踪影,他正怔神间,山下传来一声龙吟似的马嘶,倏然远去。
  他定了定神,曲下双膝,缓缓跪落在洞口雪地上,跟望灰暗的长空,喃喃说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少主人绝学冠宇内,足以继承您的衣钵了,英灵不远,请您庇佑少主人,顺利完成匡复大业。”
  雪又开始下了,鹅毛似的,一片一片的……
  口 口 口
  宏伟的门头,两扇朱漆大门,门钉一个个雪亮,一对巨大的石狮,栩栩如生,白玉似的石阶,高有十几级,丈高的一圈围墙,上覆绿瓦,越过围墙往里看,广大的院子里,树海森森,白雪覆盖,偶露几角飞檐狼牙,可以想见。那广大的院子里,必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这是典型的豪门大户。
  这又是谁家?
  宏伟高大的门头两旁.一边悬挂着一只大灯,灯上各写一个擘巢大字:“霍”
  这不但是“河间府”的第一家,也几乎是当世武林的第一家!一阵骤雨般的轮声、蹄声由远而近,霍家两扇朱漆大门隆隆而开,门里两前两后走出四个人来。
  前面两个,是两名腰佩长剑、身着黑裘的英挺年轻人,后头两个,是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一名瘦削清癯,一名魁伟高大。清癯老者长眉凤目,像貌清奇。魁伟老者浓眉巨目,面如金枣,威武逼人。这四个人一出大门,两名佩剑年轻人立即分两旁垂手肃立,两名老者则并肩站立在门外高高的石阶上。
  骤雨般轮声,蹄声由远而近,一辆双套高篷马车,溅起片片积雪,如飞驰来,马车后紧随两匹高头健骑,鞍上两名骑士,都是身着皮裘的佩剑年轻人。
  赶车的正是勾胡子。后头健骑上两名骑士,则是勾胡子口中的小六儿、小七儿。
  一见马车,站在高高石阶上的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立即双双步下石阶。
  两名老者下石阶,双套高篷马车驰到,划个半弧停到了石阶下。
  勾胡子跳下车辕,小六儿、小七儿跳下健骑,向着两名老者恭谨躬身:“总管、总护院。”
  两名老者微一摆手,清癯老者含笑道:“你们老少三个都辛苦了。”
  勾胡子道:“属下等的份内事,算不了什么。”
  清癯老者含笑道:“咱们等会儿再聊,先请姑娘下车吧。”
  勾胡子恭应一声,伸手就要去掀车帘。车帘却砰然一声掀了起来,美艳的霍姑娘拧身跳下了马车,大伙儿都一怔,而就在大夥儿一怔神间,霍姑娘已寒着脸气冲冲地,跑着登上石阶进了大门。
  大伙儿回过了神,魁伟老者转身要追,清癯老者伸手拦住,望着勾胡子道:“老勾,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勾胡子低下了头:“属下不敢隐瞒,路上是出了点儿事……”
  接着,勾胡子就把古北口碰上辽东四霸天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勾胡子把话说完,魁伟老者一张红脸变成了紫的,他猛一跺脚道:“你们真行,你们真行,弱了霍家的威名姑且不说,姑娘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她怎么忍得了这个,要是她见了老主人一闹,这,这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勾胡子钢髯抖动,头垂得更低:“是属下无能,愿领规法。”
  阶上两名佩剑年轻人走了下来,右边一个略瘦一点儿的扬着眉道:“老六,老七,你们俩真没用,武是怎么学的?功夫是怎么练的?居然……”
  小六儿耷拉着脸道:“勾大爷不让出手,有什么办法。”
  略瘦年轻人还待再说。
  清癯老者已摆手道:“好了,好了,谁也别埋怨谁了,咱们进去见老主人吧,小六儿、小七儿帮你们勾大爷把车赶进去。”
  小六儿、小七儿欠身恭声答应。
  清癯老者偕同魁伟老者则转身登阶,进了大门,两名佩剑年轻人跟了进去,两扇大门又在隆隆声中关上了。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并肩快步往后走,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够凝重的,谁也没说一句话。
  霍家的前院相当宽大,两边都是练武场,除了挨跨院墙两排房舍外,就只有中间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这条小路直通后院。
  进后院不往花厅走,穿画廊,过花圃,再穿过一重重的楼阁,到了一间精舍前,这儿是霍家的东暖阁,暖阁门口,站着两名佩剑年轻人与两名佩剑中年人。
  清癯老者、魁伟老者走到,门口四名微微躬身:“总管、总护院。”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没理两个年轻人,独对两名佩剑中年人拱手、抱拳,齐道:“不敢当。”
  清癯老者紧接着问了一句:“三爷跟我们老主人在里头?”
  一名中年人道:“在,他们两位在下棋呢。”
  魁伟老者则向一名年轻人道:“姑娘来过没有?”
  那名年轻人忙道:“来过了,又走了。”
  魁伟老者两道浓眉为之一皱。
  只听暖阁里传出个清朗话声:“是文彬跟继武么?进来吧。”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忙高声恭应,并肩行了进去。
  好豪华的暖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厚而软的红毡铺地,八宝琉璃宫灯高悬.一式枣红桌椅,大红缎子面儿垫子,正中间还烧着一个两人台抱的大瓷火盆,
  三面墙,正对面儿挂着—幅王右军的中堂,左右两面粉墙上也分悬着名家字画,没—幅不是真迹.没一幅不是价值连城的。
  中当前两把高靠背太师椅,一张高脚几,几上摆着棋盘,看布局,应该足鏖战正惨烈。
  两把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两个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五六。
  左边一位,有副颀长身材,白面无须,长眉凤目,穿一件白袍,俊美英挺之中隐隐透着慑人的威仪。
  右边-位,瘦高身材,穿一件锦袍,长眉细日,高鼻梁,薄嘴唇,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肃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心机、颇狠冷的人。
  清癯老者、魁伟老者近前双躬身,恭谨叫道:“老主人,哈三爷。”
  锦袍中年人哈三爷含笑抬手:“徐总管,陆总护院,上次我来就建议你们改口,怎么还不改,难道你们真想把你们这位盖世美男的主人叫老了不成。”
  俊逸白袍中年人含笑抬了抬手道:“文彬、继武,坐吧。”
  清癯老者徐文彬、魁伟老者陆继武又一躬身:“谢老主人。”
  哈三爷摇头笑道:“看来是改不了了。”
  徐文彬报以赧然一笑。陆继武则听若无闻,望着俊逸白袍中年人道;“老主人,姑娘……”
  听徐文彬、陆继武三番两次的叫老主人,想来这俊逸白袍中年人,必是威震天下的霍家主人霍天翔了。
  只听霍天翔道:“我知道,她已经来说过了,我没理她,让她回屋歇息去了,老勾跟小六儿、小七儿三个都辛苦了,让他们多歇息几天,另外我还有点赏。”
  陆继武怔了一怔道:“老主人……”
  “继武,你是个老江湖了,难道这种事儿你还不清楚?走多了夜路,总会碰见鬼的,只要是江湖人.哪一个免得了,人回来了,事情也过去了,叫他们别往心里放。”
  陆继武道:“属下遵命,并代他们三个谢过老主人不罪之恩,只是,老主人,您不觉得马猛四兄弟胆大得离了谱?”
  霍天翔含笑摇头:“我倒不觉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上尽多亡命之徒,只为两字贪婪连命都能不要,别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三爷点头道:“这倒是,不过霍天翔大哥近年来度量更大了也是实情。”
  霍天翔笑道:“这意思是说我以前度量狭窄,不能容物?”
  哈三爷大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没这意思。”
  霍天翔笑道:“谅你也不敢。”
  哈三爷微敛笑容,道:“玩笑归玩笑,我为你揪着心倒是真的。”
  霍天翔道:“你为我揪得什么心?”
  “如冰嫂护短是出了名的,她把她的女儿当成了心头之肉这你也是清楚的,你不把事儿当回事儿,恐怕如冰嫂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她女儿上她那儿一哭诉,再等她找上了你,只怕你会吃不完兜着走了。”
  “有那么严重么?”
  “小弟我不敢说料事如神,可是这件事绝不会料差,不信你等着看吧。”
  哈三爷话刚说完,画廊上传来了一阵疾快的步履声。
  哈三爷忙道:“恐怕是曹操到了。”
  只听门外有人恭声叫道:“三夫人,姑娘。”
  哈三爷道:“果然是曹操到了,你琢磨着怎么应付她吧。”
  这话说完,香风袭人,暖阁中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后头那位是美艳的霍姑娘,娇靥上永远是那么一层懔人的冰霜。
  前头那位,则是位冷艳中年美妇人,看年纪,约摸在四十上下,冰肌玉骨,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霍姑娘够美,她比霍姑娘多了一分娇媚,霍姑娘够冷,她比霍姑娘更冷上三分。
  霍家这位主人霍天翔,一共娶了三房妻室,三位霍夫人都如花似玉,美若天仙,更难得的是三位霍夫人之间相处得情同姊妹,融洽已极。
  大夫人李慧茹,出身名门,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当年有江南才女之称。
  二夫人龚秀贞,是当年名满武林的侠女“玉罗刹”,一百零八路“猿公剑法”,一套佛门绝学“般若掌”,使得群雄低头,威震江湖。
  三夫人卫如冰,是当世三大世家中卫家的三姑娘,出了名的冷艳冰美人。
  大夫人、二夫人无所出,唯独这位三夫人给霍天翔生了女儿,无论容貌,性情,像煞了她的母亲,大夫人、二夫人视同己出,文也好、武也好,无不一一倾囊相授,三夫人更是把爱女看成了心头肉三位夫人多年来宠爱,不但造就了霍姑娘的文学武功,可也养成了她娇宠任性的性情、眼前这位就是霍三夫人卫如冰。
  徐文彬。陆继武躬身施礼:“三夫人、姑娘。”
  三夫人卫如冰香唇边掠过一丝丝笑意:“你们都在这儿?”
  哈三爷站起欠身:“三嫂!”
  三夫人卫如冰轻抬皓腕,道:“三爷别客气,请坐。”
  “是。”哈三爷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就座。
  三夫人卫如冰一双清澈目光落在了霍天翔身上,娇靥上的寒意马上浓了三分:“孩子在路上碰上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霍天翔淡然道:“她都告诉我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她了。”
  三夫人卫如冰哼地一声冷笑:“你可真稳哪,孩子受了委屈,你还在这儿跟坐泰山似的,怎么着?孩子不是你的亲骨肉,是拾来的?还是抱养的?”
  “如冰,你干吗这佯说话……”
  “我就是这样说话,爱听不爱听在你,你这是宽怀大度呢?还是胆小怕事……”
  “如冰,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的女儿差点儿让人掳下去,你居然就这么算了,你这叫做的什么爹?怪不得人家敢欺负我的女儿,再像你这样下去,赶明儿人家就提着刀,登堂入室来杀人了,女儿你不疼我疼,你不爱我爱………”
  霍地转过身去冷喝道:“总护院。”
  陆继武忙欠身:“属下在。”
  卫如冰冰冷道:“先把霍家的令符传出去,然后带着四大护院跟八龙,给我遍搜河北,把那姓马的四个东西擒回来见我、”
  陆继武没敢答应,转望霍天翔。霍天翔站了起来,要说活。
  三夫人卫如冰冰冷怒喝:“陆继武.你敢不听我的?”
  陆继武忙道:“属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还不给我去。”
  “属下遵命。”陆继武恭应声中,转身要走。
  “慢着。”霍天翔叫住了陆继武,转望卫如冰:“如冰,你听我说……”
  三夫人卫如冰忽然笑了,香唇掠过一丝冰冷笑意:“你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我知道,你是霍家的主人,你当家,你以为没你的话我就办不了事儿?你是欺我设法子为我女儿出这口气,行,我这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去,我用我卫家的人给我女儿出气,这总行了吧。”
  脸色一沉,伸玉手拉住了霍姑娘的皓腕:“乖女儿,咱们走。”她可是说走就走,拉着霍姑娘就转身。
  哈三爷—步跨到拦住了她,赔笑道:“三嫂,有话好说,干吗生这么大气?”
