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黄鹰 Huang Y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56年)
勾魂金燕
  作者:黄鹰
  夜寒露重,但他身上的衣裳却仍然是那么单薄。
  衣薄。
  他腰间的—把银刀更薄。
  他,人正少年。
  但他绝不轻薄。
  虽然他出道江湖只不过短短两年,但叶梧秋的名字,早已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月如钩。
  她的手也如钩。
  这是一支金钩,金钩就在她左手上。
  她是个美貌如花的少女。
  但她的左掌却没有了,她只有一只右掌。
  而她的左掌,已变成了一支钩。
  金钩。
  自称无姓氏外号杀人桃
  可喜与可贺双双受惩罚
  大师思淫欲毙命洗脚水
  楼头生死战直闯四重殿
  二侠歇客栈恶魔追踪至
  恶魔相残杀众侠齐聚首
  寻绝命毒酒杀黑衣剑手
  网外更有网麻烦中麻烦
  风流遭暗算残星游极乐
  八指魔卧底真假皇甫义
  魔教真教主魔头门奇侠
  魔海现蛮花冤仇终得雪
  五陵山水画巨无霸觊觎
  百变追魂伞更惊心动魄
  死亡边缘门分你死我生
  二十八黑煞蜈蚣门复仇
  设局图称霸事泄身不保
  蜈蚣门被攻冰岛生死战
自称无姓氏外号杀人桃
  (—)
  夜寒露重,但他身上的衣裳却仍然是那么单薄。
  衣薄。
  他腰间的—把银刀更薄。
  他,人正少年。
  但他绝不轻薄。
  虽然他出道江湖只不过短短两年,但叶梧秋的名字,早已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月如钩。
  她的手也如钩。
  这是一支金钩,金钩就在她左手上。
  她是个美貌如花的少女。
  但她的左掌却没有了,她只有一只右掌。
  而她的左掌,已变成了一支钩。
  金钩。
  它钩掉别人的性命,也可以钩掉别人的心。
  她是叶梧秋唯一的师妹,也是叶梧秋唯一的恋人。
  在那草长及膝的长亭外,叶梧秋对她说了两个字。
  “再见!”
  他没有钩子。
  但这两个字却比钩子更尖锐。
  她美丽的脸庞仿佛一阵抽搐,她的眼眶泪光晶莹,就像长草上的露珠。
  她没有挽留他。
  她知道他一定要走。
  就算明知道一去可能永远不能再回来,他还是要走。
  父仇不共戴天,又有谁能阻止他为父报仇呢?
  这种事在江湖上很普遍。
  但是否每个复仇者的经历和遭遇完全相同呢?
  那当然绝非如此。
  叶梧秋也是个复仇者,三年前,他的父亲在雁门关外遇害,身中十二枚毒弩而亡。
  陪他一同葬身在雁门关外的。还有湘川三杰、黔北之狐,和八个镖师、三十二个趟子手。
  叶梧秋的父亲,是湘北铁鹰镖局镖头,而在江湖上的外号,是“稳如泰山”的镖师,就只有叶梧秋的父亲——叶铁。
  叶铁的武功不算太霸道,但能避得开他手中那柄五十八斤重大鳞金刀的人,却是极少。
  但当叶铁在雁门关外被杀的时候,他的大鳞金刀已一分为六。
  大鳞金刀虽然不是罕世难逢的宝刀,但要把它削断,也绝非一般锋利的刀剑可以胜任。
  当日叶铁亲自押送一批价值连城的红货到关外,他明知这一趟镖非同小可,于是邀请湘川三杰与黔北之狐参与其事,联同保镖,想不到最后仍然是出了岔子。
  镖货不见了,人也全部丧身关外。
  在三年之前,这是一宗轰动武林的巨案。
  直到现在,这宗巨案仍然未为人所忘记。
  六扇门中人为了这一宗巨案,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但到头来却仍然无法查出,这是什么人干出来的。
  唯一最受嫌疑的,就是近十年来江湖上最凶恶的悍匪风天子!
  (二)
  晨雾浓如乳。
  叶梧秋骑着一匹比晨雾更白的骏马,来到了老吉的家。
  老吉并不老,但却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
  幸好在叶梧秋的面前,他绝不会老气横秋。
  因为他们是老朋友,从穿开裆裤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们的友情都没有变过。
  叶梧秋在十二年前,拜师在银影老人门下,直到两年前银影老人仙逝,他才出道江湖。
  而老吉却是个孤儿,他也有一个师傅。但他的师傅却是个半疯半癫的怪和尚,有时候几个月都伏在破庙里,但有时候却整整三年都不回来一次。
  破庙就是怪和尚的窝,也是老吉居住的地方。
  现在,叶梧秋已来到了这间破庙外。
  雾是那么浓,若非叶梧秋熟悉途径,早已迷失了方向。
  就在浓雾中,他忽然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声。
  叶梧秋的心中陡地一跳。
  呻吟的,竟然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这是怪和尚的窝,老吉的家。
  这里怎么会传出了少女的呻吟声?
  叶梧秋把白马拴在一棵梧桐树下,一步一步走进破庙中。
  庙是破的。
  而叶梧秋所看见的少女,她的衣裳也是破的。
  他的脸红了。
  但他却不能不继续走过去,因为这个少女显然已受了伤。
  她不但衣裳破了,而且还满身都是血迹。
  在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怪和尚和老吉呢?
  他们又在哪里?
  她叫红红。
  当叶梧秋看见她的时候,她已几乎陷入晕厥的状态。
  但当她被救醒过来的时候,她险些再昏厥过去。
  因为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梧秋苦笑。
  这些话本该是他问她才对的,但现在却反而被她问得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过了半响,他才道:“我姓叶,是这间破庙怪和尚徒弟的朋友。”
  少女的脸色苍白如雪:“你……是他的朋友?”
  叶梧秋点头。
  少女突然从地上抓起块破瓦片狠狠地就向脖子割去。
  她割的不是叶梧秋的脖子,而是自己的脖子。
  她好像略懂武功。
  但就算她真的懂武功,她的武功看来最多也是第八流的。
  刷!
  破瓦片已险些划在她的脖子上。
  但叶梧秋的手,却比破瓦片的去势更快。
  他用两指轻轻一夹,就把那块破瓦片紧紧地夹住。
  “别干傻事,我可不是个坏人。”
  那少女怒道:“别假惺惺,你是淫盗的朋友,怎会是好人。”
  “淫盗?”叶梧秋一怔:“你说谁是淫盗?”
  那少女忽然哭了。
  叶梧秋更是怔住。
  他已不是个小孩子,许多事情他在几年前就已很明白。
  老吉!
  难道他竟然干出了这种禽兽不如的暴行?
  他不敢想。
  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而老吉却反而不在这里了。
  叶梧秋长长叹一声。
  那少女忽然又伸出自己的左掌,向自己的天灵盖用力拍去。
  叶梧秋大急,连忙阻止。
  但少女左掌的姿势突变,忽然直向叶梧秋的的心窝拍了过去!
  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不但懂武功,而且武功之高,连叶梧秋都看不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少女的脸上已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微笑。
  她盯着叶梧秋,就像猫看着爪下的老鼠,又像渔夫看着网中的一条大鱼。
  (三)
  ——虽然他出道江湖只不过短短两年,但叶梧秋的名字,早已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虽然仍年轻,但心思之精密,临敌应变的快速,就连许多老江湖都及不上。
  如果你以为叶梧秋年轻不懂事,那是大错特错。
  现在,这个少女显然犯了这个毛病。
  她一直都以为叶梧秋已堕入了她设的陷阱。
  但她却忽略了一件事:
  叶梧秋极相信老吉。
  他知道老吉绝不会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暴行。自始至终,他对老吉的信心都没有动摇过。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少女,就对自己的朋友失去信心。
  他没有看错。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江湖风浪中闯出了自己的天下。
  否则,他根本就不能活到现在!
  少女的一掌快逾电闪。
  但更厉害的把戏还在后头。
  当叶梧秋去抢救她的时候,她的右手已腾了出来,只见纤巧的匪夷轻轻一翻,她的手中竟然暴射出十余点寒星。
  她简直已把叶梧秋所有的退路都完全封死。
  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能闪避呢?