  “三爷,您别管,您看看他……”
  “可巧我在这儿,三嫂,我怎么能不管,刚刚我还跟大哥在说呢,他这个人您也不是不知道。向来是这样……”
  “可是我就不喜欢这样儿。”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哥刚正要交待陆总护院,可巧您跟我这个侄女儿就进了门儿.您看,大哥这不是又要说话了么。”
  他边说边跟霍天翔打眼色,他话说完。
  霍天翔带着点儿勉强地摆了手:“继武,就这么办,去吧。”
  陆继武恭应一声,转身要走。
  “慢着。”冷艳的霍帖娘突然一声冲喝。
  陆继武停住了,凝目望着姑娘,静待吩咐。
  三夫人卫如冰忙道:“怎么了?女儿!”
  霍姑娘目凝冲煞地道:“我不要追杀辽东四霸天。我不生他们的气。”
  三夫人卫如冰、哈三爷都为之一怔。
  霍天翔欣慰地笑道:“你们看看,我女儿的度量多么大……”
  他话还没说完呢,霍姑娘已然冰冷地接着说道:“把那个多管闭事的东西给我抓来,我要狠狠地打他一顿。”
  霍天翔为之一怔。三夫人卫如冰、哈三爷也都给怔住了。
  卫如冰讶然道:“女儿,你……”
  霍天翔道;“多管闲事,谁是多管闲事的?”
  陆继武微一欠身,才将听自勾胡子,俊逸黑衣客仗义伸手,击退四霸天的经过,禀报了一遍。
  霍天翔一听就说:“胡闹!你怎好歹不分,人家仗义伸手救了你们……”
  霍姑娘道:“我不稀罕,没人让他伸手,多管闲事。”
  显然,霍姑娘当众顶嘴是常事,霍天翔连脸都没变一变,只道:“你这孩子这是……”
  三夫人卫如冰突然道:“别就只知怪自己孩子,这档子事我清楚,女儿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了,那个后生傲气凌人,不知道哪儿学来几手庄稼把式,自以为能击退四霸天就了不得了,对咱们女儿那种态度,就是我见了我也会生气,女儿做的对,四霸天跳梁小丑,不值一笑;当众拿那种态度对我的女儿,这门气可让人咽不下……”
  霍天翔哈哈一笑,道:“听你们娘儿俩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八分,必是咱们这位矫宠任性的霍姑娘跟人家耍大小姐脾气,人家不吃那一套……”
  卫如冰道:“不管咱们女儿跟他耍什么样的脾气,咱们霍家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声威!他不把你霍天翔的女儿放在眼里,你脸上有光采?”
  霍天翔道:“如冰,你怎么还这么说?你怎么宠她惯她,不错,霍家在武林中是有点份量,可是这点份量是怎么来的?姓霍的一向讲的是正理,不是歪理.这是为人处世的起码条件,凭什么非让人家尊崇,咱们是人,人家也是人,谁也不比谁尊贵,咱们又凭什么非让人家买咱们的帐不可——”
  霍天翔这番话听得卫如冰脸色连变,等到霍天翔把话说完,她刚要发作。
  霍姑娘那里已然娇靥发白地道:“好,什么事都是别人有理,我没理,你们不管算了,我自己管,我自己找他去,出不了这口气,我就永远不回来。”她转身要走。
  卫如冰皓腕疾探,一把抓住了她:“乖女儿……”
  霍姑娘挣着道:“娘,您不要拦我,反正在家里没人把我当回事儿,我到哪儿都是一佯,死也好,活也好,是我自己的事。”
  卫如冰脸色一寒,道:“你等等,我要是不能让你爹点头,咱们娘儿俩一块儿走。”
  这句话一出口,霍姑娘不挣了。
  霍天翔可急了:“如冰,你怎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能让我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还让不让霍家在武林中待了?”
  卫如冰冷笑道:“呃,我比你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了?我这么大个人了,我爹娘没教好我,我就那么不识好歹,我让你霍家在武林中待不下去了,这么说不足我害了你霍家了么,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怎么没看清楚这一点?”
  霍天翔真急了:“如冰,你,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还能是什么意思!有几句话就够了。”
  卫如冰霍地转望徐文彬,冰冷道:“徐总管,吩咐他们给我收拾行李,套车。”
  徐文彬迟疑着道:“三夫人……”
  “去呀,你听见没有?”
  徐文彬正大感为难,哈三爷又上来打了圆场:“三嫂,您这是干什么,说着说着又火儿了……”
  卫如冰道:“三爷,不是我动不动就拿回娘家要挟他,您在这儿,他刚才说的话您听见了,我们娘儿俩在霍家待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娘儿俩是扫帚星,害了他霍家,天哪,这个罪名我娘儿俩跟卫家都承当不起。”
  “三嫂,好了!三嫂,有话好说……”
  “三爷,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您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不等我们娘儿俩把话说完就派我们娘儿俩一大堆不是,我宠女儿,惯女儿了,女儿不是他的,是我一个人的?不错,是那个后生仗义伸手,击退了四霸天,救下了霍家的人车,可是天翔他当时并不在场,他知道那个后生是拿什么态度对我女儿的?救人就了不得了?怎么对我女儿,我女儿也得受?我教我女儿没教别的,就教了她这点儿骨气,要是欠了人家的得受气,她宁死也不欠,难道说派人去把那个后生找来,当面问个是非曲直这也不行,这也是不知好歹,这得害他霍家不能在武林中待下去了?”
  哈三爷忙道:“行,行,行,三嫂,谁说不行了?刚才大哥是没听明白,这会儿明白您的意思了,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不信您看。”他转望霍天翔,递过了眼色。
  霍天翔无可奈何地向陆继武摆了手。陆继武领命而去,徐文彬也欠身退了出去。
  三夫人卫如冰不依不饶,望着霍天翔冷哼了一声,一拉霍姑娘道:“走,咱们回屋等着去。”
  拉着霍姑娘怒气冲冲的出了暖阁。
  霍天翔颓然坐了下去,砰然—声拍了桌子。
  哈三爷回过身慰劝道:“大哥,别这样,谁叫咱们是爷们儿,得能忍让点儿的,就忍让点儿,不就过去了么?”
  霍天翔道:“三弟,这不是让不让的事儿,霍天翔在武林,谁不尊仰,说句那个一点儿的话,只要我往那儿一站,谁不退避三舍,天大的事儿也只消我一句话.可是我就管不了你这个三嫂跟你这个侄女儿,家都不能齐,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哈三爷笑道:“都一样,大哥,面对着自己的妻儿,盖世英雄也唯免气短,有这本难念的经啊,普天之下,不只你这一家。”
  霍天翔苦笑—声;没再说话。
  口 口 口
  陆继武到了前院,立即传下令渝,在雪地上召集了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霍家的四大护院,年纪都在五十上下,分为东护院高冲霄,西护院金步瑶,南护院萨哈克,北护院佟林青。
  这四大护院在江湖上没名号,就中南护院萨哈克是新疆人,精骑术,霍家上下的骑术,大部分是他教出来的。
  这四位在江湖上虽没名号,可是只提起霍家的四大护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有一身奇绝武功,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难在这四位手下走完十招。
  霍家八龙,年纪则在卅上下,一个个精壮威武,技压武林。
  霍家十二虎,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了,护车的小六、小七,负责门卫的老三、老四,都列名于十二虎内,年纪虽轻,却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屈指算算,霍家能打能斗的人,包括霍天翔,二夫人“玉罗刹”龚秀贞、三夫人卫家的卫如冰、冷艳任性的霍姑娘、总护院陆继武、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外带专管车辆马匹的勾胡子,不过卅个人。
  卅个人能在整个武林中占多大比例?而,就凭霍家这卅个人,它名列武林第一家,它威震天下,只因为它的实力已足抵大半个武林。
  陆继武站在雪地里,面对着手下廿四名老少好手传下了霍家主人霍天翔的令谕,并传出霍家主人的信符,遍河北境,搜捕那个不知名的管闲事者。
  怎么个搜捕法,陆继武让小六儿当众描述那管闲事的相貌、衣着、特征。
  小六儿不愿说,可却不敢不说。
  小六儿这儿话刚说完,一声闷雷般沉喝:“且慢!”
  跨院里赶来了勾胡子,他近前一躬身道:“禀总护院,万万不能这么做。”
  陆继武缓缓说道:“我知道,可是这是三夫人逼着老主人下的令谕,好在三夫人只是找那后生来问个是非曲直……”
  勾胡子道:“禀总护院。属下跟小六儿都清楚,那位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也知道,只是,这话你是能跟三夫人说呢?还是能跟姑娘说?”
  勾胡子一怔:“这……只是总护院,这样做那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啊,放着该找的辽东四霸天不找……”
  “老勾!”陆继武道:“我都明白,只是我是奉命行车,不得已。”
  “可是,总护院……”
  “老勾,你教教我,你说我该怎办?”
  “……”勾胡子只说了一声“这”,没再说下去。显然,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放心吧,老勾。”陆继武道:“三夫人的意思,也只是找他来问问而已,不会为难他的。”
  勾胡子一句话没再说,一躬身,扭头走了。
  陆继武再次传下令谕,南护院、北护院率八龙之四。十二虎之六出外搜捕,东、西二护院则率其他的人留守府中。转眼工夫之后,十二匹铁骑,四十八只铁蹄翻飞,激溅起一地的积雪驰出了霍家……
第二章 阴谋嫁祸
  夜!雪夜!夜本来就够寂静的,雪夜更寂静,静得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不让那呼号的朔风,钻进家门一丁点儿去。
  整个“河间府”城里,只剩下几家大客栈门前的风灯,在刺骨的寒风里摇摆着,发出它那带着颤抖的微弱灯光。
  大街上、小胡同里,看不见一个人;甚至看不见一点动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候,东城根儿一座庙里的大殿前,却顶着雪,冒着风.并肩站着四个人。
  这四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汜老号里劫持霍姑娘未成的辽东四霸天!
  四霸天在这时候站在这儿干什么?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风,四霸天为什么并肩站在大殿门口,不进里头避避去,
  大殿里太黑?四霸天不会是怕黑的人物。四霸天面对大殿,垂手肃立,像在等什么。
  突然,漆黑的大殿里传出一声轻咳,四霸天神情一震,立即低下头去。
  紧接着,大殿里传出一个震慑人的低沉话声:“你们都辛卒苦了。”
  三个没敢吭声、
  马老大嗫嚅着回了一声:“不敢,我们兄弟的份内事。”
  “好说,好说。”大殿里那人笑了,笑得很爽朗:“你们四兄弟替我办了这么一桩大事,我还没谢你们呢,行了,从现在起,辽东一地的大小事归你们四兄弟管,那块地盘,永远是你们兄弟的了。”
  四霸天头垂得更低了。
  马老大道:“禀……”
  “怎么?难不成你们四兄弟还不满意?”
  “不,不,不是……”
  “那是什么?”
  “这个,这个……”
  大殿内那人一笑说道:“偌大一块辽东,我交在了你们兄弟手里,从今后你们兄弟可以纵横辽东,没有人敢正眼看你们一下,你们兄弟一辈子也吃不尽,喝不完,就是干个掌握军政人权的辽东总督,也不过如此,你们兄弟要知足啊,好了,我没那么多工夫在这儿逗留,人呢?”
  四霸天身躯齐一震,没说话。
  “人呢?”
  四霸天仍没吭声。
  “怎么了?这是?我问你们话呢。”
  马老大这才嗫嚅说了活,连嗓门儿都发了抖:“禀您,我们兄弟失风了……”
  大殿里的人陡然提高了话声:“怎么说?”
  “我们兄弟失风了。”马老人抖着嗓门儿又说了一遍。
  “这意思是说,人没弄到手?”
  马老大勉强地点了点头。
  大殿里那人惊怒沉声道:“马老大,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怎么敢……”
  “这么说.人真没到手?”
  “是,是的。”
  “马老大,霍家的马车没走那条路?”