  不多。
  绝对不多。
  但叶梧秋却偏偏是其中之一。
  她的左掌即将拍到叶梧秋心窝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骨折的声音。
  她的腕骨断了。
  而她的手所发出的十余点寒星,也在瞬息之间仿如泥牛入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全部震跌。
  是谁能发出这种力量呢?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衣衫单薄,腰系银刀的少年吗?
  她不敢相信。
  但到最后,她还是不能不相信:事实摆在眼前,虽然她动用了卑劣的奸计,但她还是失败了。
  现在,叶梧秋当然更清楚地明白:老吉绝不是个淫盗。
  相反地,眼前这一个少女,却是一个可怕的杀人者!
  假若她要杀的人不是叶梧秋,恐怕她已经得手!
  江湖中人对于叶梧秋的刀法和掌法,俱评价甚高。
  银影老人号称“刀掌双绝”,他调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但江湖中人却很少知道,叶梧秋除了刀法和掌法了得之外,他的点穴功夫也是第一流的。
  那少女已被点穴。
  她不能动,只能讲话。
  叶梧秋一向都不喜欢欺负女孩子,但这一次他却不能不破例。
  因为这个女孩子绝不寻常。
  倘若叶梧秋把她视作寻常的女孩子,恐怕现在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叶梧秋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找老吉。
  但老吉不见了,却埋伏着这一个可怕的杀人陷阱。
  “你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
  “我是个孤儿。”
  叶梧秋眉头一皱:老吉是个孤儿,她也是个孤儿,这岂不巧合一点吗?
  但世间上的孤儿本就很多,想来又不足为异。
  “姑娘就算没有姓氏,名字大概总会有罢!”
  少女居然还是摇摇头。
  “我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
  叶梧秋面露愠色:“这一点请恕在下难以相信。”
  少女冷冷一笑:“我说没有名字,就是没有名字,你尽可以叫我野种、杂种。”
  叶梧秋一呆。
  想不到她居然能够说出这种话。
  她心念一转,忽道:“这倒有,我的外号是杀人桃!”
  “杀人桃?”叶梧秋双肩一纵,道,“好肃杀的外号。”
  杀人桃冷冷一笑:“但我仍然杀不了你。”
  叶梧秋道:“老吉呢?”
  杀人桃忽然不说话了。
  她脸上突然又转换了另一种表情。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个杀人者,只像个楚楚可怜,刚刚被人欺负的弱质女孩。
  叶梧秋吸了口气。
  他不必回头,已知道这间破庙已闯进了三个人。
  这三人的身材并不矮小,但他们走进来所发出的声音却比小猫的脚步还轻盈。
  他们无疑都是高手。
  当叶梧秋转身,和这三人目光接触的时候,杀人桃忽然又哭了。
  好一句“一枝梨花春带雨”!
  叶梧秋终于还上当了。
  (四)
  浓雾渐散。
  但闯进破庙的三人,他们眼中的杀机却极浓。
  他们一个是满脸刀疤的巨汉,一个是赤发老人,还有一个是身材比巨汉还更魁梧的大和尚。
  赤发老人的手中,有一根只剩下半截的木杖。
  这半截木杖的木质异常坚硬,看来就算是利斧也不容易把它劈断。
  但这木杖现在只剩下了上半截,至于下半截却不见了。
  叶梧秋心中一动。
  “前辈莫非就是昔年与千刀魔客,决战于泰山之巅的神蟒大仙?”