  “不……”
  “护车的不是只有勾胡子。跟十二虎里的小六儿、小七儿?”
  “不.是只有他们三个……”
  “那么,我告诉你们的很正确,一点也没有错,是不?”
  “是,是的。”
  “记得你亲口告诉过我,勾胡子他们三个,根本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
  “禀您,这是实情……”
  “那么你兄弟怎么会失风?噢,噢,我明白了,敢是你兄弟见霍家丫头貌美,不忍下手。”
  “不,不,不是,我兄弟怎么敢……”
  “那么,究竟是什么道理?”
  “禀您……”
  “说!”
  “是,是,是这样的,有个后生伸手给架了。”
  大殿里那人哼哼一阵冷笑,笑声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听得四霸天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只听他道:“马老大,你敢欺骗我?”
  马老人忙道:“回您,马大天胆也不敢欺您,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您明鉴。”
  “是实情?”
  “您可以派个人到古北口洪记老号打听一下,倘若马大有半句虚言,您可以剐了我们四个。”
  “听你这么说,谅必不假……”
  马老大心里暗暗松了些。
  大殿里那人接着问道:“你是说,让个后生把那件事架了?”
  “是的。”
  “后生?”
  “是的。”
  “马老大,你兄弟四人可是成名多年、争霸辽东的人物。”
  四霸天脸上俱感一阵奇热,羞愧得低下了头。
  马老大道:“禀您,那后生身手高绝,怪我兄弟学艺不精,不是他的对手。”
  大殿里那人哼、哼,哼又一阵慑人的冷笑,道:“好话啊好话,马老大,争霸辽东的四霸天办事,居然让个后生给架了,你马老大居然承认合你四人之力也不是那个后生的对手,这要是传扬出去,往后你们四个还有脸混么?”
  马老大四兄弟低下了头,心里既羞又恼,把那位俊逸黑衣客恨入了骨,可是如今却不敢哼一声。
  只听大殿里那人又道:“话又说回来了,凭你们四个这种争霸辽东的人物,连一个后生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让我放心把辽东交给你们兄弟四个?”
  四霸天身躯俱一震,但却没一个敢说话。本来就是,把事办砸了,徒劳而无功,还想受禄么?
  大殿里那人话声忽转讶异:“江湖上的动静,我可以说是了若指掌,我怎么不知道,江湖道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后生?马老大,你告诉我,这个后生姓什么,叫什么,又是个什么来路?”
  “这个……”
  马老大迟疑了一下:“我们不清楚。”
  “怎么说?”大殿里那人叫道:“事让人家架了,你四个脸也丢了,居然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是个什么来路都不知道?”
  “禀您,我们问过他,可是,可是他不肯说。”
  大殿里那人哼、哼、哼一阵冷笑,很容易听出,这阵冷笑中包含着怒意:“我当是怎么一个有来头的人物呢,原来是个藏头藏尾,连姓名都不敢报的雏儿,马老大,你四个该死。”
  话声甫落,马老大四兄弟竟然整整齐齐的砰然一声跪在了雪地上。
  不是他四个要跪的,而是他四个觉得腿弯猛一疼,身不由主的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得纵横辽东、不可一世的四霸天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马老大急急惊叫道:“您饶命,您饶命!”
  马老大这一喊,其他三个也会过意来,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当即连连磕头,也叫饶命。
  大殿里那人冷笑声又起:“好出息,好出息,你们应该知道,凡是不能顺利达成我交付的任务的,没有一个能侥幸活命.我生平最恨这种窝囊废,既然没有用,留着何用,可是你们……”
  马老大急道:“您高抬贵手,您饶命……”
  “你们算不得我的下属,要是以我的规法加诸于你们,那未免有欠公允,也难让你们心服口服,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让你们将功赎罪……”
  四霸天如逢大赦,连连磕头谢恩。
  “要是这一回再办砸我的事呢?”
  马老大忙道:“情愿领您的规法,情愿领您的规法。”
  “马老大,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是我说的,是我说的。”
  “好,就这么办,好在我不怕你们跑掉,你们该知道,在这天底下,就算是蚂蚁,也休想逃过我的搜捕,听我现在交付任务……”
  “您请吩咐,您请吩咐。”
  “据我所知,霍家已经派出了大批好手,遍搜河北……”
  四霸天身躯一震。
  “不用担心,他们搜捕的是那个后生,不是你们四兄弟。”
  四霸天为之一怔。
  “你们不必错愕,霍家那个丫头怪得很,她不记恨你们,却气上了那个后生,这样好,正给了你们可乘之机,霍家这次派出的高手,包括南北二护院、八龙之四、十二虎之六,南北二护院、八龙,都不是你们所能碰的,而十二虎中人,却是你们容易应付的,你兄弟四人给我找机会暗杀这十二虎之六,杀一个是一个,那个后生你们见过,他的装束打扮怎么样,你们清楚,你们四个人都给我扮成那模样,务必让人看见你们,但不可留下任何痕迹,而且给我盯着霍家那个丫头,以她的脾气,她必不会在家里待着,给我劫到这儿来,藏在大殿神案底下,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听清楚了没有?”
  四霸天忙齐声道:“听清楚了。”
  答应归答应,连四霸天这种人物,也觉得大殿里这人这一着嫁祸、借刀之计,是极其阴险很毒的。
  只听大殿里那人又道:“你们知道办砸事的后果,也应该知道,只这一次机会,绝不可能再有一次。”
  “是,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就是这样,我不再多说什么了,你们去吧。”
  “是,是。”四霸天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往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腾跃,飞一般地出了破庙。
  四霸天走得不见影儿了,大殿里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冷笑后,一条黑影电般射出,破空而去。
  破庙里又恢复了寂静。
  寒风。
  落雪!
  口 口 口
  茶棚外,栓着十二匹蒙古种健骑。
  这座茶棚,名虽称茶棚,其实是间相当大的茅草房子,窗户和门关得严严的,一点风儿也透不进去。
  这座茶棚临着大路,做的是过往客商歇脚的生意。
  可是这种天儿,路上过往的客商少,从早到晚数一天,也数不了几个。
  十二匹健骑停在棚外风雪中,连嘶都不嘶一声,静悄悄的。
  可是就在这当儿,不知道从哪儿闪出个人,轻捷异常地到了十二匹健骑旁。
  这个人穿一身皮裘皮裤,头上戴顶“三块瓦”,掩得把脸都遮住了。由于这个人的欺近,十二匹健骑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个人似乎吃了一惊,抽身要退走,可是十二匹健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个人一见群马平静,不退反进,在一匹健骑肚子上伸手摸了一把,然后一闪又不见了。
  片刻工大之后,茶棚门开,鱼贯行出了十二个人,一个个目光锐利,眼神十足,行动矫捷异常,一看就知道全是武林健者、一流好手,正是霍家南护院萨哈克,北护院佟林青率领的霍家龙虎好手。
  十二人一出茶棚,各拉一匹健骑,翻身上马,顺着大路,卷起雪泥,飞驰而去。
  这十二人十二骑还没有驰出百丈,十二虎中的一个身躯猛一晃,差点没摔下马去,幸亏他骑术妤,立即双腿夹马腹,收缰停住坐骑。
  他这一停马,另十一骑也立即收缰停住,南护院萨哈克沉声问道:“怎么了,小十儿?”
  十二虎中的小十儿应道:“萨爷,肚勒松了。”
  “糊涂,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检查好,小九儿留下来陪他,勒好以后赶上来。”
  小九儿恭应一声。萨哈克、佟林青立又率另八骑往前驰去。
  小九儿转脸埋怨小十儿:“你怎么搞的,老这么粗心大意,这趟出来是什么事?幸好今儿个萨爷心情好,要不然够你受的!”
  小十儿红着脸,一声没吭,跳下马就要拉肚勒,可是突然他愣住了,只因为皮肚勒带子已经断了,而且断处整整齐齐的。
  他急伸手拉起,叫道:“九哥,快来看。”
  “怎么了?”
  小九儿问着跳下了马,近前一看,他也一怔:“怎么,不是松了,是断了。”
  “可不,你看,这像是……”
  小九儿再低头,脸色为之一变:“刀割的。”
  小十儿抬眼凝望小九儿。
  小九儿高扬双眉:“得赶紧让萨爷跟佟爷知道一下。”
  这句话刚说完,有个森冷话声接了口:“只怕来不及下。”
  小九儿、小十儿扭头急望。
  一丈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大帽、黑衣。黑风氅,左手提着一把剑,帽沿儿低得遮住了脸。
  “你是……”
  小九儿、小十儿齐声问。
  “你们不是正在找我么?”
  小九儿,小十儿一怔,跟着脸色都变了:“这是你干的?”
  “不然你们俩怎么碰得见我,怎么能报这桩功劳。”
  小九儿吸了一口气:“朋友,我们知道你伸手救了我们姑娘,霍家不该这样对你,可是我们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我会教霍天翔懂事的。”话落出剑,快如疾风,剑尖点向小十儿的咽喉要害。
  霍家十二虎岂是等闲?小十儿应变极快,后退一步,旋身躲开了这一剑。
  小十儿不禁惊怒:“朋友你……”
  第一剑没收回就变了招,剑锋一偏,疾若闪电,“噗!”地一声,小十儿挂了彩,鲜血马上染红了右肩。小九儿没吭声,长剑也出了鞘,灵蛇般疾取黑衣客。
  “哼,你们也配。”
  黑衣人回剑硬磕,“当!”地一声,小九儿的长剑荡开了,虎口也为之一疼。
  小九儿大惊,就知不好,刚要回剑封中宫,迟了,
  黑衣人的剑尖像飞星似的,已然点到了胸口。
  小九儿没奈何,斜身一扑,雪地上打了个滚.总算没被伤着,可是皮囊正心口处,已然多了一个洞。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小九儿明白,所学差人太远,再斗下去两个人非躺这儿一双不可,他跃起沉喝:“小十儿,上我的马。”
  小十儿犹豫了一下。
  小九儿大叫:“快!”
  小十儿忍疼跃起.落在小儿儿坐骑鞍上。
  小九儿挥剑猛扑黑衣人。出招极猛,黑衣人不得不微退一点。
  小九儿把握这稍纵即逝的一刻,旋身也跳上了马:“走!”
  健骑前窜,拨开四蹄狂奔,小九儿、小十儿头都没敢回。刚出廿丈,迎面驰来三人三骑。
  来的是一龙二虎。
  “八叔,快来。”小九儿挥剑大叫。
  两下里一来一迎,就这一句话工夫就碰下头,双方翻身下马,那位八叔忙问所以。
  小九儿匆忙说了一遍,连忙后指。
  那位八叔冷静地循小九儿所指往后看,道:“已经走了。”
  小九儿、小十儿急忙扭头,积着雪的大路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只有那匹健骑还在那儿,两个人为之一怔,小九儿道:“八成儿他是看见您带着小十一跟老疙瘩来了。”
  两个人扭过头来看他们八叔。
  那位八叔道:“小十一跟老疙瘩去把马牵过来。”
  小十一跟老疙瘩应声抖缰鞭马,飞驰而去,转眼工夫把那匹马拉了回来,并没有再受到任何袭击。
  那位八叔道:“走吧,上前头去见了两位护院再说。”五人五骑拨转马头,飞也似的往前驰去。
  在三里外的一片枯林前,五人五骑赶上了萨哈克跟佟林青等,一见面,萨哈克就沉着脸道:“勒条皮带子也这么久?”
  八龙中的老八道:“萨爷,出了事了,小九儿跟小十儿碰见了那个点子。”
  萨哈克浓眉一轩,道:“呃,在哪儿?”