  赤发老冷冷一笑:“老夫正是荆天缠。”
  神蟒大仙荆天缠在江湖上的辈份极高,武功更是出神入化,罕逢敌手。
  虽然他那根爱逾性命的神蟒仙杖,已被千刀魔客在泰山之巅生生震断,但他最后还是险胜一招把千刀魔客这个江湖巨寇毙掉。
  那一战发生在十二年前,直到现在还是为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
  叶梧秋对荆天缠亦相当钦仰。
  至于那个满脸刀疤的巨汉,他自己先把姓名说出:“俺姓唐,是蜀中唐门的死对头唐不惧。”
  那个大和尚倒提着一根精钢的禅杖,也道:“贫僧非梅。”
  叶梧秋暗暗吸了口气。
  唐不惧与非梅大师都是当代武林中极负盛名的高手。
  唐不惧的父亲与蜀中唐门结怨颇深,直到六十岁那年,更与唐门第八公子在峨嵋山下决战,结果两败俱伤,双双尸横倒地。
  蜀中唐门本是武林望族世家,但近百年败类辈出,以至在江湖上的声誉一落千丈。
  事实上,蜀中唐门是令白道群雄深感失望的。
  唐不惧父子一直与蜀中唐门作对,也获得群雄的大力支持。
  至于非梅大师,据说他本非中土人士,但自幼在江南长大。
  然而,他练的内功,仍然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
  他手中的一根禅杖固然足以杀敌,但更厉害的,还是他的大手印掌力。
  这十余年来,已有不少江湖大盗,死在他的一双巨掌之下。
  若在平时,叶梧秋能够一下子就与这三位江湖异人相逢,实在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但现在,他却宁愿看见三只妖怪,也不愿意和这三个人碰头。
  可是,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碰头了。杀人桃越是楚楚可怜,他的“罪名”也就越难洗刷得掉。
  ——在这一间破庙里,孤男寡女,而且女的还被人点住了穴道……
  所以,非梅大师第一句话就问叶梧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既然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的事,又何必说出来呢?所以,他可以选择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把眼前破庙内所有的人全部杀掉灭口。第二,溜之大吉!
可喜与可贺双双受惩罚
  (—)
  杀人灭口,在江湖上,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既走不通,也不能走,
  叶梧秋绝无可能以一对三,把眼前这三个绝世高手全部杀掉。
  但即使他有本领可以把这三人杀掉灭口,他也绝不肯去干。
  这一来,可真苦也。
  既不能杀人灭口,又无法把事情解释清楚,看来“淫贼”这两个字,是无法不套在自己头上。
  虽然叶梧秋并不在乎别人对他怎样看法,但目前怎样度过三人这一关,实在是一个难题。
  想来想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溜之大吉!
  正如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英雄好汉一般,叶梧秋是不喜欢“逃避”这两个字的。但这时候,他却非要逃避不可。
  他既不能与眼前三个武林高手拚命,又不甘心不明不白地蒙冤而死,除了逃避之外,又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可是,想在这三人手下逃出去,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非梅大师虽然是个出家人,但在三人中,他脸上的杀机却是最为浓重。
  他又重复着那一句冰冷得足以冻死任何生命的说话:“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叶梧秋摇摇头。
  非梅大师冷冷道:“你竟然干出此等禽兽所为,贫僧虽然不愿妄开杀戒,但说不定今天就只好破——”
  “例”字还未出口,破庙内一尊神像背后,突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
  非梅、唐不惧同时大声喝道:“什么人?”
  古怪的笑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歇止。
  “你是个秃驴,洒家也是个秃驴,只不过你是贼秃,洒家却是专打贼秃的大贼秃!”
  非梅的脸色倏地一变:“怪和尚!”
  “洒家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和尚,并不很怪,所谓怪者,实乃尔等宵小之辈少见多怪而巳!”
  神像背后,缓缓地冒出了一个秃秃的脑袋。
  这人果然正是老吉的师傅怪和尚。
  怪和尚生平有三种最大韵嗜好。
  第一,喝酒。
  第二,抬杠。
  第三,打架。
  对于第一种嗜好,他的选择并不太严格,好酒固然喝,就算像醋一般的劣酒,他也照喝不误。
  但第二第三种嗜好,却一定要找到适合的对手才能发泄。
  他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抬杠,然后又自己和自己打架。
  非梅大师在江湖上素有空门游侠之称,但怪和尚一上来,居然就把非梅大师骂为“贼秃”!
  叶梧秋一呆,一时间实在难以明白怪和尚何以会对非梅大师如此不客气。
  看来这个怪和尚真的怪得可以。
  他的出现,叶梧秋一则以喜,一则以惊。
  他不知道怪和尚是否知道自己是被冤枉,假如他也和荆天缠等人一样,以为自己是个淫贼,那可更糟了。
  幸好怪和尚虽然脾气古怪,但却似乎对叶梧秋相当信任。
  他盯着叶梧秋笑了笑:“你是来找老吉的?”
  叶梧秋点头。
  怪和尚道:“老吉是个很不错的后生小子,他的朋友当然也很不错。”
  这一次,叶梧秋没有再点头。
  他一向都不喜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怪和尚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情,洒家亦略有所闻,令尊虽然号称‘稳如泰山’,但这一次泰山变成了崩山,真他绝的不幸之至。”
  叶梧秋听得有点发愣。
  怪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令尊曾在十八年前与洒家对弈过二百七十九局棋,你可知道?”
  叶梧秋更加呆住。
  这一件事,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怪和尚道:“你不知道却也难怪,令尊棋艺高超,二百七十九局棋之中,除了有五次和局之外还有五局赢了洒家,真了不起!”
  叶梧秋越听越是发愣,二百七十九局棋之中,有五局战成平手,有五局是叶铁赢了,那么还有二百六十九局呢?
  叶梧秋并不蠢,他当然知道那二百六十九局的结果。
  怪和尚一笑道:“洒家虽然赢了二百六十九局,但令尊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叶梧秋了解。
  叶铁涵养极佳,绝少对别人生气,更不会生自己的气。
  怪和尚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令尊的棋艺并不弱,但可惜遇上了洒家,幸好咱们在棋盘上是死敌,在棋盘外却是老朋友。”
  叶梧秋目中露出黯然之色。
  突听得非梅大师厉声喝道:“怪和尚,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少管!”
  怪和尚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道:“大秃贼的脑袋就在这里,小秃贼若不怕脑袋开花,不妨搬出密宗大手印功夫试一试,看看能否在洒家的脑袋上拍穿一个大洞啊!”
  非梅大师怒喝一声,僧袍飘动,右手挥舞禅杖,左掌同时像蒲扇般向怪和尚的头顶上拍去!
  (二)
  怪和尚和非梅大师的距离并不远。
  非梅大师一出手,禅杖几乎就已撞在怪和尚的咽喉上。
  怪和尚哈哈一笑,身形一闪,就像鱼儿般滑了开去。
  但非梅大师的大手印掌力又已逼至。
  怪和尚倏地叫道;“你想虚耗洒家的内力,好让老毒蛇和大乌龟捡便宜,洒家可不上你们这个当!”
  叶梧秋的眉头一皱!
  神蟒大仙与唐不惧在武林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但在怪和尚的口中,他们却变成了老毒蛇和大乌龟。
  怪和尚一面叫骂着,手底下却绝不含糊。
  非梅大师掌力雄浑,势威无比,但怪和尚身手灵活,并未被对方所牵制。
  非梅大师一上来就施展出浑身解数的功夫,显见他绝对没有小觑怪和尚。
  双方一交手,就已是难分难解,激烈异常。
  非梅大师突然大声道:“这疯僧棘手得很,你们还不动手把他干掉再说?”
  荆天缠与唐不惧互望了一眼,显是顾虑着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倘若与非梅大师联手合攻怪和尚,纵然得胜,也是一件极不光采的事。
  就连叶梧秋都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出手的。
  他们都是江湖名侠,怎会以众凌寡,来对付一个半疯不癫的怪和尚?
  可是叶梧秋料错了。
  荆天缠与唐不惧的确曾有顾虑。
  但顾虑是另一回事,他们到底还是出手了.
  他们不但出手,而且招式之狠辣,简直使叶梧秋大吃一惊!
  破庙向来都很宁静。
  但现在,这间破庙内突然杀声大起,乒乒乓乓地打个不亦乐乎。
  非梅大师最早出手对付怪和尚,但他却也最早退开。
  他退开并非袖手旁观,而是去对付叶梧秋。
  就算他不去对付叶梧秋,叶梧秋也绝不会置身之外。
  怪和尚是为了自己而陷入苦战漩涡的,虽然荆天缠,唐不惧、非梅大师都是江湖中的名侠,但他现在却非要与他们动手不可。
  他若不动手,怪和尚很危险。
  叶梧秋与非梅大师交手的时候,他心中想着的还有另一件事。
  他想着的是老吉。
  老吉究竟在哪里呢?