  小九儿忙把经过禀报了一遍。
  萨哈克两道浓眉扬得更高了,霍地转望佟林青道:“林青,既是这样,咱们就用不着往远处跑了,咱们分开来,就搜这方圆五十里内,一有发现就把信号打上去。”
  佟林青道,“小七儿他们不是那点子的对手,所以不能让他们落单,两个走在一起都让人不能放心……”
  “容易!”萨哈克道:“一条龙带两只虎,多出的一条龙放单,咱俩也分开!,放单的一条龙别离咱们俩太远。”
  佟林青道:“真要说起来,这件事不能怪人家,人家仗义伸手,到头来还落不是,换谁谁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我认为一旦双方朝了面,能留一分情,就留一分情。”
  “还留什么情?”萨哈克一双环眼瞪得老大:“要是小九儿,小十儿没碰上他,他没伤人,我一定留情,绝不伤他,如今我改了主意,全力施为,不必留一点儿情。”
  佟林青道:“老萨……”
  “林青,你是怎么了?他一朝面就想要咱们这些人的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手下要是再留情,不就等于拿自己的命往他剑锋上碰么?”
  佟林青微微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萨哈克又道:“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他就走远了,咱们走。”
  他一扬马鞭,十二骑分了开来,成弧状地往回驰去。
  那个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口 口 口
  哈三爷袖着手,在长廊上徘徊着,看样子像有什么事儿。长廊外的庭院中,小桥积雪,碧水成冰,几株老梅在风雪中挺着铁骨,暗香一阵阵的随风飘来,
  许是那阵阵的暗香吸引住了哈三爷,他不来回走动了,袖着手站在栏杆前,望着庭院中的雪景出了神。
  也难怪他出神,谁教霍家这庭院中的雪景,美得不带人间一丝儿烟火气。
  忽然,左边那排长廊上,有扇屋门开了,绷着脸从里头走出来个人,正是那位美艳任性的霍姑娘。
  哈三爷这时候全神正贯注在雪景上,似乎到了忘却身外一切内境界,只听他低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有人无笔费评章,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青。”
  哈三爷的吟声很低,但在左边长廊甫从屋里出来的霍姑娘,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一怔,一双清澈目光投射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哈三爷突然有所感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霍姑娘看了看哈三爷,突然拧身走了过来。
  哈三爷两眼望着雪景发直,似没发觉。一直到霍姑娘绕到这条长廊上,到了哈三爷身边,哈三爷他才如大梦初醒般霍然转头。“啊!”地一声道:“是大侄女儿你呀,吓了三叔我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姑娘脸上没一点表情,道:“刚来。”
  哈三爷看了看姑娘,倏然而笑:“看小脸儿绷的,怎么,还跟那个小伙子生气呀?”
  “跟他生气?”霍姑娘小瑶鼻里轻轻哼了一声:“他也配!”
  “那么,是三叔惹了你?”
  “没有。”
  “这就是了,那干吗跟三叔绷着脸儿啊,给三叔笑—个,三叔最爱看你笑的时候那小模样儿了,也好久没看见了!”
  “有什么好笑的。”
  “哎哟,三叔既没招你,又没惹你,可不能跟三叔这样儿啊,这样儿吧,算三叔求你.行了吧。”
  “您怎这么说嘛。”霍姑娘的香唇边,终于泛起了一丁点儿笑意。
  哈三爷乐了,乐得嘴都台不拢了;“嗯,还是三叔我面子大,古人把包拯的笑比为黄河清,我看你的笑简直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值得大书特书。”
  “三叔,您……”
  “好,好,好,三叔不说,三叔不说,你娘呢?”
  霍姑娘道:“大娘、二娘有事儿,把她老人家找去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爹也没陪着您。”
  “他睡去了,我不睡,一个人屋里坐着无聊,出来外头站站,这一站站坏了,早知道我也该钻被窝去。”
  “怎么了?”
  “大侄女儿,你知道卢悔坡的那两首‘雪梅’?”
  “知道啊,你刚不还在吟么?”
  “哟,你听见了。”
  “嗯。”
  “我是越琢磨越觉得卢梅坡的这两首诗有毛病,尤其是第二首。”
  “呃!您说它有什么毛病?”
  “卢梅坡漏写了点儿东西,就冲他漏写的这点儿东西,他根本就不真懂欣赏雪跟梅,也根本不配称诗人。”
  “呃!您说他漏写了什么东西?”
  “你听听他这第二首,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他的眼光只放在了梅、雪、诗上,太狭窄,太不懂欣赏雪、梅的情趣了,哪里配称诗人?”
  “那么您以为……”
  “他压根儿就忽视了两样东西,要是没有这两样东西,欣赏雪梅简直味同嚼蜡,了无情趣。”
  “说了半天,你究竟指的是什么嘛?”
  “酒!莱!”
  霍姑娘一怔,旋即展颜而笑……
  刹时间积雪险为之溶化,梅花立即为之黯然失色。
  “你别笑,三叔这话可不是没道理的,你想,要是在这长廊上摆上一壶好酒、几样小菜,一边欣赏雪梅,一边举杯浅饮,一边寻觅诗料,那又是怎么样一个情景,又是怎么样一种情趣,你不信这首诗要是到了李白笔下,他绝不会这么写,卢梅坡的诗作得不算错,可是意境不够美,也不够洒脱,比李白毕竟还差上一截,这就是诗仙之所以为诗仙,卢梅坡之所以为卢梅坡啊。”
  霍姑娘含笑点头:“听您这么一说,好像挺有点道理的。”
  “当然,当然,姑不论诗仙李白,就是换换你三叔,这首诗也绝不会这么做。”
  “噢!那么要是您,您怎么作?”
  “怎么?想考考你三叔?”
  “考?我这个做侄女儿的怎敢,只不过是要听听高才的绝妙好辞而已。”
  “行,不露两手你也不知道你三叔的锦心绣口,倚马高才,你听着,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眼前若无酒与菜,那才真正俗死人。”
  霍姑娘“噗嗤!”一声,笑得个花枝乱颤,道:“好了,好了,三叔真亏你想得出来,您是站在这儿欣赏雪梅的吧?”
  “是啊。”
  “那么现在诗有了,唯缺酒菜,不敢让您回去后逢人就说霍家上下俗死人,我这就叫他们给您准备酒菜去。”说完话,她拧身要走。
  哈三爷忙伸手拦住:“慢着,大侄女儿。”
  霍姑娘停步凝眸:“难道您又想起缺什么了?”
  哈三爷摇头道:“不,而是我这下酒的菜有讲究。”
  “呃,您下酒的菜有什么讲究?”( 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
  “我这酒菜的菜,指的可不是普通的菜,而是野味。”
  霍姑娘微一怔:“哟,您可真会点,家里的野味还真没了。”
  “哟,那……”
  “不要紧,我这就出去给您打点儿回来,这会儿您先忍着点儿,等一个时辰以后,准让您有野味下酒,吟诗欣赏雪梅。”
  她说完了话,拧身就走。
  哈三爷急拦:“嗳,嗳,大侄女儿,别急,别急。”
  霍姑娘停步回身,凝眸望哈三爷。
  哈三爷道:“你怎么能再往外跑,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儿……”
  哈三爷他似乎不了解霍站娘的脾气,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霍姑娘寒了脸,扬了眉:“您也把我当小孩儿,我总不能永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您等着您的下酒野味就是。”霍地拧身而去。
  哈三爷抬手还想叫,大概是他知道,叫也是白叫,霍姑娘不会听他的,是以他又忍住了,略一思忖,扭头往左行去。
  他到了霍姑娘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前,抬手敲了门,剥啄两声,里头有人问了活,是个脆生生的话声:“谁呀?”
  哈三爷应道:“我!”
  一阵轻快步履声从里而外,到了门边,门开了,一个十八九的俏丫头当门而立,她微一怔,马上笑着说:“哟,是三爷您啊。”
  随即施了一礼,接着道:“三夫人不在……”
  哈三爷截口道:“我知道,你上内院跑一趟,把三夫人请回来,说我有要紧事儿要见她。”
  “是,三爷,您清里头坐会儿,婢子这就去。”
  哈三爷摆手道:“不要管我了,你快去吧。”
  俏丫头自然听得出事态颇为紧急,她没再多说,答应了一声,出门顺着长廊疾快地往后去了。
  哈三爷没进屋去.就在门口背着手来回踱步等上了。
  俏丫头很会办事儿,没一会儿工夫,三夫人卫如冰就带着俏丫头出现在长廊的那一头,而且老远就带笑说了话:“三爷又不是外人,干吗不屋里坐着去。”
  哈三爷忙迎了上去,把刚才事情的经过,最后霍姑娘要出去猎野味,他拦不住的事,匆忙的说了一遍。
  三夫人卫如冰听的时候很平静,等到把哈三爷的话听完,她居然展颜笑了:“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儿呢?害得我赶快从大姐.二姐那儿跑了回来,原来是为这回事儿啊。”
  “三嫂,这件事儿还不要紧么?”
  “三爷,你的大侄女可不是小孩儿了。”
  “三嫂,她在路上刚出过事儿啊。”
  “我知道,你没听你大侄女儿说么,总不能让她永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可是,三嫂,万一那什么辽东四霸天的不死心,躲在附近等机会……”
  “哎哟,三爷,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会想了,这会儿是在霍家大门口,你的大侄女儿要是再让人弄了去,那还得了哇,那岂不是坐在家里都保不住命了,真要是那样,霍家还能成其为霍家么?霍家要是连这点事儿都经不起,那霍家可就真不成其为霍家了,你太看得起什么辽东四霸天了,他们要是有这个胆,早就改称号为当世的四霸天了,你放心吧,我借用你大侄女儿—句话,一个时辰之后,你就野味下酒,吟诗赏雪梅吧,大姐、二姐那儿活还没说完呢,我得折回去了,不陪你了。”说完话,她匆匆地又折了回去。
  哈三爷站在那儿直发愣。看起来他是瞎着急,瞎操心了。
  俏丫头看了看他道:“三爷,您屋里坐会儿吧。”
  哈三爷定了定神道:“不了,你忙你的吧。。他扬扬手,转身快步走了。
  哈三爷没往别处去,他回到了暖阁,暖阁里,这时候霍天翔午睡方醒。
  哈三爷一见霍天翔,马上就把两回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霍天翔的反应可跟三夫人卫如冰大不相同,他原还带点儿睡意,一下子睡意一点儿也没了,急得一拍桌子说了话:“胡闹,胡闹!这娘儿俩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这哪是疼她?爱她?这是宠她惯她!太过份了,太过份了!总有一天会害了她不可,三弟,那个丫头走了多久了?”
  哈三爷道:“恐怕有一盏热茶工夫了。”
  “等她回来非好好管教管教她不可,来人。”霍天翔的贴身护卫进来了一个。
  霍天翔立即吩咐:“传令东护院,带两个人,携我令符,马上赶j到南山把姑娘找回来,快去。”
  护卫应声如飞而去。霍天翔怒气未息,砰然一声拍了桌子。
  哈三爷不安地道:“大哥,等大侄女儿回来,别太责怪她,都怨我……”
  “什么叫怨你,这娘儿俩一个宠惯,一个任性,这毛病不是一天半天了,我非给她们改过来不可。”
  哈三爷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口 口 口
  天黑了,上灯了。大厅里灯火通明。
  霍天翔、哈三爷,三夫人卫如冰在座。
  霍天翔坐着,脸上没一点儿表情。三夫人卫如冰真跟块冰似的。哈三爷急得来回走动。
  突然,霍天翔两眼电闪冷芒,哈三爷也停了步.急急抬眼外望.
  大厅里奔进来总护院陆继武。
  三夫人霍地站了起来:“继武,怎么样?”
  陆继武脸色沉重,迟疑了一下:“回三夫人,大伙儿还在南山一带搜寻……”
  霍天翔站了起来,冰冷道:“不要光在南山上了,扩大搜索范围。”
  “是。”陆继武应声要走。
  三夫人冰冷道:“给我备马,我跟你一块儿去。”
  陆继武没马上答应,转眼望霍天翔。
  霍天翔道:“如冰,你省省事儿行不行,你去有什么用?不少你这一个。”
  “你别管我,女儿是我的,我能不着急,我当然要去。”
  霍天翔双眉轩动了一下:“该着急的时候不是在今天。”
  三夫人勃然色变:“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我让她出去的?难道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哈三爷道:“大哥,二嫂,都怪我……”
  霍天翔道:“三弟,自己人干吗这么说话?谁都不怪,怪自小惯坏了她,她太任性,太不懂事了。”
  三夫人道:“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怪谁也没有用了,把孩子平平安安的找回来要紧……”
  一阵醉人的香风,通明的灯光为之一黯,大厅里又进来两位中年丽人,是大夫人李慧茹、二夫人龚秀贞到了。
  这两位年岁都在四十以上,可是望之如卅刚出头的人。
  大夫人清丽,二夫人美艳,大夫人的清丽之中透着无限柔婉,透着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严,二夫人美艳之中则透着逼人的英武气。这两位夫人虽然平素不过问事情,可是极得霍府上下的尊敬,三夫人都有三分敬畏,是故这两位一进大厅,大厅里立即静寂一般,鸦雀无声。
  “大夫人,二夫人。”陆继武恭谨施礼。
  “大嫂,二嫂。”哈三爷也躬下身躯。
  “大姐,二姐。”三夫人温容柔声相迎。
  霍天翔呆了一呆:“你们俩怎么也出来了?。
  二夫人龚秀贞道:“孩子丢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让我们姐儿俩还能安心在后院待着,不闻不问?”
  霍天翔对这两位夫人也有几分敬重,道:“不要着急,已经派人找去了!”
  大夫人李慧茹问:“现在情形怎么样?”
  陆继武把搜寻的情形报告了一遍。
  大夫人微微点头:“除了什么辽东四霸天,不会有别人,他们也太大胆了,大胆得出奇。”
  三夫人道;“大姐、二姐,我要跟着去,天翔他不让。”
  大夫人道:“三妹在家里也安不下心,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你就让她去吧。”
  霍天翔一个“不”字也没再说,当即道:“继武,让他们给备马。”
  陆继武恭声答应。三夫人就要走。
  “慢着,三妹。”二夫人双眉轩动说了话:“诚如大姐所说,这辽东四霸天胆大得出奇,霍家跟他没过节,定然是受人指使,有人撑腰,这件事非追查下去不可,一定要查个明白,带着霍家的人,他们走不远,不必舍近求远,就在附近搜寻就行了。”
  哈三爷两眼精芒一闪,道:“二嫂高见,我也这么想。”
  三夫人卫如冰没再多说什么,也没跟霍天翔打招呼,独对大夫人,二夫人一抱拳:“大姐,二姐,我走了。”
  转身出厅而去,陆继武忙跟了出去。
  霍天翔猛跺一脚,坐了下去。
  二夫人龚秀贞道:“你也不要急,事已至此,急也没用。”
  “我不是急,我是气。”霍天翔怒气冲冲地道:“都是如冰把她惯坏了,要不然何至于出今天这种事。”
  二夫人道;“都已经出事了,抱怨谁有用?”
  大夫人道:“天翔,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等孩子平安回来,我来管教她。至于三妹方面,我跟二妹都会说说她,说来说去就怪只这么一个,不免宠了点儿,这,唉!”大夫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她这番话里,把二夫人也带在了内,多少有点自责,这么一来,害得霍天翔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大厅里刹时陷进了一片令人不安的静寂中。
  哈三爷明白霍家的事儿,当即含笑打了圆场:“大嫂、二嫂请安心到后头歇息去吧,吉人自有天相,大侄女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禀报您二位去。”
  大夫人道:“不用了,我们姐儿俩就在这儿等吧。”
  显然,霍姑娘虽非己出,大夫人、二夫人仍然跟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尽管后院一样可以等消息,可是她俩仍不放心回后院去。
  人都是这样,尽管坐在这儿等于事无补,可是在心埋上总觉得好一点儿。
  哈三爷投再说话。霍天翔仍是一脸懊恼色。
  口 口 口
  天色阴暗了。这并不表示雪下得更要大了.而是天近黄昏,快要黑了。
  李燕豪孤剑单骑,顺着大道缓驰。
  人在江湖,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可是如今天都这时候了,李燕豪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担心找不着住宿的地方。
  只因为,河间府那高高的城门楼子已然在望了,要不了一盏热茶工夫就可以进城了,还有什么好急的。
  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蹄声从身后传了过来,来势极速。显然,有大批赶路的骑士来了。
  李燕豪微一抖缰,把坐骑往路旁带了带,让出了大道中央。后头来骑还真快,李燕豪刚让开道,一阵疾劲的寒风卷到,十余匹健骑擦身丽过,一转眼便窜出了十余丈去。
  李燕豪根本就没在意,十余匹健骑上坐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而,他没在意人家,人家可在意他了。
  一声轻咦响起,十几匹健骑一起人立而起,骏马龙吟般长嘶,然后打个飞旋,转过来一起停住,十几匹健骑就像钉在地上似的,马的鼻孔里直喷白气,却是一动不动。
  好俊的骑术。这,李燕豪在意了,所谓在意,也不过只微微一怔,他并没有收缰勒马,仍一任坐骑缓缓驰过去。
  十余匹健骑上,有一名中年壮汉,探怀取出一块尺余见方的白布,布上从背面看有墨迹,壮汉看一眼,旋即递到一名五绺长髯的老者眼前,老者微抬了抬手,壮汉又把白布藏入怀中。就这么个工夫,李燕豪已到了十几匹健骑近前,路让十余匹健骑一字排开拦住了,李燕豪不得不停了马。
  双方互相打量了儿眼,李燕豪刚要说活。
  五绺长髯老者突然开口发话:“尊驾可到过古北口内洪记老号?”
  李燕豪道:“到过,怎么样?”
  “尊驾可曾伸手救过霍家姑娘?”
  “有这么回事,又如何?”
  陡地几声怒叱响起,几名壮汉要动,
  五绺长髯老者抬手一拦,目射精光,望着李燕豪冷然道:“好胆量,好豪气,尊驾居然还敢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在大道上闲逛,这份胆量豪气,实在令人佩服。”
  “好说!”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们想必是四霸天一路。”
  显然李燕豪是误会了。也难怪他会有这种误会,在他想象中,这一阵子公然找他麻烦的,应该只有辽东四霸天一干人。
  按理说也的确该只是这样。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再也想不到,眼前这些找他麻烦的,却是河北霍家的人。
  只听一名壮汉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辽东四霸天什么东西?他四人也配沾我们的边儿。”
  李燕豪一双剑眉陡地一剔,沉声道:“你没受过教养么?怎么出口伤人?”
  那壮汉道:“骂你怎么样,骂你这是便宜,等到爷们把你擒下马,非好好整整你不可。”
  李燕豪两眼威棱暴射,霍地转望五绺长髯老者,道:“尊驾可是为首之人?”
  五绺长髯老者道:“可以这么说。”
  李燕豪道:“尊驾管教不管教,尊驾若是不管教,我来代尊驾管教。”
  那名壮汉勃然色变,抬手抓上剑柄。
  五绺长髯老者伸手拦住,望着李燕豪道:“河北霍家没有一个人不通达事理,他说的是实情,老夫不能怪他。”
  李燕豪一怔:“河北霍家?谁是河北霍家的人?”
  那名壮汉道:“你眼前的这些人都是。”
  李燕豪道:“你们是河北霍家的人?也知道古北口、洪记老号内的事?”
  五绺长髯老者道:“不错。”“不知道辽东四霸天拦车劫人,是我路见不平,伸手管了四霸天,解救了那位霍姑娘的危厄?”
  五绺长髯老者道:“是这样。”
  李燕豪冷笑道:“既是这样,尊驾你还敢说河北霍家无人不通达事理?”
  五绺长髯老者肃容道:“年轻朋友,老夫知道,你仗义伸手,解去我家姑娘危厄.对霍家有恩,霍家派出高手搜捕你,确是以怨报德,大悖情理,你气愤之余,对霍家派出的人施以报复,也是人之常情,说得过去,可是你却乘我家姑娘出外行猎之际,将她劫持了去,是不是就嫌太过份了?”
  李燕豪不禁呆了一呆,道:“我对霍家的人施以报复,并且劫持了外出行猎的霍家姑娘?”
  那名壮汉怒声道:“你装什么糊涂……”
  五绺长髯老者抬手拦住了壮汉。
  李燕豪则望着五绺长髯老者道:“谁说我曾对霍家的人施以抱复?并且劫持了那位霍姑娘?谁看见了?”
  五绺长髯老者道:“年轻朋友,霍家的人遭到你的报复,还用什么人看见么?”
  “他看清楚了,确实是我?”
  “应该是这样。”
  “尊驾所说遭到我报复的人,是不是在此?”
  “没有,他不在此地。”
  “这么说来,尊驾只是听说?”
  “虽是听说,但霍家人不会说谎,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应该不会有错。”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冷冷一笑道:“这我倒要好好问一问了,霍家遭到报复的那个人,是不是古北口洪记老号护车的那几个中的一个?”
  “不是。”
  “这就怪了,除了那几个,霍家没人见过我,又怎么知道对霍家人施以报复的是我。”
  “这个……霍家派出的高手,人人都持有一张你的画像,这画像是见过你的人画的。”
  “这么说,他对过画像,确认是我了?”
  “应该是这样。”
  李燕豪冷笑道:“看来霍姑娘为了对付我,是花费了相当的工夫,尊驾再容我一问,又有谁看见了我劫持了你们那位姑娘?”
  “这倒没人看见,我家姑娘是独自一人外出行猎失踪,霍家人遭到报复在前,那么我家姑娘失踪的事,自然而然就使人想到了你。”
  李燕豪又冷笑道:“霍家的人倒也挺会想的啊,尊驾再答我最后的一问……”
  那名壮汉沉喝道:“你也太罗嗦了。”
  五绺长髯老者一抬手道:“让他问。”
  李燕豪冷然道:“霍家既然知道我对霍家有恩,为什么还派出高手四处搜捕我?”
  五绺长髯老者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这个……我也知道霍家这样对你,是以怨报德,大悖情理,但我们这些人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请跟我们到霍家走一道,霍家主人自必有令你满意的解释。”
  “怎么说?”李燕豪道:“让我跟你们上霍家走一趟?”
  “你敢不敢去?”那名壮汉冷然问。
  李燕豪所以踏上往“河间”去的这条大路,正是为查明霍天翔今年没去朝拜明陵的原因,想法子拉霍天翔一把,能深入到霍家去,那是最好不过,再说他豪情万丈,确也没太把这当世三大世家之一的霍家放在心上。
  是故,他闻言倏然一笑道:“难不成霍家是龙潭虎穴,带路就是。”
  老者微一怔,旋即抱拳:“多谢成全,有僭。”当即拨马前行而去。
  三骑跟在五绺长辑老者之后,其他的人则逼视着李燕豪没动。
  李燕豪懂,冷然一笑,策动坐骑跟了上去。其他的人这才抖缰策动坐骑,与五绺长髯老者等有前有后,把李燕豪夹在了中间。
  看看已近城门,忽听前面五绺长髯老者发话说道:“禀报三夫人,通知其他的人。”
  他身后一名壮汉应声扬手,一道五彩光华冲天而起,到半空中改为一蓬,缓缓飘落,万点花雨般,煞是好看。
  跟着,十余健骑前后夹着李燕豪进了城门。
  口 口 口
  前后不过一天一夜工夫,霍天翔.大夫人,二夫人都已显著地显现出疲累、憔悴。
  大夫人,二夫人,对那位霍姑娘,虽非己出,但亲同己出,跟关心自己女儿一样的关心。
  尤其是霍天翔,平素他不满女儿的娇宠任性,可是这当儿,疼爱还是照疼爱,关心还是照关心。三夫人打昨晚率领霍家的部分高手出门,到现在一天一夜没回来。
  虽然霍天翔.大夫人、二夫人在家里,但是他三人也至今没闭眼,甚至没离开大厅一步。
  大夫人李慧茹吃斋念佛,到现在也不知道念过多少遍经了。
  大厅里的灯又点上了,几盏琉璃宫灯刚亮起,霍天翔,二夫人龚秀贞突地两眼圆睁,转望厅门。
  一名壮汉飞掠入厅,单膝点地:“禀老主人,城外夜空已现信号。”
  大夫人、二夫人霍地站起。
  霍天翔精神一振,急问:“什么时候?”