  (三)
  距离这间破庙八十里外有一座寺院。
  但这座寺院却比破庙宏伟得多,而且每年都加以修饰,经常都保持着鲜明、光辉夺目的色彩。
  这座寺院修建于二十年前,寺院的方丈,一直都是天意大师。
  天意。
  天意大师认为世间上一切的事情,都是由天意来决定的。
  所以,天意的创建,是天意。
  天意大师能够成为天意寺的方丈,也是天意。
  天意大师又认为,天意是绝对不可逆的。
  他说:“顺天者生,逆天者亡。”
  天意大师是天意寺的方丈,这是天意,所以天意不可逆,天意大师的说话也绝不可逆。
  天意大师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他在天意寺的权力却是绝对性的。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就是法纪。
  同时,也是天意。
  所以,有人甚至背后叫他天意大师。
  他已成为了“天”。
  但他是否令人信服呢?
  就在这一天的黎明,天意寺也和别的地方一样,雾气浓厚得很。
  寺门仍然紧闭着。
  直等到浓雾渐淡的时候,寺门终于打开了。
  两个老和尚是可喜、可贺。
  和尚的法号,怎么忽然会弄出“可喜、可贺”出来?这岂非不伦不类一点吗?
  倘若知道其中秘密的话,那就一点儿不足为怪。
  这两个老和尚根本就并不老。
  现在看来,他们每个人好像已快七十岁。
  其实他们两人加起来,还不够七十岁呢。
  他们在这里成为和尚,当然是有“苦衷”的。
  可喜可贺两个“老”和尚在寺门外打扫,冷不防突然一团黑影迎面飞扑过来。
  可喜可贺两人吃一惊。
  他们弄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当然不敢伸手去接取,万一是一团药,那岂不是呜呼哀哉,两条“老”命同时了帐。
  他们一个向东闪,一个往西避,身法之快,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快逾流星,疾若电闪”。
  可是,在那团黑影之后,还有另外两团黑影同时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疾击过去。
  呼!
  呼!
  这两团黑影才是真正致命的袭击。
  可喜闷哼了一声。
  可贺却连闷哼都哼不出来,因为向他飞袭的那团黑影,正不偏不倚塞住他的嘴巴。
  刹那间,两人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脸上俱是又惊又怒的表情。
  可喜看见可贺的嘴巴里,竟有一团泥浆。
  而可贺看见可喜的鼻子上,竟然有一堆牛粪。
  两人大怒。
  他们东张西望,但却仍然无法看见突袭的人在哪里。
  但就在他们到处找寻敌人的时候,天意寺内已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
  可喜脸上一变:“不好,那兔崽子已混进去。”
  可贺抹掉嘴巴的泥浆,道;“这厮好大的胆子,咱们进去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
  可贺的嘴巴虽然已被泥浆弄的一塌糊涂,但说起话来仍然是一贯作风,凶恶得很。
  这两人本来就是出家人,他们是扬州道上,凶名卓著的豺狼双煞。
  可喜本姓柯名一喜,而可贺则姓贺名千方,他们除了号称豺狼双煞之外,还有另一个外号,是“大胆双雄”。
  可是就算他们的胆子再大十倍,也绝不敢和九眼神鹰呼延擒作对。
  呼延擒是六扇门中八大高手之一,他原本任职飙中府总捕头,但为了豺狼双煞,他奉命调派到扬州缉拿他们归案。
  一般人的预料,是有好戏可瞧了。
  但他们却想错了。
  “大胆双雄”的胆子,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么大。
  也许他们平时的表现悍劲十足,但当他两人风闻呼延擒将要来到扬州对付自己的时候,他俩却立刻脚底抹油,溜得老远。
  呼延擒是否锲而不舍极力追缉到底,别人不得而知,但是柯一喜和贺千方却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年龄提高一倍,成为牛山濯濯的两个老和尚。
  不可一世的江湖大盗,居然也会变成两个看守门户的老和尚,这是否又是天意呢?
  (四)
  无论他们是大盗也好,和尚也好,他们凶残的性格,就像是残酷成性的豺狼一样,永难更改。
  他们“遁”入空门,绝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是暂避风声而已。
  他们怕的只是呼延擒,对于别的武林高手,他们却很少放在眼内。
  可是,现在他们一个吃泥浆,一个满脸牛粪,这口气他们又怎能咽下去?
  可贺说要把袭击他们的人,一根一根的骨头拆了下来,这并不是夸口之辞。
  在扬州道上,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扛湖大盗,的确也曾经把一个活人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拆了出来。
  但正当他们转身欲冲入寺内的时候,却赫然发觉寺门内竟然已站着了一个身穿杏袍的年轻人。
  杏袍人的神态很悠闲,悠闲得就像在花园里看花,又像在湖边持竿垂钓,享受着大自然美丽、充满诗意的景色。
  可喜可贺脸色同时一变,又同时大声喝道:“你是谁?”
  他们一面厉声吆喝,一面却盯着杏袍人的一只手。
  杏袍人的手掌很秀气,指骨修长而有力,很像个朝夕对着文房四宝的读书人。
  但可喜可贺留意的并不是这一点。
  他们只想看看,这个杏袍人的手是否干干净净?
  杏袍人的手很干净。
  他仿佛已看穿了可喜可贺两人的心事了。
  他微笑着说道:“我的手既没有泥浆,更没有牛粪,你们就算真的想把别人的骨头拆出来,也不应该向我下手。”
  可喜冷冷一笑“小子,你的胆子倒不小。”
  杏袍人淡淡道;“在下的胆子再大,又怎及得上两位?”
  可贺目露凶芒,冷笑道:“你知道贫僧是谁?”
  杏袍人盯了他一眼,悠然道:“你根本就不是个和尚,而且真实的年纪也绝对没有那么老。”
  可贺咬了咬牙:“看来你这条小命万万留不得。”
  杏袍人笑道:“你们两条老命也万万不能再延续下去,否则,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死在尔等狼心狗肺的手下!”
  可贺不再犹豫,咬牙挥掌,呼的—,声就向杏袍人胸前拍去。
  他全身的内家真气,最少已有八成运凝在这一掌之上。
  可贺虽然真实的年纪只有三十多岁,但他的内力修为也极是不弱。
  但杏袍人一点也不畏惧。
  可贺一掌向他胸前拍去,他既不闪避,也不还手。
  可贺心中一凉。
  莫非这小子已练成了铁布衫、金钟罩这一类的功夫。
  又莫非是这小子身上穿了什么金丝甲、护心宝镜之类的东西,可以抵御强大的内家掌力?
  可贺猜不透。
  但他现在已势成骑虎,就算这一掌劈过去,会有断手折臂的危险,他也是再无转图的余地了。
  “呼”的一声,可贺这一掌,又快又狠。
  但紧接着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咯”的一阵怪声。其实这种声音并不怪,可贺以前也经常听过的。
  因为这是骨骼断折时所发出的声响。
  只不过他以前听见这些声音的时候,断折骨骼的都是他的敌人,又或者是无辜被他虐待的受害者,但这一次,断折骨骼的声音,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可贺咬牙忍痛,硬充好汉,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呻吟声响。
  但他几乎咬碎了几枚牙齿,还是忍受不住那种痛激心肺的痛楚。
  终于,他“呔”的一声狂吼起来,而且手舞足蹈。
  他并非因喜悦而手舞足蹈,而是因为疼得要命的缘故。
  杏袍人悠然地一笑,道:“呼延大人的折骨擒拿手,果然厉害,晚辈佩服!佩服!”
  可贺简直傻住了。因为把他手臂折断的,并不是杏袍人,而是在杏袍人身后的一个黑衣人。
  可贺根本无法想到,杏袍人身后还有人,而且这人便是九眼神鹰呼延擒!
  江湖中人都喜身穿黑衣。
  六扇门中的高手也不例外。
  九眼神鹰更是穿黑衣的忠实门徒。
  他自出道江湖,以至投身衙门成为天下知名的神捕,一直都只穿黑衣,从来没有一天例外。
  曾经有一次,呼延擒的同门师兄师弟暗中订下一个计划,要把他灌醉,然后把他的黑衣换掉,看看他穿上白衣又是副怎样的样子。结果,呼延擒真的醉了。
  但他的师兄师弟仍然无法把他的黑衣换掉,因为呼延擒在将醉未醉前的时候,突然出手把他们的穴道全部点住。
  虽然呼延擒醉卧了整整一个昼夜,但他们也陪着他呆了整整一天。
  直到呼延擒酒醒之后,他们还像木头般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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