  “片刻之前。”
  霍天翔急望两位夫人,两位夫人也转望霍天翔,六目交投,憔悴。疲累的脸庞上,都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蓦地,一阵蹄声随风飘送过来。三人急又转望厅外。
  二夫人急道:“回来了。”
  她跟大夫人想追出去,可是脚下刚动,霍天翔就伸手拦住了她们俩:“坐,咱们都坐下来吧。”
  霍天翔坐了下去。
  大夫人、二夫人也缓缓落座,可是六道目光眨也不眨地直望着厅门口。
  转眼工夫之后,杂乱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有十几个人进了大厅,是五绺长髯老者一干人跟李燕豪。
  霍天翔夫妇三人一怔站起,六道日光齐盯在李燕豪脸上。
  霍天翔道:“冲霄,这是……”
  原来五绺长髯老者是霍家的东护院高冲霄。
  高冲霄抱拳躬身.道:“老主人.此人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位道上朋友。”
  二夫人龚秀贞脸色微微一变。
  霍天翔双眉一耸道:“禀报三夫人没有?”
  “回老主人,已经禀告过了。”
  霍天翔微微点了点头,向李燕豪抬起了手,“年轻朋友,请坐。”
  李燕豪微一怔.旋即淡然道:“谢谢,不必了。”
  大夫人道:“你坐吧,霍家不会太难为你的。”
  李燕豪双眉微一耸,道:“芳驾错了,我并不在乎什么人难为我,只要有理由的地方,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二夫人沉声叱道:“大胆。”
  大夫人微抬玉腕,道:“二妹,别这样,不能不让人家说活,再说人家说的也是理。”
  顿了顿道;“年轻人,你有胆识.说的也对,我知道,霍家对不起你,那只为我们的女儿任性,她气不过你对她的态度傲慢,当时我跟她二娘不知道,倘若我们知道,绝不会让她做出这种太悖情理的事,只是,年轻人,你把她劫持了去,是不是嫌太过分了些?”
  二夫人道:“你大可以上霍家的门问罪,她不是没有大人,我们会给你一个公道。”
  李燕豪道:“两位夫人以为我是怎么来的?又是干什么来的?”
  大夫人道:“听你的口气,你不是受逼迫来的。”
  李燕豪道:“说句话贤伉俪们以及在场的诸位都别在意,凭我周身这几位,要想把我逼迫来,恐怕还不大容易。”
  “好大的口气。”二夫人冷然道。
  “夫人如若不信,尽可以试试。”
  “好狂的后生,怪不得我们女儿气你,你怕我不试,来人!”
  大夫人抬手拦住:“等会儿再说。”
  大夫人说了话,谁也没敢动。
  二夫人却道:“大姐,您看这小子狂得……”
  “二妹,你喜欢没骨气的磕头虫?”
  二夫人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没再说话。
  大夫人凝目望着李燕豪:“年轻人,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艺,要不然你救不了我们的女儿,可是霍家是个讲理的地方,并不是比武竞技的场所,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
  李燕豪道:“霍家是个讲理的地方,那是最好不过,我正是为问罪而来的。”
  大夫人“哦!”了一声,道:“年轻人,你到霍家来问什么罪?”
  李燕豪道:“古北口、洪记老号内,我路见不平,解了令嫒之围,这是江湖正义的本份,算不了什么,我不求什么报偿,霍家派出高手去搜捕我,只为令嫒娇宠过甚,太以任性,我也不愿计较,可是现在却又把对霍家人施以报复,以及令嫒行猎失踪的事扣在我头上,是不是嫌太过了,难道三大世家之一的霍家,就是凭这种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作风领袖武林的?”
  霍天翔是个英雄人物,要不然他不会领袖武林,名满天下,英雄惜英雄,一见着李燕豪这个年轻人,他就跟大夫人,二夫人一样,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
  接着,他也跟大夫人、二夫人一样,为这个年轻人所表现的胆识,豪气而暗暗心折。
  另一方面,也由于他自知理曲,以及大夫人出面说了活,所以他一直没开口,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任个名不见轻传的年轻人当面这样指责他,讥讽人,所以李燕豪话—说完,他立即色变沉喝:“住口,小辈,你也太过份了,霍家人对你客气,你也别太不知进退。”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霍大侠,二夫人让我问罪,大夫人让我讲理,如今我就是为问罪讲理而来,难道我错了?有道是:‘理直而气壮’,我理直,难道霍大侠你非让我低声下气不可!理字之前,人人一样,不分什么贵贱高低,我又为什么要低声下气,霍家当世第一,霍大侠你是现今霍家的主人,难道你自视高得超越理字,连个认过的勇气,容人的度量都没有了么?”
  霍天翔勃然色变,就要发作。大夫人平静地道:“天翔,他说的是理,你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他。”
  唯有大夫人能真正服得了霍天翔,大夫人这句话一说,霍天翔忍了忍,硬没发作出来。
  大夫人又道:“不要动气,气会让人失去理智,你冷静想一想,他说的是不是理?”
  霍天翔吸了一口气,凝望着李燕豪道:“年轻人,前半截是我霍家没理,难道这后半截,你劫持我的女儿,你也有埋?”
  李燕豪道:“霍大侠,我要直问你一句,你凭什么指我劫持令嫒,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当初在古北口截车拦人的是辽东四霸天,我多管闲事退了四霸天,救下了令嫒,今嫒如今失踪了,你为什么不认为四霸天不死心,反而把这件事扣在我这个救过令嫒的人的头上?”
  霍天翔道:“难道劫持我女儿的不是你?”
  李燕豪道:“霍大侠,霍家当世第一,你是现今霍家的主人,应该是位既明智又德威服众的高人,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要是我劫持了令嫒,我怎么会主动跑到霍家来,要是我劫持了令嫒,我为什么一直没跟霍大侠你谈条件?”
  霍天翔道:“年轻人,我不相信你是主动到我霍家来的。”
  李燕豪道:“霍大侠认为我身周这些人是以武力强迫我到霍家来的?”
  二夫人突然道;“小后生,你有多大气候,霍家四人护院之一,外带二虎四龙,就是对付一个大门派的掌门也绰绰有余,要是连这么一个后尘世对付不了……”
  李燕豪长眉轩起:“霍大侠、二夫人.我在路上碰到的这些人如今都在这儿,一个不缺,一个不少,贤伉俪要不要试试?”
  一名中年壮汉越众而出,激动躬身:“老上人,求您务必让属下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猖獗的后生。”
  大夫人没说话。
  霍天翔点了头:”好吧,你就试试。”
  中午壮汉急躬身:“谢老主人。”
  大夫人这时候说了话:“万怡,点到为止。”
  中年壮汉身又一躬:“属下遵命。”
  话落直腰,两道凌厉目光直逼李燕豪;“后生,我试试你有多大气候,发招吧。”
  李燕豪道:“尊驾大概是霍家八龙中的一个。”
  中年壮汉万怡正是“霍家八龙”之一,性情刚烈,一身好软硬功夫,在八龙里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他一点头道:“不错。”
  李燕豪道:“霍家十二虎人人矫捷骁勇,震慑武林,八龙的修为威名犹在十二虎之上,我无意,也不敢轻看尊驾,可若是让我先出手,你恐怕走不完三招。”
  刚烈的万怡气得发梢直竖,身躯暴涨,怒声道:“后生,不要净耍嘴皮子,那挡不了事,发招吧。”
  李燕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右掌一翻,拍了过去。
  万怡冷笑道:“不过如此。”他挥掌拍出,迎着李燕豪那轻飘的掌势拍了过来。
  他想凭雄浑的掌力一掌震退李燕豪,先给李燕豪个下马威,煞煞李燕豪的傲气。
  哪知两掌相接,他竟觉自己这一掌像拍在一堆无形的棉花上,一点也用不上力,施不上劲儿,他知情形不妙,这里才微一怔神,猛觉一股强劲的反弹之力,从对方掌心涌出,震得他不但右臂一阵酸痛,而且站立不稳,蹬,蹬,蹬一连退了三大步。
  李燕豪淡然道:“如何?”
  厅里的人俱为之一怔,任何人也想不到,霍家八龙之一的万怡,只一招便被对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后生震退。
  万怕自己也为之—怔,旋即勃然色变,闪身便要扑。霍天翔抬手拦住:“万怡,够了。”
  万怡霍地转过脸道:“老主人……”
  霍天翔道:“难道你还认为不够?”
  万怡没说话,身躯一阵抖动,低头退向后去。
  李燕豪道:“霍大侠……”
  霍天翔道:“年轻人,你一身所学高过我的想象,只是毕竟你只挫败了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李燕豪眉梢儿一扬,道:“霍大侠,这些人当中,还有位护院在,是么?”
  高冲霄长髯飘拂,带笑越前:“年轻人,你这算向我叫阵?”
  李燕豪道:“我若是不给霍大侠一个证明.霍大侠会坚认我是被诸位逼迫来的,是不?”
  高冲霄一双凤目之中寒芒闪动,道:“年轻人,你的胆识、豪气都让人激赏,但愿你向我伸手的时候,武功也跟你的胆识、豪气一样,你出手吧。”
  李燕豪道:“对尊驾这位长者,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仍然是轻飘飘的一掌拍了过去、
  高冲霄凝立不功,容得李燕豪右掌近身,飞起一指点了过去。他出手极快,点的是李燕豪的掌心。
  李燕豪应变也不慢,沉腕变招,右臂如灵蛇,不但避过了高冲霄的一指,而且从高冲霄指下穿过,五指如钩,反拿高冲霄腕脉。
  高冲霄冷哼变招,右臂吞吐电光石火般拍出了两掌。
  李燕豪也单掌飞舞,飞快地接了两招。
  双方这两招都是一气呵成,而且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厅里的人,除了霍天翔外,连二夫人算在内,都没看清双方这两招是怎么变的,用的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招之后,双方同时收手,凝立不动,只看见李燕豪泰然安详,高冲霄脸上一片肃穆,究竟准胜谁负,不知道!
  再看霍天翔,他神情极度震动,两眼威棱暴射,凝望着李燕豪也不言不动。
  霍天翔这种表情,大家都觉出不对来了。
  二夫人急道:“天翔……”
  高冲霄突然向着李燕豪欠了身:“阁下好武艺、好身手,高某人口服心服。”话落退向后去。
  高冲霄这一说话一退,厅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了。
  几声惊呼在大厅里响起,连大夫人都站了起来,惊愕地望着李燕豪。
  这也难怪,“霍家八龙”已是一流好手,一招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之后。已经足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绝顶高手,威名足抵一个大门派掌门的霍家四大护院之一,竟也没出三招便自己承认落败,这岂不是更震憾人心。
  这是在霍家,这要是传扬出去,非马上震动整个武林不可。
  霍天翔定过了神,震声道:“年轻人,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怎么称呼?”
  李燕豪道:“霍大侠.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贤伉俪是否相信我是主动到府上来的?”
  霍天翔刚要说话。 一阵急促衣袂飘风传了过来,大厅里如飞奔进十几二十个人来,是三夫人卫如冰.陆继武,还有以萨哈克、佟林青为首的霍家十余高手。
  三夫人进厅便道:“天翔,听说人已经擒回来了……”
  一眼看见了李燕豪.柳眉一竖.霍地转望高冲霄:“东护院,是他么?”
  高冲霄想解释,可是刚叫了一声“三夫人”,三夫人已花容变色,抖起马鞭,向着李燕豪抽了过去。
  大大人、二夫人急喊:“三妹不可……”
  霍天翔伸手要拦,可是都没有三夫人的马鞭快.眼看那鞭梢儿就要抽中李燕豪的脖子。
  李燕豪一吸气往后飘退半尺,堪堪躲过了这一鞭。
  三夫人勃然大怒,抢步上前就要再挥马鞭,霍天翔、二夫人已双双挡在了身前,二夫人伸手一拦,急道:“三妹,别鲁莽,可能咱们找错人了!”
  三夫人微一怔:“怎么说,咱们找错了人?”
  二夫人当即把高冲霄等碰见李燕豪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三夫人扬眉冷笑:“原来如此,二姐,他是在古北口盛气凌人,招咱们女儿生气的那个人,该不会错吧?”
  二夫人道:“救咱们女儿的是他,可是……”
  三大人冷笑道:“那就行了,我替我女儿出出气,总是理所应当,二姐,您让让,”她闪身要动。
  只听大夫人的话声传了过来:“二妹,你们娘儿俩闹的还不够么?”
  三夫人转脸望了过去:“大姐……”
  大夫人道:“三妹,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什么,可是今天我却要当着这么多人说你几句,你把女儿惯成那个样子,已经是害了她,你自己怎么好再这么胡搅蛮缠不讲理?人家这位对咱们霍家只有恩,没有怨,你怎么好任由女儿任性,逼着天翔把弟兄们派出去对付人家,我跟你二姐事先不知道,要是事先知道,绝不会任由你们娘儿俩这样胡闹……”
  三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道:“大姐……”
  大夫人道:“护犊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不能护短,你这么做不是爱女儿,是害了她,你自己冷静想想,要不是你惯得她这么任性,她又怎么敢在这时候还私自往外跑!”
  三夫人低下了头,居然一声没再吭。
  大夫人当即转望萨哈克:“南护院,你们传书报告,说霍家要找的人对你们施以报复;你告诉我,谁碰见那个人?”
  萨哈克忙一躬身道:“回大夫人,是小九儿、小十儿。”
  大夫人道:“小九儿、小十儿站出。”
  小九儿、小十儿应声站了出来。
  大夫人手指李燕豪:“你们俩告诉我,你们在路上碰见的,是不是这位?”
  小九儿、小十儿早就打量了李燕豪半天了,头一眼他俩就觉出眼前这个人不像路上碰见的那个,这时候大夫人一问,他俩想都没想便道:“回大夫人,衣着打扮一样,那个人一顶大帽遮着脸,虽然让人难以看见他的面目,可是他比眼前这位粗壮一点儿,而且还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小九儿,小十儿道:“回大夫人,我们觉得出不同,可是,可是说不上来……”
  霍天翔道:“笨东西。”
  小九儿、小十儿窘迫地低下了头。
  大夫人道:“你们俩的意思我懂了,退回去吧。”
  大夫人转望李燕豪:“年轻人,霍家至为愧疚,我仅代表霍家上下赔罪,还希望你能大度谅宥。”
  李燕豪抱拳道:“大夫人这话末学不敢当,事情既然出于霍姑娘的一时误会……”
  “何不直说她太过矫宠纵惯、太过任性?”
  “这个末学不敢,贤伉俪膝下只这么一位姑娘,宠点儿惯点儿也是人之常情。”
  二夫人道:“小伙子,你倒真会说话啊。”
  李燕豪赧然笑笑:“末学这是实情实话。”
  二夫人道:“好一个实情实活,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已经不计较了。”
  “末学不敢,大夫人、二夫人,还有霍大侠、三夫人都这么宽容末学,末学怎么敢太不知好歹,不知进退。”
  二夫人道:“年轻人,你可是真能说,更难得不屈于威武,胆识、豪气均让人心折,我们姐妹倒真有点喜欢你了,要是你愿意,霍家想文你这个朋友。”
  “末学有点受宠若惊。”
  霍天翔道:“年轻人,别跟霍家来这些辞令,愿与不愿,你且说一句?”
  李燕豪抱拳道:“末学打算高攀了。”
  霍天翔朗笑道:“小伙子,想不到你还挺风趣的。”
  “您何不说末学这张嘴既油又贫?”
  霍天翔哈哈大笑:
  大大人、二夫人忍俊不住也全笑了,连三夫人也忍不住抬头投注。
  霍天翔道:“小伙子,现在可以报报你的出身、来历,尊姓大名了吧?”
  李燕豪道:“末学姓李,叫燕豪……”
  “好名字。”二夫人忍不住赞了一声。
  “嗯!”大夫人也点了头:“燕豪。燕豪,真不错,燕豪,你是河北人?”
  李燕豪道:“是的。”
  霍天翔道:“都是这块地上的人,只差没喝一口井里的水了,人不亲土亲,燕豪,你的师门……”
  “他老人家自号孤遗老人.”
  孤遗老人?霍天翔微一怔,目光投向了二夫人。
  显然.他没听况过孤遗老人,是想问问二夫人知道不知道这位孤遗老人。
  二夫人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霍天翔再望三夫人等,三夫人等也没一个说活。
  这表示,霍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位自号“孤遗”的老人是何许人。
  霍天翔转望李燕豪,道:“小伙子,我们不知道这位‘孤遗老人’是何许人,可是由你这个人,以及你一身所学,我们可以断言,令师必是位不愿人知的隐世高人。”
  李燕豪未置是否,只道:“谢谢霍大侠。”他是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而霍天翔却有点紧逼不放:“小伙子,你说说对了没有?”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霍大侠没说错,他老人家确是隐世不愿人知。”
  霍天翔道:“别人不知道的,你总知道吧?”
  李燕豪道:“我知道。”
  “能不能说?”
  “能,不过不是现在。”
  霍天翔微一怔:“不是现在?这话什么意思?”
  “霍大侠可否容晚辈以后再解释?”
  “以后再解释?”
  大夫人突然道:“天翔,人家有人家为难的地方,别这样逼他。”
  李燕豪忙一欠身道:“多谢大夫人。”
  三夫人道:“大姐,咱们女儿……”
  大夫人道:“别急,三妹,目下除了再出去找之外,没有再好的办法。”
  三夫人道:“那么我这就带弟兄们出去……”
  二夫人道:“我去吧,三妹,你也该歇歇了。”
  二夫人道:“不,二姐,一刻找不回女儿来,我一刻放不下心,您还是让我自己去吧。”( 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众人以为是有什么消息来了,急急转眼外望。
  只见哈三爷带着四名壮汉走进来。
  霍天翔一怔道:“大伙儿这一忙乱,把哈三弟给忘了……”
  哈三爷一脸的阴沉色,跟霍天翔夫妻四人分别见过礼后,正要说活,一眼瞥见了李燕豪,随又转望霍天翔道:“大哥,这位是……”
  霍天翔道:“这就是古北口伸手救了你大侄女儿的小伙子,姓李,叫李燕豪。”
  话锋一顿。转望李燕豪:“小伙子,这位是哈家的三爷。”
  哈家上下都是皇上的秘密护卫.操天下人生杀予夺之权,连王公大臣都怕他们三分,这位哈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想而知。
  哈三爷深深打量李燕豪。
  李燕豪抱了抱拳:“哈三爷。”
  哈三爷没答礼,只望着李燕豪道:“小伙子,你救过我的大侄女儿,我该谢谢你。”
  李燕豪道:“不敢当。”
  哈三爷道:“照眼前的情形看来,显然你并没有劫持我那位侄女儿。”
  霍天翔道:“误会已经澄清了,不是他。”
  哈三爷望着李燕豪,道:“那么我们不但该向你致谢,而且该向你道歉。”
  李燕豪道:“哈三爷言重了,我当不起。”
  哈三爷没再跟李燕豪说什么,转望霍天翔道:“大哥,我出去了一趟,刚回来。”
  霍天翔道:“呃!你干什么去了?”
  哈三爷道:“大哥以为我干什么去了?”
  霍天翔等明白了,三夫人忙道:“三爷,有消息么?”
  哈三爷阴沉地摇了摇头。
  三夫人突然眉腾煞气,目射寒芒,白着娇靥咬牙道:“我的女儿要是有毫发之损,你们跟我走。”
  她话落转身要走。
  李燕豪突然道;“三夫人,请等等。”
  三夫人停步回身。
  李燕豪道:“贤伉俪要信得过末学,末学愿代贤伉俪找寻令嫒……”
  “不。”三夫人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任何人找都不如我自己找能让我放心。”
  话落,她转身又要走,一名年轻人如飞奔至,差点儿撞着三夫人。
  三夫人怒喝道:“小五儿,你怎么这么冒失?”
  小五儿忙道:“三夫人,属下有急事……”
  霍天翔道:“什么事,小五儿?”
  小五儿忙转眼道:“老主人,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霍天翔两眼寒芒一闪,道;“信呢,拿来。”
  小五儿自袖底取出了一封信,迈步就要往里走。
  三夫人一把夺下过去,急急地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信笺上行行的字迹,三夫人一看脸色倏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霍天翔道:“如冰,是……”
  三夫人抬手把信笺递了过去。霍天翔伸手接过,哈三爷、大夫人、二夫人都忙凑过去看。只见信笺上写着:“字谕霍天翔,令嫒平安,无须挂念,也不必劳师动众,四出搜寻,如欲令嫒安然返家,接见送信人,当面谈条件,知名不具。”
  几个人脸上都变了色,霍天翔猛抬眼:“送信人呢?”
  小五儿忙道:“回老主人,现在门旁。”
  “带他进来。”
  “是。”小五儿如飞而去。
  在厅里的“八龙”、“十二虎”里有几个要跟去。
  霍天翔喝道:“任何人不许动。”
  有了他这一声,没一个敢再动。
  霍天翔又一摆手道:“大家把厅门让开。”
  陆继武、高冲霄,萨哈克、佟林青等龙、虎,立即退向两旁,让开了厅门。
  霍天翔又转望三夫人:“如冰,你可不要太冲动!”
  三夫人娇靥煞白,浑身泛着轻颤,没说话。
  二夫人道:“二妹,女儿平安,咱们可以放一大半心了。”
  大夫人道:“三妹,到这儿来。”
  三夫人没吭声,只见她带着颤抖走到了大夫人的身边。
  步履响动,传了过来。大家情不自禁往厅门口望了过去。
  步履声山远而近,小五儿带着—名头戴大帽、遮住了整张脸的汉子来。
  李燕豪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四霸天里的洪老四。
  戴大帽的汉子由小五儿带着,旁若无人地进了大厅,傲然往厅中一站,不言不动。
  小五儿上前躬身:“禀老主人,送信人带到。”
  三夫人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一双美目欲喷出火来。
  大夫人伸手握住了三夫人的柔荑,她觉出三夫人的手冰凉凉的。
  霍天翔目中威棱逼了过去:“尊驾高名上姓,怎么称呼?”
  大帽汉子缓缓抬手摘下了大帽,李燕豪投看错,正是四霸天里的洪老四,只听八龙、十二虎里有人惊喝:“洪老四!”
  洪老四阴阴一笑道:“洪老四见过霍大侠。”
  霍天翔目中威棱为之一盛,但旋即他又吸了一口气,使得目中威棱稍稍减弱了些,道:“这么说,我的女儿还是被你们四霸天劫持去了?”
  洪老四道:“我们哥儿四个本来打算罢手了,哪知道令嫒又自己送上了门,这就怪不得我们哥儿四个人。”
  三夫人突然悲怒嘶喝:“你们该死!”
  洪老四一转眼,笑道:“这位夫人,说话客气点儿啊。”
  三夫人闪身欲动。
  大夫人手一紧,道:“三妹。”
  三夫人道:“大姐,您让我……”
  大夫人道:“三妹,听我的不会错。”
  三夫人没再说话,可是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洪老四咧嘴一笑道:“对了,这位夫人,怎么说我这会儿总是个客人,霍家的待客之道该不是刚才那样,是不?”
  二夫人冷然道:“洪老四,用不着卖乖了,你就谈正经的吧。”
  霍天翔道:“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洪老四阴阴一笑道:“霍大侠几位既然都是快人,我姓洪的也不敢婆婆妈妈,一句活,我们哥儿四个想跟霍大侠你要样东西。”
  “什么东西?”
  “霍大侠你装在一只紫檀木盒里的那样东西。”
  霍天翔夫妇四人震动,霍天翔更是勃然色变:“你四人好大的胃口。”
  “我们知道,那样东西对你霍大侠来说,是相当的贵重,可是不贵重我们哥儿四个也不要了,不过我认为那样东西再贵重,也贵重不过令嫒去,是不?”
  霍天翔道:“我无法衡量那样东西跟我女儿孰重孰轻,而且那样东西也不是我霍某人的,我霍某人无权拿它随便送人。”
  三夫人急叫道:“天翔……”
  洪老四道:“这么说,霍大侠你是不答应了?”
  霍天翔道:“换个别的条件,你们就是要我霍某人的所有家产,霍某人能马上点头。”
  洪老四阴笑道:“霍大侠你可真是大方,奈何我们哥儿四个对你这偌大家产不感兴趣。”
  霍天翔道:“那就不好谈了。”
  洪老四道:“这么说,霍人侠你是宁要那佯东西,不要今嫒那个人了?”
  霍天翔道:“她是我的女儿,骨肉至亲,血肉相连,我哪有不顾她的道理,奈何东西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洪老四阴笑道:“霍大侠可是真够朋友,真讲义气啊!为了别人的东西,居然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要了。”
  三夫人道:“天翔,你……”
  大夫人道:“三妹,咱们先别说话,天翔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三夫人叫道:“他有什么道理?什么东西又能比我女儿重要。”
  哈三爷道:“大哥,他们究竟是要什么东西,您就给他们吧,人还是重要的。”
  霍天翔道:“三弟,你不知道……”
  哈三爷道:“我知道人是咱们家的,世界上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了,这就够了。”
  霍天翔道:“三弟,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三夫人道:“说什么好,答应他们.换回我的女儿来。”
  霍天翔道:“不,我不能答应。”
  三夫人叫道:“你不能答应我答应……”
  猛地望着洪老四,道:“姓洪的,我答应你们,可是你们……”
  霍天翔厉喝:“如冰,你疯了?”
  霍天翔从来没敢对三大人这样过,这一声厉喝使得三夫人突然怔住了。
  洪老四一耸肩道:“三夫人.这可就怪不得我们哥儿四个了。”他转身要走。
  霍天翔暴喝道:“站住!”
  洪老四停步回身。
  霍天翔一袭白袍无风自动:“洪老四,我若是将你扣留……”
  “霍大侠,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不怕辱没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及我的女儿重要。”
  洪老四哈哈大笑:“好话,好话,你霍大侠都不及令嫒重要,我洪老四这种小角色又怎及令嫒万一,来吧,霍大侠,要是怕你这—招,我姓洪的也就不来了。”
  霍天翔一扬手,刚要发话。
  哈三爷忙道:“大哥,别动意气,千万不能动意气,一个处理不当咱们会后悔一辈子,您怎么能拿这种人跟我大侄女儿比,我头—个不能让你这么做。”
  话锋一顿,急急转望洪老四,道:“你给我们三天工夫,我负责劝霍大侠接受条件。”
  “你是……”
  “霍家的亲戚。”
  “你有把握?”
  “不急在这三天,到时候霍大侠要是仍不接受条件,任凭你们就是。”
  “想不到霍家还有这么一个懂事的亲戚呀,三天太长了,我们哥儿四个等不及。”
  “那就两天怎么样?”
  洪老四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从现在起,两个对时,后天这时候再来听消息,话说在前头,便宜事只这么一回,投有第二回了,告辞。”他转身向外行去。
  陆继武、高冲霄等都望着霍天翔。
  霍天翔却白着脸不言不动。
  哈三爷道:“小五儿,送客人出去。”
  小五儿应一声跟了出去。
  洪老四走了,哈三爷就埋怨霍天翔:“大哥,你糊涂了,什么东西有您女儿重要……”
  三夫人指着霍天翔颤声道:“天翔,你,你……”
  大夫人道:“三妹,别怪他,咱们还不了解他么,我会给你问出个道理来的。”
  一顿转望霍天翔:“天翔,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霍天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大夫人道:“天翔……”
  哈三爷道:“大哥,是不是我在这儿不方便?”
  霍天翔唇边闪过抽搐:“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了,我告诉你们吧,他们要的是一顶皇冠。”
  “一顶皇冠?”
  大家为之一怔。
  “什么皇冠?”
  大夫人、二夫人.哈三爷异口同声问。李燕豪凝目望霍天翔,面泛异容。
  霍天翔口齿启动了半晌,道:“先皇帝的皇冠。”
  李燕豪两眼飞闪异采。
  众人为之一怔,大夫人脱口道:“九龙冠?”
  “九龙冠”,这顶“九龙冠”是明朝崇祯帝的皇冠,崇祯帝煤山殉国,这顶皇冠就没了下落,有人说是宫里的太监献给闯贼李自成了,也有人说忠贞的太监藏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不见了,不想现在却在霍家冒了出来。
  哈三爷道:“我在这儿是有点尴尬。”
  “三弟,霍天翔不是瞒你,而是没有让你知道的必要。”霍天翔苦笑着这么说。
  二夫人道:“天翔,以前怎么—直没听你提过,你哪儿来的这顶‘九龙冠’?”
  霍天翔道:“不要问我哪儿来的这顶‘九龙冠’,反正它在我霍天翔手里就是了。”
  哈三爷道:“大哥,不是我说您,您藏着它下什么?想当初世祖,圣祖两代,都曾颁诏天下,悬赏寻找这顶‘九龙冠’,一直没有消息,而今上也曾颁过诏,说是谁藏着这—顶‘九龙冠’,就要家灭九族……”
  霍天翔道:“哈三弟,我藏着这顶‘九龙冠’,你哈家是今上的秘密侍卫,你看着办吧。”
  哈三爷忙道:“大哥,您怎么这么说?咱们总是亲戚啊。”
  三夫人道:“好了好了,别扯这些闲话了,霍天翔,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霍天翔没说话。
  哈三爷道:“大哥,说句活您别怪我,我知道您是一向以前明遗民自许,可是女儿毕竟是自己的,您藏着这顶‘九龙冠’有什么用?我,我,唉!我的意思您一定懂。”
  “我懂。”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三夫人忙间。
  霍天翔道:“如冰,不是我无情无义,也不是我不疼自己的女儿,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不卫护这顶‘九龙冠’。”
  三夫人尖叫道:“大姐……”
  大夫人脸上没一点表情,道:“三妹,别怪他,他是对的。”
  三夫人面如死灰:“大姐,您,您……”
  大夫人道:“三妹,不只是对天翔一个人,对咱们所有以先朝遗民自居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样东西能比这顶‘九龙冠’来的重要。”
  “可是女儿是咱们的亲骨肉啊。”
  “三妹,难道我不爱咱们的女儿。”
  “可是,可是她是我生的。”
  二夫人沉声道:“三妹!”
  大夫人道:“二妹,别怪三妹。”
  三夫人道:“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女儿,你们不疼我疼,霍天翔,今天你要是不肯交出那顶‘九龙冠’来,咱们的夫妻情份到此断绝,我,我要你血流五步,”
  二夫人暴喝:“三妹!”
  哈三爷急道;“大哥,您听听,您……”
  霍天翔平静地道:“哈三弟,我刚说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不卫护这顶‘九龙冠’。”
  三夫人闪身就要动,二夫人一把拉住。
  “二姐,您别拦我,我……”
  霍天翔道:“秀贞,放开她,让她来吧。”
  “天翔……”
  “不要紧,放开她吧。”
  二夫人放开了三夫人,三夫人扑向了霍天翔,到了霍天翔眼前,扬掌欲劈。霍天翔脸色肃穆,一动不动。
  三夫人突然捂脸痛哭:“我也不要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扬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霍天翔两眼神光电闪,却没有动。哈三爷站在霍天翔身边,却也没有动。
  眼看三夫人的玉手就要拍中自己天灵。
  一声朗喝:“请恕晚辈渎冒。”
  一条黑影疾掠而至,快如电光石火,一把抓住了三夫人的皓腕,是李燕豪,他道:“三夫人,限期过后,找不到令嫒,救不回来她,再作道理也不迟。”
  他一掌闭了三夫人的穴道,道:“二夫人请来照顾一下。”
  二夫人一掠而至,扶住了三夫人,道:“燕豪,谢谢你。”
  “不敢当。”李燕豪微一欠身,旋即转望霍天翔:“霍大侠,可否允许晚辈跟您私下淡谈?”
  霍天翔微怔凝目:“李燕豪,你是要……”
  “晚辈是要跟霍大侠私下谈谈。”
  霍天翔目中神光闪动,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你跟我来。”
  迈步往外行去,李燕豪跟了出去。众人无不诧异,但却没有人说话。
  望着霍天翔跟李燕豪出了大厅,哈三爷急望大夫人:“大嫂,这个年轻人要干什么?”
  大夫人道:“我也不清楚。”
  哈三爷眉锋皱了一皱,没再说话。
  霍天翔带着李燕豪进了书房,把门一关,道:“什么事?”
  李燕豪道:“‘九龙冠’确在霍大侠手中?”
  “不错,怎么样?”
  “我想请霍大侠答应四霸天所提的条件。”
  霍天翔一怔:“你就为跟我说这个?”
  “是的。”
  “要答应,我刚才就答应了。”
  “现在跟刚才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李燕豪道:“据您所知,四霸天是不是忠义之士?”
  “不是。”
  “跟官府是否扯得上关联?”
  “扯不上。”
  “然则,藏‘九龙冠’者家灭九族,这顶‘九龙冠’价值难以估计,但却卖不出去,四霸天不惜劫持令嫒,逼霍大侠交将出来,其目的何在?……”
  霍天翔怔了一怔:“这……”
  “难道您不想查个究竟?”
  “以你看,会是……”
  “晚辈有此怀疑,但不敢断言。”
  “何妨说说。”
  “您答应不传六耳?”
  “答应。”
  “晚辈怀疑满虏知道您藏着‘九龙冠’……”
  “怎么样?”
  “他们不敢明要,只有用这种办法逼您交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么说四霸天是……”
  “不是直接,而是间接,可能是被人利用。”
  “嗯,有此可能。”
  “要是这样的话,霍大侠,这是满虏眼中的重大事件,必然是大人物主其事,府上这位贵客身份特殊,他焉有不知道的道理。”
  霍天翔脸色一变:“李燕豪,你敢挑拨……”
  “晚辈不敢,只是知道霍大侠今年未朝明陵,不得不拉霍大侠一把而已。”
  霍天翔脸色大变:“年轻人,你……”
  “‘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霍大侠可听说过‘虎符剑令’?”
  霍天翔惊声道:“大将军袁……”
  “正是。”
  “你……我不敢相信。”
  李燕豪托出“虎符剑令”。
  霍天翔两眼暴睁,伸手接过,只一眼。
  神情激动,身躯刚颤,把“虎符剑今”往李燕豪手中一交,肃然躬身:“民,霍天翔参见大将军。”
  李燕豪肃然答一礼,道:“大将军已然故世,晚辈谨代答礼。”
  霍天翔猛抬头,一把抓住了李燕豪:“怎么说?大将军他……”
  李燕豪吸一口气收起令牌,道:“霍大侠,谈眼前事吧。”
  霍天翔颤声道:“大将军赤胆忠心,一生为大明朝……”
  李燕豪庄容道:“霍大侠,‘九龙冠’重于一切。”
  霍天翔立即松了李燕豪,垂手道:“霍天翔遵命。”
  李燕豪道:“霍大侠,我刚才所说……”
  “霍天翔不敢不遵,只是这样做是否过于冒险……”
  “霍大侠,我岂会让‘九龙冠’落入满虏之手。”
  “既如此,霍天翔遵命就是。”
  “届时霍大侠只把‘九龙冠’交出去,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现在咱们回厅去,霍大侠即可当众宣布答应条件,走吧。”
  李燕豪要走。
  霍天翔道;“少侠既知霍天翔今年未朝明陵,难道就不怕霍天翔把少侠卖了?”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舍亲生爱女,护‘九龙冠’的人,是不会卖我的。”话落行了出去。
  霍天翔怔了一怔,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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